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聪慧的幼年

峨眉山位于四川成都的西南部,七十二峰连绵叠翠,势如苍龙。就在二峨山的美女峰下,有一个沙湾场小镇。

镇子不算大,清末时只有 200 多户人家。一条南北直街,长约两华里。西倚二峨山,东临大渡河,依山面水。木结构的砖瓦街房鳞次栉比,店铺两两相对,不足两丈宽的街道,铺的是青石板。各家店面门前都留着廊沿,夏季还搭上五颜六色的遮檐凉篷,方便顾客。加上酒招、店幌,把整个街面妆点得色彩斑烂,呈现出南方小镇的特色。每逢二、四、七赶场日,四乡八镇的小商小贩和农民们,肩挑背负着自己的货物和农产品,络绎不绝地来赶场, 在街道两旁设摊搭棚。于是,整个街道,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江湖医生沙哑的吆喝声,街头艺人卖艺声、小饭摊子上的锅碗瓢勺声,喊声,笑声,骂声,锣声,鼓声,汇成了一支交响曲。

就在这条街下场靠山的一面,有一家卖烟、酒、茶、糖、油、盐、酱、醋兼卖鸦片的三开间店面,柜台旁的立柱上,挂着一面苏体金字招牌,写着“郭鸣兴达号”五个大字。

郭鸣兴达号的老主人郭明德,人称秀山公,他和他的一个兄弟,是当地清水袍哥组织的舵把子,执掌过沙湾码头,拜在他门下的弟子就有几百人, 在铜河(大渡河)、雅河(青衣江)、府河(岷江)的三河地区很有名声。秀山公左脸太阳穴上有一个三角形的黄色痣瘢,所以人又送了他一个绰号, 叫他“金脸大王”。又因他为人刚强、耿直,行侠仗义,济困扶危,一诺千金,因此人又称他“金钢佛”。

秀山公的疏财仗义,使父亲留给他的一份家业日渐凋零。他无力供给三个儿子全部读书,只供大儿子上学中了秀才,老二、老三读了几年私塾后便送去学徒,学经商,以便日后管好家里的店铺、糟房和盐井。

秀山公晚年,感到需要一个帮手。他见老三郭朝沛聪明机警,很有经济头脑,虽然只读了 6 年私塾,珠算却非常熟练,买卖上的事他也非常内行。秀山公决心将他从外婆家的盐井上叫回来,协助他管理沙湾的店铺。这年郭朝沛才 13 岁。这就是郭沫若的父亲。

郭朝沛协助父亲管理店铺,很快就显出了他的才能。他敢于只身跑铜河, 跑府河,跑雅河,贩运粮食,兑换银钱,买卖鸦片,经营酿酒、榨油,屡屡赚钱。秀山公见儿子能干,不久就将家业管理全部交给了他。他便成了郭家的少年当家人。在他当家后不几年间,就把已经凋零的家业又恢复了起来, 买田地,买盐井,买房廊,居然成了沙湾场的首富。

1872 年郭朝沛 17 岁时,父亲替他完婚,娶的是嘉定杜家场的一个零落

的官宦人家的姑娘,叫杜荪福,这即是郭沫若的母亲。那年她过门时才 15 岁。

杜荪福出生时家庭已经衰败了。她在艰苦中长大,饱尝了生活的艰辛。她心灵手巧,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在她的家庭环境中,耳濡目染,也识得不少字,还能背出很多唐诗。她学纺织,学绣花,学缝纫,一学就会,无师自通,很快就博得了“针神”的名声。

1892 年 11 月 15 日杜荪福又临盆了,这是她生的第八胎。生下的是男孩, 这就是郭沫若。因为郭沫若母亲怀胎期间曾梦见一只花豹扑来咬住她的左手

虎口,所以家塾老师沈焕章给郭沫若起乳名叫作“文豹”,他的母亲虽然也喜欢这个名字,但却忘不了她生下的是第八胎,为了默默地纪念文豹前面夭折了的三个兄姐,母亲就叫他“八儿”。因此,天长日久,文豹的名字倒被人们淡忘了,“八儿”的名字却成了他童年时代的通称。待到他再长大一些, 乡人们都称他为“八老师”了。而郭沫若的名字则是他到 1919 年才用的笔名。郭沫若童年还有一个戏称,叫“郭大头”。因为他长得额角宽广,头大,耳大。

八儿长到三四岁时,不仅能背很多唐诗,还能听懂街上讲“圣谕”的先生说善书。善书的内容大多是民间的传说故事,劝人做好事不做恶事。大体是七个字一句,隔行押韵,所以又叫它“七字断”。说书人总是又说又唱, 有时还用金钹、鱼鼓、简板之类乐器以助声势。周围站着听的人,随着宣讲人的情绪,有时欢笑,有时流泪。他们一听就是两三个小时。

八儿每逢这种时候,总要挤到台子前面,仰着脖子听,听完回来以后, 还要给太祖母和妈妈学说一番,总引得大家发笑。

郭家从郭沫若祖父起,就非常重视子女的文化教育。秀山公临终前曾留下遗言:“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为此, 秀山公在家里专门办起了一个家塾——绥山书馆,请了一个饱学先生沈焕章。郭沫若的大伯父、大哥开文和三伯父家的二哥,都是在这位先生教育之下考中了秀才的。

家塾就在郭家后院左侧的园子里,坐东朝西,一列三间,面对着二峨山。家塾的学生都是曾祖父以下家内几房的子弟,从四五岁到二十多岁的都有, 共有 10 多人。

沫若的五哥开佐比沫若大 5 岁,早就进了家塾。沫若 4 岁时,五哥已经读《易经》、《书经》那类的古书了。那些听起来就像符咒一样的古文,叫一个八九岁的儿童去背诵,实在非常难。晚上,父母常督促八九岁的五哥在灯下念书、背书。那些文字从五哥口里念出来,成了一种像蚊子嗡嗡叫,让人打磕睡的声音,加上当时那盏只有两三根灯草的豆油灯,枣核大的一点火苗,更令人昏昏欲睡。沫若的五哥总是念不熟,父亲让他背也结结巴巴。沫若一边在旁边玩耍,一边无心地听,不多久,他倒帮助五哥背诵出来了。父母都感到很奇怪,觉得八儿很聪明。

沫若的父母都觉得让八儿早点开蒙有好处,就决定过完年后送八儿进家塾。

1897 年春节过后,沈先生来了,家塾开学了。父亲领着八儿来到家塾, 先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前磕了头,然后又向沈先生拜了三拜。沈先生给他起了个“开贞”的学名,从此“郭开贞”这个女性化的名字一直用了 20 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