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篇

乔部长走红了

吴垠康

圈子里管副县叫“一本”,正科叫“二本”,副科叫“三本”。因二本、三本的人事任免牵涉面广,关注度高,逮上哪天县委常委会研究这事儿,电信公司业务一准飙升。干部一张纸嘛,一批人退了,一批人挪了,一批人提了,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总是搞得几家欢喜几家愁的。

今年县委研究人事的常委会时间开得特别长,原计划下午五点半结束的会,直拖到晚上八点才散会。宣传部乔部长阴沉着脸从会议室出来,径直往办公室去。下了楼梯的组织部牛部长回头招呼他,“乔部长,不去宾馆啊?”“你们去吧,我肚子不舒服。”乔部长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其实,让乔部长不舒服的不是肚子,而是心脏。

乔部长是某省厅的副处级干部,据说在省会属于掉片树叶也能砸上一个加强排的那种,但这个级别下到县里就可以进入核心领导层了,毕竟一个县的县委常委用两只手的指头就可以数过来。乔部长年轻,事业心强,工作也有几斧,自他担任宣传部长以来,我们县的外宣、内宣都搞得风生水起。每当看到亲自策划的报道在省市党报、电视的头条位置频频亮相时,乔部长就有一种成就感,就觉得宣传部的同志是能干事的,就琢磨着如何进一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有为有位,乔部长也信这个,但在这次研究二本、三本的县委常委会上,其他县委常委袖子里的人都或多或少通过了,唯独他提名的宣口人选全军覆没。他气,这将不利于工作。他愧,自己对不起部下。他羞,仿佛被人家扇了一耳光。

他的不舒服说白了是心寒,自己兢兢业业,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也取得了较好成绩,但县老板怎么就熟视无睹呢?特别是一想到组织部牛部长提名的全部通过了,他就想拍桌子——凭什么组织部比宣传部牛!

后来,全省召开宣传部部长培训会,乔部长在与外县交流时,解读了另一个版本的“有为有位”,并因此盘活了“宣传”工作主动权。

先是县长打来电话,说省晚报来电,有群众反映我县退耕还林款被拖欠克扣,请火速找人去疏通,千万别让曝光。乔部长推说这事摆平没多大把握,县长急了,指示这是政治任务,财物上有什么困难回头解决。这事儿没风没浪过去了,县长很高兴,不但设宴犒劳在省城家里陪老婆孩子待了两天后回来的乔部长,一直悬而未决的宣传部用车问题也在酒桌上搞定了。

没多久,县委书记打来电话,说是一家中央级新闻媒体接到群众来信,反映我县违反干部提拔使用管理规定,该报将准备以“读者来信”形式刊出。书记要求,务必动用一切手段和资源,打赢这场“不能见报”的攻坚战。乔部长去北京逛了两天回来,书记也设宴犒劳了他,还答应上次未解决的几个宣口干部的问题在本周常委会上破例研究。

说来也怪,直到今天,找我县麻烦的媒体隔三差五地上,而忙得团团转的乔部长早成了县老板眼里的大红人。

矿难发生以后

杨列宝

徐兴安是坑口煤矿这次透水事故的唯一幸存者。自从矿难发生以后,这两天来的一幕幕,就像无数根带刺的野藤条,不光缠绕着他,而且还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他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和愤怒。尤其是今晚矿领导来他家时说的那一番软中带硬的话,更是让他难以忍受,彻夜难眠。

“老徐啊,这次事故你是二十四个人中唯一的幸存者,说明你福大命大造化大。党委会研究了,由于你汇报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人身伤亡。考虑到你家庭困难,我们决定奖励你六万元给予表彰。另外,等恢复生产后,党委将任命你为安全科科长。还有,你不是有一个刚毕业还没上班的儿子吗?这次也准备给安排上班。当然……”

那位领导话锋一转,接着又说:“矿领导的意思呢,你必须明白。你是位老党员也是个老同志了,明天上面要来人调查,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你心里要有个数。第一,矿党委上报的遇难人数是八个。第二,有关出事前的安全问题,要一口咬定是突发事故,其他情况一定要守口如瓶。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咱们的矿井,才能确保咱全矿一万多人的饭碗。否则的话,你作为采煤面面长,咱们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徐兴安知道,矿领导慰问他是假,收买他是实。很明显,造成二十三人死亡是特大安全事故,法人代表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更何况出事的前一天,他们就已向矿安全科反映过问题的严重性,但得到的答复是,煤炭正是价格高的销售旺季,尽量多采。可现在事故发生了,他们不但不向上级汇报实情,却反而千方百计地瞒报事实收买人心,想为自己减轻责任。真是罪恶滔天。还有更为可气的是,有些死难者家属,竟在重金和许诺面前于冤死的灵魂而不顾,默然签字听之任之。唉,难道钱就是万能的吗?

一想到那二十三个工友的生命,一想到那天早班在井下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徐兴安的心在滴血。

就那么一瞬间,就那么“呼啦”一声响,老巷里的水就如冲开大堤的洪水,猛兽般扑来。

“透水啦,快跑!”喊也晚了,跑也来不及了。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徐兴安和他的工友们拼了命地与急流赛跑。可井下与地面上不同,黑咕隆咚坑坑洼洼不说,就脚下越来越深的积水,你就得跳舞似的跑。靴子跑掉了,趟;趟不动了,会游泳的就赶紧游,不会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徐兴安只记得当时自己身高腿长跑在了最前面,后来也游在最前面。至于其他工友,随着水位的迅速增高,等他爬上了大巷口的“上山”再惊魂未定地回头看时,矿灯的光束下,只有一片汪洋……每当想到这些,徐兴安的心情总是难以平静。

六万元,科长的头衔,儿子的工作,这都是多么实惠的诱惑……然而,二十三条生命,二十三个家庭的惨剧,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良心,党性,法律,失职渎职……

徐兴安彻夜未眠。等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门窗的玻璃上,他打开房门,迎着朝阳大踏步向矿区走去……

亲嘴儿大奖赛

黄非红

通过几次跟领导“联络感情”之后,陈大全终于被调往曲里拐弯乡出任代理乡长。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陈乡长觉得做别的事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唯有“形象工程”能够立竿见影,速显政绩。可是走走看看掰指算算,教学楼、办公楼和敬老院都让前几任乡长“形象”了,留给他的除了几百万欠债外几乎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不过陈乡长可不是凡人,他那灵活的脑瓜子经过几天几夜的高速运转后,终于琢磨出了一个高招——卖掉乡政府大楼,兴建全县第一座农民文化宫,这样既换得了政绩口碑,又解决了资金问题,可谓一箭双雕。

很快,曲里拐弯乡出售政府办公楼兴建农民文化宫的消息就见了报,镇里几支小笔杆子也拼着小命为陈乡长吹喇叭。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农民文化宫很快破土动工,数月下来便要举行落成典礼了。陈乡长抓住这一展示形象的机会东跑西颠,不但请下了县、市领导,连省里一位领导也答应出席典礼仪式。陈乡长乐得屁颠屁颠的,结果由于兴奋过度引起了大肠干燥,连续十几天光吃不拉,把陈乡长肚子胀得揣崽小母猪似的。

这天早上陈乡长随手抓张报纸去厕所蹲点,蹲了半天平安无事,不甘心失败的陈乡长一边吭吭哧哧,一边心烦意乱地翻起报纸来,翻着翻着,一则“情人节里千对情侣举办接吻大赛”的消息让他灵机一动,因为落成典礼仪式上自然少不了文艺活动助兴,可听歌看戏毫无新意,难出俗套,不能给领导们留下深刻印象,何不也举办一次接吻大赛为领导助兴呢……这么想着陈乡长的肠子一顺溜,就听扑哧一声立时臭气冲天……

陈乡长有了金点子,立即召开会议安排布署,成立组织,秘书提出,城里人叫接吻,咱是不是应该称为亲嘴儿啊,这样可以更好地显出乡村风情地域特色。

陈乡长一听连连点头,于是立即组成“曲里拐弯乡农民亲嘴儿大赛组委会”,由陈乡长亲自挂帅。因为离竣工典礼时间还不足半月了,所以组织农民参赛便成了乡里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乡干部全部分到各村组选拔参赛选手。陈乡长要求女的一定要年青俊俏,男的一定要健壮阳刚,以展示新时代农民的崭新风采。

可是一周之后,全体乡干部却无功而返。因为大部分青壮男女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多是中老年,一听说要当众搂抱亲嘴儿,没一个人肯参加。陈乡长正在批评众干部工作不到位,秘书报告说乡长有人来报名了。陈乡长喜上眉梢,可是待到那对男女一进屋,陈乡长立时又皱了眉——来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乡里的难缠户丁大牙,他年纪不大可好吃懒做整天到乡里要钱,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他那个傻媳妇。丁大牙说乡里照顾他,他要为乡里出把力,这次一定参赛,不过要求乡里发他奖金二百五……

丁大牙虽然未被获准参赛,可他的话却让陈乡长灵机一动——重赏之下方有勇夫勇妇嘛,何不把亲嘴儿大赛搞成个亲嘴儿大奖赛,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事都好办。于是乡里发通知贴告示重新动员,全乡百姓很快都知道了亲嘴儿不让你白亲,亲好了还得奖金,一等奖1000,二等奖800,三等奖600呢。这一招还真见效,各村还真有些人前来报名,可是陈乡长没等得意很快又嘬了牙——报名的人都是些和丁大牙差不多的歪瓜劣枣,正经庄稼人说给多少钱也丢不起那份人。无奈乡里又提高奖金金额,一等奖上升到6000元,可报名的还是寥寥无几。

眼看典礼日期只剩三五天了,可亲嘴儿选手还没个着落,陈乡长急得上边火泡下边干燥。正在这时城里的夫人前来看望乡长老公,见老公急得不像人样,她想了一阵,便向老公提出了一条合理化建议,陈乡长听后立时一拍巴掌大叫妙妙妙,然后忍不住搂住夫人先亲了个够。

农民文化宫落成典礼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这一天文化宫前支起台子开出场子,台上坐着各级领导,场上挤满赶来瞧新鲜的各庄乡亲。省市县报和电台电视台都来了记者,又是录像又是拍照又是采访,快赶上联合国开大会了。村民们则纷纷猜测着,那些敢于出来丢人现眼的亲嘴儿选手们都是哪庄哪屯的。

吉时一到,先是剪彩挂牌放鞭放炮,然后各级领导讲话指示祝贺,接下来便是节目助兴。开始是龙灯旱船大秧歌,虽然红火热闹,可总是缺点新鲜刺激。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中,一对统一服装的红男绿女终于手拉手走到了台下——这便是亲嘴儿大赛的男女选手了。

哇,大家一看,果然是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只是认不出到底是哪村的。

全乡十二个村,所以选手也应该是十二对才对,可是台上的陈乡长很快发现,下边的选手只有十一对半。陈乡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再次点数一遍,还是十一对半。陈乡长正要问原由,秘书已跑到后边悄声呼唤。陈乡长过去,秘书报告说,有一个女选手临时变卦不肯参加了。

“妈的,这不是坑我吗!”陈乡长急得骂起了粗话。现在现找人肯定来不及了,陈乡长命令秘书赶紧抓个女乡干部上来顶替。秘书万分为难地说:“张妇联怀孕快生产了,王组宣老的快退休了,就一个年轻的小林还请假结婚去了……”

陈乡长一听立时急得吃了辣子的猴子一般抓耳挠腮。正在这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乡长夫人走过来也要上主席台露个脸,陈乡长眼前一亮,立时见了祖宗一般扑过去求夫人救场。乡长夫人先是不肯,可架不住老公又哀求又许愿,最后只得勉强点了头。于是秘书赶快取来服装叫乡长夫人换上,十二对亲嘴儿大赛选手终于凑齐了。

陈乡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来到主席台亮开公鸭嗓大声宣布:“曲里拐弯乡首届亲嘴儿大奖赛——现在开始!”

随着陈乡长的话音,那十二对选手立即抱在一起亲吻起来,于是台上台下领导乡亲全都看直了眼。可是陈乡长却是笑在脸上酸在心里,眼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别人搂抱亲嘴儿,他心里能是滋味么,他几乎忍不住要冲下台去把老婆从那个男青年怀里拉出来。可想想要奋斗就要有牺牲,想想以后的荣耀,他还是强忍妒火,带头鼓掌。

按规定,亲嘴儿时间最长的一对将获得6000元奖金,所以十二对男女抱在一起后,二十四张口便合到了一起,谁也不肯先撒嘴认输。陈乡长偷眼观瞧,果见上级领导一个个兴致勃勃,省领导还问这些人都是不是本乡农民,陈乡长说他们土生土长,全是本乡正儿八经的庄稼人,省领导点头赞叹:“新农民不一般啊!”身边的县长也夸了陈乡长一句:“你小子就是点子多!”陈乡长只觉身子发飘,一时忘了老婆也在下边,忍不住就叫喊助威起来:“加油加油再加油,坚持坚持再坚持!”

正当十二对选手亲吻得轰轰烈烈难分难解之际,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女人,她发疯一般冲到乡长夫人跟前,先是一把扯开那个男选手,然后揪住乡长夫人又踢又打。乡长夫人猝不及防,很快给打倒在地尖叫起来。

这一意外场面把大家都给闹愣了,幸好陈乡长激灵,赶紧叫秘书带人去拉架,谁知那个女人却抢先一步跨上主席台,一把抢过麦克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我要告状,我要告你们乡政府,竟然允许第三者公开亲吻有妇之夫……”

这时那男人跑到主席台前,对那女人辩解表白道:“我冤枉,我真他妈冤枉啊,我跟那女的根本不认识,是这狗屁乡政府花600块钱雇我来的,要不我才不希罕亲那破女人呢……”

这时乡长夫人也爬了起来,她披头散发跑到主席台前,吃了摇头丸般晃着青头肿脸号骂道:“姓陈的,你算把老娘糟践透了,为了当官往上爬,我看你连亲娘都敢卖呀你,我要和你离婚,呜呜呜……”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级领导黑着脸质问陈乡长。

陈乡长脸色惨白,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所谓的农民参赛选手,其实都是乡里出钱从城里雇来的……台上这边早已乱了营,而下边剩下几对选手还黏在一起不肯撒嘴儿呢——他们还惦着那6000元大奖呢!

此次亲嘴儿大奖赛成了笑话,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曲里拐弯乡则流传开一条顺口溜:陈乡长想冒尖,亲嘴儿大赛搞的欢,没成想赔了夫人又丢官……

走不完的街

刘正权

还有十米就走完这条街了,林建城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心头的愠怒渐渐退了下去,走完这条街,这座小城就将退出他的视线了,明天,他将调到另一个更大的城市为官。

眼下他的身份还是这座小城的县委书记,走完这条街一直是藏在他心头的夙愿。

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可在五年前,它还是一条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小巷。为动员居民拆迁,林建城险些挨了刀子!好多次,林建城在现场办公时受到了拆迁户的围攻谩骂,中学时老师教的寸步难行在这时才让林建城有了贴切的理解。

商业街建成的日子,林建城更是懂得了什么叫如履薄冰,县府好多官员对他的位子虎视眈眈着,巴不得他在这条街栽倒,万幸的是他的远见让人们尝到了甜头,上面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春风得意的林建城也曾几次想在商业街走一走,听听商家对他的赞扬,可理智又提醒他,得意不可再往!所以他就搁下了在商业街走一走的念头。再过几小时,他就与这个城市没有瓜葛了,林建城从晚会中溜出来,心里还恶作剧般笑了一下,他知道,这场专门为欢送他搞的晚会一结束,必然有一场盛大的晚宴等着他。迎来迎往是中国官场的老传统了,何况他即将赴任的市恰好还管着这个县,大家更没必要人走茶凉了!

让林建城愠怒的是,他刚在商业街没走十米,居然就碰上了城建局局长宋涛,宋涛一脸惊讶地握着林建城的手说,林书记,真难为您了,这么晚出来体察民情!林建城苦笑了一下,他实在不想在这条街遇见下属,他是来散步的,带着成就感来散步的,心里甚至还有一丝窃喜。林建城很奇怪问宋涛,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干啥呢?宋涛摆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说,最近城建部门收到不少举报信,说执法人员态度粗暴,我来暗访一下!

暗访个鬼!林建城心说,一定别有用心吧!果然宋涛一把拖住他说,林书记,今儿遇上您,也算是缘分,走,到城建宾馆去聚一聚,算是为您送行!

林建城这才知道宋涛是在这儿守株待兔呢!当初投入使用这条街时,林建城曾同宋涛开玩笑说,哪天下台了,一定好好在这条街走一趟,没想到这宋涛竟记在了心里。

林建城好说歹说才摆脱了宋涛,一个人汇进了人流。可第二个十米没走完,他又迎面碰上招商局局长李刚,李刚比宋涛会说话,李刚指着身边一老外说,这是我刚请来的外商汤姆,考察投资环境的,您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卸任之前,一定要再为县城做一件好事,今晚我们一起进餐,无论如何您得赏光,毕竟咱这是为地方经济繁荣作贡献吧!

林建城想笑又笑不出来,一个小小的商业街,还用得着外商投资,扯虎皮作大旗而已,再者,这哪是什么外商汤姆啊,分明是县一中的外教彼特。李刚大概不清楚,林建城虽不负责文教卫一摊子,可林建城老婆恰好在一中教英语,还跟彼特一起合过影呢。

林建城懒得揭穿李刚,就语气淡淡回了句,把机会留给下任书记吧,让他来个开门红,也好利于人家以后开展工作,繁荣经济也不能老让我一人作贡献呀!

李刚碰了个钉子,怏怏地,林建城冷笑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又一个十米要上头了,林建城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下,一回头,工商局吴局长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怎么,你们这是?林建城疑惑地看着吴局长身后四五个身着工商制服的人员。

林书记,您可有点官僚啊!吴局长开玩笑说,我们这是天天3。15呢,今天既然有缘,那就请书记到我们段面上指导工作,相请不如偶遇,请书记一定支持!

林建城眉头皱了一皱,什么相请不如偶遇,分明是制造偶遇嘛!

林书记费了好多唇舌才摆脱了吴局长的偶遇,一肚子好兴致就跑了大半去。

再以后,又是卫生局局长、财政局局长等好几个单位头头的围追堵截,林建城暗想,走一条不足二百米的商业街,咋比长征还难呢,好几次,林建城都差点被绑架上车了。

林建城这下放精明了,最后十米路,他摸出了手机把110三个数字拨好,一旦有人再说巧合,就毫不客气摁下键,让110出面,他实在懒得搭理那帮人了。

最后八米了,他的胳膊被人拽住了,敢拽他胳膊的在小城只有一人,老干部局局长陈明,陈明还有半年就下了,对谁都大大咧咧的,陈明说,林书记啊,走,喝酒去!他嘴里其实还酒气熏天呢!林建城摁了110说,商业街有人捣乱,请出警!

110三分钟就到了,好像就等商业街有人捣乱似的,警察先把陈明请上车,然后冲林建城敬礼说,请您也跟我们走一趟!

林建城说我为什么要去!警察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您报的警,我们得问材料啊,这是规定,请您合作!

林建城没话了,他想了想说,等我走完这条街,行吗?

警察很严肃地说,不行!

林建城无奈,上车,气哼哼地闭上眼睛。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驾驶位上传来,林书记,您这可是自投罗网啊,走上大富豪去,我们为您饯行!

林建城睁眼一看,握方向盘的正是公安局局长郑通,这郑通和陈明据说好得穿一条裤子,林建城回过身看陈明,陈明却装醉,鼻子发出一响一响的鼾声。

鼾声中,车已冲出了商业街那最后的八米的领地。

县长的考题

厉剑童

一大早,赵镇长就急匆匆往办公室走。今天县长要来镇里检查夏季林果生产。自昨晚接到电话通知,赵镇长一夜没睡好。镇里的牛书记一个月前提拔去了市里,一把手出现空缺,县上却迟迟没做安排。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这可是个高度敏感期。县长要来检查工作,如果查不好,那这一把手的位子花落谁手就很难说了。

赵镇长走得急了些,上办公室台阶时不小心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差点摔倒。这让他很生气,对着台阶就是一脚,踢完,愣了片刻,脸上一阵紧张,赶紧弯腰将被踢的台阶用手掌擦了又擦,然后会心地笑了笑,这才稳稳地踏上,挺起胸背着手进了办公室。

公务员小熊正在办公室里忙乎,又是擦茶具,又是洗水果,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显得似乎比镇长还激动还紧张。

赵镇长看了点点头,说,嗯,这个这个小熊,这个干得不错,这个今天多上点心,这个县长八点要来,这个好好给我接待,这个不能出半点漏子……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这个这个”。

小熊一愣,这赵镇长说话怎么突然变得跟牛书记一模一样了?牛书记说话有个口头禅,一张嘴就“这个这个”的,有一次开会,半个小时的会,牛书记这个这个的说了不下一百次。人送绰号“这个书记”。

这个这个小熊,这个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我的话你听到没有?赵镇长脸一沉。

听到了听到了,请镇长放心。小熊一边应着一边赶紧给赵镇长沏上一杯茶。

赵镇长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仔细检查着昨晚设计的县长参观林果生产路线图有无疏漏,眼睛时不时瞅一眼墙上的石英钟。

七点半,赵镇长早早来到和临镇的交界处接站。

八点过了,县长没来。

九点过了,县长没来。

十点过了,县长还没来。

赵镇长额头上直冒汗珠子,焦急地往通往县城的路那边张望。

十点半的时候,办公室小熊打来电话,说县长已经到了镇政府。

赵镇长十万火急赶回去的时候,县长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嗑瓜子。

县长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以为您……赵镇长弯腰站着解释说。

没事没事,坐坐坐。

赵镇长在县长对面坐定,县长轻轻啜了一口水,小熊赶紧上前续水,被赵镇长抢先一步。赵镇长弯腰给县长续水,这时赵镇长突然愣了一愣:县长的半袖褂子穿反了!这多有损县长的形象,我是说还是不说?赵镇长心里擂起了鼓。我还是先倒上水再说。赵镇长稳了稳神,接着续水,虽然提醒自己稳住稳住再稳住,可还是把水倒在外边一点点。一旁的小熊见状立即拿抹布擦干净。

县长一边喝茶一边拉家常似的问着全镇林果生产情况,不时点点头。赵镇长认真地汇报,心里一直在嘀嘀咕咕:我是说呢还是不说?说,县长多没面子?不说,他要是过后说我怎么办?说,不行不行,不说?也不行不行。赵镇长心里像挂钟的摆子一样就那么摆来摆去,摆来摆去。最后决定不说为妙。

好了,我回去了。县长说完起身要走。

县长,那您不去看现场了?

不用了,我还有事得马上回去。县长看来很满意,这让赵镇长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您吃了饭再走吧,都准备好了。

不了,县里还有事,必须回去。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在这里吃饭。

县长日理万机,你就不耽误县长的工作了。

赵镇长一边走一边送县长,就在县长跟赵镇长握手的时候,公务员小熊突然靠近县长,小声说,县长,您的上衣穿反了。

虽然声音不大,可赵镇长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脸色铁青,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着牙根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真是天大的胆子,谁让你说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县长却微微一笑,说,穿反了?哦,谢谢你,今早走得匆忙了些,没注意,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不知道。谢谢谢谢。县长说着,紧紧握了一下小熊的手。

叫什么名字?县长亲切地说。

报告县长,我叫小熊,大熊猫的熊。

还大熊猫的熊,是狗熊的熊!赵镇长说着,狠狠地白了小熊一眼。

不管是大熊猫的熊还是狗熊的熊,只要敢说真话办实事就行。县长意味深长地说着,拍拍小熊的肩膀上了车。

送走县长,赵镇长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县长对镇里的工作很满意,可哪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小熊这个程咬金,自己的工作业绩、前程都让小熊这头狗熊给毁了。赵镇长把小熊狠熊一顿:这个这个号称什么“山乡一支笔”,这个这个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这个这个你一辈子就是狗熊的命,这个这个你永远别想成为大熊猫……并当即作出决定,调离办公室,当清洁工,负责党委大院的卫生保持和厕所打扫。

几天后,窝里镇新党委书记的任命来了,既不是赵镇长,也不是刘镇长,是临镇的司马乡长。同时还来了一份调令,小熊被调到县长办公室当秘书。

这让赵镇长百思不得其解。

赵镇长不知道,县长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检查林果生产机会,来考察两个人:一是考察一下赵镇长的为人和工作作风,二是县长早就听说窝里镇办公室有个大学生公务员,写得一手好文章,而自己身边正缺一个过硬的笔杆子。

县长到镇政府之前他早就悄悄看了那几个现场,反穿褂子也是他临时在车上和司机小陈一起出的第二道考题。结果,赵镇长一道也不及格。只有小熊圆满地解答了第二道考题。

可县长哪里知道,司机小陈是小熊娘舅家二表哥的小舅子,是他偷偷给小熊发了一条短信,把第二道考题的准确答案告诉了小熊。

听说吹牛要纳税

王维新

换届在即,政坛官员都在考虑自己的出路,没有不想升迁的。他们特别重视数字,因为数字出官,所以官出数字。

南坪县委书记罗洛在省城开会时,听到一条内部消息:上面要出台新政策,吹牛要纳税。省财政直管县区,地方国内生产总值和招商引资收入的20%要上交国库。他出了一身冷汗。南坪县去年国内生产总值是30亿,招商引资30亿,旅游收入40亿,总共100亿,要上交20亿元,全县财政收入只有4000万,就是把全县人民都卖了,也不够啊。

罗洛回到县上,顾不得休息,急忙让办公室通知县长、财政局局长和统计局局长连夜到他办公室来开会,商量对策。

不一会儿,县长、财政局局长、统计局局长来到书记办公室,罗洛说清了事情的缘由,要求统计局把冒上来的数字压下来。统计局局长为难地挠着头皮,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个下午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他刚下乡回来,文书告诉他,县委办通知让他立刻到书记办公室去,有要紧的事情。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书记叫他有什么事情,是不是要调整他的岗位,他担心把他派到乡下去。

他惴惴不安地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门,书记正在打电话,脸色不好看,他悄悄坐在一旁不敢说话。等书记把电话打完了。他拿着一张统计表放到统计局局长跟前,严肃地说:“你这个统计局长是怎么当的。我们这一届干了已经两年了,主要数据还比两年前下降了,难道我们没有干事都在睡大觉吗?全县人民都在睡大觉吗?”

他感到委屈,数字是实事求是统计出来的,又不是我捏造出来的。但是,他是不敢说什么的。他在听书记要求他怎么做。

书记真是生气了,他说:“干什么工作也要讲政治。设计师不是说过了,要解放思想,敢想敢冒,胆子再大一点嘛。”

书记喝了一口茶,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继续对他说:“统计工作无小事,要细心,要周密,你们工作太粗疏了,许多效益都没有统计进去。比如全县每年要发展个体私营企业2000多个,他们没有账,但是有收入啊,一个企业每年收入200万元,你算是多少?全县运输车辆3000台,每台收入10万元,没有问题,还有建筑税等。你们回去立刻全局动员,全面清算。搞不好你就交辞职报告。”

他头大如斗,到政府去找分管领导商议后,决定全面按照领导意图统计,数字翻了三番。在党代会上,书记表扬了统计工作。局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想到,现在又要往下调。

他小心谨慎地说:“这些数字已经上了网,进了电脑系统,改起来比较难。”

书记斩钉截铁地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书记显然有些不高兴,脸色阴沉下来喝斥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想办法嘛。”他又转向财政局局长:“这样吧,买低。”财政局局长不明白地重复着书记的话。罗洛说:“花一些钱找人把数字调节下来。”财政局局长说:“这些数字本来很低,就是咱们花钱买高的,现在又要买低,财力吃不消啊,教师工资发不全,退休干部的医药费报不了,哪里有钱啊。”

书记满脸铁青,突然一拍桌子:“我们要讲政治,顾全大局,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好了,你们回去吧。”

统计局局长回去后失眠了。他立刻驱车到市里、省里去打探消息,活动相关人员。回来后,给县长打了一个报告,自己亲自上门汇报。说这次跑市进省花了20万元,都是他在朋友那里借的,事情办成了,账得报销了。县长满面春风把统计局局长夸了一番,大笔一挥就给他把钱批了。其实只花了16万元,他借此给局里要了点经费,给大家每人买了一身西服,开了一张接待费发票,在核算中心报了账。当然,这些名牌西服的总数比全局人多了5套。这是局里一级秘密,只有局长和报账员知道。

不久,罗洛主持开了一次书记办公会和常委会,研究个别部门班子调整问题,统计局还将提拔一名副科级女干部。周末下午,组织部长相继找财政局局长和统计局局长谈话,因工作需要,县委决定,原财政局局长调任档案局局长,原统计局局长调任财政局局长,推荐为县长助理人选。

这一切工作做好后,书记等着红头文件,一直没有下来。邻县的数据不断翻番地向上冒。书记坐不住了,和县长一起去找市委书记和市长汇报工作。市委书记说:“吹牛要纳税,在民间流传很广,但是至今没有看到官方文件,也可能是专家们正在酝酿,还没有形成高层决策。不过,坚持实事求是我党的一贯作风。

我看了你们县上的数据,虽然排名靠后,但都是实在的,没有水分。我比较放心。你们好好工作。对你们的安排我心里有底,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罗洛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他没有想到,因祸得福,书记在全市领导大会上对南坪县坚持实事求是的做法大加赞扬,责成有关部门要派人总结经验,在全市推广。

换届时,南坪县委县政府被市上授予求实奖。县委书记罗洛升为副市长,县长升为县委书记,被任命为市委常委,列入省级后备干部名单。

老郑的搪瓷茶杯

陈兴兵

老郑离开我们差不多有三年了,可是每当有人一提起他,大家都还会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清明那天,有人提议一起去看看老郑,大家自然积极响应。于是买了鲜花、纸钱、蜡烛等,一起去了城东的那座墓碑长得比树还茂盛的山坡。

开始以为老郑的墓地很难找,三年了,都不记得他的“门牌号”了,本来想打电话问问他老婆的,怕又让她伤心就没打。老郑死去那一年我们每次打他老婆电话,他老婆都是只哭不说话,把我们想劝慰的话全堵了回去。所以小余建议先找找再说吧,隐约还有些记得。没想到没费多大工夫,我们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里找到了老郑。并不是我们的记性有多好,而是老郑的那个特殊记号——那个搪瓷茶杯竟然还在,被当作插香炉摆在墓前,老远就一眼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白色的搪瓷茶杯,是那种大号的,一热水壶水倒出来最多只有三杯。杯的一侧用红漆写着一个“奖”字,另一侧也用红漆写着几个字,有些脱落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为人民服务”。

这个茶杯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的时候,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泡上满满的一杯茶,然后翻开那本封面印有党徽的工作笔记本,把这天要做的事一一记上。那时候,他是主任,我刚从乡镇调到纪检室,生怕自己有什么做不好,就左一个主任右一个主任,叫得自己都起鸡皮疙瘩。老郑把我叫去,很认真地对我说,小陈啊,你不用叫得这么肉麻,以后叫我老郑就行了。我说,我们乡镇都这么叫,如果不叫职务会不高兴的。老郑说,我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顾虑的。从此后,我就跟科室其他人一起都叫他老郑了,一直到他后来提了常委,我们还是叫他老郑。

有一次,我开会发的纪念品是一只高级磁化不锈钢杯,就跑到老郑办公室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只搪瓷茶杯换了,心中想着老郑回来看见一定会乐呵呵

地问:是谁给我换了这么漂亮的杯?正得意着呢,老郑回来了,一眼看见桌上的磁化不绣钢杯,脸刷地黑了下来,怒视着大家:是谁换了我的杯?我低着头向前一步站在他跟前,等待着更多暴风雨般的批评。没想到他的语气又一下子软了下来,轻声说,你把我的杯换回来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搪瓷茶杯是老郑在部队里参加打靶时获得的奖励品。那次打靶他本来可以拿一等奖的,因为刚好一只蜜蜂在他脖子上蛰了一口,一分神,一枪打偏了,只得了个三等奖。于是老郑一直把那个搪瓷茶杯当作自己的一块耻辱碑。转业到地方后,这块“碑”一起跟随他立在办公桌的目光所及处,一时都不能离开。

纪检室是纪委最为重要也是压力最大得罪人最多的部门,对那些违法违纪的干部就像打靶一样,要一打一个准,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老郑办案的韧劲是出了名的,只要碰到他手上,都逃不出他的那双火眼金睛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根据群众举报,掌握了初步证据后,把交通局的一个副局长叫来谈话,谈了两天,一点突破都没有,在大家差点放弃的时候,老郑从他的一个手机通话记录里找到了“靶心”,一下子就打开了他的突破口。

那几年,我们纪检室几乎每年都拿先进,在市里,甚至全省纪检系统都是得到通报表扬的。但是,在社会上,我们却并不是一群受欢迎的人,有的甚至在背后指着我们的脊梁骨诅咒我们不得好死。每次办完一件案子,老郑都会请我们在江边的大排档里嘬上一顿,自得其乐,不醉不休。老郑不但嗜茶,而且善饮,又是一个瘾君子,十足的烟、茶、酒“三好学生”。但是,当后来获知老郑被查出肝癌晚期的时候,大家还是为老天的不公感到惋惜。社会上竟然还有人传说,是老郑得罪人太多,在他手上栽的人太多,是报应。

天上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站在老郑的墓碑前默默地哀思。那只白色写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杯里,盛满了土,我们把点燃的香插在上面,看见里面还长了几根小草,极小,看上去只有一点点的绿而已,尽管如此卑微,它们还是在雨中欢快地吸吮着雨露,把细小而顽强的根扎进了那杯土里。

只许流汗不许擦

李 蓬

天热得要命,似乎要把整个县城都烤焦似的。在幸福路十字路口,音响店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唱:“成吉斯汗——”这给过往的行人无形之中又增添了几许烦燥。

音响店外面马路两边正在值勤的交警大林和大赵全都满脸大汗,遇有违法的车辆还不得不扯起比平常要高出许多倍的嗓子,以便让开车的人听得到。旁边不远处有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人,目光正焦急地从过往行人中穿梭,并不时地朝两个交警瞅瞅。

女人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有个老太婆走了过来,遂迎过去问好。老太婆警惕地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指着大林说:“他是我丈夫,大热天还在值勤,连汗水都顾不上擦。瞧他热得,我想麻烦你去帮他揩揩汗水。”

老太婆说:“既然是你丈夫,你为什么不去帮他揩?”

女人有些为难:“丈夫工作很认真,不允许家属干预,我去肯定会自讨没趣。我想请你过去帮忙,还不能告诉他实话。”

老太婆接过女人的手帕走向大林,女人便将目光焦急地投给他们。只见大林摇着头,和老太婆说了几句什么,老太婆就回来了。她说:“你丈夫说他不热,若实在热得很,他就自己擦。”

女人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更加着急。这时正好有个漂亮的女学生路过那里。女人叫住女生,向她说明情况,希望对方能够去帮大林擦擦汗。女生有些犹豫。女人说:“网上不是有女生为交警送水么?这可是体现警民鱼水情呢,你难道还有什么顾忌?”

女生有些心动,她拿起手帕走过去与大林说了几句,谁知大林仍是不住摇头。女生只得无功而返,她回来告诉女人:“他不怕热。”

女生走后,女人更加着急,这时正好有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女人叫住了他们,依然说了前面类似的话,希望小女孩能够去帮交警叔叔擦擦汗。中年妇女本不想让女儿去,但小女孩已一蹦一跳地答应了。她接过手帕,走过去朝大林行了一个礼,只见大林抱起小女孩,任由她把自己的脸揩试干净。

小女孩完成使命,正准备过来。她忽然看到街对面也站着一个交警叔叔,于是穿过街道,想给大赵擦汗,但大赵显得很不耐烦,不停地挥手示意她快走。小女孩只好含着泪,复又穿过街道,来到妈妈身边,委曲地说对面交警叔叔不让她擦。母亲安慰了一番女儿,两人便与女人告别。她们刚走,就有两辆小车开了过来,正好停在大林值勤不远的地方。从前面小车里面先是走出一个手拿面巾的胖子,接着出来两个拿矿泉水的下属。胖子一下车就笑容可掬地朝大林走过去。后面的小车里面走出一个拿摄像机的年轻人,他紧紧跟着胖子三人,高举摄像机,满心希望能够拍下这精彩的一幕。

胖子走近大林,他看了看大林的脸,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大林也看到了胖子,正准备打招呼,胖子已转身过街,朝大赵走了过去。随从与后面的摄像机便也忙着跟了过去。

胖子满意地看着大赵,面带微笑地给他擦汗,还从随从手中接过矿泉水交到大赵手里,最后热情地与大赵握手告别,所有镜头都被摄像机拍了下来。晚上,县里电视播出新闻,说是本县政法委书记关心下属,酷暑送清凉,画面正是本县最繁华的路段幸福路口,胖子在为大赵擦着汗。这还没完,第二晚市上也播出了这条新闻,显然是县里送过去的。

这时正好遇上市上准备塑造交警好典型,大赵自然成了先进人物,胖子则是先进宣讲团的团长。他们巡回到各县区演讲,胖子说,他们县里领导关心下属,使交警爱岗敬业。这话自然很具有说服力,毕竟他亲自给交警擦汗的画面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大家脑中。大赵作了“成绩是汗”的宣讲,说是每天听到音箱店里在唱“成吉斯汗”,使他明白了交警工作的成绩是靠汗水拼来的。

市、县两家电视台还对整个宣讲过程进行了跟踪报道,恰好擦汗的母女都看到了这些新闻。女儿不解地问母亲:“这位交警叔叔不让我给他擦汗,为什么要让书记伯伯给他擦呢?”

中年妇女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她也看出了不妥,于是跑去幸福路口。大林仍在执勤,不过对面换了人。妇女告诉大林:“我是那个替你擦汗的女孩母亲,那天怎么政法委书记也来擦汗,而且还上了电视?”

大林只有苦笑:“那天局里领导曾经通知过我,说县上有领导十点准时要来替我们擦汗,希望我们在脸上广积汗水。但说也奇怪,那天市民好像受到传染似的,先是一个老太婆,接着有个女学生,她们都争着想为我擦汗。可我身怀使命,哪敢答应?最后你女儿来了,我不忍伤害她幼小的心灵,才同意让她擦。心想天气热,等会领导来了我仍会聚积很多汗水。不想你们刚走,政法委书记就来了,结果我脸上没有多少汗水,也就无法上电视。”

中年妇女问:“这事你事先没给你妻子说过么?”

大林一惊:“我的妻子?她去年就因病去逝了,我还没有再找呢。”

中年妇女彻底明白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她多半就是大赵的老婆,但故意谎称是大林的妻子,以便让先进的机会落在自己丈夫头上。

妇女有些愤愤不平,跑去找县委书记,将情况详细地反映出来,还说大赵采取不正当手段。这还了得,县委书记当场表示一定要严加详查。等妇女走后,正在汇报工作的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试探着问:“这事涉及政法委书记呢,怎么查?”

县委书记说:“查什么查?为了快点把她打发走才那样说的。大林也真是的,一个小女孩都抵抗不住,要是去了大美女那他怎么办?幸亏没塑他当典型!”

疙 瘩

代应坤

双桥镇的车辆营业税刚开始征收,就卡了壳。

一群车主围着镇地税所人员,大声嚷嚷着:“凭什么叫俺缴税?把去年、前年的营业税全部收上来,再来找俺,一碗水要端平!有后台的你们不敢惹,专找俺们这些小门小户的,软柿子好捏些咋的?”

地税所所长魏军明白,大家嘴上没有明说,但指向是一致的——车主刘文胜。刘文胜的大客车跑上海,日营业额少说也有两千元,可这两年来,他居然就缴纳税款三千元钱,数万元的欠税款趴在地税所的账本上。

刘文胜喜欢在其他车主面前,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把钱给地税所?傻逼!就是他魏军和县税务稽查队来,俺也不怕!”

刘文胜不是吹牛。那年冬季,他拖欠一万三千元车辆营业税,地说所工作人员多次登门,下《催缴税款通知书》,他理都不理。于是,魏军协同县税务稽查队人员采取税收保全措施,扣押了他的大客车,不曾想遭到刘文胜全家人的围攻,混乱中,刘文胜的母亲倒在地上,当即昏迷过去。次日,县政府网站“百姓畅言”栏目贴出《地税人员暴力执法,65岁老人被殴住院》的实名帖子,一时间全县哗然,最终结果是:魏军等人写出深刻检查,到刘文胜家赔礼道歉,承担全部医药费。

刘文胜拖欠税款的事,没有了下文。此后,每逢地税所工作人员上门催缴营业税,刘文胜就说:“要税呀?叫你们魏所长亲自来!你们,不够格……”

话传到魏军耳朵,那个气呀,甭说了。

一个心结,不可避免地梗在魏军心头。

这次车辆税收面对的不仅是刘文胜一个人,必须慎重对待。于是,魏军主持召开了所务会议。

有人主张:杀猴给鸡看。先把刘文胜这一户税款清理到位,滞纳金足额收取,但要接受上一次的教训,强制执行过程中,实施全程录像,并请公证处人员现场公证。

有人主张:杀鸡给猴看。先从其他户入手,把刘文胜放到最后。

有人主张:孩子不哭,抱给他娘,交给县税务稽查大队处理。

魏军摇摇头,说:“第二种做法有失公平,百姓会骂咱们欺软怕硬;第三种做法是上交矛盾,也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以后工作更难干;俺倾向于第一种做法,对刘文胜先礼后兵,尽可能不激化矛盾。”

那天晚上,魏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很多……他很清楚,刘文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在大庭广众之下扣押他的车子,无异于掴他一巴掌。如果这次仍然采取硬对硬的扣押措施,杀一儆百,影响大,解气,但彼此心中的疙瘩只会越结越大,到一定程度,税收还怎么进行得下去?

不动硬就要示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行伍出身的魏军,开始步入公务员队伍时,大脑中曾有过这样的思维定势:只有老百姓向公权力机关妥协的,哪有政府向个人低头的?但是,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告诉他:没有了老百姓,还要他们这些公务员干啥呢?

魏军用手指敲了敲昏沉沉的大脑。

他决定在税收征管中另辟蹊径。尽管这可能会引起非议。

那一段时间,魏军带着所里小马,三天两头往刘文胜住家的方向赶;当然,他也到了双桥镇政府,到了县公安局,分别同刘文胜的大表哥和二姑夫进行推心置腹的长谈。

每天晚上,魏军寝室的灯光都熄得最迟。他期盼着出车归来的刘文胜,能叩响他的门。

但终究没有。尽管魏军多次打电话给他。

一丝失望悄悄掠过他的心头,他心中隐隐作痛。

离《催缴税款通知书》规定的缴税时间还剩下半天,魏军的手机响了,话筒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俺服你了,魏军!税款,俺给,只不过要分两次给,先给一半。”

魏军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心想:这小伙,爽快得没治了!

瓮声瓮气的声音还在继续:“怎么?嫌少啊?打死俺也只能先给一半!你知道的,俺妈的病……”

魏军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赶忙说:“一半,三万块呢,不少,不少了。”

刘文胜妈患有中期食道癌,还是魏军和小马登门拜访时,发现她喝粥噎得很厉害,提醒她去检查的。当然,医院也是魏军联系的。魏军还叮嘱妻子,巡查病房时,对老太太要格外关注。

雨中的那片金黄

葛成石

天空像个灰布口袋,罩着无边无垠的稻田。稻子刚抽穗,漫野凝重、沉着的绿色,拧出了中间这条干瘪的小道。

刘秘书是请病假出来的。他有事没事就爱到茶林村的庄稼地转悠,这是他8年来的习惯了。他的车支在地头的电线杆下——小道是不能骑车的,会把禾苗拉碎。

要在8年前,我才不怕谁评估呢。刘秘书心里嘀咕着。

这样算来,刘秘书包茶林村不觉已有十几年了。他是1987年农校毕业分配到乡政府的。那时的小刘憋足了一股劲,他包的茶林村哪项工作不领先?一年后,他就由小刘变成了刘书记,负责团的工作。近8年来,刘书记又被人喊成了刘秘书。但他心里明白着,他什么也不是。也许是胸口总爱别支钢笔,又常爱掏出小本子记点什么的缘故吧,老表们就爱叫他刘秘书。如今你见谁胸口还别支钢笔,多少总会觉得有点别扭。但刘秘书例外,似乎他天生就该这副行头的。

刚走不远,刘秘书就被良皮叔叫住了。良皮叔将锄头往小道上一横,两人挨着膀子坐下。良皮叔沾满泥巴的手在裤腿上揩干了,这才从刘秘书别着钢笔的口袋里掏出一包赣烟来。

抽了会儿闷烟,良皮叔叹着气说,昨天中午刚喷过药水,老天就下雨了。

刘秘书从兜里掏出小本子。他每天早晨起来都要预测当日的天气,并记在小本子上。老表们说,见了他的小本子,心里可就踏实了。

良皮叔不识字,也凑过脸来。

5月26日,巳时至未时有雨,中午不可喷药。

5月27日,午饭时分有雨。

唉,昨天本该来一趟的,可办公室通知要整理资料,今天新县委书记要派人

来评估呢。想起评估,刘秘书夹烟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今天午饭时分有雨。”刘秘书站起来,说完就往前走去。

“再下,再下花生可就要霉根了!”良皮叔喃喃自语道。

是呀,今年咋就下这么多雨呢?刘秘书又记起8年前的那场暴雨来了。

他记得清楚,1993年7月28日,午后1时许。天顶飘着几缕洁白的钩钩云,白花花的阳光没遮没拦地落下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要下雨的,那时他咋会知道“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呢?

顷刻,怒兽般的狂风夹着尘屑,似乎要把这世界吞噬了去。刘秘书,不,刘书记,几个趔趄钻到人蛋伯的屋檐下。

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天地间扯开了一张巨大的罗网。

几乎是同一秒钟,村里人都拥到自家门口的谷坪上。刘书记只知道下雨是要往屋里躲的,不承想庄稼人见雨就往外面跑。

人蛋伯用谷耙支撑着身体,猫着腰立在暴雨中,如飞瀑中的一块岩石。老伴儿呼天抢地地拖了张蓑衣出来,连人压在早已被雨水淘过的谷堆上。他俩僵在雨中。衣服吸着在肌肤上,勾勒出干瘦的身躯来。

雨停了,人蛋伯身子筛糠一般。他一边抖抖瑟瑟地过去牵老伴儿,一边念叨着:“再有一天的日头,就进仓了呀……”

刘书记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了。出生在县城的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这场雨对庄稼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天,村民们和他们的谷子一道,都淋湿了。只有刘书记躲过了这场暴雨。

刘书记捏着身上干爽的衣服,如做了贼一般不自在。

但他分明感觉到雨水也一遍遍地将他洗刷,最后终于在他脑海中洗出一张照片来,那上面有猫着腰的男人,蜷伏着的女人,以及他们护着的那一片金黄……那天,刘书记是去催收集资款的。当时,他包的茶林村是乡里的先进村,乡卫生所能否改建,还全靠他放头炮呢。但他改变了主意。乡卫生所至今还是破旧不堪的。

次年,刘书记没再负责团的工作,说是年龄大了。那年他28岁。

如今,走在这条干瘪的小道上的,是8年后的刘秘书。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场暴雨让他换了个人似的,他和他包的茶林村再没被评过先进。

这样走着,想着,就来到村尾了。

拱桥下有块地被雨水冲开了缺口,刘秘书就过去加固了。正值稻子抽穗,不灌溉行吗?这块地是茶岭背二发的。他的儿子去年6月死在煤窑上了。刘秘书掏出小本子,在这块地的图示上做了记号。刘秘书感到累了,找了块干净点的石板躺下。一躺下就想起评估的事来。乡长说了,谁的工作拖了后腿,谁就是精简对象。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

这时,东南角浮起了几朵乌云。刘秘书知道,“云从东南涨,下雨不过晌”。他不禁在心里咀咒起鬼天气来。若是要再下半个月的雨,稻子可就要掉穗了。庄稼收成不好,这工作咋做呢?

刘秘书感到头有点儿沉。8年前他是不会有顾虑的——那时他压根儿懂这些吗?还是个先进呢!想着,刘秘书就笑出声来了。

刘秘书赶在下雨前回到了家。

正准备吃饭,电话响了。

那头挂了机,刘秘书还握着听筒,梦呓般说道:“这会是真的?是真的吗?”

刘秘书对妻说,评估小组看中了他抽屉里的十几本小本子呢,还要他介绍工作经验。

一场阵雨过后,天空爽朗多了。

这工作经验咋介绍呢?刘秘书想,要自己是个丹青手就好了——把烙在脑海中的那幅容易被窝在办公室的人忽视的暴雨图描绘出来,那上面有猫着腰的男人、蜷伏着的女人,以及他们护着的那片金黄……

缝山针

非 鱼

年又春是某局的助理调研员,也是个业余画家,他的写意山水在省里小有名气。

局里开党委会研究驻村扶贫工作,说市里要求必须有一名副县级干部带队,在扶贫村帮扶一年,尽快帮村民走上致富路。年又春一听说是高阳村,他忙说,我去。

高阳村年又春去过。几年前他出去写生,骑一辆自行车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小山村,当时正是槐花飘香的时候,漫山遍野雪白的云朵起伏着,甜腻腻的香味让年又春陶醉了。他躺在树下睡了一觉,然后支起画架,画了两幅《听槐》。临走的时候,年又春问一个放羊孩子,那孩子吸溜着鼻涕告诉他:这是高阳村。

正月十五没过,年又春就带着被褥、军大衣、煤气灶、米面油盐和两名驻村队员来到高阳村。村民们敲锣打鼓欢迎他们的到来,年又春看到寒风里热气腾腾的欢迎队伍,心一颤: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帮百姓致富。

年又春从局里要来一部分扶贫资金,又借助各种关系拉来十来万赞助,修公路、架电话线、建蓄水池,一项项帮扶工程建成了,村民脸上的笑容多了,村委会也开到他们宿舍去了,大事小事都要跟他们商量商量。

秋天到来时,山上的柿子树挂起了火红的小灯笼,年又春站在山顶,深深呼吸着山风带来的果实成熟的香味,他又一次醉了,久违的情绪在胸膛里鼓胀。

下山的时候,年又春看见瘦瘦的高小根背了一大筐煤。他早听说高阳山上有煤,可一直没顾上详细问。他叫住高小根,要看看他筐里的煤。高小根说这煤是无烟煤,好烧。山上不少,也不深,有时候找准了几镢头下去就能看到黑煤。

年又春一听立即兴奋了。这么好的资源,村里怎么就不知道开发呢,要开发出来,村民不早富了,还用他们来扶贫?年又春一回村就把村委会主任叫来,问他煤的事。主任说早就想开发,但村里没钱,投资不起。找市煤炭局的一个技术员来看过,他说都是“鸡窝矿”。年又春问他啥叫“鸡窝矿”?主任说就是矿床太小,一小片一小片,跟鸡窝一样。年又春一听沉下脸,“鸡窝矿”也是矿啊,怎么着也能给老百姓带来财富不是。村主任一听忙点头说,是,是,是。

于是,高阳村的煤矿开挖了。没钱,招外地的人来投资,村委会账上的钱慢慢多了,村民下窑挖矿,每天也可以挣几十块钱。高阳村热闹起来了,轰隆隆的汽车、拖拉机从年又春帮忙铺设的公路上开进来,又开出去,一车车煤挖出来,又拉走,换成了钱。第二年春天到来时,一些村民家里开始准备盖新房,谁见了年又春都双手拉着他说感谢啊,感谢你。

年又春是喝完高小根的喜酒才离开高阳村的。高小根在矿上挣了钱,买了辆三轮摩托,还从山外娶回一个漂亮媳妇儿。年又春借着酒劲说:新娘子长得好看,回头给我当模特。高小根乐得直搓手,不停地说:喝酒,喝酒。

年又春的扶贫工作结束了,在全市召开的表彰会上,年又春做典型发言,他声情并茂,会场上好多人都在悄悄擦眼泪。

年又春一年多后翻看他的获奖作品《听槐》时想起了高阳村,他对高阳村的深厚情感被一下勾了起来。

到高阳村去!年又春带上司机立即出发。

暮秋时节,风很劲,一路上枯黄的叶子在车前翻卷飞舞,车轮带起的小石子儿敲打着车窗车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停,快停下。年又春看见高小根了。司机停下车,年又春下车叫高小根,高小根迟疑了一下才认出是他,忙过来拉着年又春的手说:年局长来了,大家都一直念叨你呢。年又春叫高小根一起坐上车回村,高小根说不了,他得上坟去。

年又春忙问:谁不在了?高小根苦笑一下:媳妇儿。8月份下大雨,她从山上下来,一个挖过的废煤矿突然塌了,媳妇一下陷了进去,肚子里还有五个月大的孩子。

年又春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他沉默了一会说,我们一起去。年又春和高小根一起慢慢朝山上走,年又春越走越心惊。满目疮痍!他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所看到的。到处是挖过的和正在挖的小煤窑洞,废弃的煤矸石。曾经茂密的树林,现在几乎不剩几棵树,孤单地守着快速苍老的高阳山。

年又春在高小根媳妇的坟前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错。

高小根忙拉起年又春:年局长,你是我们的致富大救星,是她命不好,赶上了,怎么能赖你呢?

年又春没有勇气走进高阳村,他匆忙赶了回去。

三个月后,市里禁止小煤窑开采的通知下来了,一件由年又春设计的巨型雕塑也从省城运到了市里,又被运到高阳村,是年又春自己掏钱制作的。

那是一根笔直的闪亮的金属大针,足有十来米高,固定在一个底座上,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年又春给这个雕塑取名字叫:缝山针。

三把火

冯伟山

卢村这次的村委会换届大选,卢振起竟以高票当选村主任。结果一公布,卢振起很意外,摆着手一个劲地说我不行。他越说不行,大伙就越鼓掌,几个和他不错的哥儿们就笑着冲他嚷:振起,一个爷们你咋就不行了呢?你说咋不行?卢振起脸窘得通红,见大伙掌声不断,又都一脸的真诚,就改口说,我行,我行。

卢振起年轻,在卢村算个小人物,平日里不打牌不喝酒,喜欢在责任田里搞实验,年年种些高新科技的蔬菜和瓜果。闲下来就读“闲书”,文学的、历史的,当然最多的是科技方面的。他在地里捣鼓了几年,村里人见他没盖楼房也没买小汽车,认定他根本没发财,看来钻研高科技是白忙活了。

突然有一天,县电视台来了几个记者找到他采访了好一阵,人们才知道,这些年卢振起一直默默赞助着山里的好几个贫困学生,并在前几年县里的一次赈灾募捐中捐了五千元。消息传出,全村人振奋不已,觉得卢振起真了不起,善心义举,给村子增色不少。这次村委会大选,村里人一合计,觉得卢振起无私又好学,一定能领着村民往好处奔,就都投了他的票。

卢振起新官上任,一村人都瞅着他的“三把火”呢,可他竟和妻子在村子周围的沟边湾沿捡拾丢弃的废旧方便袋,这让村里人大为失望。村后有一条小河,当年水清见底,是小鱼小虾们的乐园。河两岸更是碧草萋萋,小鸟啾啾。可如今,河面上、村周围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方便袋,风一吹,那些挂在枝杈上的就随风招展,像一面面五色的小旗子。方便袋很轻,价格又极低,那些拾荒的都绕着走。久而久之,塑料袋的污染就成了卢村一景。

看到卢振起夫妻俩很卖力地捡破烂,村里就有人忍不住打听。卢振起说,我一个同学在济南的一家公司当经理,他公司高价收购这种塑料袋,十元钱一斤呢,你们要是感兴趣也捡拾吧,我可以先代收,到时攒多了公司就来车拉。大伙听了暗里一合计,这遍地的烂袋子一个人一天很轻松也能捡一二十斤,赚钱不少呢。这年头谁和钱过不去呀。消息一传再传,村里的不少人就加入了拾烂塑料袋的队伍。等卢振起的大门外堆起了一座“垃圾山”,村子周围连同河面上的方便袋已经干干净净了。看着村里人喜滋滋地点着手里的钞票,卢振起说,趁公司拉货的车还没来,这几天咱们再合伙干一件利在千秋的事儿。我从县苗木公司订购了一批绿化苗木,咱们把村里村外的闲置地和小河岸边都栽上,搞的美美的像个大公园。有人又问了,村子是美了,还有别的好处吗?卢振起哈哈一笑,说当然了。村子美了,外村的大姑娘就争着抢咱村的小伙了。说不定外地的大老板见咱村环境优美也要来投资办厂,到时你们不出村就能上班挣城里人一样的工资呢。

关键是这批苗木栽上永远是村集体的,每个村民都有一份,谁也不能侵占。卢振起刚说完,就赢来了村民的一片欢呼。几卡车苗木栽完,村子就变了大样。错落有致的苗木搭配着别出心裁的绿化图案,到处绿油油的,一片盎然的生机。

村民们脸上漾着笑,夸张地用鼻子嗅了又嗅,连声说新鲜新鲜,这空气真是新鲜呀。

卢振起门前的“垃圾山”要拉走了,来的却是镇上收废品的范大头。村人吃惊,范大头可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呀,卢振起咋和他勾搭上了?装上车,范大头握着卢振起的手,动情地说真是谢谢你了,这几年没少让你为我操心,这次再送我这些废品,我……我啥也不说了,只有好好做人吧。

看着聚来看热闹的村民,卢振起大声说,承蒙乡亲们厚爱让我干村主任,我只有尽力而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的“三把火”到今天也已经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村人满脸的疑惑。

对。卢振起接着说,第一把火让咱村的垃圾不见了,第二把火让咱村像个公园了。对了,村里马上要添置一些垃圾箱,以后谁家的垃圾也不能到处乱倒了。

大家只有把村子当成自己的家,悉心呵护,村子才更美,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绿色环保的家园。

有人又大声嚷起来:那第三把火呢?

卢振起微微一笑,说实不相瞒,我这几年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实验一种无公害西瓜,皮薄超甜,已经成功了,并和北京上海几家大超市正在洽谈供货的事宜。

从今天起,我的西瓜种植经验和销售渠道都无偿提供给大家,希望我们一起致富。这就是我的第三把火。当然,以后我们一起努力,还会有更多的火烧起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有不少人嘀咕起来:好呀,卢振起真行!

引咎辞职

张殿权

林县长在白米县工作五年,政绩有目共睹,正作为副市长候选人在进行考察。谁料,“黄鑫”事件却突然发生。虽然他进行了紧急处置,但恶劣影响却很快就传遍了全国。

几天后,郭市长亲自打电话叫林县长去一趟。一个小时后,他到了郭市长办公室。眉头紧皱的郭市长让他坐下,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省调查组已查明,你们县鸿利药业公司生产的‘黄鑫’注射液出现问题的主要原因,是这批产品未按批准工艺参数灭菌,已导致黑龙江、陕西、湖南等地十一人死亡。省调查组研究后认为,现在媒体都紧盯着此事,你是县长,应当对社会舆论和受害者家属有个交代……”

林县长突然一震:“叫我引咎辞职?”

“我理解你,我也觉得你没有责任,可是,媒体在紧追不放呀……每天打开报纸、网络,铺天盖地都是这个事,省里和市里压力都很大!”

虽然林县长极度不满,但第二天,他“引咎辞职”还是成了各大媒体的要闻。

林县长回到在市里的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老婆上班走后,他对着家里的墙壁发泄:鸿利公司是民营企业不是国有企业,我也不是公司负责人,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凭什么让我引咎辞职?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当了替罪羊……他老婆下班回来,见他还在嘟囔着,便劝他:“忍忍吧。风头过去,还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可是林县长不能接受:“但是,我太冤了!”

但他仍每天关注着“黄鑫”事件的处置进展情况:该公司相关责任人已全被刑拘。三个月后,赔偿等工作结束,公司相关责任人也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黄鑫”事件渐渐淡出了公众视线。

林县长老婆高兴地说:“估计,过不多久上级就该给你安排工作了。”

正说着,一位“不速之客”突然而至。这位“不速之客”,是林县长的中学好友鲍明,后来去了澳大利亚,并入了该国国籍。经过多年打拼,他买下了一个大葡萄庄园,生产葡萄酒,一年前回国开拓市场。

林县长的事,鲍明早从报纸上看到了,说:“我这次是专门来看你的……”

林县长一提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我冤不冤?”

鲍明却说:“可是,你确实有领导责任呀!”

“我有责任?我是县长,是管宏观工作的,全县那么多企业,每个企业出了事,难道都要我负责?”

“你是一县之长,你当然要负责!引咎辞职,是为自己政策失误或失职、渎职导致人民生命财产或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根据从政道德要求和有关制度规定,而主动辞去其职务的一种政治担当。‘黄鑫’事件死了十一人,不重大吗?你不该辞职吗?”

“……”

“还有,理论上讲,即便是引咎辞职了,也并不意味着不需要承担其他法律后果了。当然,根据这一事件事实,你只需负政治责任,而无须负法律责任。”

林县长脸色赧红,说:“你不是来给我‘上课’气我的吧?”

鲍明走后,林县长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想起因不良反应导致死亡的那十一人——其中两个还是天真活泼的儿童,他突然感到很难受:如果这发生在自己孙子身上,自己会怎么想?也许,自己的确是有责任……又过了两天,鲍明又打来电话,说:“前几天我去拜访你,其实还有一件事,因为你心情不好我没说,我想请你出任我公司中国总部的总经理。凭你的工作经验和人脉关系,你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现在,你引咎辞职了,正好是‘下海’的契机。”

林县长一愣,很不高兴:“你让我给你打工?”

“是合作,我会给你很高的年薪。你想,如果你是一个贪官,你贪污受贿再多钱,可是不敢花,钱有什么用?如果你是一个清官,一年能挣多少银子,还有数不清的责任要担,有什么意思?我一年给你年薪几十万,十年就是几百万,你挣得光明正大,花得也心安理得,不好吗?”

可是无论鲍明怎么说,林县长都觉得荒唐,坚决不同意。

又一个月后。一天,郭市长把他又叫到办公室,说:“事情终于过去了,你也受委屈了。市里研究决定,让你出任本市到省城的城际轻轨交通工程办公室总指挥,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复官”决定,却让林县长感到很突然,一下子很不适应,说:“我已经引咎辞职了,现在又给我安排这个职务,那引咎辞职还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避风头吗?何况,你才四十多岁,正是干事业的年龄嘛。”

孰料林县长坚决拒绝,说:“我是有责任才引咎辞职的,就得是真辞职!”

第二天,他向郭市长递交了一份退职报告,回到家就给鲍明打电话:“你的中国总部总经理找到合适人选了吗?”

鲍明很惊讶:“你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你不是说我在‘黄鑫’事件中有领导责任,该引咎辞职吗?既然引咎辞职了,我就真正做到引咎辞职,不能再‘回锅’惹媒体和网友骂了!”

“这样想就对了……”鲍明笑起来。

林县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那天,你给我‘上课’,是有预谋的吧?”

鲍明笑了起来,说:“你说呢?”

……

接受批评是需要学习的

张殿权

傍晚近七时,新川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爱家正要下班,突然接到了卫开打来的电话,不禁大吃一惊:他是怎么这么快知道这件事的?!

郊区长兴镇李老村一个私人烟花爆竹作坊突然发生爆炸,是在早上七点多,当场炸死三人、炸伤五人,其中一名是儿童。得到消息后,市、区两级领导立即组织公安、安监、卫生等部门人员赶到现场进行抢救、调查等工作。市委宣传部立即召集市及省驻地新闻单位,要求不发稿、不议论,更不能将消息传给外地——尤其是京城——的媒体。各单位负责人均表态无条件服从。可是《京城特报》记者卫开还是很快就得到消息,并在十多个小时后赶到了!

李爱家挂上电话,忙向佟部长及书记、市长汇报。市领导指示做好接待和说服工作,绝不能发稿,同时了解是否还有其他媒体记者也来了或知道了消息。让李爱家负责接待,不仅因为他分管新闻工作,更因为他和卫开是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同学。

李爱家到了卫开住的宾馆,得知暂时没有其他媒体记者知道此事,心才放下来。晚宴时,佟部长亲自出面陪同,席间婉转地请卫开不要发稿,但卫开始终笑而言他。趁上厕所时,佟部长要求李爱家:“他是你老同学,书记、市长已经说了——坚决不能发稿。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等你的好消息!”“光荣而伟大”的任务,沉重地落到了李爱家身上。

饭后,两人进到房间,李爱家就开诚布公要求卫开“给一个薄面”。

卫开说:“如果不发稿,我回报社怎么交差?”

李爱家很不舒服:“这些年来,负面报道给我们新川市经济发展带来了多大的困难,你不是不知道。最倒霉的是谁?还是当地老百姓!”

“难道就因此不能报道吗?”卫开反问。

“这些年来,你们对新川市都报道了些什么呢?全民集资建机场、十八里沟环境污染‘熏’死人、前市委书记和市长贪污受贿、假奶粉事件、淮河洪灾……你们是一炒再炒,把新川炒成了闻名全国的‘负面典型’,新川也成了你们新闻界的‘新闻富矿’,几乎每一个记者都认为来新川走一趟就能找到‘轰动新闻’。你们,为什么如此不负责任?”

“你敢拍着胸脯说,这一切不是事实吗?”

“是事实。可这些问题,在全国哪个地方不存在?并且,这些问题你们大都故意夸大甚至扭曲了!比如用行政命令方式全民集资建机场,全国少吗?经济发达地区环境污染,比经济发展依然滞后的新川更严重;前市委书记和市长贪污受贿,其他地方少吗?上海陈良宇问题不也暴露了吗?淮河洪灾,是为了保护下游工矿城市,我们是在作牺牲和奉献;假奶粉全是经济发达地区不法厂家生产的,新川是受害地区!……然而,在你们的‘宣传’中,新川市成了一个贫困、落后、愚昧、腐败的代名词!你们为什么不敢到经济发达的地区去曝光?!你们的矛头为什么总指向我们这个需要鼓励、帮助、发展和正面宣传的落后地区?!”

“但发生这些问题,你们是有责任的!”

“就算你说得对,但你们为什么只报道负面而不报道正面的?我们相关补救工作,你们为什么不报道?我们外出那么多农民工,为国家和发达地区经济发展作出了那么大的贡献,你们为什么不报道?卫开,你别忘了,你也是本省人,维护本省的良好形象,你是有责任的!”

“正因为我是本省人,我才感到痛心!这些问题,如果不能像割疮一样及时割去,很可能会出现更多更坏的问题。虽然我们有些新闻报道为了追求轰动效应,故意夸大、扭曲了真相,给你们带来了一些不应有的负面影响,但基本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你们,要学会接受新闻舆论监督和批评。”

“别跟我扯大道理。我只问你,能不能不发稿?”

“即使我不发稿,能保证明天其他媒体得到消息后不来采访吗?”

李爱家异常气恼,不想再谈下去了,愤怒地甩门而去。

已是深夜近零点了,司机坐在车里还在等他,问他去哪?他说去医院。二十分钟后到了医院,他下了车,突然惊讶地看见卫开从后面的一辆出租车里也下来了。

卫开走过来,说:“抱歉,我从北京赶到新川便先悄悄来医院进行了暗访,然后才给你打的电话。我没想到遇到了你母亲,更没有想到你在外打工的妹妹的孩子也在这次爆炸中受了伤,你母亲在看护他……”

李爱家忽然头低下去,眼泪掉了出来。

卫开紧握住李爱家的手,说:“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也都是敬业的人。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包括你在内,那些仍然不习惯于被批评的官员们,虽然舆论监督有时显得刻薄,甚至夸大、扭曲了事实真相,但你们早晚都要补上舆论监督这一课。否则,下一次出问题,受害的可能还包括你自己!”说完,卫开的泪奔涌而出……

饭 局

钟红英

一桌子的人都在等荣生,酒菜都快凉了。

候三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喂,赵市长哇,好,我马上就来接你哈”。挂断电话便急忙往楼下跑。

“荣生当市长了嗦?”路鸣问。

“你还不晓得呀,去年就提上去了,专管城市建设那一块。”肖明答道。

“哦唷,现在人家是大忙人,今天能答应你的邀请算不错啰。”将忠明接嘴道。

“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的嘛。”路鸣说。

“那都是前些年的事了,自从他在重要的领导岗位上后,就几乎请不起来啰。”肖明说。

路鸣的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滋味。

路鸣、荣生同在坐的都是20世纪80年代的文友,那时,文学正春风得意,他们燃烧着青春的热情,经常在业余时间聚在一起谈人生,谈读书,谈写作。他们把对生命的欢乐和悲伤都表达在不太成熟的诗歌里,但无时不流露着内心的单纯与淳朴。路鸣和荣生同在商业系统工作,接触的机会更多,走得也更近。所不同的是路鸣在集体企业,而荣生属国有单位,因为在报刊发表了一些文字,荣生便被调到政府部门工作了,同样发表了不少东西的路鸣,因为体制问题,永远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运气。

企业都还吃得起饭的时候,路鸣不顾父母反对,毅然辞掉工作,到外省的一所私立学校教书,业余时间仍然执着于他的文学梦想,勤奋地阅读、写作,如今不敢说著作等生,但就稿费的收入也能养家糊口了。离家已有二十个年头了,算不上衣锦还乡,但也不算差。路鸣上次回来,看到家乡变化很大,环境也

不错,便买了房子。打算辞掉收入还不错的工作,带着妻儿,回到家乡来专心创作。

路鸣这人很念旧情,前些年少有回来,回来了又匆匆离开。这下在家待的时间多了,贤妻的厨艺不错,于是便请来了当年的文友在新家小聚,意在恢复往日的友谊。

“人家出入豪华餐厅惯了,看得起这样的家宴不啰?”

“啥子哦,现在在家里请客算最高礼仪了,如今还有好多人愿意在家里这样弄哦。”

路鸣正被大家七嘴八舌的调侃整得云的雾的,候三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赵荣生,凸起的将军肚,让他有些气喘吁吁的。

“对不起哈,大家久等了,那边有个饭局,实在走不脱。”荣生举起酒杯对桌上的人说道,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没注意,看也没看路鸣一眼。

“饭局?”这两个字眼在路鸣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出于主人和旧情,路鸣端起酒杯对着荣生:“荣生兄,欢迎你来寒舍做客哈!”

荣生二话没说,一口将杯里的酒干了,前一轮饭局的酒精和刚下肚的酒精混在一起,让他有些二晕二晕的了。他伸出手把住路鸣的肩,努着嘴对着路鸣:

“说,啥子事?”

“啥子事?”路鸣一愣。

“哈哈哈……”荣生一阵开怀大笑,“哎呀,老朋友了,说,我能办到的尽量办,何必整这些……”荣生用筷子指着满桌的美味佳肴。

路鸣没有说话,他真想喊他一声“赵市长”,可他喊不出口,脑子里仍然转着那个痴迷于诗歌,痴迷于文学的单纯可爱的青年荣生的影子。

当荣生叫作的“饭局”,路鸣称作的“聚会”接近尾声时,荣生突然告诉大家因为急事他必须走人。

“好难得聚一次嘛,留下来大家一起叙叙旧噻。”有人挽留道。

“实在不好意思,接下来还要去赶一个饭局。”荣生脸上露着无奈的表情。

“王鱼头想要批一块地建总部,不然他就要把总部迁到别处去。哎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饭局。”最后一句话,荣生像是认真的,又像是在调侃。

在路鸣的世界里,亲朋好友相聚,美味佳肴、琼浆玉液相敬,实属人生之最大快乐也。在荣生的世界,饭局有如一场戏,饭局的参与者,犹如一场戏的演员,酒则是把戏推向高潮的关键。

荣生告辞了,候三尾随开车相送。

窗外耀眼的阳光下,路鸣看到一只灰色的狗在那里自命不凡地“汪汪”叫个不停。

拔 牙

汪云飞

1罗院长吗?我是政府办小郑。有个事向你打个招呼。新来的刘县长下午准备到你院里来治牙病。估计是水土不服,来我们县没几天,突然牙疼起来了,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刘县长准备把它拔了。就这事,你安排一下……

2小王吗?我是罗治远。你通知院班子成员12点以前到我办公室开会。都回家了?叫他们立即回来,有重要工作安排。下午1点准时召开院中层干部会,你负责通知到每个人。原则上任何人不准请假。就这些,你抓紧时间一个一个通知到本人。

3刘县长来我们县第一次就医就选择了我们院,这是新领导对我们县院工作的信任。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领导的痛苦也就是我们的痛苦,我们要以最精湛的技艺、尽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以最优质的服务做好这项工作。要从政治的高度认真对待,各个方面、各个环节不能出任何问题。大家都知道,我们院这几年不顺当,药品回扣、医疗事故、自家人吵吵闹闹瞎折腾了几年。院科技大楼奠基都好几年了,就因为建设资金不能到位。这次,刘县长来我院,我们准备再次提出拨款的事。大家都知道以前就因为我们管理太混乱、人心涣散,政府一直对我们有成见。如今,一定要以刘县长亲临我们院拔牙为契机,重塑医院的内、外部形象。总之,一句话,成败在此一举,大家掂量掂量吧。我的话完了,下面由张书记把几项具体工作布置一下。

4刚才罗院长做了一个很好的动员,此项工作的意义和重要性我就不再啰嗦了。我按班子会确立的精神强调以下几点。一是要彻底打扫一下卫生,不能留任何死角。妇产科旁边的那条淤泥沟要掏干净,住院部后面的那座垃圾山要坚决搬掉。二是院门口随意摆摊、乱停乱放这回要坚决整治,无论是谁的家属一视同仁。病人家属晒在住院部房前屋后树枝上的衣物要动员他们立即取走。三是中午全员加班。办公室王主任负责买好快餐,标准可以高一些。今天下午,上岗人员必须穿工作服,不准迟到、窜岗、干私活,更不能发生与医患及家属吵嘴等不良现象,一旦发现做待岗处理。我的话完了,下面由分管口腔科的何院长就具体事项提出要求。

5刘县长来我们科就诊是我院全体医务人员的光荣。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谁来为刘县长接诊。侯主任刚上任,才进修的牙科,技术上怕不很熟练。丁医生是返聘的,技术过硬,可年纪大了点,又有哮喘,怕到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影响刘县长情绪。小史这人按理是最佳人选,可他由于这一次口腔科主任没评上正闹情绪,恰好这几天休假他准备到海南去旅游。刚才班子会上统一了意见,由我动员他回来上班,发3倍的加班工资、加2天的补休假。大家都知道小史头脑灵光,到时候他可以一边替刘县长拔牙,一边与刘县长套套近乎,顺便搭车说说院里的好话,渲染渲染我们院里的闪光点。当然,为给刘县长拔牙营造一个良好氛围,我们挑了两位刚到我院实习的年轻漂亮有气质的女大学生作为护士临时配合小史的工作。哦,罗院长还有补充……

6也没有什么。我要说的是办公室王主任一定要做好迎来送往工作。司机也要备一份礼物,来的都是领导,千万别因小失大。王主任还有什么事吗?

7各位领导放心,办公室一切工作准备就绪,财务上安排好了此项工作的专项资金,能确保万无一失。我看时间不早了,我开始安排大家大扫除了……

8……

9罗院长!刚才接到政府办郑主任通知,刘县长牙疼状况突然有所变化,疼痛加剧。考虑到明天有市领导来我县考察,怕万一出现点情况影响大局最后还是决定到市人们医院就诊。

10

知道了。通知口腔科恢复正常接诊!小史的加班费只发一个下午。这个小郑让我们白折腾了老半天。不过,看得出,关键时刻,我老罗还是有凝聚力的。哈哈!

给领导一点眼色

汪云飞

我说的这位领导就是我们紫溪县新来的县长侯形象。侯县长尽管貌不出众,才不超群,却有不少人敬重他。这是因为他性格随和,不少人都曾经跟他开过玩笑,甚至还有人跟他使过眼色。这人就是我在县电视台的朋友何乐。

何乐扛摄像机跑本县新闻差不多有30来个年头了。凭资格和业务能力他应该是台里的支柱。他拍新闻有独特的视觉、有个性的语言、有生动的画面,尽管题材老套、人物眼熟、环境知晓,可经他的慧眼就能出新意,至少能让人耐着性子看完。

现如今,县级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播出的都是县领导开会的消息。一天下来,书记、县长、四套班子都做了什么,三岁小孩都晓得。一些退休老同志甚至连每一位领导胖了多少、这天有没有喝酒都从电视画面上看得出来。

领导的新闻都是何乐所在的要闻组给弄出来的。作为台里要闻组组长的何乐多年来一直负责跑县长的新闻。有人说,这何乐县长跟了几任,却还只是个“付台”(长)。对此,何乐不觉得冤枉。他说人家章台干了三十八年才挪到台长的位子。

新闻这碗饭难吃啊!好几次何乐都对我说这句牢骚的话。起初,我不理解。

就说,人家有事要见县长,还得请人引荐,你天天跟县长打交道,还能不阳光普照,霞光万丈?何乐听了,立马接话。阳光普照个鬼,霞光万丈个屁哦!我们跟领导总有一段距离。好事你别去想,不出错、不挨骂就阿弥陀佛。

他说这话的意思我明白。他对我说过几次,跟领导拍走访和开会的镜头得小心翼翼。谁在前,谁在后,谁在左,谁在右,谁在画面中停留的时间长短都有规矩。最难拍的是主席台上领导讲话的特写镜头。有的领导老埋着头看讲稿,有的一个劲地眨眼睛,有的一见镜头就出虚汗,还有的喜欢抓耳挠腮。碰上这样的领导,哪怕五秒钟的镜头你也得折腾几分钟,有时还得反反复复拍几遍。

何乐就因为这事挨过台长一回臭骂。几年前,县里来了一位姓贾的县长,贾县长喜欢搞形象工程。一任下来,没有哪一项工程有形象。贾县长身材魁梧,肤色黧黑,不拘言笑,偏偏喜欢上电视。头一次,何乐帮贾县长拍开会讲话的特写镜头时把贾县长的脸拍得老长,让人看上去太严肃。新闻在电视台一放,政府办李主任立马打电话给台长,台长在电话里把何乐骂得狗血淋头。骂过之后,何乐做了辩解。台长认为何乐的辩解有道理,就将贾县长在脸型方面存在的“实际情况”对政府办李主任实话实说。最后,李主任说,何记说得有道理,算了吧,下次提醒何记尽量注意一点。

为这事,何乐好长一段时间乐不起来。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他自己花钱买了一顶赵本山戴过的那种模样的帽子戴在头上,帽子上还夸张地镶嵌了一个猴子骑羊的图案,每当拍贾县长的镜头时他就戴着,何乐将镜头对着贾县长拍摄时,贾县长一看就乐了……

县长在镜头里笑了,台长自然要笑着拍何乐的肩膀。

可这回来了个侯县长,又把他难住了。

原来,这侯县长是属猴的,不仅长得像猴,而且生活习性也像猴。何乐跟他摄像时,他一刻也不停,不是抖肩膀就是晃胳膊。第一次何乐拍他做报告的镜头拍了几次都不理想。他想再次重拍时,他的讲话完了。何乐硬着头皮向台长请示,希望台长出门要求侯县长重拍一个他讲话的特写镜头。

谁知,侯县长很快便答应了。侯县长回到会场,在主席台上面对空荡荡的会场重拍了一组讲话的镜头。当时,侯县长对何乐说,我尖嘴猴腮不上相实在是难为了记者。今天是第一次,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就折腾一回。以后,你们要尽量少拍或不拍我的镜头。我这人最怕照相、上镜头,一见拍照的就想起读书被罚站。我小时候得多动症,是一位位老师用他们那一双双犀利而又真诚的眼睛时刻提醒了我,才让我这只笨鸟飞了起来。这些年,我在不同的岗位上,时刻记着老师的眼睛,时刻警醒自己,在没有伟岸的外表、没有帅气的形象的劣势面前,只有努力工作、脚踏实地,才能赢得人民群众的信任和好感。

一席话让何乐觉得眼前这位相貌平平的县长的独特魅力。临了,侯县长叮嘱何乐下次一定要拍我侯形象的“形象”时,最好像老师一样给我一点眼色,意在提醒我。

何乐把领导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拍摄侯县长近镜头时,何乐总是先让他稳定情绪,而后心领神会地给他使个眼色。侯县长领悟了,会意地浅笑之后头不摇、肩不晃、手不挠。

何乐给领导使眼色的事被章台长知道后,又把何乐找来训话,何乐只得把侯县长的情况和对他说过的话对台长说了。

台长听了感触颇多……

出 神

厉周吉

近来,王县长很郁闷,因为教委周主任转眼就要退休了,却没有新主任的合适人选。

要说随便找个人,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用找,这个位置有一大群人盯着呢。这些人,他都仔细分析过,没有一个合适。毕竟教委主任对全县教育影响巨大,他不能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啊!

王县长是一个月前才来临海县的。这之前,他在省城工作,他知道临海县教育发展比较滞后,他对这个县的情况,尤其是教育状况,进行了深入研究,他认为是腐败问题影响了教师的工作积极性。

虽说一个优秀教师不应考虑名利得失问题,然而如果一个优秀教师老黄牛般埋头苦干着,当他哪一天忽然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些平日工作不怎么努力的同事,早已凭着关系或各种手段成为自己的领导或所谓名师,他的积极性能不受到打击吗?

王县长决定下大力气改变这种现象,他认为选拔一个清正的教委主任尤为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起到正本清源的作用。

这天,王县长到教委开会,忽然发现台下有个人似曾相识,王县长一打听,原来他叫孙志,自己的大学同学,上大学时,他们是同一班级的,当时自己是班长,孙志却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他思维敏捷,各科成绩几乎都是最优秀的,只是不善交际。

也许因为是班长的吧!当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以各种形式讨好他,唯独孙志没有任何表示。当时他负责学生的日常考评工作,因为这,甚至有好几次故意给孙志打低分,从而使他数次失去获得奖学金的机会。为这,后来他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毕业后他通过选干进了省委,孙志却被分回了本县。此后,他们便从未联系过。

“老同学,还好吧!我来了,你不会不知道吧,竟然不给我接风!”王县长握着他的手说。

“您是县长,难道还差酒喝!”孙志淡淡地说。

“那可不一样!想不到许多年过去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难道还为同学时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生气吗?”王县长说。

孙志急忙矢口否认。

天气虽然不是很热,王县长还是发现孙志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天下午,王县长推掉其他工作,与孙志进行了认真的交流。他发现孙志见解独到,思维清晰,只是由于诸多原因,很多想法没法落实。

后来,王县长了解到,多年之前,孙志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提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再后来又被提为教研室主任。那时,他还非常年轻,大家也都看好他。

想不到多年以来,他的职位再也没有向上提过。

这晚,王县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样一个优秀人才却得不到重用,实在令人感慨。

王县长忽然认识到他不正是教委主任的最合适人选吗?

把一个中层干部直接提拔为教委主任虽说有一定难度,但是王县长还是力排众议把孙志提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王县长到市场上买菜,刚进市场,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本想换上新县长,咱县教育能够有所起色,想不到比原来的还差,纯粹是任人唯亲,简直太腐败了!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呢!你知道孙志为什么被提为教委主任吗?那都是因为他和县长是大学同学啊!”

王县长想对那人解释,事情并不是这样的,但是市场上人头攒动,他连说话者是谁都没看到,又怎么解释呢?再说,即便解释了,他就能相信吗?

王县长呆呆地站着,出了好一会神。

官场潜规则

厉周吉

近来蒙西市组织部李部长心里非常纳闷,M局全体人员竟然联名上书要求留下丰局长。

M局是个小局,近几年各项工作都非常一般,两年前,老局长退休后,组织上调任老丰担任新局长,本想工作能够有所起色,可是两年过去了,M局的工作状况依旧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不仅如此,老丰的群众满意度与平行单位相比也是最低的。

如今本来就到了换届时间,再结合他的工作状况,把他调走,由一个更合适的人来担任局长,可谓既有利于工作,又顺应民意。现在竟然来了个联名上书,李部长认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本想立即把老丰叫来,让他如实交代到底耍了什么手腕,转念一想,还是先派人具体了解一下情况更稳妥些。

李部长派去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回来了,他们说联名上书绝对是群众的自发行为,并且说接受调查的人员比较多,有中层干部,也有普通工作人员,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受到威胁或者利诱,单位办公室听说上级对联名上书的事进行调查甚至还专门出示了一份证明,上面还有主要中层干部的签名。

李部长想也许近来老丰确实转变了工作作风,也许自己对老丰的了解本来就是片面的,毕竟自己刚刚担任组织部长,很多材料都不是亲自弄的,为了具体了解情况,他决定亲自到M局一趟。

李部长查了一下M局的人员名单,非常巧的是正好有一个老同学在那里工作,于是以老同学的身份把他约了出来,见到李部长老同学吃惊地说:“你刚来到这里,我还没能在电视上看见你,我还以为李部长仅仅是和老同学重名呢?今天,你无论如何得请客!”

李部长笑着说:“不请客,我把你约出来干什么?”

老同学高兴地说:“那好,我现在就联系一下其他同学!”说完,就要拿手机。

李部长按住老同学的手说:“不!其他同学,我还是改日再请吧!”

“就我们两个人,太浪费了吧!” 老同学刚说完,忽然又一拍脑袋说,“李部长找我,除了吃饭,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部长点了点头,接着边喝酒边问起了M局的情况。

老同学非常诚恳地说:“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帮一下,千万不要把丰局长调走了,这不但是我,而且是全局所有员工的意见!”

李部长说:“丰局长工作非常出色吗?”

老同学摇了摇头说:“我们想把他留下,不是因为他工作出色,而是因为我们实在换不起领导啊!”

换不起领导!李部长闻所未闻,急忙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同学说:

“我们局虽然级别很高,可是规模很小,更没有多少钱,也许是巧合,最近几年,我们局领导更换非常频繁,每换一位局长,既要换车,又要换办公设备,再加上其他的开支,没有三五十万肯定拿不下来!如今我们单位已经欠下好几百万的外债了,虽然丰局长工作并不出色,可是再换一个领导,别说工作能力不一定好,就是好,像我们这样的穷单位也承受不起啊!”

回到单位,李部长陷入了沉思,他实在拿不准M局的局长到底该不该换。正沉思间,办公室王主任忽然拿来一份文件要他批示,李部长一看,竟然是新购一辆奥迪轿车的请示,李部长粗略地扫了一下文件说:“我们单位的车本来就多余好几辆,怎么又要买新车?”

王主任低眉顺眼地说:“这可是为您买的啊!”

李部长莫名其妙地问:“谁说我要换车了,我现在坐的车不是挺好吗?”

王主任笑着说:“新官不坐旧‘轿’,这可是谁都知道的官场潜规则啊!”

李部长“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我就是不按规则出牌,难道不行吗?”

王主任拿着请示,灰头土脸地退出李部长的办公室,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我早就说了,这样的车局长肯定看不中,他们还不信,这不,又让我在领导面前出洋相了。”

我要承包县长责任田

孟宪歧

乌有县新来了一位姓官的县长,叫官亦农。个不算高,黑不溜秋,还精瘦精瘦的,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咋端详咋也端详不出一丁点派头来,根本就没有县长的样。据传闻,这官县长原本是位农家子弟,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农业大学,在省里的一个农业科研机构工作,经常在乡下,是晒黑的。县政府的好多同志都在背后议论:这回更惨喽,官县长这么瘦,得下多大本钱才能把他喂肥呀?

官县长上任一周后,他把几百元钱交给办公室方主任说:去帮我买一把镐一张锨,还有一把镰刀,再挑一辆结实一点的自行车,如果不够,请你帮我把钱先垫上,回来我会还你的,下午就要办妥。

方主任瞪大眼睛问:买这些东西干啥?

官县长点点头说:用,我要用。

方主任就把钱往官县长手里送,边送边说:这些东西反正办公室也得用,就不用您掏钱了。

官县长摆摆手说:请注意,以后不要这样,去吧。

方主任只好拿着钱,走出官县长的办公室。方主任回到自己办公室时心里还嘀咕呢:他到底想玩啥花样?

又过两天,方主任终于明白了官县长究竟要干什么。

那天,官县长让高主任陪着,来到甲山镇武场村。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距县城不足二十里路。

官县长对陪同的村主任说:请给我分配一块地吧,最多不要超过三分,作为我的责任田,我要春种夏锄秋收。

村主任咧开大嘴乐了,说:嘿嘿,县长上我村里来种地,是看得起我们。正好村里还有机动地,就包给您三分。

村主任领着官县长来到一块田里,告诉官县长:就这块吧,不多不少整三分。高主任在旁边一看,从心眼里乐开了:哈哈,真巧!对面不足五百米,就是他小舅子开办的休闲垂钓园,能吃农家饭,能玩麻将,能钓鱼,他自己还入了三万元的股份呢。高主任当时就想:好哇,官县长这三分责任田选的真是个好地方,以后还真不能少来呢。

官县长家在省城,离县城一千多里,每半月回家一次,如果双休日没有什么大事,官县长就把锄和镐绑在自行车上,来到责任田,该挖地时挖地,该打坷拉的时候打坷拉。清明过后,县长和方主任找的几位秘书一同把玉米和黄豆种进地里。

人们从官县长种责任田这件事上,推断出他是一位不错的县长。能骑自行车下乡,能整日在政府食堂吃饭,还不会喝酒,这样的县长还真难找。

原来大家都以为当县长就必须会喝酒,只有会喝酒才能应酬:出门必须要坐车,还要坐高级车,坐车才能显派头。现在通过官县长,大家才知道,这县长可有好几种当法呢,只是官县长这种当法最难。

当春风拂得柳丝绿时,官县长的责任田里也长出了齐刷刷的小苗苗。而不远处的休闲垂钓园也在一阵鞭炮声中,正式开门纳客啦。

高主任带着几位副主任乘车到官县长的责任田里瞅了一眼,便一齐聚在垂钓园里垒起了长城。他对几位副主任说:咱官县长这三分责任田,就咱办公室包下来吧,每星期六日来两次,拔草、间苗、锄地,中午就在这吃啦,算集体活动。

几位副主任都点头称是。

不几天,贾副主任便开车拉着打字员小丽,秘书小张来到垂钓园。他对小丽和小张说:你俩去地里拔草吧,我陪客人。小丽和小刘就很认真地拔光了三分责任田的杂草。中午吃饭时,贾副主任举着酒杯对小丽和小刘说:我敬你们,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坏了吧!下午都在这玩,钓鱼,钓多少都让你们带回去,我负责埋单。傍晚,小刘、小丽各钓了十多条草鱼,当然,他们没忘了把几条最大的给贾副主任装回来。

小苗长到三寸高的时候,官县长去省委党校学习一个月,把修理责任田的任务交给了高主任。高主任让王副主任带人去耪头遍地。王主任带着会计老姜和门卫小丁来干活。老姜人实在,农村的活他样样会干,他和小丁两人干了不到俩小时,就耪完了 。中午照例在垂钓园吃饭,吃完饭照例开始活动,老姜不会玩麻将,也不会钓鱼,只好又拿着锄,在地里更细心地干了一下午。晚上回去时,别人都有鱼可拿,就他啥也没有。

官县长回来以后,那玉米苗已经有一米多高了。他连忙让高主任买了一袋化肥,亲自去给那三分责任田施肥。因为是星期日,官县长又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别人谁都不知道,官县长忙活了一整天,中午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等他施完化肥,骑着自行车回到县政府后,高主任才知道。高主任正急得团团转呢,市里来了位人大副主任,等着晚上让官县长陪呢,官县长的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

玉米长到比人高的时候,小丽和小刘便相约来拔草,因为地里的草它总往外长啊。两个人蹲在比他们还高的玉米地里,你啃我一口,我啃你一口,草没薅几棵,嘴倒没少亲,反正有玉米苗挡着,谁也看不见。以后,他俩每逢周日就说给官县长的责任田拔草,到最后也没把草拔干净。

秋天一晃就到了。

官县长看着那一尺多长的大棒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让村主任找一个场院,把黄豆晾好,亲自用连枷打,打完后,又把黄豆和玉米过秤,结果是:三分地共收玉米约四百斤,大豆约一百斤,折合人民币350元。可以说,这三分地所打的粮食已是绝对高产了!

秋收过后的一天,官县长正在办公室看文件,会计老姜小心地推开门,交给官县长一份材料,赶紧走了。

官县长一看材料的标题,是《我要承包县长责任田》觉得很新鲜,也没往别处想,便顺着往下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

为去那三分责任田里干活,购买锨镐镰刀等农具费用185元;买自行车两辆合款546元;办公室共用去汽油328公升,合款780元;在休闲垂钓园花掉招待费4608元,在县招待所吃饭1259元;支出下乡补助340元。

总计费用7718元。

我个人承包,只需1000元承包费即可。

……”

官县长刹那间头“嗡”的一下子大了许多。

受灾补助

王文建

阳光毒辣辣地照着,大大小小的机械在锦锻般的田野里穿梭。南风微微送过,天地间弥漫起甘冽、清醇的麦香。五爷揪一朵麦穗,搓出饱满的籽粒,眯眼嚼着。口腔里,洇透了清香。立时,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五爷拍拍手,沿着田埂朝栓子家走去。五爷是个孤老头子,每年都要去请栓子帮忙收麦,路上,碰到村主任大旺,大旺摘下头上的草帽,边“呼呼”扇,边亲热地说道:“咋恁巧,二叔,我这正准备找你老哩!”

五爷停下,扭头:“有事?”

“有事,好事哩!”大旺掏出两支烟,一支自己点了,一支递给五爷,“一看,就知道您老要去找栓子。甭找了,今年,您老的二亩小麦,从收到种,村里承包了”。

五爷不信天上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掉张馅饼,他歪了脑袋,问:“为啥哩?!”

“不为啥,”大旺“噗——”一声吐个烟圈,“你老就踏踏实实待在家做回掌柜吧!”

“能有这等好事?”五爷嘟嘟囔囔,“可别误事啊,俺那麦眼看都要掉头了!”

“误不了,”大旺拍拍胸脯子,“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五爷的心终究放不下来,第二天,他去地里转了四五趟,也没见村里有啥动静。耐不住,他来寻大旺,大旺正在院里的石榴树下看报、喝茶,五爷劈头就问:“大旺,咋整的,还不帮二叔收呀?”

大旺指指旁边的椅子,“二叔,事情是这样的,县里主抓农业的刘副县长想来咱村帮助贫困户收麦,考虑到您老人手单,地块又紧靠公路,村里就把你的情况报了上去,乡里也同意了。原定今儿个就来的,但早上乡里打过来电话,不知啥原因改到了明儿个。等等吧,二叔,就你那点麦,保证不到半晌就拾掇干净了!”

“听小柚说,这两天有雨哩……”五爷说出了内心的隐忧。

“不碍事,不碍事!”大旺端起茶杯,抿一口,“看看你,二叔,当掌柜都当不踏实!”

确实,五爷不是当掌柜的料,从大旺家回去,晚上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顾不得做饭,他就抱着捆扎好的蛇皮袋到了地头。

雾霭散尽了,太阳升起了,邻近地块的大人小孩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五爷的地块里,仍觅不到一个人影。一遍一遍,五爷脖子都伸酸了,才看见一个黑点从村口晃过来。近了,是大旺。不待大旺到跟前,五爷就小跑着过去了:“大旺,人来了?!”

“没,我就是来给您老说这事的。刘副县长今儿个有一重要会议,明儿一准来!”大旺挥挥手,“先回吧”。

“要不,你让刘县长帮别家收吧,俺还是找人来收好了!天真的有雨……”

五爷的心里像着了火。

“俺晓得有雨……你说县长来帮收麦,不出费用,不管饭,多风光的事,别人眼珠子都巴绿了,要不是你是二叔,能轮到您老?!”大旺有些不高兴,绷脸扔下这句话,自顾走了。

五爷不好再说啥了。

五爷于是揪了心等,在揪心的等待中,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五爷想去找大旺,然而想到大旺的话,又止了脚步。

“唉——”五爷长叹一声,再次揪心等待。

这一天,刘副县长一行终于来了,四辆车,前呼后拥一二十人,包括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人员。人虽多,天公却不作美,麦收完还没来得及运回去,雨便开始瓢泼碗倒起来。一下,就是一星期。五爷的麦是手工割的,尽管堆成了垛,蒙着严严实实的塑料布,仍然发了霉,出了芽。

“这麦咋叫人吃哩……”五爷哭丧着脸来找大旺。

大旺看到五爷的哭丧劲,“嗬,嗬——”笑了。

“还笑,大旺,你这下坑苦了二叔!”五爷埋怨道。

“我还以为天塌了哩,二叔,多大个事,不就是麦霉了,发芽了,至于不?!”大旺拿起话筒,向粟乡长详细汇报了二叔家的受灾情况。

粟乡长沉吟一会儿,吩咐大旺写份报告送到乡政府去。

一个月后,大旺从乡民政所领回了受灾补助,一共两千两百元。

“五叔,你那二亩小麦卖能卖多少钱!这下您老赚大了,要不是我……”大旺唾沫星子飞溅到五爷鼻子上。

看着大旺眉飞色舞的模样,捧着一沓红艳艳的受灾补助款,五爷却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无语。

“刁 民”

侯发山

胡镇长刚一上任,就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准备烧一把火,做出点政绩让大家瞧瞧,证明他姓胡的不是吃素的。地球人,不,中国人都知道,基层官员要在短时间内做出点政绩,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搞“形象工程”。可是,靠山屯镇,路也修了,楼也建了,没啥折腾了。胡镇长在镇上溜达了两个来回,没想出办法,就溜达到了乡下。嗨,你别说,还真溜达出了个点子来。桃花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大部分村民住的还是老一辈人建造的窑洞、草房,但民风淳朴,山清水秀,风景秀丽。胡镇长就想让村里人整体搬迁出去,把桃花村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

胡镇长拍板定案后,很快就依据方案付诸行动。胡镇长没想到,桃花村的老少爷们积极响应了他的号召,大多数人家都同意搬迁出去。你想,政府把新房建到交通便利的镇上,吃水也方便,用电也方便,还多多少少给一点补偿,他们何乐而不为?但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村里有一个姓马的老汉,他也不是不愿搬迁,而是风言风语地发了两句牢骚,什么“咱人老几辈都在这地方住,凭啥说搬就搬?咱要不搬走,镇里还得给咱优惠条件”之类的话。

当胡镇长听说后,忙对拆迁办的主任小刘说,绕过马老汉的房子,先动员其他村民搬迁。就这样,当整个村子满目疮痍的时候,只剩下了马老汉家的两间草房,孤零零的,很是招人眼目。小刘说,胡镇长,下一步怎么办?

胡镇长狡黠一笑,说在当地媒体上造舆论,说靠山屯镇“桃花村风景区”重点工程暂停,原因是遇到桃花村最牛钉子户。

小刘不解地说,胡镇长,他马老汉能牛到哪里去?强行把他的房子扒了,他能把谁的蛋给咬了?

胡镇长摇摇头,没有说话,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

小刘不知道胡镇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听从胡镇长的安排,拆迁工作停了下来。

每有上级领导来靠山屯调研,当谈起靠山屯镇重点工程“桃花村风景区”暂停的原因时,胡镇长就感慨基层的工作难做,说是遇到桃花村最牛钉子户,为了搞好干群关系,不便强行拆迁。上级领导就一边同情,一边对胡镇长称赞不已,说现在像胡镇长这样的基层领导不多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最牛钉子户”马老汉,是他影响了靠山屯的发展,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说他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是刁民;有人说他是“绊脚石”,等等。

马老汉也想不到自己一不留神成了“刁民”。他急了,他真急了,忙找到拆迁办的主任小刘,说他同意搬迁,啥屁话也不说啦;说再这样下去,他的人就丢尽了,只怕儿子找个媳妇都难。

小刘乐得合不拢嘴巴,忙把情况反馈给胡镇长。胡镇长淡淡一笑,说别理他,再等等。

半年后,胡镇长对小刘面授机宜,说拔“钉子户”的时间到了,马老汉若有不从,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小刘忍不住说道,胡镇长,我愚昧无知,您能不能把其中的道道儿给我说说?

胡镇长嘿嘿一笑,说现在资金到手了,工程可以继续运作了……半年前若是扒了马老汉的房子,还是没钱进行啊。若是那样,老百姓会怎么看?上级领导会怎么看?再说,咱今天才拔了“钉子户”,也说明咱的工作有多难做。

小刘恍然大悟,翘起拇指对胡镇长说,高,实在是高!

当胡镇长和小刘带着人员和机械浩浩荡荡地开到桃花村后,才知道马老汉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已经搬走了。

胡镇长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是这样?

糊涂面

侯发山

省里某局侯局长下星期要来乡里调研,这可急坏了牛乡长。这侯局长可是两袖清风有口皆碑的父母官,乡里的工作虽有不少漏洞,但遮遮掩掩还能说得过去,不怕他明查或暗访,问题是在如何招待侯局长这件事上,如果火候把握不到,领导不满意,乡里的工作要打折扣,更重要的是影响自己的前程。去年,侯局长去邻镇考察,那个镇以1500元一桌的标准宴请他,侯局长当场大动肝火拂袖而去。这事被尾随而来的各级新闻媒体炒作得沸沸扬扬,邻镇镇长也因此丢了官。这次侯局长要来,还希望进步的牛乡长能不抓耳挠腮?

牛乡长不愧是牛乡长,他临危不乱,一方面部署人员去做面上的工作,如清扫街道,如借一些沙发电视搬到贫困户家中,如安排乡里那几个“刁民”去外地旅游等,另一方面派小车司机大刘开着车去四百千米外的省城打探侯局长的饮食习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瞅着大刘开着车绝尘而去,牛乡长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由于乡里的道路崎岖,羊肠子一样的曲曲弯弯,又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大刘早上八点从乡政府出发,途中加了两次油,经过了五个收费站,直到下午两点才到达省城。大刘先找到一家五星级宾馆住下,喂喂脑袋洗洗身子熬到晚上,趁着月黑风高夜,揣着中华烟提着茅台酒,托亲靠友折腾到夜里十二点才打听到侯局长的饮食爱好:侯局长爱喝“糊涂面”!

大刘激动不已地把这一情况用手机跟牛乡长做了汇报。“糊涂面”?电话另一端的牛乡长愣住了,以“美食家”著称的他也没有吃过,而且乡里的几家大酒店的食谱上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但他不甘心,于是,他不顾夜深人静,电话挨个把他常去的几家大酒店的老板吵醒,问来问去,也没有一家店里的师傅会做“糊涂面”。无奈之下,牛乡长又把寻找范围扩大到四里八乡甚至县城,忙活了两个小时,依然一无所获。牛乡长接通大刘的电话,问他省城有没有会做“糊涂面”的师傅,若有,让他找一个带回来。

第二天,大刘把省城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个。

牛乡长得知消息,真急了,头上不断地渗出细密的汗珠,迭声说着这可咋办?他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电话里质问大刘,说侯局长既然爱好那一口,他平时怎么吃?

大刘说侯局长家里的保姆就是他从老家里带来的,她会做糊涂面。

牛乡长不假思索地说,到时把她带回来不就得了?

大刘说不行,人家还要伺候侯局长的老伴和老爷子呢,她说她们家乡会做这种面食的人多了。

牛乡长再次不假思索地说,去侯局长的老家找一个来。

大刘为难地吭哧道,侯局长的老家在沿海,离咱这里三千多千米呢。

牛乡长迟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说时间够用,坐飞机去坐飞机回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事情办妥。

就这样,大刘不远千里从侯局长的老家带回来一个会做“糊涂面”的大师傅。

侯局长如约而至。

咱不说侯局长如何听取汇报、查阅资料、实地查看,单说他走进乡政府的餐厅,看到餐桌上的几个小菜和糊涂面,就一脸灿烂,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说这样多好?这顿饭菜也不过几十块钱,花钱不多,吃着舒服。

牛乡长就一副和绅的模样,激动地语无伦次。

吃罢饭,侯局长的秘书小卢留下100元伙食费。牛乡长说啥也不收。小卢训斥道,这是规定,必须收下,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了侯局长的形象!

牛乡长便讪讪地收下了。

事后,大刘在乡政府的会计那儿报了将近9000块钱的账!

接 待

初玉成

石小田整整熬了三个晚上,才把接待方案做出来,掂着十多页厚的接待方案,石小田很满意。这是他自分到县政府行政科以来自己着手制作的第一个接待方案,而接待的对象就是市里刚刚上任的邢市长。老科长在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一再叮嘱他,一定要把方案做细了,咱县虽然是个穷县,可在接待上绝不能小气,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市长满意。对于做好这个接待方案,石小田信心十足。在行政科工作半年多的经历,他每天耳闻目睹的工作都与接待有关,市里的省里的领导他们都接待过,他不仅积累了许多经验,他们的内部还有一整套的接待工作机制,他所要费心去做的就是把每一个细节考虑细,把别人想不到的想到。石小田觉得在这个方案里,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老科长认真地看完了接待方案,没有立即表态,却点上一支中华烟,锁着眉头抽着。石小田见老科长这副样子,心里就怦怦地跳开了,他想老科长不会不满意吧?这个方案他实在想不出哪里还有想不到的地方。

石小田小心地问:您觉得哪里还考虑得不周到?

老科长吐了一口烟,说:你没考虑到市长有什么毛病吧?

石小田一愣,说:邢市长有病?

老科长说:据我掌握大的情况,邢市长身上有毛病,尿频。

尿频?石小田想说尿频与接待方案有什么关系,但这话他没说出口,他知道老科长既然说这话肯定有他的想法。老科长干了半辈子接待工作,经验多的都成精了,再复杂的接待任务交到他手里,他都会办得井然有序,方方面面都满意。

这时,老科长语重心长地说:接待工作不仅是一项工作,更是一门学问啊。

我问你一个问题,邢市长来参观生态园,从开始到结束,需要45分钟,那么在这45分钟里,市长需要方便几次?在哪儿方便?方便起来又方不方便?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

石小田一时语塞,他的脑子里确实没有把这个问题当作重点,方便问题他也想过,里面有一个厕所,他也实地查看过。老科长又说:市长想方便的时候,总不能跑出几百米去解决这个问题吧?更不能让市长在墙角旮旯里解决吧?市长是要考虑公众形象的,问题的关键是市长有尿频的毛病,还不能长时间憋着,憋出问题来这问题可就大了。所以说,在市长想要方便的时候绝不能让他跑出30米就得解决这个方便的问题。

石小田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老科长又说:这就要考虑在生态园里建临时厕所。

石小田问:建几个?

老科长说:这个问题你问到点子上了,建几个不仅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是由邢市长的尿频来做主。如果临时厕所建少了,不解决问题,建多了又影响美观,别让市长感觉咱生态园没别的净是厕所。

石小田的反应还是敏捷的,说:那咱们首先要掌握市长尿频的具体情况,再根据情况建厕所。

老科长点点头说:一点不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市长尿频的情况。你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明天上午10点之前,临时厕所就得在生态园安家。

石小田从老科长的办公室出来后,脑子又一下子懵了。他到哪儿去搞市长的尿频情况啊,总不能打电话问市长去吧?他也无法打听到市长都在哪家医院治过病,即便打听到了,医院也不会把情况告诉他,那是绝对保密的。石小田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希望只有去一趟市里找他的同学了解一点儿情况了。临上车前,石小田往包里塞了两条软中华。

半个小时,石小田赶到市里,在车上他把大体情况跟同学说了一遍,并约同学在市政府对面的春月楼咖啡屋见面。两个人一见面,石小田就把两条软中华递给同学。

同学玩笑说:管行政的就是大方,出手就是软中华。

石小田说:情况紧急,你给提供一下市长尿频的细节吧。

同学说:我是文字秘书,又不是市长的跟班秘书,我哪里能够掌握市长的隐私啊。

石小田急道:你咋会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我咋办?

同学笑道:急什么,我不知道有人知道,我给你约了市长的跟班秘书,一会儿过来,这软中华给他吧。

石小田这才放心,说:下回再给你带。

说话间,一小伙子快步走进来,同学介绍说:这是邢市长的秘书小冯,自己的铁哥们儿。同学把那两条软中华推到小冯面前。小冯也并没有推辞,看着手表说:我只有十分钟时间。

石小田便抓住重点说明来意。小冯就盯着石小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市长尿频除了我和市长政府里的人再没别人知道,你的情报厉害呀。

石小田笑道:哪里厉害呀,不就是想把市长接待好嘛,咱那里是个穷县,就怕有什么闪失。

同学说:小冯,石小田是我的同学,咱们都不是外人,他这人是讲义气的,你帮他过了这一关,他绝忘不了你的。

小冯瞥了一眼软中华,沉吟一下说:这事儿涉及领导的隐私,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石小田一拍胸脯说:小弟掂得出这件事的轻重,可咱的目的就是想把市长接待好。

最后小冯像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又一副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把市长的尿频的详细情况透露给了石小田。临出门又对石小田强调一句:一定不要让市长感觉出是因为他尿频而建的厕所,市长对这事挺敏感。

石小田一再对小冯表示感谢,小冯也没有忘记那两条软中华。

老科长对石小田搞到的情报很满意,说这就叫知己知彼,打有把握之仗。老科长早就有心栽培石小田,觉得他是棵好苗子,机灵,勤快,凡事也肯动脑子,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老科长拿出计算器反反复复测算了几遍,最后拍板说:生态园里必须建三个临时厕所。随后,老科长带着石小田和洁具厂的王厂长一起赶到生态园。老科长沿着参观路线用脚跺了三个点,说就在这三个点上建。

王厂长眨着眼睛问老科长:你真就算计得那么准?王厂长对老科长确定在生态园门口的那个点提出质疑,他说,总不会市长一到咱生态园就先方便吧?

老科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道:你还真说对了,市长一进门头一件事情保准先方便。

王厂长说: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如果市长进门先方便,这个厕所的钱我就不跟政府要了,如果不方便,那你一个厕所就得给我加两万块钱,我厂子里那十几号人可都眼巴巴等着这三个厕所发工资呢。

老科长说:那你输定了,市长不仅在这个厕所方便,那两个他也一准儿进去,漏一个我加你五万块。

王厂长的劲头儿十足,一宿的工夫便赶制出了三个别具一格的厕所。按照老科长的要求,三个厕所的外观设计必须与生态园三个点周边的环境融合,内部配置按照五星宾馆的卫生间装饰。王厂长打趣说:市长就上一趟厕所,至于搞得这么复杂嘛,这么算下来一个厕所十万挡不住啊,市长的这泡尿不会尿的是金水吧?

老科长说:金水不金水我不管,我只管市长这尿能不能尿得舒服。

参观团如期开进生态园,邢市长刚刚从车里下来,眼睛便盯上了仅隔几步远的那个厕所,他没有跟任何人寒暄,也没有回避记者的镜头,脚步匆匆地进了厕所。接下来的每一个步骤都好像是在老科长的导演之下进行的,市长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老科长的精心算计之下落实到位。

石小田对老科长的佩服简直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事后,洁具厂的王厂长拿着单据找老科长结账,他感慨道:你真是太有才了,竟然能把市长的尿都算计出来。

老科长看着他手里的单据嘿嘿笑着说:你以为我只算计市长一个人?

招 聘

徐成龙

许墨海是从县委宣传部调任到里洋乡任书记的。许墨海正值而立之年,雄心勃勃,向组织立下军令状,不干出一番事业就不回城。可是,里洋乡是偏僻小乡,资源贫乏,生产力落后,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经济薄弱,乡政府工作人员有时连奖金也不能按时发放。为此,许墨海百爪抓心,坐立不安。

这么个穷乡僻壤的一个小乡,要干出一番事业谈何容易,许书记再三斟酌,想到了自己的老本行,眼前豁然一亮,要想富,首先提高知名度。于是,许书记快刀斩乱麻,决定招聘一个能弄文舞墨的人,担任乡里新闻报道工作。

消息一传出,前来应聘的人络绎不绝。许书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许书记带着一帮弄文舞墨的秀才到村里考察了,走村穿户,连轴转了三四天,乡里的角角落落走了遍。

那一天,许书记召集所有的应聘者开了一个会议。书记情真意切地说,大家都深入实际作了调查研究,对乡里的情况有了全面的了解。你们要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发现乡里有价值的新闻。为了公平、公正,限你们用三个小时的时间现场写出文章。然后,根据你们的文章质量,择优录用。

书记话音一落,在座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显身手。于是,十几个人聚精会神开始捉刀了。小小的临时考场鸦雀无声,个个沉思默想,文思泉涌,挥动笔杆刷刷地写。一帮秀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三个小时一过,一篇篇文章摆在了书记的案头。

书记一篇篇看过去,觉得文章的文笔清秀,有些文章视角独特,见解深刻,分析合情合理。许书记难以取舍,决定召开党委会商讨招聘录用事宜。

书记对乡长说,我们办事要雷厉风行,晚上召开党委扩大会议,确定新闻工作人选,尽快把我们的工作搞上去,晚餐就在食堂里将就一下。

乡长点头同意,酒足饭饱,党委成员挨挨挤挤坐在会议室了。许书记郑重其事地说,你们先把文章好好浏览一遍,选出好的文章,集思广益,民主评议,确定一个合适的人选。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委员们看着想着,不停地做着记号,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书记提议道,大家来个各抒己见吧!

要想提高我乡的知名度,要从意识形态入手,农村思想工作很重要。这位同志的文章很不错,找准了湖角屯重视思想工作,没有一个犯罪的典型,很有普遍意义。白副书记拿着一篇文稿首先开了腔。

黄副乡长咳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文章,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是个山区,最大的优势也在山,就要唱好“山”戏。闸头村劈山造田事迹感人,这篇文章写得很生动,很有推广价值。

委员们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面红耳赤,一时难以决断。

胡乡长喝了一口茶,瞅了瞅书记,胸有成竹地说,要提高我乡的知名度,内容很多。我看还是要突出重点,抓住关键……乡长喝着茶,找出一篇文章递给许书记,目光炯炯地说,书记,您看看吧!这篇文章实事求是,很有感染力。书记听着,笑而不语,微微点头,显得很庄重。

办公室主任反应敏捷,瞅了一眼文章,马上接腔,乡长说到点子上,很有见地,我同意。大家都凑过头来,瞟了一眼文章,随声附和,好主意,好主意。

书记朗声大笑,说,大家举手表决吧。

大家纷纷举手,一致同意,乡长的提议获得了通过。招聘郭丽娜担任乡里新闻报道工作就这样在党委会上定下了。

第二天,招聘结果一公布,众说纷纭,郭丽娜与乡长关系暧昧,胳膊扭不过大腿。有人血气方刚,就去问办公室主任,这究竟是为什么?

主任拍着来人的肩膀,温文尔雅地说,你们的文章写得都不错,遗憾的是没有突出重点,抓住关键。

来人疑惑了,刨根问底,要突出什么重点?抓住什么关键?郭丽娜写的文章是什么?

主任拣出郭丽娜的文章扔过来,你好好看看吧,就什么都明白了。

来人看了,不由得傻眼了,后悔自己脑筋少了一个弦,不得不佩服郭丽娜技高一招。郭丽娜的文章是人物通信,题目是《书记走村访户,情系千家万户》。

摘 牌

杨 友

向阳镇新调来一位朱镇长,这位朱镇长为了掌握全镇情况,上任伊始就在两位副镇长陪同下带着秘书下乡巡视。这天,朱镇长一行坐着小车首先来到大柳庄村,大柳庄村是全镇唯一的“小康村”。村支书王来、村长丁贵首先向几位领导汇报了村党支部、村委会带领群众致富奔小康情况,今后几年的规划目标和落实规划的具体措施。朱镇长听了汇报后,对村党支部、村委会所做的各项工作都很满意,鼓励村干部们再接再厉。

中午,村干部们将几位镇领导请到村里唯一的一家小餐馆进午餐。小餐馆虽然简陋,但却专门设置了一个很洁净的小雅间。七个人分宾主按领导顺序一一落座,服务的小靓妞儿丽丽把桌子揩净,然后便开始上酒上菜。虽然没有城里大酒店里那样的高档菜肴,但鸡肉、鸭肉、兔肉、狗肉、驴肉却是很丰盛的。酒呢,也没有茅台、五粮液、人头马之类的高档名酒,但古井贡、沙城老窖、孔府家和五星、雪花啤酒却是尽可享用的。村长丁贵打开一瓶古井贡将酒杯逐一斟满,然后带着一脸歉意地说:“我们这偏僻小村条件差,想逞强要面子也办不到,望各位领导多多包涵。常言说酒薄人不薄,好赖也算是给领导迎风……我这土老冒也学会了两句酒词儿: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各位领导要是不给面子光舔不闷,我丁贵马上就去跳悬崖!我丁贵说到做到,那时候各位领导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朱镇长笑道:“哈哈……好啊!有气魄!大柳庄有这样气壮山河的村长,小康村建设一定会日新月异!来,大家都来响应丁村长的号召,千万不能让丁村长去跳悬崖,那样,可就是我们党的一大损失!举杯,只许闷不许舔!”

丁村长就笑呵呵地与朱镇长和两位副镇长、秘书依次碰杯,大家同时把一杯酒“闷”了下去。酒桌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连续干过三杯后,接着就是你邀我请,互相对杯。主人盛情,客人高兴,大家频频举杯,叮叮当当,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两相好,三星高照,四季发财……老虎、杠子、虫子、鸡…… 不知不觉地四瓶古井贡已经见底儿了!

酒到高潮处,丁村长猛然瞧见门口的布帘晃动一下,钻进来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原来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丁村长就瞪着两眼吓唬道:“妈拉个巴子的,你到这儿来干啥?快滚!不许你在这儿捣蛋!”

小旦撅起了小嘴儿身子却没动,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兮兮地对丁村长说:

“长大我也当村长!”

“嗬!长大你也当村长?你这小兔崽子野心不小啊!”丁村长嘿嘿笑着说,“你懂个球?你知道村长是干什么的?”

小旦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摆满餐桌的肉盘子,咕噜咕噜咽着口水说:“村长是吃肉的……”

一句话把几位镇干部全逗得笑喷了!丁村长走过去把小旦拽到餐馆门外,气乎乎地把门关紧,然后对餐馆老板说:“把‘残桌’撤下去,重新上菜!”

朱镇长说:“不必了。现在我想到小旦家里去拜访拜访……”朱镇长说着即先离席走出餐馆。村支书王来和村长丁贵只好陪着朱镇长一行来到小旦家。

这是一个窄小的院落,三间土平房,黑乎乎的屋子里光线很暗,炕上躺着常年生病的小旦的妈妈,小旦的爷爷弯腰驼背,圪蹴在屋角里哼哼唉唉地喘嘘。

这个三代四口之家里里外外全靠小旦爸爸一个人支撑着,常年累死累活仍是驴尾巴遮不住驴屁股,几年来为给小旦妈妈治病还欠了几千元外债,其生活境况可想而知……朱镇长心里感到格外沉重,对几位镇、村干部说:“大家都见到了,难道说让我们的村民就这样‘小康’吗?‘小康村’的牌子赫然挂在村委会的门口,可是,那块光荣的牌子后面是什么‘景象’?过去我们把许多问题都掩盖在餐桌下面了,今天小旦把我们的餐桌给掀翻了!暴露出来的是什么?是我们某些领导的作风!我们应该诚恳地感谢小旦!一个尚未解决温饱的家庭的孩子见到我们这些人在肉山酒海的餐桌上饕餮,说出那样语惊四座的话——‘长大我也当村长’,这简直是‘怒吼’!是‘抗议’!我们能无动于衷吗?现在我提两条建议:第一,建议村党支部、村委会鼓起勇气,把‘小康村’的牌子摘下来!第二,小旦说他长大了也要当村长,我提议以镇政府的名义现在就任命小旦为特殊的编外‘村长’——这绝不是开玩笑。当然,我并不是说让小旦去掌握村委会大权,我希望的是以后村里的每一项工作都应该得到包括小孩在内的群众的监督和首肯……”

在场的两位副镇长和办公室秘书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村支书王来和村长丁贵愧疚地耷拉着脑袋,但也诚恳地表示赞成。

第二天,在朱镇长主持下召开了全村群众大会,举行了“摘牌”仪式。同时朱镇长还代表镇政府向小旦颁发了特殊的编外“村长”任命书。会场上暴出一阵阵掌声,村民们欢呼雀跃,气氛十分热烈,比当初小康村“挂牌”时的场面还隆重……

重 奖

邴继福

在小兴安岭林区,人们实际上做着两件事:一是伐树,二是栽树。

新中国成立初十几年,都没有生态保护意识,只知道多采伐木材,支援国家建设。后来,随着树越来越少,才意识到保护生态的重要。于是,各林业局都增设了营林机构,专门育苗栽树。

可是,树长得太慢,只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因此,人们都不重视营林。那时候,林区流行一个形容栽树的顺口溜:“一年绿,二年黄,三年见闫王”。每年都没少花钱造林,结果是年年造林不见林。

有专家统计过,新中国成立以来,小兴安岭林区栽的树如果全部成活,整个小兴安岭的全部面积,包括城镇的马路和老百姓的炕上,都得是绿树。

可事实上,却是满目荒山。市林管局新任局长急得骂街:这不是吃祖宗饭、造子孙孽吗!

这一年,市林管局对营林工作真抓实管了,实行营林工作一票否决制。林管局下属十四个林业局,只要营林工作搞不上去,一律当不了先进!

上边动了真格的,下边都相当重视。双丰林业局更为重视,分派副局长孙国专抓营林工作。

孙国副局长决定先抓试点,以点带面。他跑遍了十二个基层林场发现,只有福民林场营林工作搞得好。

一调查才知,福民林场张贵场长是东北林学院毕业,多年来坚持科学造林,造林质量好,成活率高。在林业局研究营林工作时,孙国副局长建议,要抓好营林工作,必须实行重罚,否则难出成果。

局长笑道,重奖可以,但不能搞物资刺激,得以精神奖励为主呀!

一年下来,福民林场造林工作全局第一。在林业局的营林总结表彰大会上,

局长宣布:福民林场场长张贵抓营林工作成绩突出,予以重奖!

全场掌声雷动,大家拭目以待:到底是何种重奖?

只见俩小伙抬个长约三米的木牌扁,吃力地走上主席台。牌扁挺厚挺沉,上刻着四个大字:誉满青山!

顿时,全场响起掌声和笑声。都晃然大悟:这就是重奖!?

牌扁太大太沉,差点把张贵压个趔趄。更让他犯愁的是,林场离林业局一百多里,咋往家带呀。局长笑着说,别犯愁,用我的小车给你送回去。

牌扁太大了,屋里没处挂,只好竖在大门旁。外人进院冷丁一瞧,误以为是单位的牌扁呢。歪着脑袋端详半天才看清内容,随后便笑道:可真是重奖啊!

这样的重奖,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根本没起激励作用。第二年,各林场的营林工作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两年后,老局长退休,孙国当了林业局局长。他在全局营林大会上说,今年,我可真要给造林英雄发重奖了!

大伙儿半信半疑,笑着说,备不住发个更长更重的木头牌扁呢!

却没有!在年末的营林表彰奖励大会上,张贵又一次获得重奖,他上台捧走一万元奖金!

当时,人均月工资才一百多元,能拿到一万元奖金,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于是,掌声和欢呼声经久不息!

第二年,双丰林业局的营林工作成效显著,进入全市营林工作先进行列。往后,这林业局的营林工作年年设重奖,一年比一年多。结果是,营林工作一年一个新台阶。

几年之后,双丰林业局跨入全国植树造林先进行列。至此,这个林业局真正做到了——誉满青山!

王老五

闫建军

王老五在王家村过去当过村官。

现在王老五要当经理。

那天,王老五看到建筑工地需要沙子,就打起了心里的小九九,他盘算了两天,觉得当经理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组织村里富余劳力在村北河沟的沙滩上挖起沙子来,沙子越挖越多,村里人干不过来了,他就招收了好几十号外村的闲散农民工来挖,然后筛沙分类,一个月,沙子就堆成了小山。

有人就问王老五,这么干中不中?王老五说咋不中?在自己村里的耕地里有啥错?这叫新时代新职业,咱农民不但当工人了,还能当经理了!城里人能干的,咱农民照样能干!

没人管?还是盘算盘算好,盘算不好要吃亏啊,这么大的事肯定有人管,别整砸了!有人劝道。

王老五回到家一盘算,不放心,还是问问好。一大早,王老五就骑上自行车蹬了大半天的崎岖山路,终于到了乡里。乡里说,这事倒是挺新鲜,利用自己的资源,解决了富余劳力,让农民当上了工人,也没觉得错啊!不过还是得问问县里的主管部门。

王老五蒙了,谁是主管部门?县里离乡里一百多千米,上哪儿找去?王老五一盘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干再说,这么老远谁能管?干上了主管部门就来了。于是,王老五回到家就领着大家继续干了起来,而且是越干越大。

一年光景很快过去了,主管部门也没有来,王家村的沙场发展得红红火火,还挂上了“王家村沙场”的大牌子,王老五自封了经理。当了经理的王老五也像城里的大公司那样,给工人发红包,鼓动工人们的积极性。赢利了,王老五就扩大生产,上了不少机械设备,产沙量日益增加,工人的工资也月月增高。王老五

就盘算着,这干事业也没什么难的,山高皇帝远,没人管没人问的,一帆风顺,照这么发展下去,咱这农民干脆不当了,地也不用种了,全村都是暴发户了!于是,王老五开始盘算起今后的发展蓝图来,越盘算越心花怒放。

这日一早,一辆小车急匆匆地开进了沙场,下来一伙人,王老五没见过他们,心里纳闷。

你是头头吧?来人问。

王老五瞅着他们,是买沙还是……

我们是沙石管理所的,你要交沙石管理费!来人掏出证件给王老五看了看。

王老五活了40多年没有上过学,根本不识字,可他还是很认真地看了看,笑了,主管部门终于来了,交多少钱?

来人掏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说,你干了一年多了,得全补上,一共一万八千元。

那么多?王老五瞪大了眼睛。

是按月征收的。来人说,这还没加罚款呢!

那咋不早说呢!王老五埋怨道,一下交那么多我哪儿整去?交了钱就没事了吧?

对。

既然主管部门都来了,就得服管。王老五盘算一下,还是凑齐了钱给了人家,交了钱就放心了。王老五想,这帮人在哪儿一下冒出来的呢?叫我头头?我是经理!

隔日,又一辆小车急匆匆地开进了沙场,下来一伙人,王老五没见过他们,心里纳闷。

你是管事的吧?来人问。

王老五点点头,是买沙还是……

我们是水资源管理所的,沙子是水冲下来的,你要交水资源管理费!来人掏出证件给王老五看了看。

又是主管?王老五深深叹口气,问,多少钱?

来人掏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说,你干了一年多了,得全补上,一共两万八千元。

那么多?王老五瞪大了眼睛。

是按月征收的。来人说,这还没加罚款呢!

交了钱就没事了吧?

对。

王老五又盘算一下,还是凑齐了钱给了人家,交了钱就放心了。王老五想,这帮人在哪儿一下冒出来的呢?叫我管事的?我是经理!

隔日,又一辆小车急匆匆地开进了沙场,下来一伙人,王老五没见过他们,心里纳闷。

你是老板吧?来人问。

是。王老五微笑道,是买沙还是……

我们是交管所的,拉运沙石车和采沙船手续不全,你要交罚款!来人掏出证件给王老五看了看。

王老五深深叹口气,问多少钱?

来人掏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说,按照规定,根据你车台数,非法无照运营罚款三万八千元!

那么多?王老五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次罚款。来人说。

王老五立即凑齐了钱给了人家,交了钱人家就不会管了。王老五盘算着,这帮人在哪儿一下冒出来的呢?还不错,叫我老板了,我是经理!

连续几天,王老五一共交了八万多税费。心里不悦。他开始组织大家连夜采沙,把损失抢回来。

傍晚,突然下起暴雨,河水暴涨,洪水湍泄,采沙船沉没,正在顶雨采沙的十几名农民工下落不明,顷刻间沙场一片废墟,见此情景王老五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当晚,政府就组成了事故调查组,很快对王家村沙场进行了勘察,沙场未办许可,属非法作业,造成重大事故,村官王老五被刑事拘留。王老五盘算来盘算去还是盘算错了,他哭诉,这不怪我啊!你们主管部门咋不早来说啊!早来检查早来扶持了哪有这事啊!

调查组又找到了相关部门,沙石管理部门说,这起事故由船造成的,而采沙船属机械,不归他们管。水资源部门说,他们只管水,沙石和采沙船他们都不管。交管部门说,采沙船属生产机械,不属运输工具,应该归安监部门管……隔日一早,几个部门的主管领导被宣布撤职,相关人员被关押。

这时,他们才大眼瞪小眼,耷拉了脑袋。

扶 贫

晓 立

满载米、面、油的卡车,钻出楼群,驰过白茫茫的雪野,向一个牧业小队挺进。

虽是春节前夕,雪还没有融化的意思。天也格外的冷,给我们这次送温暖一个无比充分的理由。

那是我们的一个扶贫点,有几十户人家,大都以放牧为主。横在草原的深处,买点东西都得走出几十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让贫穷拉扯得遥远而又陌生。

就在几年前,作为扶贫办负责人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禁不住有些吃惊。破破烂烂的土房东一个西一个的,仅有的几个院落也是七扭八歪的。散放的牛羊,慵懒地游荡,瘦骨嶙峋。

这时认识了老包,他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吧,一个光长脸不长肉的草地老乡,身上瘦得干巴巴的。他很幽默地说:“你一看我,就知道世界上还有受苦人吧。”他是这里的书记,深有感触:“这里穷啊,主要原因还是基础太脆弱,要啥没啥啊!”

这以后,我向上级提出了我的计划,从心里想帮他们尽快脱贫。第一年,我们本着“穷了谁也不能穷教育,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通过捐赠活动解决了学校的部分桌椅、黑板和学习书本等,让孩子们的脸上有了灿烂的笑容。第二年,我们又帮着建起了卫生所,派出医生轮流进行值诊。同时,还培训了一名本队的年轻大夫,改变了缺医少药的现象。第三年,我们又帮着贷款,建了一些房屋、圈舍,生产条件也得到了较大的改善。

此外,每到要过年了,我们都买上一些米面油之类,成卡车地送过来,分到各家各户,以解燃眉之需。算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每我都亲自压车督战,以示政府的重视么。

坐在驾驶室里,我刚刚才看到房子时,远远地就有锣鼓声飘来。嗬,原来接到电话的老包,正组织人列队迎接呢。

握手,寒暄,其乐融融。老包这几年也开始长肉了,脸上一笑还有俩酒窝:“可把你们盼来了,跟盼亲人解放军和毛主席似的。”大家哈哈就乐。

在卸车的当儿,老包陪着我转了队部、卫生所和两户牧民。真是变了,这里起来了一排红砖铁皮的平房,整洁一新,办公条件、医疗条件均有了较明显的改善。牧人的家里也亮堂了许多,通了电,家用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都有了。

老包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都是政府的恩德,你的努力呀……”

“哪里哪里,”我急忙说,“没有国家的政策,也不会有今天,也不会有全社会的小康哟”。

望着白茫茫的雪野,老包说:“瑞雪兆丰年哪,今年的草不会孬了。嘿嘿,你瞧好吧。”

果然,这年春水足,夏季雨水也好,草自然长得茂盛,加上建了许多草库仑(围起来的草场),昔日“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又再现了。

得知这一消息,我们为之高兴。夏秋之季,老包曾来电话,真诚地邀请我们去吃手扒肉,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富了不能忘共产党啊。”由于要召开几个大的会议,即使我有那么点意思,也未能成行。

转眼进入冬季,也许就是要过年的时候吧,老包又来电话。又说让我们过去——说大伙想你们了!

我知道队上与我们的情谊,人心都是肉长的,也不好谢绝。就说:“这段时间单位太忙了,过了年再说吧。”

“这哪行!”老包的声音有些大了:“大伙都盼哪,在年前你们能送点东西来……”

我摇了摇头说:“你们那已经不大困难了,今年是没有这个计划的呀。”

老包在那边明显急了:“这不扯了么,马上要过年了,大伙什么都准备了,就差米面油没买了,单等你们送来哪!”

“……”我,一下无话可说了。

“说话啊。我还有个想法,明年学校也该翻修了,你们是不是计划一下啊?”

尽管老包的声音很大,但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见,脑袋里正想着比扶贫本身更重要的问题。

老谋新算

翟才勇

古龙镇位于贫困的山区,山多地少,一向以传统农业生产为主,经济落后。

近年,一条高等级公路穿镇而过,道路通了,古龙镇人的眼界自然也开阔了,于是加快发展步伐成为了古龙镇摆在面前的问题。

古龙镇的王镇长在全镇干部会议中讲道:“古龙镇要采用以点带面的方法来发展。即要集中力量办好一个示范村,以示范村为点,辐射四周村庄,从而带动全镇的经济发展,使群众腰包鼓起来,走上富裕的道路!”他的讲话博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大加村位于公路旁,交通便利,这里村民外出务工人员多,小洋楼比别的村多,生活较好,村里有种大白菜的传统。王镇长便决定将大加村建设成有名的致富示范村,发动村民多种大白菜,搞个大白菜种植基地。开始,村民不怎么配合,不想多种。村中青壮年大部分外出,劳力不足呀。王镇长便给大加村安装上电泵、输水管伸到菜地。他还定下了奖励办法,镇政府免费提供菜种子,且按种植面积给予补贴。

经过镇政府干部、村干部的动员,大加村所有的菜地青一色种上了大白菜。

不少原来种稻谷的田地也改种上了大白菜,村前村后,尽是绿油油的大白菜,非常养目。大白菜种植基地已形成了规模,但王镇长认为离示范村尚有不小差距,于是大笔一挥,镇政府拨款给大加村所有村道都铺设了水泥路面,路两旁种上了花草树木,并建起了标准的篮球场、小广场、舞台,帮助未建小洋楼的村民从农行贷款建了小洋楼。一番改善之后,大加村村容村貌焕然一新,漂亮了,被评为了全市致富发展示范村,市县视察团、各乡镇参加团,还有外市县学习团,一批又一批,络绎不绝。大加村快赶上旅游风景区了,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示范村。

王镇长也由此出了名,很快升职到县里去了。

然而几年来大白菜市场滞销,价格下跌厉害,大加村村民种大白菜没有赚到钱,生活水平仍旧,于是种植的人越来越少。贷款建楼农户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务,别说带动周围村庄致富了。

接任古龙镇镇长的是赵镇长。赵镇长也十分重视发展,他在全镇干部大会上讲道:“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我们要解决思想,转变观念,走工业兴镇之路。要做好招商引资工作,亲商、爱商,让我们古龙镇像珠三角、长三角地区一样兴旺发达起来,人民过好生活的日子为期不远了。”赵镇长激奋人心的讲话未完,热烈的掌声已响彻了全场,经久不息。

赵镇长给每位镇干部都布置了招商引资任务,强调谁不完成任务就被分流下岗。这一招挺奏效,古龙镇一年内引进了数十个工厂、公司,虽然规模小,但都搞了动工剪彩仪式,彩旗飘飘,锣鼓喧天,相当热闹。古龙镇以招商引资项目数量之多排在了全市首位,赵镇长因此政绩显著,同样升到了县里任职了。

没想到,赵镇长一走,古龙镇的工厂、公司纷纷地倒闭了。原来在镇政府许诺免除两年税的前提下,干部们为完成任务,凭靠五亲六戚拉了项目暂时救急。

而两年后由于负担重,镇政府取消了这些工厂的免税优惠。本来就没有发展前途的小工厂于是走的走,倒的倒,一片荒凉败落的景象。看到这情景,群众都摇头而叹,说求发展,发展来发展去,最后得到发展的只有做官的,农民还是老样子。

接任赵镇长的是张镇长。张镇长是学经济管理的,他经过考察,从古龙镇实况出发,积极与有实力的企业联系,最后成功地引进了一个大项目,在古龙镇投资数亿元建个制鞋公司。公司招收了上千名当地农民工,有力地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接着古龙镇又引来了有实力的农副产品加工、家具制造、电子等数家工厂,外来人口增加了几成,市场繁荣了许多,一跃成为了全市工业重镇。对古龙镇的变化,感触最深的是那个制鞋公司附近的农民了。这些农民在自家门前开起了快餐店、粥粉店、网吧、歌舞厅等,生意非常火爆,一个个地成了腰包鼓胀的小老板。他们都说:“古龙镇搞发展搞了好些年,张镇长来后才得到真正的发展!”

古龙镇发展起来了,全镇的干部群众却在想:张镇长可别像前两任那样很快就升职走了,如果他能在古龙镇当个十年八年的镇长,古龙镇群众就有福了!

牛书记吃垮美食城

王亚林

三个月前,我受聘到省城一家专业报工作,就没再回过小县城。这次重返故里,是应县农行的邀请,帮助整理一份反奢倡廉的典型材料。

下榻在县招待所,我立即拨通吴越的电话。吴越是我高中时的同桌,在这里担任副所长兼恒昌美食城经理。一见面,我就高兴地捅了他几拳:“钱都撑破屋了吧?”没想到他热情洋溢的脸上忽而飘过一朵阴云:“都亏到要卖老婆了!”

我一惊:“开玩笑吧?”他叹了一口气:“是红火过一阵子!可好景不长啊,眼下又被新调来的县委牛书记吃垮了!”他正欲往下讲,被所长有急事喊走了。

吴越脸上那朵阴云在我心里却怎么也拂不走。去年开春,吴越自告奋勇,承包困顿得揭不开锅的餐厅部,更名为“恒昌美食城”(取“永远昌隆”之意),打破过去封闭式对内招待的传统,面向市场求客源,同时千方百计引进近百万元资金,把整个大大小小的餐厅装修得洋阔佬一般;服务小姐也都像从选美场上挑出来的,人人款款有致,个个楚楚动人,服务档次在当地达到超一流标准。远近食客趋之若鹜,蜂拥而至。直到我调走时,吴越还乐哈哈地告诉我,食客天天爆满,不过几年,就能发大财啦。谁知只三个多月工夫,又是一番风景,美食城就快被吃垮了,看来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真是一位饕客。

有种责任,驱动我想了解牛书记的欲望。或许有一天,我还能当面旁敲侧击一下他呢。见县农行刘秘书陪同在身边,我试探地问:“小刘,听说牛书记是从发达地区调来的,嘴巴真的也很发达吧?”小刘摇摇头:“跟县里头的头头不熟悉,所知甚少。”过一会儿,他不好意思补充说:“在全行职工会上,听行长说过,牛书记上任第三天,就颁发了坚决刹住吃喝风的命令。”但接着他又摇摇头,“说不定又是官面文章呢!”

我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几年期间,对县招待所被吃得摇摇欲坠的情况是颇有感受的。就在一年前,为接待两名省报记者,找吴越预订一桌饭。吴越正在与几个人抹牌,有点难为情地说:“老同学,丑话说在先,饭我可以安排,但菜钱你们要先垫出来。我们所里都快垮了,真的一分钱没有。”我问他怎么到了这般程度,他说是吃垮的。那时还是餐厅部,未向市场招揽生意,主要是接待县大院内的客人。各路饕客酒足饭饱后,不管三百、五百,还是一千、二千,总是在发票上大笔一挥:“接待×××领导,接待办结算。”于是餐厅部找接待办,接待办找县财政,开始马拉松式的催款长跑。可是县是全国有名的特困县,财政是年年入不敷出的财政,虽是应该拨付的,就是拿不出钱,一欠就是几百万,餐厅部便病入膏肓。然而现在与过去不同,走向市场了,经营活了,就算牛书记餐餐山珍海味,天天白吃白喝,也不那么容易吃垮啊!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问吴越就知道了。

正好晚饭吴越生死要做东,我有足够的时间向他了解情况。

晚饭时间,吴越陪我走进美食城。那高雅豪华的设施,婷婷玉立的服务小姐令我眼睛一亮。然而仅仅一亮,我就发现不大对劲,心里暗了下来。本是吃饭的时间,整个美食城却冷清清的,像打烊了一样,没有一丝生气。看吴越的脸,也像傍晚的天一样暗。

我问吴越:“今天没有客人?”吴越强打着笑容说:“我们不就是?还有牛书记。”“牛书记同我们一起吃饭?”我吃了一惊。“不,他已经来了,在那边。”顺着吴越的手指望去,在空荡荡的大厅一角,一个人正在埋头吃饭。“那就是牛书记。”我惊疑。在我印象里,县委书记总是前呼后拥,在觥筹交错中享受山珍海味。“真是牛书记?”见我不信,吴越肯定地回答,“垮了几年的政府食堂正在抓紧修复,他就先在这里进餐”。“怎么不把他请到小厅里去?”我问。“他不愿意。”吴越冷冷地应道。我忽然有跟牛书记接触的冲动,看他究竟是怎样大吃大喝,奢侈浪费的。

走到牛书记眼前,我又着实吃了一惊,他吃的竟是份儿饭。一个学生食堂里常见的饭盘摆在他面前,上面躺着二三两米饭,一样青椒炒茄子,一样红菜苔,外加一小碗番茄肉片汤,正吃得津津有味。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冒冒失失地问了句:“牛书记,你就吃这个?”“一个人吃这多就够浪费了。”牛书记笑了笑,边吃边说,“我们这是特困县,老百姓有这个水平就是过年了”。吴越正准备把我向牛书记作个介绍,我忙拉拉他的手,说句“打搅了”的客套话就怪怪地走开了。

我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样的书记是怎样吃垮美食城的呢?

在酒桌上,吴越告诉我,牛书记一来就大整公款吃喝风,大会上强调,电视上曝光,纪律上查处,自己从来不接受吃请,就是下乡工作,也到食堂排队。这不,牛书记在哪吃饭,干部们就躲得远远的,不敢大吃大喝。要说这本是老百姓高兴的事,可苦了我这经营者,他在这里,单位哪个还敢来吃啊!你也知道,虽说走向了市场,其实大部分客源只是由大院的客人扩展到所有县直单位。在我们这落后的地方,市民们只有大喜大庆的时候,才上酒店摆宴席,眼下碰巧也是淡季,一个月接不了一两桩生意!

听吴越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回省城后,我以《牛书记“吃垮”美食城》为题,写了篇报道,没两天就被党报发作头版头条。

送 行

江 岸

小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已经数年,今年忽然开禁。大年那几天,人们疯了似的放鞭炮,燃礼花,整个城市弥漫着浓郁的烟火味。到了正月初三前后,人们终于过足了瘾,烟花爆竹声稀疏了,我才觉得耳根清静。

可是,初六那天傍晚,大概四点钟光景,小城重新喧闹起来。这次的声音特别大,不是一般烟花爆竹的动静,像隆隆的炸雷从天边滚过。根据判断,声音来自小城的西方,应该在火车站附近。

老街坊郭伯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有些耳聋眼花,竟也将他从屋里震了出来。谁在打炮呢,是炮声。郭伯伯斩钉截铁地说。

和平年月,怎么会在火车站打炮呢?我们都不相信郭伯伯的话,但我们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声音。我还从隆隆的爆炸声中隐约听出锣鼓声呢。

两个小时以后,真相大白。姜还是老的辣,郭伯伯一语中的,果然,有人在火车站打炮。

市电视台每天下午六时准时播报本市新闻。当天的头条新闻是:市四大家领导冒着严寒到火车站为我市即将外出的农民工代表送行。二十位农民工代表胸佩红花,在喧天的锣鼓声和隆隆的礼炮声中,和领导们依依惜别。一个个镜头一晃而过,我忽然看到了余春雷。他满面笑容地站在农民工代表中间,被一个领导抓着双手,使劲摇晃着……

余春雷和我是从小一起在黄泥湾光屁股长大的好伙伴,从小学到高中,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他特别聪明,可惜劲头没用在正道上,调戏女同学,捉弄老实的男同学,和老师捣蛋,他都是一把好手,学习却是扶不起来的猪大肠。高中毕业那年,我顺利考上大学,他回乡务农了。后来,他随着打工潮南征北战,不断闯荡。经过十多年的打拼,他成就了自己的事业,拥有资产近千万。其间,他只要

路过小城,就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我亲眼目睹了他从背个破铺盖卷仓皇外出到西装革履衣锦还乡的沧桑巨变。

电视上,余春雷和大家一起,在各位领导的欢送下,依次登上了特快列车。

列车徐徐开动了,这条新闻也就播完了。

我猛地关掉电视,心里一片茫然。谁想到他余春雷招呼不打一个,就这样走掉了。他还答应行前到我家喝碗面条呢。年前,他回家路过小城的时候,硬是将我们一家三口拉出来,为我们点了一桌子好菜。我们约好,他年后出门路过小城,务必要在我家里吃顿便饭。酒酣时分,我说,春雷,哪怕还像从前一样,到家里喝一碗你嫂子亲手下的面条,你也得去。春雷拍着胸脯答应了。春雷,你忙,你应酬多,你的时间表上没有你这个帮不上你什么忙的兄弟的位置,我都能理解,可你就这样不讲诚信,你怎么发展壮大你的事业呢?

老婆一气之下,把给余春雷留着的几盘好菜统统端上了桌,还打开了为余春雷购买的那瓶好酒。老婆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吵我,别跟掉了魂儿似的,没有他余春雷,我们一样过。

我说,我不想攀龙附凤,可是,我们是多少年的好兄弟,怎么会这样呢?

老婆说,人家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你还想怎么样?

好了,不说他了,从今往后,咱们不提他了。说着,我端起一杯酒,一口干了。到底是好酒,真香啊。

老婆也颇有些酒量。我们互不相让,推杯换盏,桌上杯盘狼籍的时候,一瓶酒也见了底儿。我们正要干掉最后几杯酒,忽然,电话响了。

是余春雷。他说,他现在正在回市里的出租车上,再过半小时,他就到家了。他要来喝一碗嫂子煮的热乎乎的面条。

你不是已经上了火车了吗?我不禁问道。

余春雷深深叹息一声。他说,到家再解释吧。

放下电话,我愣了,春雷说话就到了,好酒好菜却没了,我们还怎么接待他呢?老婆说,还愣着干啥?赶紧上街呀。我看见,老婆眼圈儿湿了。

这会儿,街上恐怕还没几家做生意的呢。我硬着头皮出去了。转了一圈儿,好歹掂回来几袋东西。到家的时候,看见春雷正大口大口吃面条呢。

老婆笑着说,这家伙,饿惨了,非要马上就吃。

我也笑着看春雷喝完最后一口面条汤。

老婆布置酒菜的时候,我给春雷泡杯茶,将他让到客厅坐下。春雷吁出一口长气,没好气地说,搞那么大的场面送我们,完全是作秀。我明明要到北京,偏偏把我送上开往广州的火车,南辕北辙嘛。我们二十人,只有八个往南方去的,这八个人,其实压根儿没有打算今天走。我们都是被反复动员来参加这个活动的。火车站那么多真正的农民工都该送,就是没人送,反而要送我们这些老板。

上了车,谁不骂娘?领导的关怀表达过了,他们可以去喝酒了,可把我们给坑苦了。我只好在最近一站下车,再打车回来。

真他娘的败兴!春雷眉头紧锁着,恨恨地骂了一句。

办公楼前的掌声

李岱蔚

夏季,早上八点,新局长上任。

他,没坐轿车。挎着挎包,一身朴素,一个人徒步来到粮食局大楼上班。

门前,有一群人正在紧张地忙活。门廊两侧窗前,左边是盆花,梯形架上,红牡丹、步登高、瓜叶菊、仙客来等,繁花似锦,争奇斗艳;右边是盆树,水泥台上,发财树、摇钱树、凤尾葵、三层榕等,郁郁葱葱,绿树成荫。搭起彩色的气拱桥,十分耀眼。桥上挂着条幅,上写:对酒当歌,今朝有酒须当醉;称心如意,明日升迁再尽欢。横批是:步步登高。拱桥两边,各摆有12辆礼炮车,整装待发,婷婷玉立。彩桥前,两台吊车,分列两厢,气宇轩昂,高高伸出长臂,各挑着近20米长的鞭炮。中轴线三米多宽的地面上,除大个二踢脚外,还有嫦娥奔月、天女散花、飞天蜈蚣、炮打襄阳城等冲天礼花十多种,排得密密麻麻,不胜枚举。

这是在干什么,是结婚还是开业庆典?新局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径直走进门。他刚进去,楼门卫老头儿从收发室冲出来,把他拦住,厉声问道:

“喂,干什么的?”新局长笑道:“我吗,到这里上班。”门卫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哈哈大笑说:“现如今,狗戴帽子装人的多得是,就凭你,怎么会在这上班呢?你是到这兜售杂货的吧!上级有令,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办公大楼。快走!”

新局长又解释道:“我原来在农村工作,脸可能晒黑了,我真在这上班。”

“哈哈,现在骗子多,大都这么说。”新局长只好亮出自己的身份,说:“爷们儿,我是这儿的新任局长。”老头儿一听,笑弯了腰,乐了好一会儿才说:

“哼,你可别逗了。给我升级,叫爷们儿了,叫爷爷也不行。我这人不吃这套。

再说了,眼下,局长到哪儿去,那都是坐高级轿车,西装革履,大腹便便,喝五吆六,鸣锣开道,前呼后拥。一看就知道是当官的。就你这瘦样,这身行头,脱下来,送给收破烂的都不要。”老头儿越说声音越大,正说着,办公室黄主任从楼上走下来,他在一次乡党委书记大会上,见过新局长作报告。他一见,连呼不可。奔到近前,喝退老头儿,鞠躬致歉,请新局长上楼。边走边赔不是说:“对不起,他不中用,有眼不识泰山,明个我把他辞退算了。”新局长驻足不动,摆手制止说:“不,问题不在他,而是我们领导作风有问题,忘记了我们党的优良传统!从我这任起,这种作风必须改变!”老头儿知道捅了娄子,吓坏了,心想,这下饭碗可打了。他急得抓耳挠腮,突然急中生智。他看到新局长还穿着黑面布鞋,急忙回屋。转身双手捧出一个鞋盒,来到新局长面前,不好意思地说:

“局长大官,这……这是我姑娘,昨天给我买的新皮鞋,还没穿,我看这鞋跟局长大官的脚差不多,就送给局长大官穿吧!”说着,就跪在地上,给局长脱鞋。

新局长忙把老头儿扶起说:“大爷,我穿布鞋习惯了。你老还是自己留着吧!不要怕,咱们一起建设和谐社会!”老头儿仰望新局长,流下两行热泪,连说:

“好人,好人啊!”

新局长走出门厅,来到外面。站在台阶上,要作讲话。办公室黄主任赶紧递上稿子。新局长看了看,是新打印的个人就职演说。里面全是空话、套话、假话,没一句实话、真话。新局长放下稿子,揣入兜里,大声讲演起来。这时,外面聚集了许多人,有单位同志,也有围观群众。新局长朗声说道:“……中央三令五申,要求我们每一名干部,要继续发扬我们党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可我们有些人还是淡忘了。今后,我局的会议、活动、接待工作一律从简。其实,我们党章早就有明确规定,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眼前这幅对联就得改,应该说:一身正气,鞠躬尽瘁今不悔;两袖清风,来世为民再立功;横批是:我做此人。古人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古代的清官都能做到的,我们共产党员就更应该做到。而且应该做得更好。

从今往后,我不用小轿车接送,骑自行车上下班。这样,才不愧人民送我们的光荣称号——人民公仆……”新局长讲话结束,人们没有离去,全场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动。突然,不知是谁带头,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县长下煤井

张以进

这天上午,县煤矿安全生产现场会在山沟沟里的黑风山煤矿公司召开,参加会议的二十几名代表都是煤矿公司的老总,这是雷震霆县长点名要求参加的,如果不参加会议需要亲自向县长请假。因此,除了两名出差在外的公司老总,其余的九点不到都齐刷刷地坐在了会议室里。

会议九点钟准时开始,会议议程是全县煤矿安全生产情况汇报和下步工作打算,接着是几家煤矿公司抓安全生产的典型发言,最后是县长对下步抓好煤矿安全生产工作提出要求。出人意料的是,第一项议程一结束,雷县长就拿起话筒说:“典型发言大家都有书面材料,带回去好好学习就行。现在大家准备一下,跟我一起下煤井看看,针对存在问题,我再提要求。”

雷县长的话一说完,参加会议的煤矿公司老总们都呆住了。这些煤老板虽然在煤矿里赚了不少钱,可一说到下煤井,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谁家的煤井能百分之百保证安全?

黑风山煤矿公司老总鲍运来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雷县长——,我知道您关心煤矿工人的生活,可我还没作过这方面的安排,下次我一定做好准备,带县长下煤井看看。”

“什么安排和准备?”雷县长的声音有点激动。“煤矿工人每天下煤井,你难道都没做好准备和安排?矿工能下煤井,我们就不能下煤井?”雷震霆接着说,下煤井的装备我都带来了,每人一套,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后跟我下煤井。

话说到这份儿上,这些老总只能硬着头皮去换衣服。不一会儿大家都来到入井口。这时,一个胖老总的手机响了,接电话后他就向县长请假,说家里七十岁的老娘突发疾病,让他赶紧回去。县长挥挥手,胖老总灰溜溜地走了。

雷县长带着这些公司老总下到了煤井。煤井底下,煤洞纵横交错,一位矿工带着这批特殊的客人穿行在煤洞中。煤洞又窄又小,灯光十分昏暗,脚下坑坑洼洼的,头顶不时掉下几滴冰冷的水滴。一路上,不时传出不知是哪个老总发出的惊叫声。

来到矿工作业面,听说是县长来检查,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位老矿工跌跌撞撞地走到县长面前说:“你真的是县长?”雷县长点了点头。老矿工激动地说:“我下煤井五年了,就看到过组长。”

雷县长问他有什么要求,老矿工看着这些陌生人,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待了好久才说:“我这把老骨头就豁出去了,咱不求什么,就求能够上班平平安安下井,下班平平安安升井。”老矿工的话赢得了煤矿工人的一致赞同。雷县长说:“你们放心,今天我下煤井,就是为了抓好煤矿的安全生产。” 雷县长话音刚落,煤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昏暗的电灯也闪了几闪。

鲍运来一把抓住县长的手说:“雷县长,有情况,赶紧往井口撤。”人群也一下子慌乱了起来。见到情况危急,雷震霆甩开鲍运来的手,站到高处大喊道:

“大家都别慌,煤井里情况复杂,如果乱跑,肯定走不出去。现在我们请老矿工带路,赶紧往井口撤离。”

雷县长的话让大家安静下来,老矿工带着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井口撤离,快到升井处的时候,几位公司老总又争着想早点升井,有个老总还在升井处大哭起来。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他们经历了黑暗、恐惧……在场的人仿佛都经受了一场生离死别的考验。

全体矿工和参加会议的老总都平安升井。会议再次开始后,主席台上多了几位矿工代表。当着矿工代表的面,雷县长语气严厉:“各位老总,安全生产是最好的效益。我不想看与你们签订的责任书,也不需要你们作什么书面承诺,我就希望你们老总能和矿工一样多下几次煤井。今天的现场会我是第一次下煤井,以后每到矿井检查我还要下煤井。”

雷县长的话音刚落,主席台上和站在门外的矿工们拍起了响亮的掌声。

第二天,雷震霆县长特意给他的同学黄晓方打了电话,黄晓方就是老矿工的儿子,雷县长说谢谢老矿工说出了全县矿工的心里话。黄晓方说:“你县长都能下井,老矿工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不过听我老爸说,他们矿工原想在电线上做点手脚,让这些老总尝尝恐惧的滋味,想不到不知哪个煤洞发出了奇怪的响声,预想中的演练变成了真正的撤离。”

黄晓方问:“经历过这次意外的险情,你以后真的还要下煤井?”雷县长说:“绝对要下,因为我要让每个矿工都平平安安。”

刀下留人

宋 超

主管计划生育的副县长案头上放着一封举报信,信里说,泾河镇洋河村有个二狗子,婆娘生了四个女娃,现在第五个又快见面了,问县里管不管,要是县里不管就向市里举报,看市里管不管。副县长看了很是生气,拍桌子一巴掌把电话打到泾河镇一把手那里。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你们洋河村有个二狗子,婆娘生了四个女娃,现在第五个又快见面了,有人把举报信都递到我这里了,问县里管不管,要是县里不管就向市里举报,看市里管不管,不管你们想啥办法,都要把这事解决了,要是解决不了捅到市里给我惹了麻烦,你们自己考虑一下还想不想混?”副县长说。

泾河镇一把手听了也很生气,也拍桌子一巴掌把电话打到了计生办主任那里。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洋河村有个二狗子,婆娘生了四个女娃,现在第五个又快见面了,有人把举报信都递到主管副县长那里了,问县里管不管,要是县里不管就要向市里举报,看市里管不管,副县长已经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不管你们想啥办法,都要把这事解决了,要是解决不了捅到市里副县长抹了我的帽子,你自己考虑一下你这个计生办主任还想不想混?”泾河镇一把手说。

计生办主任听了更是生气,又拍桌子一巴掌把电话打到了洋河村一把手那里。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你们村有个二狗子,婆娘生了四个女娃,现在第五个又快见面了,有人把举报信都递到主管副县长那里了,问县里管不管,要是县里不管就向市里举报,看市里管不管,县里把电话打到镇里一把手那里,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要抹一把手的帽子,现在一把手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要是解决不了捅到市里一把手要抹我的帽子,不管你们想啥办法,都要把这事解决了,要是解决不了捅到市里一把手抹了我的帽子,你自己考虑一下你这个村支书还想不想混?”计生办主任说。

第二天一大早,泾河镇计生办主任亲自督阵,派出所、洋河村支书、村长齐上阵,二狗子婆娘被押送进了县医院的手术室。

此时,副县长正在办公室看刚刚送来的报纸,一条头版头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新华社:陕西镇平‘大月份引产’事件处理结果:副县长等七人受撤职等处分。”副县长看完吓一大跳,火急火燎抓起电话就打到泾河镇一把手那里。

“二狗子婆娘超生的事处理了吗?”副县长问。

“正处理呢,派出所、计生办、村干部都出动了,已经把二狗子婆娘押送县医院了,说不定这会儿正手术,你放心,这事我们一定办好。”泾河镇一把手说。

“刀下留人。”副县长一听急了。

“啥?刀下留人?”泾河镇一把手说。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陕西镇平‘大月份引产’事件处理结果:副县长等七人受撤职等处分。赶紧通知他们回来,要是这事给我惹了麻烦,你们自己考虑一下还想不想混?”副县长说。

泾河镇一把手也吓一大跳,也火急火燎抓起电话就打到计生办主任那里。

“二狗子婆娘的手术做了吗?”泾河镇一把手说。

“马上,人已经进了手术室,主治医师正在检查,这事请领导放心,只要进去了我们一定不会让孩子活着生下来。”计生办主任说。

“刀下留人。”泾河镇一把手急了。

“啥?刀下留人?”计生办主任说。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陕西镇平‘大月份引产’事件处理结果:副县长等七人受撤职等处分。赶紧把人给我拉回来,要是这事给我惹了麻烦,你们自己考虑一下还想不想混?主管副县长已经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泾河镇一把手说。

计生办主任更是吓一大跳,立马冲进手术室,主治医师说护士已经进去注射药物了。

“刀下留人。”计生办主任急了。

“啥?刀下留人?”主治医师一愣。

“你们成天都在干些啥,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吗?陕西镇平‘大月份引产’事件处理结果:副县长等七人受撤职等处分。赶紧把二狗子婆娘放出来,要是这事给我惹了麻烦,你们自己考虑一下还想不想混?主管副县长已经把电话打到镇里一把手那里了。”计生办主任说。

“刀下留人。”主治医师忙喊。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这时,医院外面有人大声喊。

计生办主任抬头从窗户瞟了一眼:泾河镇一把手来了。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

二狗子婆娘刚刚从手术室有惊无险出来,医院外面又有人大声在喊,计生办主任又抬头从窗户瞟了一眼:副县长秘书也来了。

没胆人

朱红娜

没胆人起先并非没胆,只是胆小,后来才变成名符其实的没胆人。

没胆人姓杨,被人暗地里称为“杨没胆”。

没胆人是个重要部门的一把手,本可以大权在握,威风八面。但他的胆小是出了名的,他是名扬四方的胆小鬼。

在一次旧城拆迁中,一个户主冥顽不化,对抗到底,严重阻碍工程进度,没胆人悄声令下:拆!推土机突突突就往房子上开。户主站在推土机前作拼死状:你们谁敢拆,我就死给谁看!

没胆人被户主吓懵了,本能地往后退,战战兢兢地摇头:别,别,别,我们不拆了,不拆了。

没胆人大手一挥,推土机又突突突往回开。

事后有人问没胆人,你怎么那么胆小,领导那里怎么交代?

没胆人绷着脸,苦苦一笑,再说吧。

一说就说了半年多,领导换届了,新领导旧城区走了一圈,指着那栋没拆的房子说,这是谁干的?为什么不拆?

没胆人跟在新领导后面,一听,腿就筛糠一样抖得弯曲了下来,头低着,又是战战兢兢说,我,我们没拆成。

好!有眼光!这样的房子就是要保护,拆什么也不能拆了一个城市的历史……领导的一番高论听得随从人员一愣一愣的,没胆人心里暗暗欣喜,好在当时自己心存不舍,心存畏惧,不然一座古城建筑就消失殆尽了。

没胆人时时提醒自己,当官要有所畏惧,才不致胆大妄为。

但是老婆不满意了,时常挖苦没胆人,就你民主,就你清廉,屁大一点儿的事你都做不了主,你这个一把手还有什么权力?一张银行卡都不敢收,跟着你什

么时候能享上福?你就是一个胆小鬼。

没胆人不争辩,也不恼火,只是轻描淡写说一句,以后你就知道了。

有一天,没胆人突然肚子疼,疼得冷汗直冒,疼得满地打滚,疼得哭爹叫娘。医院做了彩超,是胆囊结石,胆总管堵塞。

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切除胆囊。

胆都没了,岂不更胆小了!?没胆人担心。

放心,胆囊跟平常说的胆大胆小没关系的,对身体是没多大影响的。医生告诉没胆人。

那就切吧!没胆人就这样成了名符其实的没胆人。

没胆人手术痊愈出院,回到单位继续上班。但人们发现没胆人变得更加胆小了。明明是很多副职同意的事情,但没胆人就是不作最后拍板。

随着城市规模的不断扩大,房子越做越高,人口越来越多,学校、医院等配套建设严重滞后。城市中心的一块地方,原本规划学校用地,结果给一个房产开发商瞄上了,隔三岔五的就找没胆人,让没胆人再研究研究。

没胆人说,苟老板,不用研究了,这个地方不可能改变功能的。

没有什么不行的,一切皆有可能。苟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中气很足。与没胆人的轻言细语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在位时是不可能的。没胆人依旧轻言细语。

那你可能要移个位置了。苟老板头昂昂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天,主管领导来了,嘘寒问暖了一番,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把话题落在了那块地上。

是否重新考虑规划一下?在这个地方建学校浪费了。主管领导很客气。

嗯,嗯……没胆人的胆小在上级面前尤为突出。

没胆人失眠了。拖吧,主管领导每天电话催问,如果不按领导意思办,哪天真的可能位置不保啊。改变功能,没胆人又没这个胆量。没胆人有时真恨自己怎么就没胆呢?

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没胆人做了一个平生最大胆的决定。

苟老板又来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苟老板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没胆人面前,杨局长,这是你的一份,50万。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这块地都得改变功能了。

好吧,我想通了,我听领导的。没胆人乖乖地说。

这就对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你一定收下。

我同意收下。但我有一个问题,请问苟老板,领导那一份是多少?不告诉我我不敢收。

跟你一样。

是吗?

是的。

没骗我?

没骗你。

为什么给我跟领导一样多?

领导不想让你换位置。

哦。没胆人若有所思。

还有谁是我们一条船上的人,我才好做工作。没胆人问。

苟老板把船员都告知了没胆人。

让苟老板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是,当晚,没胆人就去了纪委,像突然之间有了十个胆,把苟老板的谈话录音和银行卡交了上去。

当得知没胆人的主管领导及一干人等被双规了,没胆人的老婆两眼发光,像从没认识没胆人一样,审视着没胆人:老公,没想到你原来这么大胆。

没胆人坦然笑道,我只是凭着良知为百姓办点儿实事,我所做的一切其实跟胆大胆小没关系。

意外电话

庞 雷

紫云县新调来一位男县长,叫王仁和,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王县长一上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县里几家国营大企业进行人事机构改革。这可忙坏了几家大企业的领导们。王县长要他们迅速制订出改革方案,上报县里。

柳玉玲是纺织厂的厂长,这几天,她也忙得晕头转向,一时间,职工们忙不迭地请客、送礼、拉关系,忙得不亦乐乎。经过几天连续奋战,几位头头总算确定出了裁减人员名单。那些消极工作,不思进取,混天度日,吃闲饭,拿闲钱的人全都榜上有名。另外,还有那些不懂人情世故者,也将被淘汰。这是厂领导们经过深思熟虑确定出来的。他们想,纵然有人闹情绪,这“公正”的决定,也定能堵住众人之口。

这天快下班了,柳玉玲正准备回家,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柳玉玲拿起电话,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哪位?”“你好!你是小柳吧?我是王仁和的秘书。”电话里一个有磁性的男中音说道。

柳玉玲闻言,浑身一激灵,心想王县长秘书亲自打来电话,一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赶紧回话:“是王县长秘书啊,我是柳玉玲,请问您找我有什么指示?”

“小柳啊,这几天辛苦你了,这次改革试点,你们厂是大厂,你肩上担子不轻啊,不知现在进展如何了?”

原来是改革的事,柳玉玲急忙把拟定的初步方案向王县长秘书作了汇报。他听后说:“这个方案总的说来还是可以的。但这次试点很关键,我们县委县政府都很看重你们呢,因此,每个环节都要周密考虑,千万别出岔子。该裁减的要裁减,该重用的要重用,不可埋没人才,我们希望你能总结出优秀经验,供其他企业借鉴啊!”

柳玉玲闻言,倍感重任在肩,赶紧说道:“请您放心,我立刻把县里指示向厂里领导传达下去,尽最大努力把这次改革试点搞好,绝不辜负县委县政府的期望!”

“好,我们县里领导是相信你的,会支持你做好这次改革。”王县长秘书停顿了一下又说,“另外,我有一件小事要麻烦你一下,就是你们厂的尹茹惠,最近身体不好,本来我要陪王县长去看看她,但这几天忙啊,实在脱不了身,麻烦你代我们先去看一下,行吗?”

“行!行!您日理万机,还如此关心我们的职工,谢谢您啊!您放心吧,我这就去!”

柳玉玲放下电话,心里震惊不已,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尹茹惠生病,竟会惊动堂堂县长,内中必有缘故。她想,怪不得最近几天,上自己家说情的,送礼的,请吃的差一点把门槛都踏破了,可就是这尹茹惠竟不闻不问,似乎压根就没有改革这档子事似的,想不到她居然有着这么硬实的后台!如果王县长不来这个电话,我全然不知情,弄不好得罪了尹茹惠,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边想,一边即刻直奔医院。

柳玉玲赶到医院,尹茹惠正在输液。柳玉玲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握住尹茹惠的手说:“小尹啊,我们得知你生病住院了,赶紧过来看你呢。”

尹茹惠见柳厂长大驾光临,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刚要想撑起身来,被柳玉玲一把按住:“别动,别动,只怪我平时关心不够,害得你累出了病。”

“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有些发烧,医生说输点液就会好的。柳厂长,你这么忙还要亲自来看我,真不知怎么谢谢你呢?”尹茹惠动情地说。

“咱俩谁跟谁啊,说啥谢呢!你啊,有什么想法从来不与我说,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柳厂长,你可真会开玩笑。”正忙着给柳玉玲泡茶的尹茹惠的老公一边递茶,一边说,“我老婆在你厂里工作,平时总是大大咧咧,也不知道跟领导沟通,汇报思想,连得罪了领导都不知道呢。这一次要裁减人员,我几次催她到你家走走,她总是大大咧咧地说这没啥的,柳厂长还望你多多包涵啊”。

“大兄弟,你说哪里话,今后还望你们多多关照呢。”

不久,县纺织厂改革方案顺利出台。其中,最让人们吃惊的是,原来最没有后台,最不会拉关系,走后门,最有可能被裁减掉的尹茹惠竟一跃登上了厂长办公室主任的位置。

大会宣布后,尹茹惠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赶紧告诉老公。不想老公神秘地

“呵呵”直乐:“我的尹主任,这早在我的料想之中。实话告诉你吧,你能升任主任,还不是我这个县长秘书给柳厂长打了一个电话捞来的,谁不知道你只知道埋头钻研业务,对各种各样的‘关系扣’一窍不通啊?不过,也是啊,如果像你这样的业务能手都被‘刷’下去了,那这还叫什么改革呢?县长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我的苦衷,便暗示于我,保住你这个技术能手的饭碗,不然……哈哈哈哈——”

尹茹惠都不知道老公调回来了,纺织厂的人自然更不知道哦。她只知道老公原来是在王仁和手下当秘书。这次,王仁和调到紫云县,把尹茹惠老公一并带了过来,因为他觉得这个秘书很让他称心,不想再换新的。

“你怎么不早说?”尹茹惠假意捶打着老公,撒起娇来。

“宝贝,我不是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吗?”他搂着老婆,转起了圈。

领导不高兴

黄殷夫

领导隔三差五地要去上级部门开会,领导隔三差五地还要去当地党委政府开会,领导隔三差五地也就在本单位召开会议。有时是传达贯彻上级部门或是当地党委政府的重要会议精神,有时是总结本单位前一阶段的工作布置下一步的任务,有时是为这活动那活动召开动员大会、动员再动员大会直到总结大会。

领导政策水平高,口才又好。领导在台上讲话时,喜欢丢开秘书写的讲话稿,然后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地一讲就是二三个钟头。领导每次讲话,都能听到台下二三次的掌声。开始一次,中途一次,结束一次,一次比一次热烈。特别是下午1时左右结束了上午的会议,或是下午6时半左右结束了下午的会议时,台下更是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每次讲二三个小时,却只能获得二三次的掌声,领导有点不满意,但也不好说出口。

领导后来就有主意了。希望台下鼓掌时,领导就咳嗽一声。开始时,领导咳嗽一声,台下没有反应。领导又咳嗽一声,台下还是没有反应,领导就不高兴。

领导不高兴,问题就严重。领导指着台下一个人,严厉地说:“张山同志,上面在开大会,你却在下面开小差,什么态度嘛?”张山被点名批评,脸就涨得通红,台下的其他员工也面面相觑,猜不透领导为啥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领导接着又开始讲话,过了一会儿,领导又咳嗽了一声,台下还是没见反应。领导再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就有人反应过来了,还带头鼓掌。有人带头鼓掌,大家自然都鼓掌,台下就“啪啪啪”地响着掌声。

这以后开会,领导只要一咳嗽,台下就掌声雷动。

有一次,领导感冒了,时不时地咳嗽,台下就时不时地响起了掌声。领导的思路接二连三地被打断了,这让领导的重要讲话很难顺畅地进行下去。领导顿了顿,说:“同志们,我最近感冒了,老是咳嗽。”领导这么一说,台下有了笑脸,却没有笑声。接下来,领导咳嗽时,台下有时就不鼓掌了。

又有一次,单位召开年终工作总结大会。在谈到一年来的工作失误时,领导心血来潮、破天荒地作了自我批评。说话间隙喝了一口茶,没想到被呛到了,就连咳嗽了两声,台下又“啪啪啪” 地响起了掌声。领导听了很不高兴。领导不高兴,问题就严重。领导用手指着台下鼓掌最热烈的李思,严厉地说:“李思同志,我被茶呛得咳嗽,你也哪么高兴吗?”李思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脸红得像猪肝。李思心里很清楚,领导每次讲话时,自己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听到领导咳嗽时,才习惯性地拼命鼓掌。

后来,领导出问题了。领导开始是被双规,之后进了监狱,再后来就被当作腐败典型去各单位现身说法。领导来我们单位作现身说法时,说话吞吞吐吐,还咳嗽,台下仍响起阵阵掌声。只是主持人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家,一头的雾水。

不久,单位调来新领导。新领导在台上讲话,有时也会咳嗽。新领导一咳嗽,台下就掌声雷动。新领导一次没在意,二次没在意,三次就不高兴了。领导不高兴,问题就严重。新领导说:“我咳嗽,你们鼓掌干嘛?”

台下的员工一愣,好久才缓过神来。

“小康桥”悲歌

黎 耘

九曲河钻入崇山峻岭,在第九个拐弯处的河畔上,有一个住着30来户人家的小村落,名叫九曲村。这儿离县城50多千米,山荒土瘠,兔不拉屎,却出了个“大人物”——县长钱瞻。钱县长的仕途充满阳光,据说很快要调任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了,可心里仍搁着一桩久久放不下的事情。九曲村穷啊,当了两任县长的他,有愧于父老乡亲啊!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他决心造福桑梓,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对,也是为民服务,办一件大实事,在九曲村前的九曲河上建一座钢筋水泥大桥。有了大桥,九曲村的交通就便利了,乡亲们就可以踏富路,奔小康了!县委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县里的工作由钱县长主持,办这事还不是他一句话说了算?

不过,事情并不像钱县长想的那么容易。他将这事交给公路局耿局长办理,却碰了钉子。耿局长极力反对,第一,在九曲村建这么一座大桥,虽说村民过河方便了,但当地连村级公路都没有开通,压根儿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交通落后的状况,发挥巨大的经济效益,目前建桥,得不偿失;第二,县里财政困难,拿不出上百万元的建桥资金;第三……钱县长火了,训斥耿局长:“我说你这位同志,咋没前瞻性呢?思想咋就不解放,观念咋就不更新呢?一年建桥,二年修路,三年大富嘛!没有资金,就不会想办法解决?这座‘小康桥’,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耿局长还想分辩,钱县长挥挥手,让他走人。这一走,没几天就走到基层去了——耿局长成了耿乡长,到更偏僻的黑龙沟乡走马上任去了!

扫清绊脚石,钱县长将他的得力助手——办公室主任——调任公路局局长。

新局长组织工作班子,夜以继日,高速度、高效率,完成了“小康桥”的施工设计、编制预算。在县长办公会上,鸦雀无声,几个副县长看着钱县长肃穆的脸色,想着钱县长不久就成了钱副市长,便各自打着小九九。最后,以1票弃权,5票赞成,通过了“小康桥”建桥议案。至于资金问题,决定暂停县里的重点工程黑龙沟水库建设,将60万元水利建设资金先挪用于建桥,不足部分,再发动部门单位、民营企业集资捐助……

“小康桥”动工5个月后,钱县长升任副市长,其中一大政绩是抓了“民心工程”,兴建了让农民致富的“小康桥”。又过了4个月,一座钢筋水泥大桥飞跨九曲河上,连结着九曲村。“小康桥”竣工剪彩的日子定在8月8日8点整。到时,钱县长——不不,钱副市长将亲临剪彩仪式。

老天爷似乎不善解人意,偏不作美,从8月4日晚上开始,连续下起了倾盆大雨,直到8日凌晨才收住雨脚。钱副市长天未透亮就催促司机出车,辗着一路泥泞,从市里赶往九曲村。在离大桥2千米的地方,小车陷进了泥坑里,挪不动窝了。钱副市长只得深一脚,浅一脚,以步代车。

剪彩现场早已布置好了。大桥头用松枝扎着拱门,大红对联写的是:“创新发展,搞活经济,小康桥功标当代;开拓奋进,建设家乡,致富路福泽后人。”

乡里组织了村民和附近学校的小学生共300多人,还不知从哪儿调来了一长溜拖拉机和农用汽车,正列队以待,迎接两腿沾满泥浆的钱副市长。望着黄汤汤的九曲河水从桥下打着旋涡流过,钱副市长心里异常激动:什么困难也不能阻止我们带领农民群众奔小康的前进脚步!

吉时一到,主持仪式的公路局长宣布剪彩仪式开始,请钱副市长主剪。顿时,鞭炮爆响,锣鼓喧天,唢呐齐奏,村民们舞起4头彩狮,小学生挥动五彩花束,欢声鼎沸,喜气盈天。公路局局长正要宣布请为民办实事的钱副市长致词,钱副市长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县水利局局长打来的。他向钱副市长报告:连日暴雨,黑龙沟水库半拉子工程出现险情,未建好的溢洪道排洪不畅,大坝面临巨大的压力,潜在巨大的危险!组织群众抢险的耿乡长被卷入暗涌的旋涡!如今,险情虽然暂时缓解,耿乡长却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钱副市长顿时呆若木鸡,许久才回过神来:三个酸坛两个盖,这边揭来那边盖,当初挪了水库的建设资金,怎么就没想到留下隐患呢?怎么就缺少这么个“前瞻性”呢?他感到血压升高,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回局长过过瘾

赵 谦

这段时间,因为拆迁闹出来不少事故,到县里来上访的人呈上涨趋势。弄得县领导非常被动。这不,今天局里正把所有的上访户召集在一起,准备开个通气会。因为来的人很多,所以就把会场设置在一个刚搬空的仓库里。摆设也很简单,除了一些课桌就是些长条板凳。也没有设主席台,就在桌子后面摆了几条板凳,让领导们坐。

会议还没有开始,王局长坐下,李秘书忙着发材料,发完材料就坐在王局长的左边。王局长眉头皱了一下,问张副局长怎么还没来。李秘书说张副局长有点急事,会马上赶过来。看时间不早了,王局长就说我们开始吧。下面负责录像的小刘忙打开了录像设备,王局长用很平实的语言跟拆迁户们讲政策,讲形势。还没有说两句呢,张副局长推门进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随着张副局长一屁股坐下,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王局长在最右边,张副局长坐最左边,倒把李秘书放在中间了。这怎么能行呢!要知道坐在中间的才是主要领导啊!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是小刘,慌忙打手势,让李秘书坐到王局长右边去。

其实李秘书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刚要站起来,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随之进来一大帮子人。而推门让客的竟然是分管工作的辛副县长。辛副县长满面春风地跟大家介绍:“这是王副市长,来我们这里检查指导工作,听说我们正在召开这个会,就过来看望一下大家。”话音未落,王副市长的大手已经朝李秘书伸出来了。李秘书非常尴尬,伸不是,不伸也不是。幸亏旁边的张副局长碰了他一下,才赶紧伸出手,跟王副市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王副市长说:“你们这种做法很好,就是要把大家聚在一起,跟大伙谈心论情,这样工作就走在了前面。”

旁边的辛副县长也没有太在意这个场景,以为局里就是这么安排的呢。王副市长回头对辛副县长说我们也坐下来听听会吧。

辛副县长忙点点头。他们这些人就来到后面的板凳上坐下。随同来的工作人员,包括媒体记者对着李秘书就是一阵狂拍。李秘书的汗珠子顺着脖子直往下淌。脸也憋得红红的。他本想把王局长让过来,可是显然没有这机会了。

因为下面的王副市长已经在向他点头示意了,李秘书知道这是在鼓励他不要有什么顾虑,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这时王局长也把自己的稿子悄悄地放在了他跟前。

看来再难也要上阵了。李秘书拿过稿子就念了起来。好在他经常参加这种会议,对讲话节奏和表情比较了解,所以很快就镇定下来。从当前形势到县里的发展,从公家的全局利益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讲得头头是道,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王副市长等人频频点头。不过这些上访户可不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在他们看来,越是有高一级的领导来解决才好呢。所以当李秘书把大道理都讲完后,他们禁不住议论纷纷,有的甚至要站起来跟他理论理论。李秘书处变不惊,用手压了压,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充分考虑到大家的感受,所以制定了一个能让大家基本满意的补偿标准,当然众口难调,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也不可能,希望大家能顾全大局,下面我就把标准说一下。”会场恢复了平静,平静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李秘书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的标准是每平方补偿三千元。”

下面马上传来一阵欢呼声,可以说是经久不息啊。受到这场面的感染,王副市长也鼓起掌来。这也难怪,拆迁户们的心理预期是二千三百元左右,只要能达到或者接近这个数,他们也就知足了。没想到竟然是三千元。太出乎意料了。

拆迁户们满意而归。晚上,县和市里的电视台对这次会议进行了报道。镜头里,李秘书坐在中间侃侃而谈,百姓纷纷鼓掌,县、市领导面露微笑。

不过,那天散会后,王局长却是怒气冲冲,质问李秘书为何擅自作主张,把补偿标准提高了那么多。李秘书说:“局长您别生气,一是您的稿子里‘二’写得不算很清楚,我以为就是三千呢,再说了在那样的场合,我要是不提高标准的话,这些拆迁户会愿意吗?要是他们在会场里闹起来,让我们县里的领导怎么下来台啊!”张副局长也在一旁帮腔。王局长才没有再追究,心想你就等着县领导发火吧。

但是县领导并没有发火。原因是王副市长随后就召开了有县级领导参加的座谈会,再次对他们县里采取的这种方式表示肯定,尤其对今天的结果表示满意。

说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要让利于民。

再见面时,大家就纷纷称呼李秘书为领导了。李秘书每次都忙摆手说别开这样的玩笑。人们说:“你装傻呀装,从那天坐的座位上就看出眉目了。”他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这样的玩笑很快就不再是玩笑了,一个月后,他就被提拔成了副局长。

领导跟他谈话的时候,说他上次表现很好,有能力,有魄力,放在哪个位子上也是一块好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