牛博士
神秘的基康东
假如想在新的或旧的弗兰德斯地图上查寻基康东小镇,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是不是没有这个地方?不是,那是想出来的?更不是。基康东,已经的的确确在地球上存在了八九十个世纪了。小镇就座落在弗兰德斯正中央,人口达2293。向西北13.5公里是奥德纳尔德,向东南15.25公里是布鲁日。镇中的三座桥都在一条河上——瓦赫河——斯凯尔特河的一条小支流,桥顶建成中世纪古朴的样式,仿佛土耳其那些风格。
更让人赞叹的是镇里的古堡,在1197年它由鲍德温伯爵铺下第一块基石,再由君士坦丁堡国王将其完成。古堡所有哥特式的窗户,房顶上的雉堞上都饰有串珠,它旁边的钟楼高达357英尺,到整点时会从大钟里发出5声8度音和一阵缥缈优美的轻音乐。知道基康东大钟的人比知道布鲁日大钟的人还要多!
外地人来到基康东都会对这座古典纯朴的小镇留连忘返。直到他们看遍了这里的“执政厅”(厅内有一幅威廉·拿骚的整身画像和一个麦秆火把)、圣·马卢瓦尔的楼厢(它堪称是16世纪建筑艺术的精品之一)、广阔的圣·埃尼夫宫里的铸铁井(铁匠昆廷·梅茨是这令人赞不绝口的装饰的功臣)以及从前与玛丽·伯贡底一样高的墓碑(玛丽是查理斯·博德的女儿,此时她正睡在布鲁日的巴黎圣母院教堂中)等景点。
基康东的工业主要是由范·特里卡西家族酿造世代相传已几百年的掼奶油行业。
而这样的小镇竟在弗兰德斯地图上找不到!是地理学家的大意,还是故意没标注呢?这不得而知,但康东并非海市蜃楼,它确实存在。因为那些窄长的街道、厚实的城墙、西班牙式房子以及集市和镇长一应俱全。或许你更不相信最近它发生的一些不可思议的怪事,但这也绝非传说想象,而是实情,我没有半句瞎话。
事实上,西弗兰德斯的佛兰芒人无可挑剔。他们富有、干练、谨慎,待人和气,喜交际,善待客人,不过他们的举止同他们的思想一样,略带些古板,这或许和这座城镇在地图上找不到有些关系?这的确令人费解。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遗憾。但如果历史没忘记它也可以!就算在编年史或国别史上带上一笔也说得过去呀!但很可惜,所有的地图册、路标和路线都不曾提起过它。当然,这种疏忽肯定会对小镇商业和工业的进步产生影响。在此我不得不补充一点:尽管基康东没有工业和商业,但依旧生活得很好。它的大麦棒糖和掼奶油随产随销,无须运往外地。总之,基康东人自给自足。居民安居乐业,温良和善,极少冲动——一句话,他们是典型的佛兰芒人,这种人在斯凯尔特河和北海之间可以经常碰到。
镇长一家
“这真是你的想法?”镇长问。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沉吟了几分钟后顾问回答。
“那我们得立即动手!”镇长说。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们磋商了10年之久,”顾问尼克洛斯说,“不瞒您说,尊贵的范·特里卡西,我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我能想象得到,”沉默了15分钟后镇长才说,“是的,我也和你一样,我们不能莽撞,还是等考虑成熟了再说吧。”
“这事明摆着,”尼克洛斯说,“基康东镇又小又安定,有必要再设立高级警官吗?”
“我们的列祖列宗,”范·特里卡西严肃地说,“他们从未说过,或者根本不敢说绝对的话,他们非等到一切得到证实后才会下结论。”
尼克洛斯同意地点点头,镇长沉吟了足足半个钟头,两个人就这么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着。接下来,尼克洛斯问范·特里卡西,大约20年前,老镇长是不是从没想过要因它每年需耗费1375法郎零几生丁财力而取消高级警官这个公职呢?
“怎么没想过?”镇长回答,一只手极有风度地抚在光洁的额头上,“但这令人尊敬的人至死都没有因冲动而下这个决心。他真伟大,我为什么不以他为榜样?”
尼克洛斯也恍然大悟,深表赞同。
“他已经过世了,”镇长一本正经地补充,“他一辈子也没对一件事下过决心,他实在是完美的。”
一边说着,他拿小手指摁了一下铃。铃轻微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如同一只老鼠跑过似的有脚步声传来。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位金发披肩的姑娘走了进来。她就是镇长的独生爱女——苏泽·范特里卡西,她无言地把一筒装得满满的烟斗和一个小铜钵递给父亲,然后又悄然离去。
镇长点着烟斗,蓝色的烟雾很快满屋缭绕,而尼克洛斯则淹没在烟雾中沉思不语。
基康东的两位领导是在客厅交谈的,厅中摆设着深色的木雕,高大得可以盛下一整棵橡树的壁炉占了一整面墙;壁炉对面的玻璃窗上污迹斑斑,遮住了大部分光亮;壁炉台上的古色古香的圆框中有一张画像(据说是芒布兰),当然是镇长的一位尊贵的祖先,其身统要追溯到14世纪,那时佛兰芒人和盖伊·当皮埃尔与哈布斯堡王朝的鲁道夫苦战正酣!
镇长家的客厅称得上是基康东镇最舒适的客厅。它那别出心裁的建筑令人赞叹:佛兰芒式的风格设计,尖顶式的突兀建筑、兼具别致与生动的特点。就算加尔都西会隐修修道院或聋哑院,也比不上这所宅院更安静,屋内连半点声响都没有。人们不是走动而是滑行;不是说话而是呢喃。
但宅内并不乏女人,如镇长的妻子梅尔芙·布丽日特·范·特里卡西,女儿苏泽,佣人洛谢·让瑟,噢,还有镇长的妹妹埃尔芒斯姨妈,一个老处女,被苏泽从小到大称为“塔塔尼芒斯”。整个宅院如同死气沉沉的沙漠。要是有争论、吵闹或高谈阔论声响起,就会像闹鬼似地吓人一跳。
镇长50岁左右,中等身材,脸色正常,神态恬然;他不慷慨也不吝啬,生性不勇敢也不懦弱,他是一个标准的正常人,什么事也不走极端,生活很有规律,做事有条不紊,从容镇定,下巴低垂,眼神平视,额头丰满光洁,苍蝇飞到上面都会跌跤;但肌肉因缺乏锻练而松弛,会看相的人都能轻易看出:这是个精神麻木的人。生气或兴奋,任何情绪波动都不会刺激到他跳动平稳的心脏,甚至脸色都不会变一下。
他的穿着和他的人一样完美得体,他这么懒散、冷淡,不为任何事情所动。一个如此无可挑剔的人,基康东的事务当然非让他来管理不可。
很显然,小镇同它的镇长很匹配。镇长希望在这修养的好地方达到人生的巅峰。但他也明白,善良的妻子梅尔芙会先行离他而去,她已度过了60载光阴,除了坟墓,还没有一个让她睡得更安稳的地方!
这里要解释一点。
范·特里卡西家族自称为“让诺家族”,其原因如下:
大家都知道,如果小刀能不断得到加倍护理的话,它就会永远使不完:刀柄烂了,换新的,刀片钝了,换新的。范·特里卡西家族自古也延用了这个传统。
从1340年起,循环护理开始:如果一位范·特里卡西先生丧偶,他当然会娶一个比他年轻的太太;太太因范·特里卡西去世而成了寡妇,但她可以嫁给另一个比她年轻的范·特里卡西先生;先生成为鳏夫后……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镇长是梅尔芙的第二任丈夫;如果她遵照规矩,当然会比小她10岁的他要早一步到达另一个世界,以给新的梅尔芙·范·特里卡西让位。正是打了这个如意算盘,镇长方对旧家族的传统言听计从,不许别人破坏。就像这所住宅一般沉寂,所有的一切——门、窗户、地板、烟囱、风向标、家具、锁……,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就连人也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这无疑是哈彼克利特神选择“冷宫”的首选之地。
打破寂静
谈话从2点45分开始,当镇长把他那根能盛下一品脱烟丝的大烟斗点燃时,正好是3点45分。到他把烟抽完时,是5点35分。
说话简洁的尼克洛斯顾问终于在6点钟时打破了缄默:
“那我们计划——”
“没有什么计划——”镇长打断道。
“我是说,你大体上是正确的,范·特里卡西。”
“我有同感,尼克洛斯,是应该在适当的时候讨论一下高级警官——但现在不行,下个月吧。”
“我看一年或许有可能。”尼克洛斯接口道,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在鼻子上揩了几下。
随后两个人又装了15分钟的哑巴,就连看家狗朗托也没破坏这种宁静,朗托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从容不迫,进来向主人懒散的请安。傲慢的狗!——它是狗类的标兵,如果它由纸板做成四爪,安上轮子,也不会有丝毫的声音发出。
8点钟了,洛谢端出一盏明亮的老爷灯。
“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镇长问顾问。
“没有了,我只有这件事。”
“我听人说,”镇长又问,“乌代那城门边的塔楼要塌了?”
“唔!”顾问回答,“反正要说哪天它真砸死一个过路的人,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唉!我希望防患于未然,我们要尽快就此讨论一番。”
“我和您一样,范·特里卡西。”
“另外,还有更需要决定的重要事情。”
“非常正确,比如皮货市场的问题。”
“上次会上不是决定烧掉它吗?”
“不错,范·特里卡西——那是你的建议。”
“这种方法你不认为是最可靠、最直接吗?”
“确实是。”
“那么,我们再等等。还有吗?”
“没有了,”顾问回答,“您知道吗?水漏了,恐怕会淹掉圣·雅克底端。”
“听人说过了,真让人遗憾,皮货市场那儿怎么不漏水呢!那就可以扑灭那场大火了,省得我们反反复复地讨论。”
“依你看呢,尼克洛斯!事故是最难让人估计的,根本不能按规律判断,也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顾问思索了良久才理解镇长的精辟论断。
“那当然,但是,”顾问略微迟疑了一下,“我们快说到点子上来了。”
“点子!还有什么更重要的问题吗?”镇长问。
“是的,就是小镇发电的事。”
“唔,一点不错,你指的可是关于牛博士发电方案的问题?”
“太对了。”
“噢,正在实施,尼克洛斯,”镇长说,“他们还在铺设管道。”
“这件事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顾问不以为然地说。
“确实有点,可这次实验的费用由牛博士独家承担,不用我们出一分钱。”
“若非如此,会通过吗?等等看吧!假如真成功了,基康东会成为弗兰德斯首先使用氧气灯的小镇——噢,那种气体叫什么?”
“氢氧气。”
“对了,是叫氢氧气。”
门一开,洛谢走了进来,报告说该吃晚饭了。
尼克洛斯起身告辞。范·特里卡西今天已经操劳大半天了,因此食欲大增。大家都知道,议会的首脑们碰一次头不容易,今天要开会处理城门楼即将倒塌这件紧急事情。
两位头面人物先后走向大门。已经夜里10点了,尼克洛斯出门前先把小灯笼点着,夜色深沉,像给基康东镇刷了一层墨似的,牛博士的氢氧照明时代还未到来。
尼克洛斯用了15分钟来举行他的告别仪式,点燃灯笼,换上大头牛皮鞋,戴上羊皮手套竖起大衣领子,系上毛领,拉下护眼毡帽,拿起重型雨伞,告辞上路。
洛谢一手拿着灯、一手正要去拔门上的闩,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
是吵闹声!真怪了!——不是寂静过度后的幻觉,从1513年西班牙占据城堡古塔后,从没响起过这种声音——令人心悸的声音,这声音惊醒了长时间处于沉睡状态的高高在上的范·特里卡西大院。
有人在狠狠地捶门,这是这扇门迄今为止受到过的最残忍的待遇!越敲越起劲,仿佛用的是某种钝器,或着是一只强壮的手臂挥舞着大木棒在上面砸着。并有些可以听得很清晰的叫喊声夹杂其中——
“镇长开门哪!范·特里卡西先生,快开门哪!”
镇长和顾问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但敲门声和叫喊声越来越响,洛谢从惊恐中回转过来,壮着胆子问:
“谁呀?”
“我!是我!我!”
“你又是哪一个?”
“帕索夫,高级警官!”
高级警官!就是那个10年来他们一直计划取消的职位!怎么了?难道又是勃艮第人自14世纪之后再次侵犯基康东?还有什么事能让帕索夫警官如此气急败坏?他一向以镇长为榜样,也是从容镇定、遇事不惊呀?
范·特里卡西没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门闩猛地抽开,门分左右。
一阵旋风刮进客厅——高级警官帕索夫进屋了。
“出什么事了,警官?”洛谢问,她是个顽强勇敢的女人,无论任何情况下,她都能冷静、清醒。
“什么事!”帕索夫圆睁双眼,异常激动,“是这么回事:我是从牛博士家来,出席了他的一个招待会,可是——”
“在他家?”
“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镇长先生,他们居然在谈论政治!”
“政治!”范·特里卡西重重地读着这两个字,接着用手指抓着头上的假发。
“是政治!”帕索夫接着说,“这是基康东百年未遇的大事,后来,他们谈着谈着吵了起来,安德烈·舒特律师和多米尼克·屈斯托医生争执不下,险些吵起来!”
“吵架!”顾问惊叫道,“基康东会出现吵架!他们怎么说?”
“医生对律师说:‘律师先生,你说话要注意点儿,别太放肆了!’”
镇长双拳“啪”地击在一起,顾问面色苍白,灯笼失手落地,高级警官不住地摇头叹息,失望至极。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说出这么过激的言辞来!
“这个屈斯托呀,”镇长嘴唇发抖道,“绝对是个城府极深的恐怖分子。先生们,我们要好好讨论一下!”
牛博士其人
他们口中的牛博士是个什么人呢?
你必须承认一点:他具有非凡的创造力,身为一名才学渊博的人,他敢做敢为;而他又作为一个生理学家而闻名全欧洲。别忘了,生理学曾被戴维·道尔顿这类深具远见之人誉为当代尖端科学。他是他们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牛博士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人能说清他究竟有多大岁数,不了解他的国籍。但这无关紧要,只需明白一点,他为人很奇特,暴躁易动,令人以为他生活在《霍夫曼的故事选》里。他同与世无争的基康东人形成明显的对照,不管是对自身,还是对个人信仰,他都表现出根深蒂固的坚持,从未动摇过分毫。他总是一副笑模样,扬着头走路。双肩前后晃动,目光直视前方,鼻孔和大嘴巴一律张大了,为的是呼吸更多的空气。单看外表让人不敢恭维,但他却活泼得让人喜欢。他身体的每个器官都配合得很完美。血液像水银般快速地滚动,脚上像安了弹簧,一会儿都安静不下来。他经常讲一些莫名奇妙的话,经常用手势来代替语言,说明他很不耐烦。
牛博士自费为基康东发电,是他钱多得没处花了?可也是,他心甘情愿为工程出这么巨大的资本——除了钱多还能因为什么。
五个月前,牛博士来到基康东,另外还带了一名助手——热代翁·耶恩。他是一个身材瘦得类似竹竿的小伙子,但“竹竿里”五脏俱全。他和牛博士一样活泼可爱。
那么,究竟为什么牛博士要独立承担这项工程的全部费用?又为什么他不去资助弗兰德斯的另外佛兰芒人,而偏偏要资助宁静无为的基康东人呢?而且是耗资巨大的一套史无前例的电力系统?难道他打算借此机会,试图做一项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总之这个怪人脑子里又产生了什么离奇的念头?谁也没办法猜出来、探得到,因为除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助手耶恩外,他什么人都信不过。
最起码牛博士现在可以解决小镇的发电问题。小镇对电特别渴望,“尤其是天黑的时候,高级警官帕索夫说到了点子上。然后,造气设备装配好了,储气器备齐了,主要管道铺设在街道下面。不久将点亮这里所有的公共建筑,甚至包括某些与工程进展联系密切的私人府邸。如范·特里卡西和尼克洛斯这类政府要员,理所当然要拥有一套这样的现代化设施。
从顾问和镇长马拉松式的长谈中可以得知,电气时代离小镇不远了,不是利用炭的燃烧制得最普通的碳氢化合气体,而是一种比它要优越20倍、先进得多的氢氧气——氢气与氧气的混合体。
牛博士除了是一位生理学家,另外在化学方面也颇具天才,一种含新元素的电池就是由他发明的,用这种电池将略带酸性的水分解,就可收集到大量优质气体。所以,单为了生产氢气、氧气的话,一些昂贵的材料如铂、蒸溜罐、燃料、精密仪器等,可一概不用。
在一条庞大的水道内通入电流,把水分解成氧气和氢气。氢、氧各处一端,其中氢气体积是氧气的二倍。两种气体要分别盛在不同的容器里,不能混杂,否则一经点燃极易发生爆炸。
随后,两条管道分别将两种气体输入不同的燃烧器内。燃烧产生的火焰会异常明亮,绝不亚于电光,相当于同时点燃1171支蜡烛所产生的亮度。
那样,基康东小镇毫不费力的就将得到一套先进的电力系统,但这却不是牛搏士和他的助手所关心的,以后大家自然会明白。
就在帕索夫打扰范·特里卡西家的第二天,牛博士和他的助手又在实验室里进行了一番谈话。实验室位于煤气厂主楼底层。
“好了,耶恩,”博士兴奋地双手相互搓着,”昨天的招待会上你也看到了,基康东这些冷漠高傲的家伙,尽管并非立竿见影,但也不是顽固不化吧!他们争论不休,指手划脚,谁也不让谁。他们已在潜移默化了,这只是个开始!你看着,我们要让基康东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极了,先生,”耶恩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自己高挺的鼻子,“实验开了个好头。多亏我们及时把供应关闭了,不然不晓得结果会怎样呢?”
“你也听到律师和医生说的那番话了?”牛博士接着说,“这些话其实并不算离谱,但问题是它们从基康东人的口中冒出来,就如同荷马勇士们决斗前的示威叫骂一样。唉!佛兰芒人!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我们是花钱找挨骂。”耶恩就像别人站在公众的立场评价一样。
“哼!”博士说,“只要实验取得成功,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不过,”耶恩阴恻恻地笑了,“在对他们的呼吸器官产生作用时,不会伤到基康东那些良民的心肺吧?”
“就算会也是迫不得已——为了科学什么也不顾了,假如狗或者青蛙抵制活体解剖实验,你会怎么说。”
如果真去调查一下青蛙或狗,肯定会有百分之八十以上表示反对,但牛博士认为自己的理想是完美的,他得意地张大了嘴巴——呼气。
“您说的对,先生,”耶恩仿佛很理解了,“不过,这项实验非得用基康东人不行吗?难道除了他们就找不到更合适的人群了?”
“没——有——更——合——适——的。”博士拉长了语音。抑扬顿挫地说。
“他们的脉搏您测过吗?”
“有些人达几百次。”
“普通的呢?”
“50次不到。你看——整座小镇近100年没人争论过,搬运工也从不相互谩骂,车把式从不彼此讥讽,这里的马不会撒野,狗不咬人,猫不抓人——小镇的治安法庭形同虚设,无所作为。人们对什么事都很冷淡,更不用说对艺术和商业感兴趣了——在这里,人们不晓得警察是干什么的,百余年来没一起诉讼案——甚至可以说,300多年来没人打过别人一拳,或挨过同乡一个嘴巴!看着吧,耶恩,不用等太久了,整个让他们换种活法。”
“太棒了!精彩极了!”耶恩激动地叫道,“先生,你分析过小镇空气中的化学成份吗?”
“当然啦!百分之十九的氢气,百分之二十一的氧气,另外有些浓度忽高忽低的碳酸汁混合气体。这是小镇空气的一般比例。”
“好极了,先生,真是太好了!”耶恩满腔热情地说,“实验会全方位开展,它会取得重要成果。”
“要是成功了,”牛博士满足地说,“我们能让整个世界改头换面。”
拜访牛博士
顾问和镇长终于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在牛博士家里发生的那桩严重事件使他们倍感焦虑,彻夜未眠。他们不敢想象这件事将如何收场。需要镇当局来插手干预一下此事吗?还是下令逮捕,以杜绝这类事件发生?所有这些都不是最佳办法,只有乱上加乱。当晚散会时,领导们“决定”第二天就马上再会晤一次。
第二天午饭前,镇长亲自去了顾问家中拜访。他发现尼克洛斯已不像昨天那么冲动了,而觉得自己也比昨天冷静多了。
“听到什么新消息了吗?”镇长问。
“没有。”顾问回答。
“医生怎么样了?”
“关于他和律师我再没听到什么。”
一直讨论了一个小时后(内容无须赘述),尼克洛斯和范·特里卡西决定前去牛博士家拜访,希望能有些意外收获。
思想一经统一,两位马上就动身了,但不像平时那样镇定自若。他们走出顾问的家,向牛博士家走去,就从小镇郊外即将倒塌的乌代那城门旁经过。
他们没有手拉着手,但绝对是肩并肩走着,步履稳重,脸色严肃,每秒钟只向前移动13英寸的距离,这是正宗的基康东式步伐。自打他们能直立行走,就没有在基康东大街上奔跑过。
两位小镇人要走一段停一会,因为要庄重地与在冷清的十字街口或巷尾走过的镇上的公民打招呼。
“您好,尊贵的镇长先生。”一个说。
“你好,亲爱的朋友。”镇长礼貌地回答。
“有新消息吗?”
“没有。”顾问回答。
他们脸上的表情立即变成惊讶和不解,这说明,那场争论在小镇早已妇孺皆知了。即使这人头脑不太灵活,当他看到镇长前进的方向时,也极易猜出此行的深意。屈斯托——舒特事件使得全镇一片哗然,但他们尚未弄清是非曲直。在这座律师和警察饱食终日应付传统的小镇里,舒特律师还从未显示过法律的作用,当然更没有输掉官司的纪录。但屈斯托医生却有极高的名望,扎扎实实,和从事这种行业的其他人一样,除了对行将就墓的人——小镇上也不缺乏这样的人——无能为力外,任何其他疾病都曾被他治愈过。
路过乌代那城门时,两个人出于对塔楼安全度的考虑,决定绕路而行,小心翼翼绕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回头凝望着塔楼。
“它很快就要倒塌了。”镇长说。
“我有同感。”顾问附和道。
“要么拿东西支撑一下,”镇长又说道,“但是否有这个必要!这倒是个问题。”
“嗯——的确——是个问题。”
不久他们就到了煤气厂门口,牛博士的实验室。
“牛博士在吗?”
小镇的贵人们时常接见牛博士。两人等了不大一会儿,就被让进了牛博士的书房。
还要等多久?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镇长——竟出乎意料地有了——急躁的情绪,顾问也好不到哪儿去,也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牛博士终于出现了,他对让两人等了这么久表示歉意,并说有一项有关储气罐的计划他必须批示,还要维修一些仪器,但幸好工程进展得很好!管道已经铺好,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用上电了。两位领导几乎发现了实验室中的末尾一截管道。
随后,博士问:“哪阵香风带二位光临寒舍?”
“顺便来看看你,博士,只是顺路,”范·特里卡西答道,“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们又极少有时间出城,我们尽量小心行事。今天看到大家都生活得依旧舒适安定,我心里很欣慰。”
顾问看着镇长,镇长从没有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而且,起码他不像往日那样慢条斯理,他连珠炮似地吐出,绝无丝毫停顿。他看着镇长在那侃侃而谈,而且一反常态,顾问感觉自己也有一肚子见解想高谈阔论一番。
镇长的举动都落在牛博士眼中,他狡黠地微笑着。
镇长停住话头,一屁股摔进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中。随后马上又站了起来。为什么今天会如此激动呢?尽管他还能约束自己的手脚,但却有种想挥舞的冲动。顾问则双脚交替迈前退后,呼吸时急时缓,情绪有些亢奋,“决定”要对他的上级兼挚友——镇长进行“声援”。
镇长来回走了几圈,然后走到博士面前站定。
“我问你,”他语气郑重,“还要再等几个月?”
“三、四个月,镇长先生。”
“这么久!”镇长高声叫道。
“不错,太久了!三、四个月……”尼克洛斯说着也站起身来。
“必须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程,”牛博士寸步不让。“我们用基康东人来干活实在是出于无奈,但没想到他们干活这么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镇长认为这是对基康东人的污辱。
“他们的确很慢嘛,镇长先生,”博士语气强硬,“论干活,10个基康东人也比不上一个法国人,这你很清楚,他们这些佛兰芒人呀!”
“佛兰芒人怎么啦?”顾问挥舞着拳头叫道,“你说话注意点!”
“怎么?我没多说什么呀!”牛博士笑了一下。
“你听着,博士,”镇长又来回走了一圈,“我不喜欢你这样指桑骂槐!基康东工人做起事来比其他任何城市的工人都不差,你必须承认这点!还非要再到巴黎或伦敦叫人来比较一下吗?再说你的工程吧,我要求尽快完成!因为要埋你的地下管道,把大街都挖开了,交通和贸易都受到不小影响。我身为镇长,不愿意让别人说三道四,因为这是实情。”
噢,镇长阁下竟然说出贸易和交通,奇怪的是这些素日令人厌烦的言辞没将他的嘴巴烧坏!是什么流进了他的脑子里?
“再说,”尼克洛斯重申,“小镇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但是!”博士说道,“这900年来小镇不是始终没有电——”
“因此如今更加迫切!”范·特里卡西打断了他,“我们要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世界在飞速发展,我们岂能落后?现在给你一个月时间,到时候再用不上电,你就等着赔偿吧!老是这么黑,有人闹事也看不见。”
“那可不,”尼克洛斯趁机插话,“博士,据警官帕索夫回报,昨天晚上就有人闹事,而且就在你的绘图室里,吵得很不像话,并涉及到了政治,这是真的吧?”
“的确如此。”牛博士诚恳地答道,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么说,多米尼克·屈斯托真和安德烈·舒托进行了一场争论?”
“对,顾问,可他们说得那些也并不过份呀。”
“还说不过份!”镇长勃然作色,“一个人警告另一个人说话注点意,这还不过份?你不会是块石头吧,博士?在我们基康东,你也清楚,像这样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博士,我不管他是谁,包括你在内,如果胆敢对我放肆地说——”
“对我也一样。”尼克洛斯也怒火难捺,便不礼貌地插了一句。
两位镇领导,气势汹汹地威胁、恐吓。他们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牛博士,如果牛博士敢——甚至不用说手脚上——只要眼神中有一丝不满,他们就会马上教训他一顿。
幸亏博士眼珠都没动一下。
“总之,博士,”镇长继续威逼道,“我现在警告你,再在你这里发生任何事,你都难逃干系!我要为小镇的安全着想,我不希望有什么来扰乱它,昨晚这种事下不为例!不然我就要按法律行事了,博士!听清了吧?告诉我!”
镇长狂吼乱叫,声音提高了8度。一向雍荣华贵的范·特里卡西竟然发火了,而且声音传出好远。最后他竟激动地难以把持自己,但他看到牛博士呆若木鸡的可怜相时,哼了一声说:“走吧,尼克洛斯!”
随后他们扬长而去,把门带得“啪”、“啪”响,房子都快震塌了。
刚出去20步远,二位贵人渐渐觉得头脑清醒了,又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脚步从容,脸上也渐渐褪去了红潮。
一对情人
前面已向大家说过,镇长有个独生女叫苏泽,可您不会想到会这么巧,顾问刚好有个独生子叫弗朗茨。即使您能想到顾问可能有后代,甚至是个儿子,但您做梦也想不到他俩早已定了亲,而且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
千万别认为在这神奇的角落,年轻人都像和尚和修女一样,其实只不过含蓄些罢了,男婚女嫁照样不例外,但当事人对此事都相当沉得住气。订了终身的双方,结婚前都想彼此加深一些了解,但只不过这种了解稍费时日,起码说十年或八年才可以,否则就如同上大学可以提前毕业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是10年,您不信?但确实如此!相对于婚后共同生活的时间,10年有些太长了吧?一个人用10年时间,可以成为一位科学家或技师,或一名出色的推销员、律师等,但有必要用10年来学习钻研做丈夫的学问吗?没人说得清。但在基康东人眼中,不管是理智还是感情因素,如此长的婚期是很必要的。当今一些“时髦”而且开化的城市里,有时仅用几个月即可成就一对夫妻,我们也会莫名惊诧,那还是让他们把孩子送到基康东去感化一下吧!
近50年来,基康东破天荒的一次婚姻只经历了两年就完成了,结果不出所料,简直糟透了!
弗朗茨虽然与苏泽深深相爱,但弗朗茨爱得波澜不惊,很含蓄,因为要等10年才能把心爱的姑娘娶过来。他与苏泽在每周都约好一次恋爱时间。两人在瓦赫河边漫步,而他总带着钓具,苏泽也总会带上她的十字布,上面有用她那双柔嫩修长的手绣出的花儿,不过绣得很蹩脚。
弗朗茨今年22岁,一张瘦脸上时时红潮涌动。他皮肤细腻,说话轻声细语的。
而苏泽面色丰润,金发碧目,今年17岁,非常喜欢钓鱼。与鱼儿进行智慧与耐性的角逐其乐无穷,而弗朗茨又恰好也喜欢这种消遣。他极富耐性,每次望着浮标在水面一动一动地都令他心醉神驰。他懂得等待时机,有时六个钟头后,才会有些慈悲为怀的鱼上钩,他就会不动声色地欢喜异常。
这对情侣——具体些——已经定了终身的两个人——这天又坐在绿草如茵的河滩上,脚下清澈的瓦赫河缓缓地流淌着。苏泽温柔地取下针,在十字布上开始飞针走线,弗朗茨则有意无意地挥动着鱼竿。
弗朗茨有时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鱼上钩了,苏泽。”
“真的,弗朗茨!”苏泽会停下刺绣,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钓鱼线。
“嗯——弄错了,”弗朗兹说,“我只是有些类似的感觉,其实它没上钩。”
“鱼可能真上过钩,”苏泽语气甜美地鼓励他,“记住,要瞧准时机迅速收线,你总是慢一拍,所以鱼会溜走的。”
“你来收线好吗,苏泽?”
“好极了,弗朗茨。”
“把你那块布给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究竟做刺绣棒些,还是钓鱼棒些。”
苏泽双手颤抖着握住钓鱼竿,而弗朗茨则煞有介事地在一旁刺绣。他们相互说着情话,一晃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期间浮标也起伏了七八下。他们相互依偎着,静静地倾听风和小河的亲昵交谈,这是多么美妙的令人难忘的时光啊!
日落西山,虽然苏泽和弗朗茨并肩作战,但没有一条鱼动恻隐之心,不但不来奉承他们,反而好像与两个年轻人搞恶作剧。
“我们下次一定能钓到。”苏泽安慰道,因为她看到弗朗茨有些忿忿的。
“我们祈祷好运气。”弗郎茨气消了些。
他们亲密地往回走,如同他们身前的影子一样,一路上都没说话。
他们来到苏泽门前,走过可以消掉声音的绿色草坪,苏泽正想敲门,弗朗茨觉得该提醒一下苏泽:
“苏泽,你也清楚,那天快临近了。”
“知道了,弗朗茨。”苏泽低着头说。
“是吧,”弗朗茨道,“只有五六年了——”
“再见,弗朗茨。”
“再见,苏泽。”
门开了,苏泽走了进去。弗朗茨看看天色快暗了,就一路跑回了家。
疯狂的剧院
因牛博士家那天晚上的争吵而引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了。它没有引起更严重的事态,基康东镇又安静如初了,尽管这种安静曾被那件出乎意料的事件打破过。
同时,发电工程的管道铺设速度却明显加快了,地下的电线与煤气管道迅速延伸到小镇的主要建筑物内。燃烧器依旧缺乏,因为它们的制作需要很高超的技术才能制成,所以只得去求外人。牛博士一刻也不离工地,不停地跑前跑后。他对那些煤气管道的精密装置的制作工作督促得很紧,要他们通宵赶制巨型蓄电池,用其强大电流将水分解。
其实,博士早就开始生产气体了,尽管管道尚未铺设完毕。虽然这事看来有点蹊跷,但不久以后——我们起码有理由这么认为——牛博士就会在小镇剧院向人们展示他的辉煌成果。
基康东也有剧院——那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剧院——它荟萃了建筑学上的各种风格。有着拜占庭、罗马、哥特、文艺复兴等建筑风格的明显标志:门呈现半圆形,窗带有尖拱,火焰状圆花窗,情趣盎然的钟楼——总之它集各种风格于一身,这么看像帕特侬神庙,那么看又像巴黎大酒吧,但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奇的。该剧院由路德维格·范·特里卡西镇长在1175年破土动工,直到1873年在纳塔莉·范·特里卡西镇长手中竣工,历时七个世纪。所以有着各个时期盛行的建筑风格成长的烙印。而且也的确令人惊叹不已:古罗马式的柱子,拜占庭式的拱门,现在如果再用氢氧气来照亮它,更无异于锦上添花。
基康东剧院中的节目绝对是最棒的,尤其以歌剧和喜剧最受欢迎。需要补充一点,作曲家到这里从来都搞不清哪些是自己的作品,因为音乐的节奏总在不停地变化。
因为基康东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戏剧在此也不例外,肯定会有基康东独特的韵味。演出4点开始,10点结束,但这6个小时内绝不会超过两场剧目。像《恶魔罗伯特》、《胡格诺派教徒》等这些传统上演奏得较慢的经典剧目,通常需要三个晚上才演得完,而基康东剧院的“可爱的快板”会慢悠得如同“慢板乐章”。不过,演奏表现得倒是极其活泼。
简而言之,如果是外来的艺术家,都要被套上基康东的节拍,但因为报酬丰厚,当然无人反对,所以通常快板的演奏一分钟内绝对不少于8拍。
但如醉如痴的基康东人会对敬业的艺术家们报以超限期的掌声,常有报纸把这种经久不息描述为“疯狂”的掌声。
剧院照例每周演出一次,因此不会令佛兰芒人疯狂过度,这能够为演员细心地琢磨自己的角色提供充分的时间,观众也能更热情澎湃地欣赏到其精彩之处。
这就是基康东戏剧的惯例。这惯例吸引更多的在外地奔波劳碌后想放松一下的艺术家们来与镇上的头脑们订立协议,这也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惯例。但继舒特——屈斯托事件两周后,小镇却又发生了一件更加轰动的突发事件。
星期六那天,是上演歌剧的日子,但牛博士的成果尚未到可以展示的时机。虽然管道已通进大厅,但尚未安好燃烧器,所以拥挤的观众上方,仍是烛光摇曳。剧院今天1点钟就开门了,不到3点就坐了一半观众。场外还有一条长队,一直排到若斯·莱昂曲克药店前的圣·埃尼克宫殿拐角处。从他们的急切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肯定是一场很有吸引力的剧目。
“今晚你去不去剧院?”早上尼克洛斯问范·特里卡西。
“那是自然,”范·特里卡西的语气不容置疑,“不仅梅尔芙·范·特里卡西会跟我去,也要带上苏泽和塔塔尼芒斯,亲爱的妹妹和女儿对优美的音乐都很沉迷。”
“原来苏泽也会去。”
“怎么啦,尼克洛斯?”
“怪不得我的儿子弗朗茨早早就跑去排队了。”尼克洛斯说着笑起来。
“我很欣赏这个可爱的年轻人,”镇长一副说教的口气,“但太爱冲动,还缺乏些耐性!”
“人家在恋爱嘛,范·特里卡西——还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
“唉,尼克洛斯,既然我们都已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他就安心准备娶她就是了,急什么?”
“他并不是急,范·特里卡西,他怎么能急呢,这可怜的小伙子!但总之——我们不用再说了——他肯定不会是买票队伍的最后一位!”
“年轻人的朝气真让我们羡慕啊!”镇长追忆往事,“我们都曾年轻过,尼克洛斯,也都曾经爱过——我们也爱过!那时我们不一样向别人献殷勤!噢!对了,听说过没有?这个菲奥瓦朗迪可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他在基康东镇肯定会大受青睐!但我敢打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基康东的喝彩!”
今晚上台演出的确实是著名的男高音菲奥瓦朗迪,他无愧于天才歌唱家之称,嗓音富有磁性,浪漫迷幻,小镇的音乐迷肯定会为之倾倒。
三个星期以来,菲奥瓦朗迪的《胡格诺派教徒》在基康东轰动极大。第一场根据小镇人的习惯略加改编,首次演出用了整整一晚上时间。第二个星期,永无停歇的“行板乐曲”把演出拉得婉转悠扬,久负盛名的艺术家再次博得了真心实意的“疯狂”的掌声。第三出剧目——梅耶贝尔的经典佳作——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今天,已是菲奥瓦朗迪第四次出场了,观众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4点钟剧院已全部坐满了,就连包厢里、贵宾席上、正厅后座也人满为患。镇长、苏泽、梅尔芙以及戴了一顶绿色童帽的塔塔尼芝斯坐在正厅前排。尼克洛斯一家就在附近就座,当然有第一个排队买票的弗朗茨。医生屈斯托、律师舒特、首席法官奥诺雷·森塔长官、行政长官诺尔伯、松芒、银行家科拉荷、教师鲁普、学校校长热罗姆·雷什及高级警官帕索夫等人,凡是镇上的一些头面人物,都带领家人前来观看。甚至其他角落里都人山人海,多得数都数不清。
基康东人从容不迫地等着,这不足为奇,有人看报,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悄悄走向自己的位子,甚至有的人会不时向那些打扮入时的俏佳人匆匆瞥上一眼。
但要是向有人在场的一角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觉今天的人有些反常,显得焦躁不安。妇人们急速地摇着扇子,人们好像在吸入一种更有活力的空气,他们无所顾忌,痛快舒畅地大口吸着,双目放光,在烛光下闪烁不定,而烛光比平时显得更亮了,虽然数目还是那么多,并没有增减一根,但人们却从未像现在看东西这么清晰过。咳,牛博士的电如果用来照明还不知有多亮呢!很遗憾工程还没完成。
乐师们终于登场就座。第一提琴手走到台边,一本正经地拉出一个“啦”音。管弦乐、打击乐也都调好音高、定好弦位。只等一声铃响就会随指挥的拍子演奏了。
铃声一响,第四场开始了。“活泼的快板”依旧在缓缓地拉动,这种可以使梅耶贝尔疯狂的慢节奏,却深得基康东乐迷们的青睐。
但片刻过后,指挥发觉乐手们好像脱离了他的指挥,他注意到一惯循规蹈矩的乐师变得不很听话了。管乐也有加快节奏的迹象,如果不强硬地把它们压制住,就会很快超过弦乐的节奏,这是音乐中绝对不允许的。就连平时文质彬彬的低音管手——药剂师若斯·莱昂曲克的儿子——也流露出想加快的趋势。
这时,拉乌尔与瓦伦丁的二重唱中,瓦伦丁脱口而出这句原本应该伤感地吟诵的诗句:“我独自一人。”
指挥和所有乐师——没有意识到——他们正追随着瓦伦丁演唱的节奏,演奏成12/8拍了,拉乌尔此时从舞台下的水门走出来,依照往常的传统——需要37分钟正好完成的这段37节的吟诵,今天却只用了不足15分钟。
不知是否出于事先安排,圣·布里斯、内日斯、卡瓦娜和天主教神职人员都出现在台上。作曲家早已在总谱上标出了“豪华的快板”。这些人的确称得上是在演奏快板,但却没有了“豪华”的韵味。当到了那段脍炙人口的合唱《匕首的祝福》时,他们完全摆脱了原来的节拍。歌手与乐师之间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但指挥压根没有制止的意思。而观众也没有哄场,他们也很激动,都身不由已地蠢动起来,因为要跟上自己的心跳。
“你是否甘愿与我一起。
来拯救这块被恶魔控制的多灾多难的土地?”
他们回答着,表达着决心。内瓦斯哪有时间表示抗议,更顾不上去唱那句“我的先人都是勇士,但没有一个刺客”了,就被抓了起来。警察以及镇当局议员立刻站起来,口中高呼:
“去打倒一切!”圣·布里斯用2/4的节拍怒吼着朗诵,号召天主教徒赶来复仇。虽然指挥一再要求缓步而行,但三位修道士身披白色披巾却如三道白光闪入内瓦斯房子的后门。
次女高音,男低音把6/8节拍的“热情的快板”变成了6/8的夸德里尔舞曲,他们冲到前台,口中怒吼着——
“夜深人静时,万物沉寂,上帝来到我身边,是的,就算在夜深人静时。”
观众纷纷站起身来,包厢里,正厅后座上,大门口——所有人都激动不已,似乎随时会冲上台去。他们都在等镇长范·特里卡西一声令下,会迅速与叛逆者会合,然后一举击败与他们同一信仰的胡格诺派。他们鼓着掌,叫着好,让演员退场,最显眼的那顶苹果绿的帽子在塔塔尼芒斯手中挥舞着,蜡烛光也让人难以辨明方向。
拉乌尔也没有慢慢拉起大幕,而是将它疯狂地扯烂了,瓦伦丁与他协作完成。
“活泼的快板”表明大二重唱正式开始了!拉乌尔顾不上瓦伦丁的辩解,而瓦伦丁也没时间听拉乌尔回答。是那段使奥芬巴赫一举成名的著名的《危险过去,时光如电》。柔情的“行板乐曲”《你匆匆说道,啊,我是你的最爱》,成了不折不扣的“活泼狂舞曲”。歌唱家的歌喉不再按作曲家要求的那样去领导大提琴和小提琴,拉乌尔只是扯直了嗓子喊:
“说呀,让我的灵魂安然沉睡。”但瓦伦丁没让他“安然”。她心中显然正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在荡漾,在汹涌!她是高音、高高音,最终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成了妖魔的狂舞。
铃声大作久久回荡,狂乱的铃声!如果有人能冷静下来听一下,就知道打铃人疯了!
终于,“结束曲”响起。整场演出即将结束了。它一开始有这样一句:
“爱情背叛了我,心中不再迷惘,噢,饮尽孤独!”
作曲者本来是谱写成一曲“活泼的快板”,但如今却成了“狂暴的急板”,让你很容易联想到一列呼啸而过的特快列车。铃声再起,瓦伦丁晕倒在地,拉乌尔冲出窗外。
满足了,得意忘形的乐队闹够了,指挥棒断为两截,像两根棍子被扔在提词机上;小提琴弦断颈折。鼓手愤怒地砸烂了鼓,第二低音提琴手爬上他那声势浩大的乐器。第一位单簧管手的喉咙被管子上的簧舌卡住,第二位则正津津有味地嚼着管上的键,气急败坏的长号手吹出凄惨的叫声。
而观众如痴如狂,如醉如歌,如泣如诉,如喊如叫……他们你推我搡、面红耳赤地涌出去——男人的帽子、女人的披风不见了。他们在过道里指手划脚乱踢乱打,吵吵嚷嚷,拳脚相加!分不清高低尊卑,分不清镇长顾问,……混乱之中人人平等!
仅用几秒钟他们就冲到了大街上,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他们镇定温和、悄无声息地各自回家,刚才的事如同梦境一般,无人记得清楚。
第四场《胡格诺派教徒》在往常演完恰好需6个小时,但今天4点半开始,差12分钟不到5点结束,仅用了18分钟就全部演完了!
奇特的舞会
不过,即使基康东的人们事后又恢复了平常的镇定,都离开剧院默默地返回家中,在大脑中只留下一串模糊的记忆,但毕竟他们曾经历了这场骇人听闻的骚乱。他们回到家都累得半死,又似乎晚饭吃得太饱了,扑到床上,倒头便睡。
第二天,所有观众都只隐约记得梦一般的昨晚的情景。因为有的人丢了帽子,有的人被扯断了上衣带子;混乱中挤丢了这个人的新鞋,又撕烂了那个人的漂亮披风。通过这些,又慢慢回忆起了那段场景,这些尊贵的人深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惭,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放纵而自责。但他们对此都避而不谈,因为一想起这件事就会头昏脑涨。
尤其感到羞愧和恼怒的是镇长范·特里卡西。他一醒来就发现假发不翼而飞了。洛谢找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毫无疑问它在昨晚的战斗中失落了。写张寻物启示公布于众吗?——不,千万别,找不到假发事小,丢面子事大!
镇长静静地躺在床上,但他的脑子却转得飞快,快于40年来的任何时候。他身上伤痕累累,头脑发胀,口舌发干,呼吸都有些急促,思绪又拉回到昨晚那件事上,他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又由此联想到前几天在牛博士家里的那场争论事件。他搞不清基康东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会异常地兴奋。
“究竟是什么原因?”他感到不可理喻,“一向遵纪守法的基康东人着邪了吗?还是神经出了问题?要不要在小镇建一个精神疗养所?昨天没有缺什么人——顾问、法官、警察、医生、律师……都到齐了,我没弄错的话——好像个个都疯了!到底这魔鬼般的音乐中掺杂了什么东西?想不出!但不管吃了什么东西,我也万万不会这么糊涂呀!再说,因为赶着去看戏,我只吃了一片水煮牛肉,还有糖蛋菠菜,噢,还有两杯啤酒,……但也不至于到我的脑袋里去吧?不会的!真是让人想破了头,但我非把它查清楚不可,我一定要尽镇长的责任。”
但镇议会通过决议的这次调查没有什么效果,事情的经过大家都明白,但究其原因却让人一想起来就头疼得不行。更奇怪的是人们能迅速从那混乱中摆脱出来,恢复往日的宁静和谐,报纸也并未做相关报道,《基康东轶事》也没有任何旁敲侧击讽刺全体观众行为的报道。
另外,虽然人们把那奇怪的一幕又一幕统统抛在脑后,但你还是能觉察到,平静的基康东镇仍旧从容的佛兰芒人,已经在性格和气质上逐渐发生了变化,就如屈斯托医生所说的“神经遭受了触动”。
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这种不知不觉的性情变化只发生在特殊的情况下。当他们穿过大街,漫游广场,或徜徉在河岸时,依旧是一副淡漠、缓慢的神态,所以如果呆在家中,有干体力活的,有做脑力活的,或者什么也不做的。什么也不想的居家生活仍然冷冰冰、死气沉沉的,如同白开水一样平淡,一如继往。他们也从不争吵,从不与邻居打骂。心跳平缓,头脑冷静,一般脉博依旧是每分钟50-52下。
这种莫名其妙的现象,就算请来当代最著名的生理学家也解释不出。其实居民的家庭生活并没发生太多变化,只是一到公共场合,参加社会生活时,这种变化就明显了。
他们是否也经常去公共建筑参加活动?是的,那么“肯定大事不妙”,这是高级警官的结论。比方说学者专家在讨论会上,镇政府大院,学园的阶梯礼堂上,政务委员会上,人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如果开一个小时,就会以相互埋怨结尾;如果两个小时,就会变成争论。他们血气上涌,相互冷嘲热讽。更有甚者,教堂里的一向虔诚忠实的信徒在听范·斯泰贝布道时也不安心,包括一向严肃拘谨的斯泰贝竟在布道坛上指手划脚,声色俱厉。到处都发生着比医生和律师之间更加激烈的争论,但却没有一个人去请求当局干预。原因是当事人一回到自己死气沉沉的家,就会将敌人与自己之间的恩怨抛到脑后。
相互敌对的人们过后都没有觉察到这种事态的严重性,也不知道自己曾有什么恶劣表现。但镇上的一位单身汉、镇委员会30年来曾多次讨论要取消其职位的帕索夫,却对这股从私家住宅迅速蔓延到公共场合中的兴奋情绪深表忧虑。他担心这种情绪万一扎根家庭,任意滋生,那这场瘟疫——他这么认为——再在街上到处传播,将如何收拾?那样,人们将不能再忍受这种辱骂,和平将被严重破坏,到处一片混乱,永无宁日,整个基康东镇就被毁了。
“该如何是好?”高级警官无限恐慌,喃喃道,“如何才可以控制这种不安?如何才能让这些病人恢复冷静?我可不能再吃闲饭了,要干出些业绩来对得起那些薪水——除非有一天我也染上这瘟疫,去玩忽职守,胡作非为!”
不幸被他言中,距演出过后不到两个星期,不管是在交易所、剧院、教堂、学校、集市等公共场所,包括镇公所,还是在家庭中,骚乱愈演愈烈。
首次“瘟疫”大爆发是在银行家科拉荷家中。
这位富翁遍请镇上的名门望族来他家举行一场舞会,确切地说是一场盛大的舞会。近几个月间他下放贷款达3万法郎,其中正式签约的已有四分之三,他因此邀集同乡到家中一聚以示庆祝。
按照惯例,佛兰芒式的聚会一般都极其简单、乏味,通常几杯啤酒就能够应付过去了。席间大家无非谈些天气阴晴、庄稼好坏、果树长势,谈的最多的是关于郁金香的料理。偶尔也会来段华尔兹舞曲,不过基康东的舞会上,在德国华尔兹伴奏下每分钟只需转半圈,舞者以手臂长度来约束舞伴间距离。波尔卡舞曲也尽力去配合华尔兹的节拍而改为4拍。但就算拍子再慢,也慢不过跳舞人的舞步,最后只得被迫停止。
这些青年男女所积极参与的、能让他们玩得痛痛快快的聚会还从未被破坏分子扰乱过。然而,今晚的舞会进行到一半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秘气氛笼罩了他们?米奴哀舞曲怎么成了吉格舞曲?管弦乐队的演奏速度为什么加快了?蜡烛的光亮为什么如同那晚剧院中的一般?银行家的客厅是被什么电流侵袭了?成双的舞伴为什么那么贴近?怎么敢如此放肆地抓紧舞伴的手?进入田园曲时,他们用一种怪诞的舞步跳着男子单舞式舞步。如此张狂而引人注目,而从前,他们会多么庄重、多么肃穆、多么道貌岸然啊!
噢!还是让俄狄蒲斯来回答这难解之谜吧!高级警官当时也在场,他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他也自身难保,欲罢不能,似乎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不由自主地跃跃欲试,行为古怪反常。他曾多次扑向一盘盘甜食,几番狼吞虎咽,好像为了这次宴会已节食好几天了,又或者八辈子没尝到过甜食。
有趣的事层出不穷,所有的人口中都在低声嗡嗡地叫着。而且他们的确是舞动了起来。他们扭动得渐渐剧烈起来,双颊涨红,赛过酒神塞利纳斯,眼睛射出红宝石一样的光芒。人们如醉如痴,舞会也达到了最高涨的气氛。
在这种气氛下舞会不知疲倦地持续了一个小时,所有人都兴尤未尽,但事后谁都不记得这个狂欢之夜自己曾和谁跳过舞。
但有一个人忘不了那天晚上,高级警官火辣辣的目光,一往情深地抱紧她,甚至后来每天都要梦到他,这个人就是可爱的塔塔尼芒斯。
简单对话
“怎样了,耶恩?”
“一切准备完毕,先生,管道业已铺好。”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现在,我们要全方位地把它付诸实践!全方位地!”
恐怖的瘟疫
随后的几个月中,“瘟疫”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猖獗,从私人住宅蔓延到街头巷尾,基康东小镇从头到脚都变样了。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但动物被染上了,甚至连植物也没能幸免。
依常理看,瘟疫有局限性,绝不会人、动物、植物一起得上。这就像马染上天花、人染上牛瘟而羊又染上马铃薯黑斑病一样离谱。但现在这些自然法则都被推翻了。
一些离奇的现象竟也出现在花园里、菜园中,攀藤类植物的藤迅速向上攀升。丛生植物茂密得不得了。灌木丛变成大树林,极少被人关注的谷物也已冒出满地的绿芽,按理说,它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长这么快!就算在风调雨顺、气候适宜时,也只能慢慢地生长。龙须菜高达好几尺,洋姜大如南瓜,南瓜大如葫芦,葫芦大如教堂里的大钟,据说量了量,直径竟有9英尺。洋白菜茂密得如同灌木丛,而磨菇则大如伞盖。
水果照样不甘落后。两个人才吃得完一颗草莓,四个人才能享尽一个梨子。葡萄呢?就像普桑的《特使归天》里描述的那样大。
花朵也憋足了劲儿生长,硕大的紫罗兰四处散发它的芬芳,玫瑰的大脸庞令人只可远观,百合花繁衍成一片萌生林,只需短短几日,花园小径上挤满了天竺葵花、雏菊花、山茶花和杜鹃花,让人难以落脚,而佛兰芒人最钟爱的郁金香,曾使无数情人心醉神往的花儿!令人尊敬的范·比斯琼有一天漫步花园时看到一朵奇大无比的郁金香——所有的旅鸫鸟可以一起栖息在它的花萼里。当时他险些晕倒在地,闻讯赶来的居民对这朵奇葩赞不绝口,并称其为“基康东之郁金香”。
但是,如果植物、水果和花朵大到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如果它们继续放肆地长下去,并散发出分外浓郁的芳香,那它们就会迅速凋谢。它们大口大口地不加节制地吸入空气,很快就会萎缩、衰败凋零。
果然“基康东之郁金香”没有逃脱厄运:昙花一现神气了几天就凋谢了。
家畜家禽也一样,从小看家狗到大猪,从小金丝雀到大火鸡,都惨遭与郁金香一样的结局。应当承认,平时这些家畜是与主人们一样死气沉沉、好逸恶劳的。猫和狗快断气似地萎靡不振,动都懒得动,更不用说什么咬人、打架了。至于疯狗,更是闻所未闻,简直如狮身鹰面兽一般。
近几个月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变化啊!可以记录下任何一些可以惊起波澜的小事、冷笑着亮出牙齿的狗和猫,面目可憎,还有几只闯了祸的已被处决;温良和善的马竟粗暴地对着嚼子狂咬,而且在大街上显示它的强大,横冲直撞;还有的牛竟对自己的同类狠下毒角;在圣·埃尼夫宫殿里竟有一头不知好歹的驴在撒欢、打滚、四蹄朝天、引吭高歌;还有一只绵羊,噢,是绵羊——勇敢地突破屠夫的刀光血影而绝处逢生。
镇长范·特里卡西一口气出台了许多治安条例,专门制定了如何治裁这些无视法纪的家畜,它们把基康东搅得一塌糊涂、心神不宁。
不过他们一直只关注发了疯的动物,而人就比它们强多少吗?不管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原来的孩子多好管教呀!从小就已很懂事了。而现在,竟有人看到法官奥诺雷·森塔被他的儿子逼得动用了竹鞭。
学校里这种疯态也渐渐显露,课堂上老师尽讲些征战杀敌令人心惊胆战的事。专家学者觉得学校的气氛太过沉闷。老师们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学生们的作业量大得怕人,一些体罚制度相继制订出来,把学生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更有甚者!和睦恬然严谨的基康东人原来只是吃些掼奶油,而现在每个人都有了牛一般的胃口,掼奶油远远不能解决问题。人们的肚子好像怎么塞也永远塞不满。小镇需要供应两倍的食物,人们不能再像以前只吃两顿,要吃六顿才能填饱肚子,好多人出现了胃肠病,顾问尼克洛斯饿得直叫,范·特里卡西渴得喝不下了还要喝,而且他们经常头脑都不太清醒。
这么说吧,每天都有让人费解的事情发生。一些头面人物常喝得迷迷糊糊的在大街上东倒西歪。
一些胃灼热胃肠炎和神经衰弱的人把屈斯托家的门槛都踢破了,可以想象他们都受了多么深的刺激。
大街上更是大吵三六九,小吵时时有。人们都不愿再呆在家中,全都挤到大街上来凑热闹,而且一言不和就会大打出手。镇上只有扩充检察队伍以维持治安。重新在镇公所腾出一间牢房,但它很快就住满了日益增多的肇事者。高级警官一筹莫展。
还有呢,一桩婚事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定下来了,这真是破天荒,但确是事实,校长鲁普的儿子,距他向她求婚的日子仅57天就将奥古斯蒂娜·罗维尔的女儿娶进了家门!
随即又有一些婚事也相继打破缩短的纪录,这在以前要花上好几年呀!镇长范·特里卡西也发觉女儿苏泽越来越无法控制了。
至于和蔼可亲的塔塔尼芒斯,她直截了当地向高级警官帕索夫摊了牌,要与他组成一个家庭,因为她觉得这种组合是美满的,令人羡慕的!
最终发生了人们担心已久的决斗!——确实是决斗,相隔25步远,用能射出真正子弹的马枪!决斗的当事人是谁?说出来大家肯定会跌破眼镜!
弗朗茨,那位说话细声细气的瘦瘦的垂钓者——西蒙·科拉荷,阔气非凡、财大气粗的银行家的儿子。
决斗的焦点是镇长的爱女苏泽。弗朗茨妒火中烧,西蒙甘受挑战,两人都准备用子弹来发泄情敌间的怒火!
旧恨复燃
诸位都看到了,基康东竟会如此让人伤心地沦落下去!他们心神不宁,整天昏昏欲睡,无事生非。一个轻蔑的眼神,也会招致一场争端。最驯服的市民变得勾心斗角,睚眦必报。有些人竟留起了大胡子,甚至还有几个——圣斗士——还故意留起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朝天须。
事态大致如此了。小镇的管理变得如此脆弱,社会秩序难以维持,也由于政府根本没有开会来商讨怎么收拾这个混乱局面。尊贵的镇长范·特里卡西曾经那么堂皇稳重、仪态雍荣,又是那么优柔寡断、麻木不仁——而现在整天火冒三丈,稍不顺心就大发脾气,房间里都处都充斥着他的叫嚣。一天他要作20项决定,还常把下属各部人等骂得寒蝉噤噤,并一再强化他的权力。
呀,变化太多了!镇长的府邸,当时最让人羡慕的、最安静的处所,但现在这份安谧已不复存在了!家里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梅尔芙变得极其尖酸、刻薄、喜怒无常。镇长——她的丈夫只有用比她高8度的声音才能让她屈服,但嘴是绝对不能闭的,她变得恣意妄为,对什么都神经兮兮、大惊小怪、方寸大乱。尤其对佣人们不满,她嫌她们手脚太慢了,她把洛谢骂得狗血喷头,甚至还当面挖苦她的小姑子塔塔尼芒斯。这次她可找到了对手,她俩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范·特里卡西自然会为了安慰洛谢而数落她几句!但这只能使事态恶化,镇长夫人撒起泼来,夫妻之间不停地吵闹。
“这究竟为什么?”镇长绝望地长吁短叹,“都疯了?还是魔鬼附体了?咳,梅尔芙啊梅尔芙,你非要把我气死不可吗?可这不合我们家族的传统啊!”——他指的是应该自己先成为鳏夫,娶回一位新娘子才合传统。
另外还有一种效应,它影响了人们的心态,这种怪异的兴奋状态使生理上发生了不可忽略的变化。原来一直被埋没的才干表现出来了,潜能得到突然发挥。一些二流的艺术家发掘出新的才华,并不断有新面孔在政坛上涌现。激烈的辩论使一些深具实力的演说家脱颖而出。他们提出的所有疑问简直是给处在起因不明的兴奋中的听众火上浇油。从镇公委员会到一般性聚会都有这种苗头,人们将一些关键问题尖锐地披露出来,一个个俱乐部应运而生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问题很多,但可能根本又不成问题。有针对摇摇欲坠的乌代那城楼的,一部分人建议把它拆掉,而又一些人站出来反对,主张保留,争吵正酣;有针对镇上颁布的管理条例的,甚至有几个人蛮横地扬言决不理这一套;有关于臭水沟清理、下水道清淤等等。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言辞过激的演说家们对小镇的管理机构置若罔闻。更有甚者苦心钻营、千方百计挑动同乡们点燃战火。
但他们觉得很有理由打一仗。
可能好多人都不清楚,在弗兰德斯幽静的角落里,宜人的基康东与弗盖门小镇为邻。两镇的土地是相连的。
1815年,即鲍得温伯爵与十字军洒泪而别的前一段,弗盖门镇有头牛——牛并非私有财产,而属于公家,这点千万谨记——牛胆包天,竟然误闯基康东的土地上吃草。但这不幸的畜牲才试探性地吃了三口,就被定罪了——侵犯、袭击、蔑视——反正许多罪名,并被正式地起诉了,那时的执法官已进化到能进行记录了。
“时机成熟时,我们会报复他们,”当时执政的本届镇长约32代远祖纳塔莉·范·特里卡西如是说,“如果弗盖门人只是一味等待,那他们将毫发无损。”
但弗盖门人最终只受到警告,他们有理由相信,这么多年了,再大的仇恨也会被淡忘。确实已过了几百年,他们一直都与老邻居基康东人和睦相处。
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说白了,就是经过这场“瘟疫”后,基康东人改头换面,重新燃起了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
首先是暴躁的律师兼演说家舒特,在蒙特勒莱街的俱乐部里,突然提及此事,义愤填膺,慷慨陈词。陈痛历数基康东人往昔的耻辱,认为一个“对自己的权力十分珍爱”的民族没有理由漠视这段历史。他说痛苦怎能被遗忘?伤口仍然鲜血淋漓。并说每次弗盖门人打招呼时都不怀好意,流露出几百年来对基康东的优越感。他号召长期以来,已对这种精神侮辱习以为常的同胞们,恳求“古老的优秀民族的后裔们”去讨还一笔数量可观的赔款。
这段康东人从未听过的话,引起一阵真正“热烈”的掌声。所有听众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摇臂呐喊着要为权利而战,律师舒特从没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
在场的镇长、顾问和政府要人眼瞅着群众的热情被煽动起来,却无力控制,而且也不想阻止。因为就算他们不比别人叫得更起劲,起码也是同一分贝:
“冲上前线!去战斗!”
基康东城门外仅两英里就是前线,弗盖门人要遭殃了,因为他们根本毫无防范,而基康东人,要侵入他们的领土不费吹灰之力。
在这紧要关头,只有深受市民尊敬的药剂师若斯·莱昂曲克头脑尚算清醒,他试图提醒同胞们:他们没有将军,更没有枪炮。
可回答他的只有不屑一顾的手势:什么将军、枪炮,随时都可以装配完整;正义之师,充满着对自己领土和民族的热爱,肯定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镇长冲到台前,发表战前动员,并说有些人脸上罩着“小心谨慎”的假面具,畏畏缩缩,其实是个胆小鬼,然后将他象征爱国旗帜的大手用力一挥,表明坚决要撕下他的假面具。
大厅差点被暴风雨般的掌声震塌了。
战前表决异常顺利地被阵阵吹呼声通过,迅速付诸行动。
“打进弗盖门!攻占弗盖门!”的口号连绵不绝。
于是镇长当仁不让地承担了军队总动员的任务。他以基康东镇的名誉担保,此次战役胜利的荣誉,绝对可与罗马时代的获胜将军相媲美。
但顽固的若斯·莱昂曲克没有因刚才碰了钉子而气馁,他又提出,罗马时代的将军只有歼敌5000才能叫获胜,才有权获得殊荣。
“那又如何?”立刻有人跳出来怒吼。
“但弗盖门镇居民不过2393人,这就是说,除非每个人都死几次——”
但可怜的聪明人的话音未落就被扔出门外,随即身上便被拳头或脚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勇士们!”以往担任一家食品杂货零售店店主的帕尔歇说,“甭听这个胆小鬼瞎说,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号令,我担保会杀死5000个弗盖门人!”
“5500个!”一个百分之百的爱国主义者叫道。
“6000!”食品杂货零售店店主毫不退让。
“7000!”让·奥迪德克嚷道,他是吕埃·赫姆朗之子。吕埃以前的身份是甜点师,靠生产掼奶油使他慢慢进入上流社会。
“好!就这样!”看到没有再比7000更高的“筹码”时,范·特里卡西镇长一锤定音。
经过一番公平竞争,让·奥迪德克义不容辞地出任基康东大军的最高统帅。
牛博士发怒了
“行了,先生。”第二天耶恩在把细口玻璃瓶中的硫酸倒进巨型电解槽中时说。
“行了,”牛博士说,“让我说中了吧?你看,这个民族的变化现在不仅只表现在物质上了,而且是非观念、聪明智慧、举止言谈、政治觉悟各个方面都在发生变化!这不过是‘分子’问题。”
“确凿无疑,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感觉太过份了吗?这些善良的人没必要受这种摧残啊!”
“瞎说!”博士说,“就是要让他们享受一下!我一定要坚持到底!”
“随你怎么想都可以,先生,但我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应该——”
“应该什么?”
“关闭阀门。”
“你敢!”牛博士怒吼一声,“你不信就试试,我不掐死你才怪!”
塔楼奇遇
“你是说……”镇长范·特里卡西望了望顾问尼克洛斯。
“我是说,战争已势在必行了,”顾问毫不犹豫地声称,“终于到了报仇雪恨之日了!”
“我看,”镇长蛮横地说,“哪个基康东人无意捍卫小镇的权利,就不配做基康东人!”
“那好,我决定立刻召集军队快速进攻弗盖门!”
“那是当然,”范·特里卡西附和道,“你是在向我作决定吗?”
“是的,镇长。虽然我有时说话不太入耳,但那确实是真话。”
“你太放肆了吧,顾问,”范·特里卡西不可一世,”这个决定应由我来宣布,该听着的是你!是吧,先生,再耽搁下去只有加重耻辱。任何一个基康东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已经等了漫长的900年了呀!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管你赞成不赞成,反正我军要立刻发动进攻。”
“如果你再这么执拗兼傲气十足,”尼克洛斯撇了撇嘴,”那你尽管呆在家里,我们自己去。”
“镇长应该冲在前线,先生!”
“顾问也同样,先生!”
“你在影射我,希望我变成懦夫!”范·特里卡西吼叫着上前几步,他的拳头忍不住要光顾尼克洛斯的鼻梁。
“你在侮辱我,让人嘲笑我不爱国?”尼克洛斯不甘示弱,随时准备听到他的手掌与范·特里卡西的脸颊发生碰撞的声音。
“我告诉你,先生,两天内基康东大军一定要向弗盖门进发!”
“我也告诉你,先生,不出48小时我们就会攻入敌军腹地!”
通过这些片段大家可以知道,其实两个人的意见是一致的,都想开仗,但由于太激动了,不得不争吵起来。尼克洛斯不服范·特里卡西的调遣,而范·特里卡西更不甘居于尼克洛斯之下。就算他们在战争问题上发生分歧,就算镇长热衷于战争而顾问爱好和平,也不会像现在吵得这么厉害。两个往日的挚友兼亲家现在却怒目相对。两人心跳加剧,脸色通红,咬牙切齿,全身战抖,声音沙哑,一触即发。
多亏这时大钟恰到好处地响了,暂时令他们放弃了争吵。
“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了?”
“上钟楼的时候。”
“那好,随你乐意不乐意,先生,反正我先上去了。”
“我也去。”
“那好,走吧!”
“走!”
这可能让人更容易想到:两个人将要去钟楼的塔顶进行一场决斗。但其实并非如此。那是镇公所的塔楼,两位镇领袖要到楼顶去全方位察看敌我双方的地形,切实做到知己知彼,万无一失。
虽然已决定共同去钟楼而没产生分歧,但两个人还在不停地吵,声音在街上传出老远。但市民们现在都已对此司空见惯,两位头面人物的喋喋不休,他们早已习以为常,谁也不足为奇。现在如果谁还能心平气和,那他一定是个怪物。
两人很快就奔到了塔楼入口处,但胸中的怒潮一浪高过一浪,脸上的绯红已经散尽,随之而来的是面色惨白,尽管目的一致,但莫名的仇恨却深埋心底,大家都清楚,只有愤怒到极点的人才会惨白。
两个人在窄窄的入口处终于因谁先上楼梯而大打出手了,顾问尼克洛斯不再顾忌镇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镇上的最高领导,便猛地把范·特里卡西推到一边,自己率先冲上楼梯。
两人在楼梯上展开追杀、格斗,不顾身份尊卑,只管把拳头砸向对方的头。这场殊死搏斗就发生在357英尺高的塔楼里。
但两个养尊处优的冤家很快就累得不行了。闯过第八关时,他们就只剩下“哼哧、哼哧”喘粗气了。是他们走不动了吗?但他们已经停手了,还在向上爬。只不过脸上的怒气都已经褪去了,而且都不言语,只是心里纳闷,觉得越往高处爬,心里就越冷静,他们想着罢手的措辞了。如同咖啡壶移出了火焰一样,心里不再那么激动和怒火中烧了。
说不清楚。其实在两人坐到266英尺的楼梯上休息时,就已比刚才冷静多了,他们再相互对视时,目光中已没有一点儿怒意。
“真高!”镇长掏出手绢揩脸上的汗。
“的确太高了!”顾问答道,“告诉你吧,我们现在要高出德国汉堡州的圣·迈克尔教堂14英尺哩!”
“我早就知道。”镇长自负地说,但这很正常,谁让他是基康东镇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呢!
过了几分钟,两人继续向上爬,还偶尔凑在四周墙上的透气孔好奇地向外张望。镇长抢先走,顾问自愿随后。爬到第304级时,尼克洛斯见范·特里卡西累坏了,就赶忙从后面扶了他一会儿,后者也接受了他的帮助,到达塔楼平台后,镇长真诚地说:
“谢谢你,尼克洛斯,我会记住你的帮助。”
片刻前,他们在塔底如同两只困兽,都欲吞掉对方而后快;而如今登上塔顶,俨然又成了情同手足的好兄弟。眼前就是弗盖门雪白的城墙、漆红的墙檐和闪闪发亮的钟楼。这就是战斗的目标,那座即将遭受战火洗礼的小镇!
镇长和顾问犹如两位高尚的、情投意合的铁哥们一般,并肩促膝共坐一条小石凳,他们渐渐恢复了体力,就这边瞧瞧,那边望望,接着沉吟良久——
“这一切真美妙啊!”镇长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太美了!”顾问接腔,“你不这样认为吗?范·特里卡西,真是的,人本该在这么高的地方居住,而不该匍匐在地球表面,爬得像蜗牛一样慢慢腾腾的!”
“说得好,尼克洛斯,”镇长答道,“你真把我的心事都说出来了,你我的心灵是相通的,知道彼此渴求怎样一种情感!我们要尽力去得到这种需求!只有登上这样的高度,才有哲人和圣人的思想存在,才能够远离尘世间所有苦难!”
“我们围塔顶转一圈怎样?”顾问轻声提议。
“好,那就围塔顶转一圈吧!”镇长赞同道。
两位挚友如同往日那样,手拉着手,一边互相问答,一边观察着地形。
“如果没记错,我应该有17年没上过塔楼了。”范·特里卡西感慨道。
“我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尼克洛斯说道,“真令人遗憾!登高俯瞰大地万物真是美不胜收!看到了吧,我的朋友?那树林间弯弯曲曲的是流淌着的瓦赫河。”
“再上去一点就是圣·赫尔曼达德高地啦!在远处看来它是如此优雅!看到没有?那有片绿色的树林。都说是巧夺天工,但是天工不是那么容易被夺的,尼克洛斯!人类永远比不上大自然的力量!”
“所有的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我的好朋友,”顾回接口道,“呀!快看那些牛群和羊群,它们卧在草地上那么怡然自得!”
“农夫已经下田了!我觉得他们就是阿卡迪亚的牧羊人,只不过少根笛子而已!”
“这片富饶的田野上是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尼克洛斯,任何人来到此处都会变成诗人!我始终纳闷圣·西蒙·史蒂利特为什么没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诗人!”
“可能是由于他的专栏还欠火候。”顾问笑着说。
大钟这时又敲响了,悦耳的钟声回荡在耳畔,恍如隔世,两位好友听得入了神。
接着,镇长轻声问道:“唔,尼克洛斯朋友,可是咱们为什么要到塔顶来呢?”
“说实话,”顾问回答,“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咱们为什么要来塔顶呢?”镇长又喃喃道。
“或者说,”尼克洛斯解释说,“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呼吸更新鲜的空气,尚未沾染尘世污秽的空气。”
“是的,那现在我们该下去了吧,尼克洛斯朋友?”
“好吧,那就下去吧,范·特里卡西朋友。”
他们又无限留恋地看了看眼前的美景,然后镇长在前,顾问随后,两人缓缓地从容下楼。一会儿就来到刚才呆过的一层,脸上又开始红潮涌动。稍事休息后,他们继续一前一后下楼去。
不一会儿,范·特里卡西嫌尼克洛斯跟得太紧,老是踩到他的鞋跟,让他觉得“很讨厌”。不仅如此,当又下行了20级后,他喝令尼克洛斯先站好等着,他自己先在前面安全下楼。
顾问说他可不会为了讨好镇长而使自己变成一根被随意摆布的木头,说着走得更快了。
又被顾问赶下20级楼梯后,镇长警告,别把他惹急了。
尼克洛斯却想先一步下去,但那需让镇长如像片似地贴在墙上才行,因为楼道太窄了。终于两个人撞在了一起。现在从他们嘴中吐出来的最温柔的称呼竟是“蠢驴”和“傻瓜”。
“你自己也不想想,你这个白痴,”镇长叫道,“你自己也不想想,你上了战场能杀掉谁,出兵时,会给你什么职位!”
“职位怎么说也不会比你低,你这个大笨蛋!”顾问也咄咄逼人。
争吵愈演愈烈,迅速从口腔转入四肢运动,一直打到楼底,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塔顶上温顺的羔羊为什么一下降200英尺就会变成凶恶的猛虎?
不管为什么吧,总之塔楼的守门人是听到声音不对才开的门,然后看到两个对头鼻青脸肿,两眼冒火,他们正彼此揪着对方的头发——确切地说只有尼克洛斯的是真发,而范·特里卡西的则是假发。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镇长的拳头在顾问的鼻子下晃了晃。
“随时恭候!”顾问还想飞起一脚。
自己也正处在莫名奇妙的兴奋中的守门人对此一点也不觉得稀奇。他躁动不安,跃跃欲试,很想加入战团,把两人暴打一顿。总算镇长的积威救了他,他跑出去大叫:“乡亲们,镇长范·特里卡西和顾问尼克洛斯要打架了!”
大誓师
眼前的事,足以说明基康东人的万分激动。瘟疫使镇上两个亲密过甚、举止文雅的人竟成了要刀兵相见的冤家!他们往日的彼此尊重,相互理解,以及他们的冷静大度,几分钟前都一古脑地抛在了塔顶上。
喜闻此讯,牛博士脸上洋溢着幸福。耶恩眼看这一切变得如此混乱,便不断对牛博士建议停止实验。但都白费心机,牛博士全都不屑一顾。何况,他们的性情也在变化,同样激动得一塌糊涂,像镇长与顾问那样的塔楼之战也经常在博士和助手之间上演。
这里应该补充一点:所有约定的决斗都要推迟到弗盖门大战之后才可进行。谁会让鲜血流于无谓?最值得流血的地方在前线。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有意义?谁又能置若罔闻,漠不关心呢?
虽然战斗已不可避免,而且士气高涨,但镇长仍然以为,应该先礼后兵,事先打个招呼。所以他派了一名叫奥特雷的镇警到弗盖门去,声明要他们为1195年关于牛私自闯入基康东境地之事,提供补偿。
弗盖门镇当局被弄懵了,对这个特使说的话莫名奇妙,最后终于不再顾忌他也算个小官,当作疯子将他无礼地驱赶出镇。
镇长又派让·奥迪德克将军的亲兵——市民伊德威尔·舒曼带着1195年纳塔莉·范·特里卡西镇长起草的起诉书出使弗盖门镇。伊德威尔·舒曼以制麦芽糖起家,忠诚于甜点师,并且可能是麦芽糖的作用,他永远不感疲倦,永远朝气蓬勃。
弗盖门的长官们乐得肚子都疼了,他们忍着眼泪,把亲兵也撵了出去。
镇长范·特里卡西立即召开镇里高干紧急扩大会议。
他们严肃地、以最后通牒的形式草拟了一封措辞强烈的信件,信中更直言不讳地提到了战争,并限其在24小时之内予以答复。
信发出才几个小时就有了答复,是那封被撕碎了的“挑战书”。这使基康东人更加怒不可遏了,弗盖门人对一向温顺善良的基康东人的要求和通牒,从丈二和尚到付之一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那就只有唯一一条路了——诉诸于武力。基康东人先在战争之神面前祷告,并用普鲁士人的兵法: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采取闪电战!
战争一经公开化,让·奥迪德克将军马上召集镇上的2393名居民组成基康东大军。妇女、孩子、老人也都走进身强体壮的男人中间。能用作武器的东西全被征用上来,从能砍能打的菜刀、门闩到猎枪。总共找出五支枪(其中两支的保险枪已退休了),它们被敢死队使用。
另外城堡上的旧式火炮也派上了用场。五个世纪前它们曾在1339年被用来攻打卡努瓦,那是人类有史以来首次使用大炮,接下来一直沉睡了500年。作为炮手应该是个美差,因为到处也找不到一发炮弹。但就算如此,这些庞然大物仍可震裂敌胆。至于一些五花八门的兵器,如隧石斧、头盔、法兰克战斧、戟、标枪、双刃剑等,则都来自古玩陈列室或家里的壁橱内。但对于基康东人而言,勇敢、爱国、对敌人的仇恨以及对胜利的欲望会比机关枪或膛枪等先进武器更管用。
军队接受检阅,没少一个居民。让·奥迪德克将军骑在那匹老马上摇晃不定,那匹一直拉车的现在同样暴躁的畜牲,曾将他扔下来三次,但他拍拍屁股又爬上去了,这让众人感到前景光明。镇长、顾问、高级警官、法官、校长、银行家、校长、修道院院长……镇上所有的贵人们都走在最前列。所有的妻子、母亲和姐妹都异常坚强,没人落一滴眼泪,她们鼓励丈夫、儿子和兄弟奋勇杀敌,在梅尔芙的召集下,她们都勇敢地紧随队伍后面,形成了一支声势浩大的娘子军。
号手让·米斯特拉尔吹响前进的号角。随着惊天动地的呐喊,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往乌代那城门。
有一个人突然从城门外冲进来,拦住了大军的去路。
“站住!站住!你们这群呆瓜!”他叫嚷道,“快停下!我去关阀门!你们本性善良!全都是安分守己爱好和平的好市民!你们之所以变成这样,全都是牛博士在幕后策划的!这只是一次实验!他明着是说要发电,用氢气,其实他只灌给……”
助手激动得不能自已,牛博士的阴谋即将被揭穿,但他话只说了半截,牛博士从后面追上来了,他不由分说就向耶恩猛扑过去,照着他就扇了几个耳光。
他们厮打在一起。耶恩的一番言论,使镇长等人呆立了片刻,他们随即怒不可遏,一起蜂拥而上,把两个人暴打了一顿,可怜的耶恩!
牛博士和耶恩被五花大绑,镇长范·特里卡西下令先把他们关进牢房,然后——
真相大白
突然这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基康东的上空一股烈焰直冲云霄,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烧尽了。要是在夜里,火光肯定能传到10里以外地方。
大军全都被震翻在地,如同一群虔诚的修道士伏倒在地,幸好都安然无恙。甜点师这次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只不过马趴在地上,头盔烧焦了瓒缨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
真相很快大白了,是煤气发生了爆炸。因为牛博士和耶恩都没在监督,肯定是工作操作有误,把装氢气的容器稀里糊涂地与装氧气的弄混了。这两种气体一混合就会爆炸,一团火又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
士兵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发现牛博士和耶恩不见了。但是——
重返和平
爆炸过后,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小镇还是佛兰芒式的宁静。沉寂的小镇,好像根本没变过。
这次强烈的爆炸并没有使人们醒来后产生太大震动,每个人默默地、梦游似地回到自己的家,镇长拉着顾问,律师搀着医生,弗朗茨挽着西蒙,一个个神情怡然、无言地走着。刚刚的事仿佛做了一场梦,醒来时已物是人非,对弗盖门的仇恨被炸得无影无踪了。将军卸甲归甜食店,亲兵复员回麦芽糖店。
和平重返小镇。生活依然如故,仍是人、动物和植物的天地,只是基康东乌代那城门的塔楼改斜归正了,这是那场爆炸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从此,基康东人再也听不到有人高声讲话,甚至争吵的声音,再也不存在政治、俱乐部,法官、警察包括高级警官帕索夫再度成了无所事事的人。但帕索夫的薪水没有降,因为关于他的职务问题,镇长和顾问都始终下不了决心。
不过,他却时时在伤心欲绝的塔塔尼芒斯的梦境中出现,但这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至于西蒙,他极有风度地把可爱的苏泽让给了情敌弗朗茨。弗朗茨只等了五六年就匆忙把她娶进了自己的家门。
要说梅尔芙可真是个极懂规矩的女人,10年后她贤惠地命归黄泉,而镇长又娶了她年轻的表妹朱弗鲁·贝拉吉,来得正是时候——心满意足的范·特里卡西会遵照传统比她先去见上帝。
牛博士的理论
那神秘高深的牛博士究竟达到了什么目的呢?他做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实验——无非这些。当气体管道铺设完毕后,他先不输氢气,而是将纯氧气输入公共建筑,以及私人的家庭,甚至基康东的大街上。
当人吸入无色无味的氧气后,通常会使人体器官活动发生严重紊乱。任何人如果生活在充满氧气的环境里,不一会儿就会变得激动、粗暴,最后疯狂而至精力衰竭。
因为氧气的密度比空气大,一般会在空气的下层,所以当镇长和顾问登上塔顶时,他们便呼吸到正常环境下的空气,而这可使他们迅速恢复常态。
但在这种环境中,吸入的是对人体伤害极大的气体,人会身心崩溃,很快走向死亡,如同一个疯子临死前要做一番挣扎一样。
老天开眼,意外的爆炸中止了这次残忍的实验。爆炸使这些气体全部毁于一旦。
难道道德观念、聪明才智、勇敢无畏等气质和天赋只是氧气能解决的吗?
但这只是牛博士的理论,而我们可不敢苟同。虽然这次精彩绝伦的实验是发生在名望极高、历史悠久的基康东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