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果戈理

果戈理(1809—1852)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之一,他不仅继承了普希金的传统,而且以更加大胆和辛辣的笔触,暴露了农奴制社会的一切腐朽现象,指出了这种制度的不合理性,在他之前,还没有一个俄国作家能将官僚集团和农奴制度的弊病揭露得如此淋漓尽致,深刻有力。他那正义的“笑”声震憾着十九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的俄国天空,如利箭直射沙皇的宝座,如呐喊呼唤着整个俄罗斯民族。他那杰出的讽刺艺术不仅为俄国文学的发展开辟了一条独特的道路,而且为整个世界文学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于 1809 年出生在乌克兰波尔塔瓦省的一个小地主之家。他的父亲酷爱戏剧文学,他的母亲是位虔诚的教徒,封建宗法制观念很重,这对果戈理的影响很大。1821 年,果戈理进入涅仁中学学习, 在这里他接触到十二月党人的思想和普希金的诗,产生对社会现实不满的情绪。1828 年,充满热情与幻想的果戈理来到“理想”的京城彼得堡,但等待他的,却是彼得堡冷酷而可恶的面孔。他以笔名发表的长诗《汉斯·古谢加顿》受到评论家的冷嘲热讽,他企图做一个演员也未被接受,在举步维艰、经济困窘的情况下,他当过小公务员、抄写员等,这段艰辛的岁月为果戈理日后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

1831 年,果戈理结识了大文豪普希金。普希金的作品及其本人对果戈理一生的创作活动有着重大的影响,对此果戈理曾说:“我生活中的一切欢乐, 我所有最美好的慰籍都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没有他的指导,我将一事无成, 没有他为榜样,我一行也不可能写成⋯⋯”。在这一年,果戈理发表了著名的《狄康卡近乡夜话》,并因此蜚声文坛。这是一部根据乌克兰民间故事素材写成的故事集,它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作者以诗意浪漫、幽默清新的笔调将一个个神奇的故事装点得引人入胜,表现出人民的智慧、欢乐和生活的朴实、风趣。《五月之夜》、《巴萨甫留克。又名圣约翰节前夜》和《索罗庆采市集》等都是其中的名篇。

1832 年,果戈理到莫斯科,结识了作家阿克萨科夫等保守文人,1834 年,他开始在彼得堡大学教授历史学。1835 年,他出版了《小品集》(其中有《涅瓦大街》、《狂人日记》和《肖像》等名篇)和《密尔格拉得》(其中有《旧式地主》、《塔拉斯·布尔巴》和《两个伊万吵架的故事》等名篇) 这两部中篇小说集。这两部作品的问世,标志着果戈理创作中现实主义因素的加强和他那幽默诙谐的讽刺艺术风格的形成。

除了小说创作,果戈理还表现出了他在戏剧艺术方面的天才。1833 年, 他构思了一部名为《三级弗拉季米尔勋章》(后改写为四个独立的短剧)的喜剧,完成了另一部喜剧《未婚夫》的写作。1835 年 10 月,他推出了划时代的喜剧名著《钦差大臣》,剧中对官僚专制体制的批判和讽刺异常强烈、尖锐,轰动了俄国社会,也招致了上至沙皇贵族、下至商人官吏的围攻。

1836 年 6 月,果戈理在思想矛盾日深重的情况下,带着郁闷惆怅的情绪

离开了俄罗斯。在后来的近十年间,他游历了瑞士、巴黎和意大利等地,很少回国。长篇小说《死魂灵》(第一部)是他用七年时间在国外完成的巨作。这部作品被誉为果戈理批判现实主义艺术的“顶峰”,也是俄国,乃至世界现实主义文学的精典著作。在别林斯基的帮助下,这部作品于 1842 年 5 月在彼得堡问世。对专制农奴制的失望和对资本主义制度弊端的认识,使果戈理陷入了深刻的思想危机,在根深蒂固的宗教道德观念的影响下他遁入了神秘主义的泥淖。这种思想的混乱和精神的病态导致了果戈理在创作上的失败, 此时期他写出了违背生括真实和艺术真实的《死魂灵》第二部,1845 年,果戈理又毫不留情地烧毁了已写成数章的手稿。1847 年,果戈理发表了《与友人书信选》,这部作品中反映了果戈理思想上的变化。它一改作者过去的观点,对俄国农奴制社会大加美化,宣扬维护这种专制统治、与社会罪恶妥协的思想,受到民主进步阶层的激烈批评和反对。别林斯基曾写过著名的《致果戈理的一封信》,对果戈理的背叛行为予以痛斥。

1848 年,终身禁欲的虔诚教徒果戈理专程去耶路撒冷朝圣。1849 年,他又移居莫斯科续写《死魂灵》第二部,但生活的贫困、精神的痛苦和疾病的折磨,使他日益衰竭,1852 年 2 月 11 日,果戈理亲手烧毁了《死魂灵》第二部的手稿,3 月 4 日逝世。

小说,是最适宜于表现现实生活场景、真实再现客观实在的艺术形式, 它随着现实主义文学的产生而兴起。在俄国,它的确立是与果戈理在小说方面的杰出贡献密不可分的,它是俄国十九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这一黑暗时期的产物。

果戈理的中、短篇小说有着真实的社会生活、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民族风格,充满着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强烈的艺术魅力。

《狄康卡近乡夜话》(1831—1832)是果戈理的成名作。它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在民间创作的基础上,果戈理通过灵魂鬼怪的荒诞传说,将幻想与现实糅合在一起,表现了乡村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达到对民族精神本身的艺术再现。

《塔拉斯·布尔巴》是小说集《密尔格拉得》(1835)中的名篇。它是一部描写乌克兰民族英雄反对波兰贵族的中篇历史小说,被称为第一部出自作家手笔的英雄史诗。主人公塔拉斯·布尔巴是查波罗什哥萨克的首领,他是一位勇敢豪放、正直刚强的民族英雄,当布尔巴被波兰人俘虏,在火柱上就义时,果戈理在他身上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爱国之情,在这个形象中,体现出了俄罗斯民族正义、坚定、勇敢和豪放的高贵品质。

在果戈理的小说创作中,还有一系列反映城市人生活的作品,这便是他的都市生活系列,主要指《彼得堡故事》中的《涅瓦大街》、《肖像》、《狂人日记》、《鼻子》和《外套》等几部小说。在这组作品中,果戈理的目光由乡村转向了沙皇专制的大本营——彼得堡。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社会丑恶的全部,看到了美与丑的较量、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的冲突、贫穷与富裕的对立,在充满伪善、欺骗、压榨和卑鄙无耻的社会,书中的主人公,那些城市小匠人、小官吏和出身低微的知识分子、公务员们只能有贫困、破产、受屈辱、甚至精神失常的悲惨命运。《鼻子》讲述了柯瓦辽夫少校丢失鼻子的荒唐故事,讽刺了柯瓦辽夫这种趋炎附势、庸俗卑劣的人,作者的深刻之外还在于,当柯瓦辽夫找到鼻子时,竟因鼻子职位高于自己而不敢相认。《外套》深化了普希金的《驿站长》中“小人物”的主题,小公务员阿卡基为一

件外套而丧命的故事以深刻的艺术力量揭露了压迫“小人物”的官僚专制制度。《狂人日记》是写“小人物”的世界名篇。作者构思独特,把生活上的真实与形式上的虚构结合起来,刻画出一个因在生活中处处失意而发疯的小官吏的病态心理,塑造了波普里希钦这一可笑又可悲的形象。在这篇小说中, 果戈理那独特的讽刺艺术风格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这篇小说的标题、文体形式、真假虚实的结合,透过疯人语言显示对旧世界的批判等方面,对我国鲁迅先生创作同名小说都不无影响。在这两个不同国别、不同时代的作家身上,我们感受到了他们共同的忧国忧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从《夜话》到《外套》,随着果戈理生活阅历和思想发展的丰富和成熟, 其讽刺艺术风格也日渐完善,那种透过辛辣的讽刺而发出的笑声达到了震撼人心的地步。

《钦差大臣》是一部五幕社会讽刺喜剧。它的素材是普希金提供的一个冒名钦差大臣的离奇故事。果戈理以自己对社会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认识为基础,展示了喜性情节掩盖下的严重社会冲突,在叙述一个巧妙的误会故事的过程中,刻画了一群骑在人民头上的魔鬼、沙皇专制制度之基石的形象。如果戈理自己所言,他的创作意图是“将(我)当时所知道的俄罗斯的全部丑恶集成一堆,来同时嘲笑这一切”。

《钦差大臣》的外部喜剧性情节是:某小城官员慌忙中将住在小旅馆的一个彼得堡花花公子赫列斯塔科夫误认为是钦差大臣。在这位实际上输得一文不名的“钦差”面前,市长等全城官员为掩盖自己贪赃枉法的罪行而对他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赫列斯塔科夫也将错就错,在一群滑稽可笑、丑态百出的人面前逞足了威风。正当市长做着步步高升的美梦时,骗局被拆穿,真正的钦差大臣驾到的消息顿时使在场的官员们惊恐万状、呆若木鸡,戏也在哑场中告终。

在《钦差大臣》一剧中,果戈理刻画了一系列生动而又高度个性化的人物形象,特别是市长和赫列斯塔科夫这两个形象尤其突出。在市长身上,集中体现了俄国官僚制度的反动性,他横征暴敛、搜刮勒索,这种人的公务活动实际上就是压榨百姓。赫列斯塔科夫是精神空虚、生活无聊的没落贵族阶级的代表,在“这个浅薄的人和毫无价值的性格”中,“包含着许多不是毫无价值的人所具有的品质”。这也许正是果戈理塑造这一人物的深意。

有着强烈戏剧性的情节、生动精确的语言,以及深刻的思想,使《钦差大臣》一剧获得了巨大成功。它所引起的笑声,将人们从嘲讽丑恶、滑稽的官吏们引向对祖国命运的关怀。这种“含泪的笑”构成了果戈理独特的讽刺艺术的核心。

如果说果戈理过去的作品只注重表现俄国生活的某些部份,那么,长篇小说《死魂灵》则表现了整个俄国。它代表着果戈理现实主义艺术的顶点。

《死魂灵》共分十一章。它通过上升的资产阶级暴发户乞乞科夫购买死魂灵的经过,展现了地主官僚这些农奴制赖以生存的捍卫者们的没落,劳动人民在专制制度下的痛苦呻吟和对祖国未来的思考。

《死魂灵》中五个地主的形象尤其生动逼真,他们面目各异,构成一幅地主的肖像画廊:玛尼洛夫外表文雅,但精神却贫乏空虚;哥罗博奇长贪婪、愚钝、自私;诺兹德廖夫能信口胡云、漫天撒谎;索巴凯维奇精明、刻薄、冷酷、残暴;没留希金更是集吝啬鬼、守财奴、压榨者的特性于一身,令人不寒而粟。主角乞乞科夫是唯利是图、投机取巧的资产阶级暴发户的代表,

他表现了果戈理对贪婪的资本积累者的批判。

《死魂灵》因其思想的严肃、真诚和深刻以及艺术上的高超,受到当时俄国进步阶层的高度评价,它被别林斯基称为“一部纯粹俄国的、民族的、从民族生活底隐处抓取来的作品”。

果戈理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俄国作家,他的艺术激励着人们一代又一代地同现实生活中的丑恶进行顽强不懈的抗争,他那精美而高超的艺术技巧, 永远是培育艺术家们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