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奇遇记

切斯特是一只土生土长的乡下蟋蟀,它和所有的同类一样,长着六条细细的腿,头上有两根长长的触须,背上有一对翅,身长一英寸左右,满身沾着污泥。切斯特住在美国康涅狄格州一棵老树的树墩里,一个偶然的机会使它经历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奇遇,并且闻名于世。

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天气很暖和,切斯特正坐在树墩上东张西望,忽然闻到了一股香肠的味儿,那是从一个野餐篮子里散发出来的。草地上有一大群人正在野餐,他们又唱又跳,根本没注意到一只蟋蟀跳进了他们的野餐篮子。篮子里美味的食品实在太多了,切斯特又过于贪嘴,最后它撑得动都动不了,索性在里面睡起觉来。

切斯特醒来后大吃一惊,它感觉到自己已不在草地上,而是在一列叮哐叮哐向前奔驰的火车上。篮子里的烤牛肉面包紧紧地压在它身上,它没法挪动,就是跳出去也无济于事,火车每行驶一分钟,它就离它住的树墩远几公里。切斯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篮子被拎下了车,那些人吵吵嚷嚷地出了车站。不能再跟着走了,天知道他们会去哪儿!切斯特心一横,不顾一切地挣脱了重压往外跳去,它落到了一堆垃圾上。

切斯特在垃圾堆里呆了三天,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它置身的地方是一个喧闹的地铁车站,到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嘈杂的人声,它连一步都不敢动,更别说设法回家了。切斯特烦闷地叫了起来,它的叫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很远。

男孩马里奥首先听到了蟋蟀的叫声。

马里奥是个守报摊的孩子,每逢星期六他都到爸爸的报摊上照管生意。他们家很穷,卖报的收入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平时马里奥要上学,而周末他几乎通宵不睡,尽力多卖几份报纸杂志。

马里奥溜出了报摊,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声音时断时续,男孩走走停停,最后他终于在垃圾堆底下的裂缝里找到了切斯特。

“啊!一只蟋蟀!”他惊叫起来。

马里奥尽可能轻地把切斯特捉起来,放在手掌心里,回到报摊上。他拿来一张纸手绢,小心翼翼地揩掉蟋蟀身上的污垢,然后找来一个火柴盒把它放了进去。

马里奥的爸爸妈妈来接替他了。 “我找到了一只蟋蟀!”男孩高兴地告诉父母,并打开火柴盒让他们看,

“我要养着它。”

妈妈仔细看了看那只又黑又亮的小虫子,宣布说:“扔了它,它会招来满屋的蟋蟀的。”

马里奥的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跟妈妈争辩是没有用的。妈妈要是打定了主意,跟她讲道理还不如跟第八街的地下铁路去讲理呢。

可他实在舍不得扔掉蟋蟀,便鼓足勇气说道:“妈妈,我从来没有养过狗,也没有猫,没有鸟,什么也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一只蟋蟀⋯⋯”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既然有了,就留着吧,”爸爸说话了,“他可以把蟋蟀留在报亭里养

着。”

妈妈叹了一口气。“哦,好吧,”她说,“要是蟋蟀引来了坏朋友或者招来了灾祸,就得扔了!”

“好的,妈妈。”马里奥快活地回答。

马里奥一家锁上报亭回去睡觉了。一个老鼠飞快地跑了过来,从报亭下木板的宽裂缝里钻了进去。

这只老鼠名叫塔克,它就住在地下铁道车站的一根废弃不用的排水管里。它喜欢到处搜集破烂,闲暇时坐在排水管口子上,看看周围忙碌的景象, 偶尔偷听一下人们的谈话。要知道,老鼠,还有其他的小动物,是能够听懂人的话的,而人却听不懂它们的话。

塔克听到了马里奥一家的争论,他一向熟悉这个报亭,就急不可耐地前来拜访新邻居了。

“喂,喂,你醒着吗?”塔克压低了声音,问道。

切斯特正舒适地蜷缩在火柴盒里睡觉,它被叫醒了,从火柴盒中探出身子说道:

“谁呀?谁在叫我?” “我是老鼠塔克,你是一只蟋蟀吗?我从来没有见过蟋蟀呢。” 塔克跳到凳子上,仔细地打量着黑色的小昆虫,赞赏地说。

“我叫切斯特。我以前见过老鼠,在康涅狄格州,我有好几个老鼠朋友。” “康涅狄格州?那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到纽约来的?”塔克好奇地问。“这里是纽约?”蟋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它做梦也没想到会到这

么远,这么著名的地方来。 “是啊,我们就在纽约时报广场的地下车站里,怎么,你不知道?” 蟋蟀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老鼠,然后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总结了一

句:“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

塔克正要安慰切斯特,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忽然跳到了塔克和切斯特身边。

“当心啊!”切斯特大叫一声,“猫来了!”它一头钻进火柴盒里,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新朋友被活活咬死。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切斯特抬起头来,小心谨慎地往外看。那只猫体型巨大,全身布满灰绿色和黑色的花纹,它用后腿蹲坐着,尾巴卷曲在身旁, 而塔克恰恰坐在猫儿的两只前爪之间。

切斯特拼命地朝塔克打手势,塔克漫不经心地用右前爪抚弄着猫儿的下巴,说道:“切斯特,它是我最好的朋友,猫儿哈里。你出来跟它见见面吧。”

切斯特爬出火柴盒,看看猫,又看了看老鼠,塔克为它们作了介绍。 “你好,”切斯特说。它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好意思。“我不是替

自己担心,我原以为猫跟老鼠总是冤家对头。” “在乡下,可能是这样,”塔克说:“但是在纽约,我们早就抛弃了那

些旧习惯。哈里和我一起住在那边的排水管里,我们相处得很好。”

切斯特听了非常感动,它情不自禁地抖动起翅膀,一种美妙的声音在报亭小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真太好了!”哈里说,“就像演奏小提琴一样。听到这声音,我的喉咙都发痒,也想唱歌。”

切斯特不好意思地动弹了一下触须,说:“音乐是我唯一的爱好。”它感到快活,未来的情景似乎并不像它在垃圾堆上预料的那样悲观。

“我们随时都可以带你去中心总站,让你搭上回康涅狄格州的火车,” 塔克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在纽约碰碰运气呢,这可是个好地方,再说马里奥也很喜欢你。”

“可是他妈妈不喜欢我,她说我会招来满屋的蟋蟀。”切斯特委屈地说。“更糟糕的是,他家经济情况不妙,”猫儿哈里说:“我很担心这个报

摊的前途啊。” “的确是这样,”塔克忧郁地附和说,“他们很快就会破产的。”他跳

上一堆杂志,借助报摊木盖子的裂缝漏过来的朦胧月光念着杂志的名字:“《艺术新闻》、《美国音乐》。除了几个长头发,谁会读这些东西?”

它们沉默了一会儿。老鼠塔克尖声叫喊起来:“不说这些了,哈里,我们陪切斯特去看看时报广场吧,不能白来一趟呀!”

已是午夜时分,地下铁道里静悄悄地没有什么人,哈里、塔克,还有切斯特跳上楼梯,跳到街面的人行道上。即使时间已经这样晚了,霓虹灯的招牌仍然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一座座塔楼耸入夜空,宛如闪光的群山。在五颜六色的色彩和嘈杂喧闹的声响中,切斯特感到惶恐和窘迫,对它来说,时报广场的景象太美丽了,也太宏伟了。它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直到回到它的火柴盒里,它才感到安全和轻松。

马里奥精心喂养他的蟋蟀。他想方设法地为它寻找吃食,一点面包、一块糖,甚至手指甲那么大的一小团冰淇淋。为了安排好蟋蟀的生活,马里奥还专门拜访了唐人街的方先生,替它选购了一个古朴的蟋蟀笼子。

笼子是宝塔形的,共有七层。每一层比下面一层稍微小一点,最上面是细长的塔尖。下面几层漆成红色,塔尖却是金色的。笼子的一边有一扇门, 门上有根小小的门闩。一个蚕豆大的小铃铛吊在笼子中央,摇一摇叮咚直响。

切斯特乔迁新居的当晚,塔克和哈里就来拜访它。塔克对蟋蟀笼赞叹不已:

“多美呀,就像一座宫殿!住在这样的地方,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国王。” “是的,”切斯特说:“不过,我倒不愿住在这笼子里,我在树墩里和

地洞里住惯了,关在这里面使我感到局促不安。” “你要出来?”哈里伸出右前爪,拨下了那小小的门闩,门一下子开了。切斯特松了一口气,它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高兴地说:“没有什么东

西比得上自由更可贵啊。” “切斯特,”塔克说,“我可以到笼里去一会儿吗?我从来没有到过宝

塔里面呢。”

“完全可以。”切斯特说。

塔克匆匆爬进笼子门,它先侧着左边身子躺下去,接着又侧着右边身子躺下去,然后四脚朝天躺着。最后它站了起来,神气十足地在笼子里走来走去:

“我觉得自己就像中国皇帝。哈里,你看我像不像?” “你就像陷进捕鼠笼里的一只老鼠。”猫儿哈里回答说。 “你想睡在笼子里吗?”切斯特问道。 “哦,可以吗?”老鼠激动地喊起来,“在宝塔笼子里过一夜简直太阔

绰了。”

于是这个晚上,哈里回它的排水管去睡了,塔克则睡在了蟋蟀笼里,而切斯特就在报亭现金出纳机里用钞票堆了一个临时的窝躺下了。

蟋蟀睡得很香,它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它坐在康涅狄格州老家的树墩上,正吃着柳树上掉下来的一片叶子。它咬一口,嚼一阵,再吞下去,味道干巴巴的,像纸一样。梦中出现了刮风的情景,切斯特打了个大喷嚏,惊醒了。

切斯特发现自己正坐在现金出纳机里,它两腿抱住的并不是柳叶,而是一张两元美金的钞票,这张钞票已经被它吃掉了一半。

切斯特赶紧跑向蟋蟀笼,猛烈地摇动着银铃。塔克惊醒了,它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好容易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喘着气问道:

“切斯特,你搞什么名堂?我差点被你吓死!” “我做梦时把一张两美元的钞票吃掉了半边,我以为自己吃的是树叶

哩。”切斯特一边说,一边把半边钞票拿给塔克看。“唉,唉,唉——唉。” 老鼠悲叹道,“整整两元美金啊!何况又是马里奥家的两元美金啊!他们这一家,唉,两天还赚不到两元美金呢。”

“我该怎么办呢?”切斯特问道。 “收拾好行李,回康涅狄格州去。”塔克说。

切斯特摇摇头:“不行,他们对我这样好,我不能跑掉。”它们全神贯注地想了一分钟,塔克忽然拍着爪子,尖声说道:“我想了一个好办法,干脆吃掉剩下的半边钞票,他们就再也不会知道啦。”

“失掉了这张钞票,他们会互相争吵不休的,”切斯特说,“我不愿使他们之间产生矛盾。”

“那么,就把过错推到谁也不认识的陌生人身上去吧。”塔克说:“我们把装纸手绢的盒子打翻,把闹钟上的玻璃打破,把零钱丢到地板上。他们会以为夜里来过小偷,⋯⋯”

“不行!”切斯特打断了它的话说,“那样造成的损失甚至还会超过两元美金。”

塔克还有一个主意,它准备自告奋勇,到车站的便餐柜台那儿去偷两块钱。可它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想法,报亭的门突然打开了。啊,它们已经忘记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早上来照料报摊的马里奥妈妈,耸立在它们面前。塔克发出吱吱的尖叫,向门外逃去。一本又厚又重的《幸福》杂志向它摔了过去。

切斯特坐在那儿吓呆了。它就像一个被当场捉住的罪犯,一双前腿正握着那张被咬坏的钞票。马里奥的妈妈咕哝咕哝地咒骂着,一把抓住它头上的触须,将它抛进蟋蟀笼,关上笼门。切斯特在笼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团,它害怕马里奥的妈妈一怒之下,把它连笼子一道摔进地下铁道里去。

八点半,马里奥和爸爸来到报摊。三方会谈开始了,妈妈宣布切斯特是一个吞食金钱的角色,还怀疑它晚上邀请了老鼠等不三不四的家伙到报摊来。爸爸坚持认为切斯特吃钞票不是有意的,报摊里来一两只老鼠也没什么了不起。妈妈表示切斯特必须离开。爸爸建议切斯特可以留下,但一定得呆在笼子里。可马里奥明白:切斯特就像一切过惯自由生活的人,宁愿死掉, 也不愿意生活在牢笼里。

最后的决定是:既然蟋蟀是马里奥心爱的动物,他就得赔偿被蟋蟀咬坏

的两元钱。这笔钱赔清了,蟋蟀就可以从笼子里出来。钱没有赔清以前,必须关在笼子里。

切斯特一整天都沉浸在悲观失望中,它连吃饭都不香,夜晚也久久不能入睡。

下面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哈里和塔克来了,它们跳上了架子。塔克痛苦地呻吟着,被那本《幸福》杂志打中了的左后腿,现在仍然一瘸一拐呢。

“判你多久的禁闭?”哈里问。 “关到马里奥还清那笔钱为止。”切斯特叹息着回答。“能不能暂时交

保释放呢?”塔克问道。 “恐怕不行。这就算好的了,只是连累了马里奥。”切斯特忧愁地说。哈里盯着塔克,像是等待老鼠说出什么话来。塔克有些局促不安了,它

问蟋蟀:“切斯特,你想不想逃走?我们打开笼子,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在排水管里。”

“不行,”切斯特摇头说,“那样做,太对不起马里奥,我情愿关到刑满释放。”

哈里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塔克,不要再支支吾吾了,你有钱嘛。” 塔克紧张不安地望了望哈里,吞吞吐吐地说:“钱嘛,有一点,积攒了

一辈子,好不容易留下点。只有几个硬币罢了。”“得了吧,”哈里一点也不饶它,“谁不知道你是纽约最有钱的老鼠!”

切斯特感到很奇怪,忙问:“你怎么能弄到钱呢?”

塔克的脸上露出了酸溜溜的苦笑:“是这样,我总是坐在排水管的口子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无论谁掉下一个硬币——哪怕是一分钱——我也冒着被踩死的危险,把那个小钱弄过来。住在这时报广场,我亲眼看到很多很多上了年纪的老鼠因为没有攒下钱,无人理睬地爬向坟墓,我不愿让那可悲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这钱是我未来生活的保障啊!”

塔克的声音充满着悲哀,说到最后它甚至呜咽起来:“破产后,谁会照顾我晚年的生活呢?”

切斯特摇了摇它的银铃:“我认为不必让塔克牺牲它一生攒下来的钱, 它没有过错。”

哈里坚持说:“你总共有两块九角三分美金,都在排水管里,我知道。赎回切期待的自由后还可以剩下九角三分,再说,我会照顾你的晚年生活!”塔克揩了揩眼角的泪水:“我塔克不是小气吝啬之徒,付出这笔钱,只

当是付清了在笼子中睡觉的房租!”

猫儿和老鼠在排水管和报摊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把钱衔在口里运来, 再一个个传进蟋蟀笼内,切斯特再把这些银币码成一个圆柱形。

当马里奥和他的妈妈一同走进报亭时,切斯特正坐在一堆零钱码成的圆柱顶上,快乐地叫着。

妈妈怀疑是蟋蟀偷了现金出纳机里的钱,但是里面的钱却分文不少。马里奥认为是爸爸乘人不备把钱放进蟋蟀笼中的,妈妈却摇摇头。她知道爸爸不可能有两块美金。不管怎样,反正切斯特被允许离开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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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被允许出笼的日子,恰巧是它到达纽约两个月纪念日,三个动物伙伴决定举行一次小小的宴会。宴会地点选在报摊,那里既安静,又宽敞,

那台旧收音机还能提供美好的音乐伴奏。

宴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开始,架子上摆满各种美味的食品,有香肠、火腿、咸肉、莴苣、面包屑,巧克力棒糖,还有好几种冰镇饮料。

老鼠塔克大大地炫耀了一番它从车站冷饮柜台找来冰块的经历,快乐地叹了一口气:“啊,除了纽约,还有什么地方的老鼠能够把冰搁在自己的可口可乐里呢?”

猫儿哈里吃完香肠后,得意地唱了一支爱情咏叹调。

切斯特呢,则拿出了全部的本领,尽情地演奏了许多支曲子,抒发它对康涅狄格州老树墩的怀念之情。

演奏结束后,塔克和哈里热烈鼓掌喝彩。 “这些曲子都是你作的?”哈里问。 “是的。”切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演奏得很出色,只是我们听不懂。你能为我们演奏些我们熟悉的曲

子吗?”塔克建议说,“你可以照着收音机演奏。”

收音机打开了,电台正播送“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切斯特认真地倾听着,它很快记熟了这支曲子的旋律。几分钟后,它不仅能够演奏这支乐曲, 还能随心所欲地演奏各种不同的变奏。

“真是天才!”“太了不起了!”两个朋友激动万分,它们坚持让切斯特继续演奏下去。

在朋友的鼓励下,切斯特跟着收音机学会了一组意大利民歌、一组歌剧咏叹调,还有一段南美洲的伦巴舞曲。

塔克的情绪在舞曲的刺激下变得十分激动,它一跃而起,合着节拍在架子上旋转起来,它碰掉了一盒火柴。几根火柴棍掉到水泥地上,冒出几缕黄烟后着了。燃着的火柴大部分掉在离木板壁较远的地方,偏偏有一根掉到一堆晨报上面,火焰马上蔓延到整捆报纸上。一堆杂志也开始燃烧。

老鼠、猫和蟋蟀都投入了扑火战斗,可惜它们的力量太弱了,火越烧越大,火舌已经开始舐着对面的木墙,墙上的油漆都起泡了。

外面有人在说话:“哪儿着火啦?我闻着了烟味。”又是一阵脚步声, 锤子敲打的声音。

报亭的门扭开了,周围的人惊奇地发现火里逃出来一只老鼠,一只猫和一只蟋蟀。

火总算扑灭了。三个动物不知该怎么办。 “我要回报摊去。”切斯特说,“如果马里奥一家发现我走了,会认为

是我放火后逃走的。”

猫儿和老鼠还没来得及劝阻它,它已经跳回报摊那儿,跳进笼子里。动物宴会上的东西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又被扑火的人清理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犯罪证据,可切斯特仍然深感愧疚,它闷闷不乐地呆在笼子里,准备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事。

马里奥一家赶到了。妈妈看见一堆堆烧焦的报纸杂志嚎啕大哭,爸爸想尽一切办法安慰着她,马里奥则担心地注视着笼中的蟋蟀。

救火的人把怎样闻到烟味、怎么救火的事儿谈了谈,说起老鼠、猫和蟋蟀从火中逃出来的情景。

马里奥妈妈由悲愁一变而为愤怒,她举起食指,指着马里奥说:“我说

过蟋蟀会请来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吧,它就是放火犯!”

马里奥完全插不上嘴,她的妈妈一旦找到一个她认为的,应该对造成不幸事件负责的谴责对象,就没完没了地唠叨着:

“哼,它吃钱——它放火!它是个不吉利的倒霉鬼,带来的是倒霉运, 让它走,马上走!”

“也许我可以把它放在别的地方。”马里奥怯生生地提出了一个要求。“不行!”妈妈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得像一扇关死了的门:

必须让它滚蛋!”

切斯特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如果它不邀请朋友来赴宴,如果它不演奏伦巴舞曲,火灾就不会发生的。它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它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和悲哀。感伤的心绪使它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而它那振动着的翅膀自然而然地演奏出头天晚上学会的一支忧郁而缠绵的意大利民歌。

马里奥妈妈正在清理烧坏的杂志,那音符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支乐曲恰巧是她最心爱的曲子。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马里奥的爸爸经常在她的窗下弹唱这支曲子,向她倾诉爱情。她听着那熟悉的曲调,重新陶醉在当年的情景之中,便情不自禁地柔声哼唱起来。蟋蟀默默地伴奏着,节拍和音调配合得十分和谐,直到歌曲结束。

在马里奥妈妈还陶醉在歌曲的余韵中,美好的感受还没有消失之前,切斯特又开始演奏歌剧的咏叹调,曲调柔美动听,马里奥和他的爸爸妈妈都听呆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只蟋蟀竟会演奏美妙的乐曲!

马里奥的妈妈眼神如痴如梦,她搂住儿子说:“能够演奏这样动人的曲子的蟋蟀不可能放火,你可以留下它。”

马里奥抱住了妈妈的颈子。

于是,蟋蟀切斯特一生中最不平凡的日子开始了。

清晨两点钟,三个动物又聚在了一起,这次它们商议的是严肃而重大的事情。

塔克在蟋蟀笼子周围踱来踱去,郑重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切斯特是个天才,而天才不能白白地浪费,它也许能带来财富。别以

为我是一只贪财的自私的老鼠,这家报摊的生意不是很糟糕吗?也许切斯特能改变这一切。”

“我也很想帮助他们,他们对我很好,只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切斯特插话说。

“我个人更喜欢切斯特自己作的曲子,可是人嘛,宁愿听他们自己谱写的乐曲。”

“可是我怎么才能学到新的曲子呢。”切斯特虚心地问道。 “太容易啦。”老鼠塔克冲到收音机旁,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一个旋纽上,

啪地一下打开了收音机。 “别开得太响了,”猫儿哈里提醒说,“外面的人会听到的。” 收音机里传出了柔和优美的乐曲声。

这是切斯特接受正规音乐教育的开始。它认真地学习人类的音乐,这个晚上它很有收获:从不同的交响乐中记住了三个乐章;从音乐喜剧中记住了六支歌;还从宗教音乐中记熟了四首赞美诗。

第二天是星期天,当马里奥一家三口来到报摊时,切斯特又开始振动翅

膀。它演奏的第一支曲子是赞美诗《耶稣基督》。

音乐教师斯梅德利先生走近了报摊,他是报摊最好的顾客。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上午十点半,他准时前来购买《美国音乐》。切斯特正在演奏激动人心的《基督教的战士们,前进!》斯梅德利先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脸色苍白,嘴唇一个劲儿哆嗦。

“哎呀,教堂里的风琴手今天早上也是演奏的这首赞美诗,”这位音乐教师喘着气说:“还赶不上这只蟋蟀一半好!”

切斯特紧接着又演奏了另外两首赞美诗:《玫瑰经》和《上帝是坚强的堡垒》。它演奏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报摊周围。人们高声喝彩,祝贺马里奥一家拥有一只非凡的蟋蟀。

演奏结束后,斯梅德利先生取下了眼镜,泪花湿润了他的双眼,他热烈地跟爸爸妈妈和马里奥握手,说: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美妙的时刻,我要感谢你们,全世界都应该知道这只蟋蟀,我会给《纽约时报》写信的。”

斯梅德利先生的信登载在《纽约时报》的戏剧音乐版上,成千上万的人都知道了非凡的切斯特,报摊的周围日夜挤满了探望它的人。他们听着、议论着、争论着,更多的人深深地陶醉在那细微而美妙的演奏中。

报摊的生意变得十分兴隆,一捆捆的《纽约时报》、《美国音乐》,以及与音乐毫无关系的杂志都被抢购一空。周围的人群还在增多,单是第一天, 因为停在这儿听切斯特演奏,就有七百八十三人上班迟到。

到了星期四,切斯特已经成了纽约最著名的音乐家,全纽约的人都在谈论这只不平凡的蟋蟀。切斯特不得不每天举行两次音乐会,这使它精疲力竭, 切斯特感到生活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充满乐趣和自由。

每当演奏结束,人们总是聚拢来,他们脸紧紧挨着蟋蟀笼,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搜集纪念品的人拿走了他的纸杯,未吃完的桑叶,甚至还有人想偷走它的小银铃!切斯特变得有些烦躁不安了。

一天黄昏,一片黄叶——那年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进了车站,恰巧落在蟋蟀笼边。这片叶子提醒切斯特乡下正在发生的一切,它的演奏停顿了短短的一瞬间。没有人察觉,只有马里奥感觉到了切斯特的忧伤。

天黑了,喧闹的报摊安静下来,切斯特总算迎来了它的朋友们。老鼠塔克和猫儿哈里都注意到了切斯特的情绪有些不对头。 “怎么啦,切斯特?”哈里关心地问。

“我大概是害了思乡病了。这时的康涅狄格州,树叶全换了颜色,南瓜开始成熟,田里竖起高高的玉米垛。我不得不跟你们说,我太想家了,我打算——我打算退休。”

“退休?!”老鼠塔克尖声叫了起来。 “是的,退休。”切斯特轻声地说:“我爱纽约,我喜欢有那么多人听

我演奏,但我更爱康涅狄格,我要回家去。” “可是——可是——可是,”老鼠塔克气急败坏,却无能为力地说,它

不愿切斯特回去。除去个人的感情不说,蟋蟀的演奏会的确给它带来不少好处,它的积蓄已经超过了原有的数目。

“对不起,塔克,我已经打定了主意。马里奥曾经说过,如果我感到不快活,他情愿让我回家去。”

“回去?你的演奏呢,给谁听?”老鼠轻蔑地问道:“演奏给那些野鸡、兔子、土拨鼠听?它们懂音乐吗?!”

猫儿哈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它的胡须不停地颤动,那是一个信号, 表明它在苦苦思考。它终于开了口:

“我的意见是:这是切斯特自己的生活,它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荣誉只能使人不快乐,出名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说老实话,我是舍不得它走的。”

老鼠塔克搔了搔左耳朵,忽然笑起来:“嘿嘿,在成功的顶峰上,切斯特突然消失了,报纸会发疯的!多么神秘!多么令人感动啊!”

“唯一使我担心的是,”切斯特说,“我走了,报摊会怎样呢?” “别担心,”猫儿哈里说,“他们已经攒下了一笔钱,准备办个小商店

呢,昨天我听见马里奥妈妈悄悄与人商量。” 它们决定第二天举行最后一场演奏会。

第二天下午六点,切斯特准时开始了自己的演奏。报摊周围挤满了听演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警察不得不前来维持秩序。

最后一支曲子是歌剧《咕咕哝哝的露茜》中的主旋律,这是马里奥全家最喜爱的曲子。切斯特用这支曲子悄悄向他们致谢并告别。它倾注了浓厚的情感和淡淡的忧愁。

乐曲声弥漫着整个车站,人们静得出奇。蟋蟀的乐曲声传到大街上。交通停止了,小汽车,步行的行人,一切都停下来了。人们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心事重重的眼神变得温柔平静,舌头不再唠唠叨叨,充斥城市噪声的耳朵也在蟋蟀的美妙音乐中得到了休息。

整个车站、整个广场一片寂静。只有蟋蟀那微弱而沁人心脾的乐声在空中回荡。

音乐会结束后,马里奥的爸爸妈妈回家了,马里奥单独留下来照顾报摊。他和蟋蟀玩了一会儿游戏,就开始打哈欠,切斯特为他奏起了轻柔的催眠曲。马里奥听着听着,眼皮慢慢合拢,脑袋倒向肩膀的一侧,轻轻睡去。

地面上传来“喂、喂”的招呼声,正像切斯特来到报摊的第一夜听到的一样。老鼠塔克来了。

“你最好抓紧时间,”塔克低声说:“哈里找来了一份行车时间表,火车一小时后就要开了。”

“我一分钟后就过来。”切斯特回答。

马里奥窝着的右手手掌搁在膝上。切斯特跳进了马里奥的手掌。男孩微微动了一下,但只换了一个姿势又睡着了。蟋蟀耸起翅膀,发出了一声悠远深长的声音,马里奥睡梦中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微笑。

切斯特把报摊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然后跳进蟋蟀笼中,取下了那个小小的银铃。它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报亭,到了排水管。

塔克递给切斯特一个小包,说:“我和哈里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当然啰,也没什么好吃的,一块牛肉片夹心面包,一个巧克力甜饼。对于你这样的天才,这点东西实在算不了什么。”

“谢谢你们。”切斯特说,他本想说得快快活活,谁知却有点呜呜咽咽。“好了,我看我们得走啦。”猫儿哈里说。它让切斯特跳上自己的背,

抓住脊背上的毛。对于一只乡下蟋蟀来说,穿街过市不是容易的事,而塔克

和哈里却熟知纽约城大大小小的道路。没费多久工夫,它们顺利到达中心火车站,晚班快车即将开行。

切斯特跳上了火车。最难过的时候到了,火车颠簸了一下,开动起来。一直沉默的三个朋友都觉得还有千言万语要倾吐,哈里和塔克大叫保重,切斯特一个劲儿说再见,直到火车驶进一片黑暗中。“醒醒,快醒醒,马里奥!”一只手拼命地摇着马里奥,马里奥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妈妈站在

跟前。

“蟋蟀不见了!”妈妈又气又急地叫道。

他们找遍了整个报摊,没有找到切斯特。妈妈断定蟋蟀是让人偷走的, 爸爸猜测蟋蟀只不过是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马里奥看了看蟋蟀笼子,低声说道: “它走了,带着小银铃走了,肯定不会回来啦,我,我是为他高兴的。” 爸爸和妈妈将信将疑,马里奥不再说什么,他们盖好报摊,向地下铁道

走去。

地下车站像往昔一样沉寂。

蟋蟀奇遇记 原为美国作者乔治·塞尔登的中篇童话。根据杨江柱的中译本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