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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筋嚼不烂

周西海

村支书牛赖,刚到村委办公室里坐下,手机就响起,请接电话!请接电话!打开手机一瞧,原来是乡党委书记李法。喂,李书记呀!啥事?李书记发了话,牛赖呀,县上来了一帮人马,要到你那儿考察……牛赖听到“考察”,立刻咧起嘴巴,哎哟,书记呀,千万别拿我丑媳妇开涮!我是傻吊走丈人,办事、说话净让人家笑掉牙,可不敢劳县府官员的大驾。李书记说,牛赖呀,可不要低黄瓜不上高架,你那儿的蔬菜大栅不是闹的很好吗?牛赖连声回答,不中!不中!可瞎!可瞎!接着又叫声李书记……哪知李书记早把电话挂。

牛赖犯了愁,伸手直挠头,来了一帮张嘴货,明明是要刮我老牛的油。咋弄呢?牛支书揪起眉头,暗暗道,得想个刁点耍耍猴,免得来刮我的油……牛家集虽然不显眼,倒有一家小药膳,别看庙小,一家姓牛的夫妻小店,那小店呀,倒是名扬全县。小店里有一种名吃“人参煲牛筋”,可壮阳养颜。坚韧的牛蹄筋,一不炸烹,二不在高压锅里闷炼,而是采用砂锅微火煮煎,只煲得汤水泛白如乳,牛筋嫩软。而后加入人参、山药、莲子,再经火煲后起锅,添加上等蜂蜜,食之分外滋润可口香甜。传说这一药膳,乃是牛小二的祖先当年在清朝皇家御厨里作御膳珍藏的秘方,代代相传。

支书牛赖,人送外号是一根皮条煮不烂,谁想占他点便宜,如同赶鸭子攀崖。这位小老头儿村官,把村民当成了身上肉,蚊虫叮一口身上直打颤;村上的一草一木,又像是他身上的汗毛,谁要拔一根他就心疼得瞪眼。他心里明白,“考察”不过是借口遮脸,一帮人是冲着“人参煲牛筋”这碗药膳。他心里暗暗盘算,小碗不大20块,一人一碗,就是数百元。呀呀呀,村上虽然担得起,一分钱可都是农民的血血汗汗,要是形成这习惯,大狗小狗撕羊皮,牛家集就该完蛋。这该咋办?嗨!牛赖计上心头,喜眉笑脸,就那么办……

“嘀嘀”一声响,小车开门前,牛赖忙接迎,嘿嘿,陪笑脸,把20多人带进房,慌着倒茶忙递烟。一迭声地说,领导在上边,为民心操烂,下乡不怕苦,心里还帖记着俺,谢谢喽!

领队的是位矮胖子,面对牛赖问话子,这个嘛,那个嘛,捏嗓子,摆架子,弄得牛赖倒肠子。心里说,羊群里跑出来个小犍子,还想在牛群里耍蛋子,没看看你那副德性,跳三跳还够不着吃奶子。

葫芦园,南瓜偏,东扯西拉一大圈,矮胖子垂头看看表,啊,再有半个小时,就是十二点。矮胖子翘起嘴巴眨眨眼,嗨,牛家集嘛,还是名扬全县,牛支书不必过谦,那个嘛“人参煲牛筋”就很有特点。

牛赖早料到,“考察”是玩圈套。此时,牛赖嘿嘿一笑,晃晃脑袋,牛小二的药膳小店是孬或是好?我不说,您回去问一下卫生局局长杜喜报,也就知道了,倒给你20元钱,叫你一声天王老子,你,你,嘿嘿……牛赖说到这儿,脖颈一扭,手摇摇。

矮胖子眨巴着眼睛犯疑了,嗯?杜局长去年谢世了,这里边还有啥奥妙?

牛赖佯装一惊,哟!杜局他走了?我还不知晓。其实,杜局是牛赖儿子的姨父,啥都知道,不过是卖官子耍刁。接着,牛赖把手一摇,算喽!算喽!家丑不可向外掏。

牛赖说话直吱唔,弄得那一帮人眨巴着眼睛犯糊涂,一个个脖颈伸得像长脖鹿,说嘛,牛支书!那“人参煲牛筋”里还有什么典故?

牛赖说,好吧,俺要不说,真对不住。

那年茅厕改造,杜局光临驾到,也是这般时候,俺俩一路说,一路笑,说说笑笑进店了。就座不一会儿,御膳端上了,牛筋煲的烂,汤水滋味好。杜局喝着吃着,只见他左牙嚼右牙咬,嚼嚼咬咬,没完没了。我说咋啦,你牙口不好?他头一摇,嗨,这块牛筋咋像皮胶?我说,许是没煲烂,不吃它算了。他摇摇手甩下脑,这么好的御餐,怎能舍得扔掉?杜局顽强地一股劲嚼咬,仍没战胜那块牛筋,摇摇头只好吐到小碟里瞧瞧,看看它是哪条牛脚上的筋,搅得他满嘴牙齿吱吱叫。噗,吐在小碟里一瞧,嗨!原来是只“避孕套”……“哇!”一位女干部当时呕心的探腰。一帮“考察”者,仿佛都嚼到了一只“套”,一个个咂嘴弹舌,嘴巴咧成了大裤腰。

矮胖子把头摇了摇,苦苦一笑,随手掂起公文包,左手一扬,一个“走”字出口,带领着一帮人马,哑巴离了庙。

牛赖眼睁睁瞧着,一溜子小车朝村外飞跑,双手捂住嘴巴,哈哈一声大笑。

村长家的满月酒

黄非红

这天,赵老蔫刚打镇上回来,老婆就一脸愁容地把一张喜帖递给了他。

一见喜帖,赵老蔫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东西一进门,你就得往外掏现金。打开一看,喜帖是村长丁大友家送的,赵老蔫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因为凡是干部家的喜礼都会比一般人家高一些。

放下喜帖,赵老蔫蹲到屋门口抱着脑袋犯开了愁。村里原本只有红白喜事时请一下老亲旧邻,可现在不但红白喜事要发喜帖,孩子出生满月过生日、年轻人升学当兵订婚、老人做寿,都要发喜帖,喜帖一到就要拿钱,老亲旧邻的,谁家不去以后见面脸上也要发烧,可这笔开销对于还不富裕的村里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赵老蔫老婆有病,靠信用社借款亲友帮衬和社会救助,女儿才能读大学,儿子才能念中学,家里省吃俭用也不够花,人情随往这一块儿更是叫他难以招架。

他今天本来是到镇上借钱给女儿凑生活费的,不想钱没借够,催债般的喜帖又送到了家。

尽管万分舍不得,但最终还是得掏钱,赵老蔫虽穷,但不是个不要面子的人,何况又是乡亲又是干部,以后少不了有求到人家的时候。于是到晌午时,赵老蔫心里叫着苦,脸上挂着笑来到了村长丁大友家。

写了礼,赵老蔫就和几个乡亲围到了一张桌子前等着吃饭。这当口几个人就悄悄议论开了,说大伙八成又是看错人了,这丁大友刚给选成村长就找机会捞钱了。赵老蔫只听不搭茬,他怕被东家听见,那就是花钱落不着好了。大伙嘀咕了一阵,忽然有人轻叫了一声:“哎,大友请的是满月酒,可他家没有生孩子啊?”

这句话叫大家猛然醒了腔——丁大友的媳妇没生产没怀孕正在外边凉棚里忙着做菜呢,丁大友的儿子小刚也已九岁了,这满月酒是为谁做的呢?可喜帖上明明又写着请的是满月酒啊!难道这是他无中生有要宰大伙一刀吗,要是那样这个丁大友可是太缺德了!连赵老蔫都忍不住开了口。

正当大家疑惑不解之时,酒菜已上了桌。看看那几个菜,不过是茄子、黄瓜、豆角、西红柿几样,一样大菜也只是粉条里星星点点几块儿肉。一看丁大友这么黑,大伙脸上虽然都还带着笑,心里可是一个个窝火又来气。这时丁大友媳妇又端菜进来。那边的金成眨眨眼使坏道:“嫂子,你怎么刚满月就干活啊,累坏了我可心疼啊,你快去看看,我听见孩子哭呢!”丁大友媳妇说:“你别抓瞎,谁刚满月啊?”金成找到了话口,立时高声问:“咳,咱这喝的不是满月酒吗?不是你的孩子满月了,难道是我有了侄媳妇?再不大友哥有了二房吗?”没等大友媳妇回话,丁大友已在外边搭了腔:“哈哈,闹半天你们还不知谁过满月哪?那你们都出来看看啊!”

丁大友话音刚落,众乡亲呼啦一声跑出来,争抢着要看看这丁大友葫芦里卖什么药。想不到,丁大友竟然把大家领到他家的猪圈前,指着圈里正趴在老母猪肚皮上抢奶的小猪娃说:“今天这窝猪正好满月,十二只一只没折,还都挺壮实,一高兴就把大伙请来乐和乐和——哎,金成你家不是要留一只吗,过两天你来挑头水儿……”

听着村长的话,看着那群小猪娃,大伙不禁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愣了片刻,金成忽然拍起巴掌来:“大友哥,不怪大伙选你当村长,你还真是有水平,高,实在是高!”鬼精灵的丁大友对金成明显嘲讽的口气毫不在意,反而装疯卖傻道:“哈哈,我这顿满月酒请得该不该啊?”金成说:“怎么不该,过几天我家母牛下犊,也照请不误!”有一个后生帮腔说:“那我家狗下崽也少不了大摆宴席啊!”又有一个老娘们儿接茬说:“那是当然啊,我家老母鸡抱窝也一样得下喜帖啊……”

丁大友笑着摆摆手,待众人的声音平静一下说:“要我说,咱村下喜帖的风气就到我这里截止吧,以后谁家有事,咱们大伙只帮忙凑热闹,但都不要下喜帖掏礼金了,不要说咱村还不富裕,就是有钱也该用到刀刃上,不能都瞎巴到这上边!”

大家听了村长的话纷纷拥护,说大友这回可是办了件大好事,这风气早该改改了。可是金成却一挑眉头说:“我说丁村长,你这可应了一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哦,你这边收了大伙的钱,然后又不准大伙再下喜帖,这不成了大伙干赔你干赚吗,咋也得有个来回注吧?”大伙一听又跟着起开了哄。

这时帮忙的民兵连长也已从屋里跑出来,他拿着礼单和礼金对大家说:“大家都误会大友哥了,他今天给小猪娃过满月,目的有两个,一是叫大家警醒警醒,别再乱攀比花冤钱了,照这样下去,猪狗生崽鸡下蛋还真备不住要下喜帖呢!二来这也是在为老蔫大叔家筹款——大家的礼金都在这里,有能力的就算给老蔫叔的捐资助教,家里紧巴的可以拿回去,从今天开始,咱们村就要断了这下喜帖的风!”

大伙一听,这才知道误会了丁大友,同时都压不住喜悦连连点头,而且没有一个人好意思抽回自己的钱。金成红着脸挑着大拇哥,由衷地对丁大友说:“大友哥,这回我是真服你了——高,实在是高!”

丁大友接过钱,然后又掏出自己的一份走到赵老蔫跟前,把钱递到了他的手里。赵老蔫感动得擦着眼睛要说点儿感激话,丁大友笑道:“啥也甭说了,赶紧给孩子寄去吧!”

老巴是个好同志

杨 友

乡长老巴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听见有人敲门。就喊道:“请进!”

进来的是个女人,老巴认识,叫王桂花,家住紫荆峪村,年纪轻轻的守了寡。

老巴说:“坐下吧。”

王桂花没有坐,双手背后身靠墙壁,一脸凄然,小心翼翼地说:“乡长,您忙吧……”

老巴说:“不忙,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王桂花沉吟一会儿,预言又止。

老巴说:“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吧,能解决的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王桂花说:“您要是想帮我解决困难,您就到我家里去一回。”

老巴说:“就在这儿说吧,到你家去和在这说不是一样吗?”

王桂花低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乡长,您要是不愿意到我家里去,我也就不说了……”

老巴犯难了,王桂花一个小寡妇生活上肯定有困难。老百姓有困难来求乡长,乡长能说不去?老巴就觉得应该去。但老巴心里又有些顾虑:寡妇门前是非多啊,小寡妇王桂花年纪轻轻的,人长得也挺俊气,老巴身为乡长就觉得要注意影响。但老巴又想,这种想法很自私,人民的乡长应该首先想到人民,不应该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老巴就说:“好,那就明天去吧,天快黑了……”老巴的意思是去小寡妇家天黑不宜。

王桂花说:“您今天不去明天也就不用去了。”

听小寡妇这么一说老巴就更犯难了。老巴是个实在人,不是那种能推就推能拖就拖的“干部油子”。可是晚上去老巴确实有顾虑,你自己不往那上想别人还

往那上想呢!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但人家说你巴乡长晚上去小寡妇家也能说“身正”、“脚正”?老巴左右为难,去不合适,不去也不合适。

老巴就皱皱眉头说:“你咋这样为难我?”

王桂花说:“乡长,我可不是成心为难你,是我有为难的事……乡长,您要是实在感到为难,您就别去了,让乡长您这样为难我心里也不落忍……”

小寡妇的话软中有硬柔中有刚,分明是在将他的军!老巴就暗暗地想:这事咋整?小寡妇怎么这么难对付?可是老巴又想:自己堂堂的一乡之长怎么能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巴一横心,说:“去!”

乡长老巴就跟着小寡妇王桂花来到了紫荆峪。在村头上,老巴说:“你先回家去吧,我去找村长,吃了晚饭我和村长一起到你家去。”

王桂花怔了一下说:“乡长,您要是先去村长家您就不用再到我家去了……”

老巴说:“你看你看,你咋这么难缠?好了,别说了,我就到你家里去!”

老巴说完就慷慨就义似的跟着王桂花来到她家。

到了小寡妇家里,王桂花说:“乡长,您先休息一会儿,我给您做点儿便饭。”

老巴说:“算了算了。你别忙活了,有事你快说,说完了我再去找村长干部。”

王桂花说:“乡长,您这是看不起我,常言说,有官人官马没有官肚子,凉水温热了您喝上一口也是那么个意思……”

老巴听了有些心烦,就说:“做吧,我吃!”

转眼工夫王桂花就把两盘菜端上了桌,一盘炒鸡蛋,一盘辣椒炒豆腐。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二锅头。王桂花带着一脸愧疚说:“乡长,您赏个脸吧,有滋味儿没滋味儿好赖您多吃一口,多喝一口……”

老巴心里说,这小寡妇咋这么啰嗦,干脆吧,放开量,别让她磨磨叨叨的没完没了。老巴就大口大口地喝,大口大口地吃。吃饱了,喝足了,老巴打着饱嗝儿说:“这回你看可以了吧?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总得说说让我来干啥呀!”

王桂花一边收拾盘碗,迟迟疑疑地说:“乡长,您真想帮我解决问题?”

老巴说:“废话!不想帮你解决问题我干啥来了?”

王桂花一脸哀求地说:“乡长您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请您来没别的要求,就要求您今晚在我家住……”

“住口!”老巴把眼睛一瞪吼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王桂花倏地羞红了脸,低下头声音颤颤地说:“乡长,看您都想哪儿去了,我可没那个意思,我真的有要紧的话呢……”

“有要紧的话你就往下说!”

小寡妇王桂花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就把要说的话全都说了……老巴惊得一愣:“娘的!今晚就在你家住了!你快出去吧!”

半夜里老巴就捉住了村长刘大发!

原来村长刘大发强行霸占了小寡妇王桂花,并且阻挠王桂花改嫁。王桂花因欠了刘大发的债,惹不起刘大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去请乡长老巴……刘大发被撤了村长职务,村民们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有人说刘大发依仗权势欺侮小寡妇,活该现眼!但也有人对这件事心存疑问:乡长老巴深更半夜在小寡妇家捉住村长刘大发,那分明是大鬼捉小鬼……于是,人们就开始议论老巴,说老巴这么多年腥的膻的不沾,现在也腐败了……

时隔不久,老巴被调到另外一个乡当了副乡长。“大鬼捉小鬼”的舆论传到老巴耳朵里后,联系到自己被降职使用,老巴心里实在感到窝火,但又无法说清。老巴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水平,干了这么一件蠢事!老巴心里感到委屈,一股火憋在心里就病倒了。

这天,老巴正闷闷地躺在宿舍里,突然有人敲门。老巴拉开门,门外站着小寡妇王桂花和一个小伙子。王桂花将一个大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向老巴介绍说小伙子叫李树本,是她的新婚丈夫。听说老巴病了,小两口特意前来看望。老巴说他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病,休息两天就好了。老巴向王桂花问了些生活上的事,并嘱咐王桂花和李树本一定要互敬互爱,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送走了王桂花小两口,老巴回到屋里一眼就看到王桂花两口子送来的满满一塑料袋豆奶粉,猛然间老巴就觉得那桔黄色的包装有点儿像炸药包!想到了“炸药包”老巴又突然想到了董存瑞……老巴心里豁然一亮——自己做那蠢事傻事跟董存瑞手托炸药包炸碉堡不是一个理儿吗?赶上了还能往后退?往后退那算什么龟乡长?老巴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壮烈的事,而壮烈的事是不存在委屈的!想到这儿,老巴就打来水洗了脸,刮了黑黑的胡子,然后背起挎包精神抖擞地出了门。老巴来到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说他要下乡去工作……书记说:“老巴,你有病,好好休息两天吧。”

老巴说:“我根本就没有病!”

书记就望着老巴笑了:“老巴真是个好同志……”

芝麻开门

乔 土

县组织部的股长刘波被安排在桃村乡的老树夼村蹲点扶贫三个月,没想到一去就吃了个“闭门羹”。本来村委会有三间屋,两间通着的屋子里摆了几张桌椅板凳扩音机当办公室,剩下的一间就单独用门隔开留给蹲点干部当宿舍用。可现在当宿舍的这间屋子却被锁上了,而且还锁了两把大锁。

送刘波去的乡长喝问村长:“怎么回事,啊?”

村长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清楚,原来上回林业局的小李走后这门就不知被谁上了一把锁,第二天又有人上了一把锁。乡长训斥村长:“这是要抢村委会啊?找锤子,把门砸开!”村长脸红脖子粗的去找锤子了,乡长对刘波说:“你不知道,这村就是有些人太刁歪,上两次来的蹲点干部都被他们挤兑跑了,你先看看,不行也老早回去,别在这遭穷罪。”乡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故意放的很高,刘波看见围观的村民一脸不屑的样子。

村长跑回来了,举起锤子就要砸锁,刘波阻止他:“别砸了。”乡长说:“不砸你睡哪?”刘波说:“天也暖和了,我就睡办公室吧。”乡长不解地看刘波,刘波低声说乡长:“民心,我要民心。”

乡长走了,临走又叮嘱刘波:“受不了就回去,反正这破地方……”

晚上,刘波就睡在了办公室,几张桌子一对,硬板床一样。睡到半夜冻醒了,想起白天的事,刘波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村民对蹲点干部有看法。他早听说了,前两次来蹲点的干部三天两头往家跑,什么事没给村里做不说,倒吃了村里好几百块钱的饭。刘波不干这蠢事,蹲点是干什么的?说是帮助村民,实际是在帮自己。自己的老领导,现在的齐副县长早透话了,下乡苦上三个月,回去就什么都容易了。老领导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刘波心里明白着呢,苦死,也得待上三个月。而且,越苦结果就可能越好。

以后几天里,刘波就在村里蹓跶起来,和村里人拉拉,到山上走走,他发现其实这村里的人还是很不错的,他要问点什么事,还是有人愿意为他解答的。

他走了两天,发现这村子里山多地多,家家都是种粮食,地在山坡上,又上不了水,靠天吃饭,种了也没什么好收成。刘波就问村民:“你们为什么不种苹果呢?”刘波的老家在有名的苹果之乡山东栖霞,那里的农村几乎家家都种苹果,日子过得很是富裕,所以刘波自然就想到了种苹果。村民听了,嗤之以鼻:“种苹果?怎么种?谁来买?”一句话说得刘波红了脸,是呀,这里的人谁会种苹果呢?他们恐怕见都没见过吧。但刘波毕竟是从机关出来的,他的机智在机关也是出了名的。他灵机一动,信口开河起来:“这个种苹果呢,其实不难,收入还高……”刘波轻而易举地就把话题转移到他的强项上来了,口若悬河地讲了一通,但对不对他并不知道。不过他不担心会有什么破绽,因为他看见村民们已经被他描绘的美好前景给吸引住了。他接着又天马行空,信口开河:“我有个同学在县里水泥厂,我看咱们村南山的石头有些像他们用的……”

傍晚,刘波回到村委,看见村长还有好多村民都在办公室,走进去一看,竟发现那间宿舍的门打开了,门上的两把锁上还挂着亮晶晶的钥匙,他的铺盖卷也被搬进去在床上铺好了。见他有些意外,村长说:“刘股长,村里人都说你是真心为村里干事的……”刘波说:“我没干成什么呀?”村长说:“不用干成什么,你只要心里有大家,我们就满足了。”

晚上,刘波躺在舒服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村长的话让他羞愧难当,这些善良的村民啊……他再也躺不住了,翻身爬起拿起了电话。

两天后,刘波的弟弟和同学来到了老树夼,临走时拿了些土样和矿石。几天后弟弟和同学都给刘波来了话。弟弟说,老树夼的山坡地非常适合矮化红富士苹果的栽种,桃三杏四果五年,五年后每亩果园可收入两万元,是现在种地的十多倍。他们愿意无偿提供树苗和技术支持,待苹果有收成后按三七分成。刘波很高兴,但老同学检测的矿石却不合要求,这让刘波有些灰心,不过老同学来村里时却发现了一个刘波没注意的东西──条活。这里河套子盛产藤条,而村子里的人大多用这条子编织各种条活自用,同学说完全可以组织起他们编织一批工艺品在城里出售,城里的事他来联系。

树苗很快就运进来了,村民们把果苗在专家的指导下种到了地里,空闲的人就编条活,运到城里居然大受欢迎,很快就有了收益。

转眼三个月的时间就到了,乡长来接刘波回去,刘波正在山上和村民们商量从南山水洞里引水灌溉坡地,见了乡长,村民们知道刘波这是到期了,就都不说

话了。刘波看看村民,对乡长说:“你先回吧,我给部里打个报告,等把水渠修好了我再回去……”

报告打上去,齐副县长打电话来骂:“你小子犯了哪根筋?我这里把位置都给你安排好了,机会可不是总有的!”

“谢谢领导……”那天,村长正请刘波喝酒,刘波喝的有点大了,他对齐副县长说了很多,其中一句他是这么说的:“……当那门上的锁打开时,我觉得我心里的锁也被打开了……”

康乡长的忙

侯发山

南湾村地处偏僻,山里没什么矿藏资源,村里也没一家企业,是石庙乡有名的穷村,别的地方早几年都奔上了小康,这个村的温饱却还解决不了。几十年来,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一如过去的山青水秀,没什么变化……新上任的康乡长到任后,听说了南湾村的情况,就抽个双休日下乡了。

南湾村村主任老贵喜出望外,以为又是康乡长来给他们送扶贫款救济物资的。谁知康乡长一分钱也没给他捎,一壶油也没给他带,而是让他领着去山上、河边瞎逛。老贵不知道康乡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心一横,只管吊着脸说村里的小学校舍破破烂烂该补了,说村里的道路坑坑洼洼该修了,说他老贵在村委多年的工资没得过一分……

康乡长也不搭话,任由老贵哭穷。这时,他看到小河边几只嬉水的鸭子,就两眼放光,说老贵,村里养鸭的不少吧?

老贵点点头,说康乡长,村里人都拿鸭屁股当摇钱树哩,鸭蛋也不舍得吃,都攒起来拿到镇上换油盐酱醋了。

康乡长点了点头,没说话。

中午在老贵家吃饭时,老贵又厚着脸皮提出让乡里帮助南湾村脱贫。康乡长说老贵,乡里也有乡里的困难……这么着吧,你先帮我个忙,只要这个忙你肯帮我,我一定让南湾村摆脱贫困,走上致富路。康乡长的话音刚落,老贵就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撂地上,说乡长让我帮啥忙?

康乡长微微一笑,说老贵放心,这个忙你一定能帮上,我想要一些鸭蛋。

老贵松了一口气,说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让老伴去村里弄。

康乡长摆摆手,说不急不急,我要的多。你们村多少户人家?

老贵迟疑了一下,说不多不少二十户。

康乡长说每户三百个,总共六千个。

老贵吃了一惊,心说这么多?但他也只是愣怔了一下,权衡利弊后,便拍着胸脯保证,说好,没问题,康乡长你可说话算数?

康乡长就肃着脸,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村里的老少爷们知道这件事情后,不用老贵过多地做思想工作,都开始把鸭蛋给康乡长攒了起来。半月时间,老贵根据各户报的数字,算出已经有六千个鸭蛋了。

康乡长闻讯就又驱车去了南湾村。出乎老贵的预料,康乡长竟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说再麻烦老贵一下,把六千个鸭蛋全孵成小鸭。官大一级压死人。老贵心里窝火,但他没别的办法,只好满口应承下来。

六千个鸭蛋全部孵成小鸭可是个难事,村里没地方不说,也没资金去折腾。

但老贵和他的村民们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谁家的鸭蛋谁家负责孵成小鸭,各人作各人的难。老贵感动得差点掉眼泪,真想跪到地上给老少爷们磕几个响头。

过了一段时日,小鸭出来了。康乡长得到消息后,说老贵这样子,你们把这些小鸭给我养大了吧,到时候再跟我联系……我不会亏待南湾村的,我说过的话算数。

老贵只有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心里却骂康乡长不是东西,说他的胃口也太大了,心也太黑了。

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却没难为老贵,还是老办法,谁家的小鸭谁家饲养。因为他们心里有盼头,记挂着康乡长的承诺,所以把这件事情看得很重。大伙唯恐把鸭养糟了,怕康乡长不兑现他的承诺,都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把鸭养好:把盖房的木料拿出来,建起了结实的鸭舍,实行圈养;一改过去让鸭自己出去找食儿的饲养方法,也开始给鸭喂起了饲料;购买了养鸭资料,开始学习养鸭技术……又过了一段时间,老贵挨家挨户看了看,小鸭都长成了大鸭,一个个肥嘟嘟的很茁壮。

老贵就骑个破自行车到乡里,找到康乡长说小鸭都长成大鸭了。康乡长喜出望外,连声说了几个好。随后,康乡长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就兴奋地对老贵说,明天我们先去看看。

第二天,康乡长就去了南湾村,随他去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村里到处都能听到鸭的聒噪声,构成一片热闹的喧声。

到村民家里看过鸭,康乡长和戴眼镜的中年人都十分满意。康乡长对老贵伸出拇指,说祝贺南湾村成为我们乡的养鸭基地!

老贵糊涂了,如坠云里雾中。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话了。他说老村长,我们集团是生产加工“北京烤鸭”的……我刚才看了大家养的鸭,符合我们公司的相关要求,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按照市场价格,明天我们来车装运。

老贵看看康乡长,看看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似乎还没明白过来。

康乡长笑了,说老贵,这下南湾村的老少爷们可都有事做了吧?今年乡的扶贫款可就没你们村的事了。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对老贵说,接下来我们要签订一个长期的供销合同,但你们要扩大养鸭规模,保证长年给我们供货……

老贵和在场的村民总算明白过来了,不由地鼓掌叫好。老贵说谢谢康乡长!

谢谢康乡长!

谢我什么?你们是猪八戒啃猪蹄,自己分享自己的果实,要谢该谢你们自己!康乡长的脸笑得像一盘盛开的向日葵。

叶子

非花非雾

叶子考上了村官,偏偏儿的,还分到了三家村做村长。

外爷一听闺女说叶子要到村里当村长,火药筒子就炸开了,一跳三尺高:

“咱不上学,还住在城里,咱上了大学回来了,又要回到村里来当农民?你们不嫌丢人,我嫌丢人。你要叫叶子回来,可别叫她上我这门。”

叶子妈气得直掉泪,把叶子安顿到村委会的公房里住下。叶子倒是信心万丈,安置好行李,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了。写村官上任头一篇日志。

支书老闷儿按辈分是叶子的舅,他在村里说一不二了许多年,看看来搭班儿的是个娇嫩得跟花儿似的城里妹儿,外甥女儿,心里暗乐:“村部里也弄些个花花草草的来装点了。”见叶子鼓捣那电脑片片到深夜,一大早又在村部院里蹦跳着做锻练,然后捧本英语书,伊里哇拉说外国话。老闷儿在就着花生米啜杜康酒时,得意地哼大调曲子:“啥林子你就出啥鸟哇,啥鸟你就往啥林里跑,跑来跑去你跑错了,错了你还得往回跑,哪伊呀哟——”

偏这曲调就被风风火火跑来的叶子听到了,她一顿脚:“老闷舅,你真好心情。刚才乡里打来电话,说黑牛带着老婆孩子往县城去,要从最高的大楼上往下跳。这会儿被拦回来了,你说咋办吧。”

老闷依然眯眼咂酒:“那叶子你说咋办?”

叶子说:“按照法院裁定,他的宅基占了左右各一尺,这是事实。让他扒了房子,退还非法占地。”

老闷说:“那你就不用费事了,直接告诉他们县城哪座楼最高,让他们往下跳吧。”

叶子有些迷茫地站着。

“你舅家门口的事,舅的话就是王法。你跟舅学着点。”老闷一边打电话让人叫上受害的左邻右舍到村部,一边往外走。叶子呼地一声拦住他:“你说啥?舅,你把话说清楚了。你的话符合法律,那就是对的,违背法律,那就是错的。你不能只手遮天,独断专行。”

老闷把横在面前的叶子上下打量几下,看着她跟她妈一样的模样、脾气儿,心里一软,冒起的火星子就灭了。他骂了声:“傻闺女。”背了手只管往村部走。

那左邻是对年轻夫妇,小孩儿才刚五岁。右邻跟黑牛家差不多情况。老闷许诺东滩的公地里,给他两家各划三分麦田。两家欢天喜地,谁都知道省际高速要从东滩过,一分地能赔五千块,弥补地基损失绰绰有余。

黑牛和叶子都叫起来。老闷让那两家走了,先对黑牛说:“先保住你盖起来的房子吧。要不,你保不住房子,还得住班房。”黑牛仍不服:“可……可……”却无奈地走出去。

叶子说:“你这叫挖东墙,补西墙。助长坏人气焰。”

老闷手一摆:“村里人,都是想多得点地,多得点钱。咋叫你一说都成坏人了。”

叶子气得一边叫着保留意见,一边向村外跑。没想到外爷站在自家门口笑呵呵地把她拦住了:“叶子,回来吃饭。你有种,敢跟老闷那孬货对着干。”

叶子想过来想过去,没有更好的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春天在鸡零狗碎、婆婆妈妈中就过去了,忽闪一下,就到了焦麦炸豆的夏天。一场连阴雨过后,薄阴的天气,收麦时少了日晒之苦,可打场晾麦子都受影响了。村里只联系到三台收割机,日夜不停,也还得两天才能收完。若再有三台收割机就行了!老闷说:“大半夜借枕头,人家都是弄啥来?”忙召集各生产组动员一切劳力,上阵割麦,赶在下一场雨到来之前结束收麦战斗。

叶子想了想,转身进了屋,打开她的电脑,一会儿敲字,一会儿打电话。老闷媳妇叫她吃晚饭,也没听到。突然,她兴奋地呜哇一声跳起来,关了电脑,推出电动车就往外走。

老闷媳妇追着喊:“这闺女,你吃点饭不中?这闺女,你回城走那方向不是绕远了……”

叶子远远甩过来一句:“告诉老闷舅,收割机有了,很快就开来了,让他安排好各组顺序。”

天一落黑,三台大型联合收割机果然轰隆隆开到了地边,叶子一身泥巴从驾驶楼里出来,从车后面拖出她糊满泥的电动车。寻见老闷,赶紧说:快,开始抢

收吧。到大西北割麦的南方车队从国道口过,咱拦下三辆,人家明天下午还要赶上队伍呢。

叶子一直守在地头,望着往返田间的收割机。后半夜的夏风,溜溜儿凉。

叶子的泥巴衣裳像一件铠甲,冷得她直发抖。老闷要媳妇把带来的衬衣往叶子身上披,叶子伸手挡住了:“这阵子不紧张了。到天亮,收割任务就完成了。那会儿我骑车赶得紧,路边一个积雨坑,不小心滚进去了。呵呵,当时没感觉,就怕错过了车队。这会儿觉得大腿这儿火辣辣地疼。妗子,你帮我守会儿,我回去洗洗,换件衣裳就来了。”

“哎,哎,好。”老闷也走过来,“你歇着吧。这闺女,你咋知道有车队从四十多里外国道经过呢?”

叶子推车往村里走,回了一下头:“电脑上,大学生村官有群,有网站。”

“群?网站?这闺女。”老闷挠挠头,抬脚踢碎一块土坷垃。

大街上来了一头牛

曾祥伍

为迎接全省优秀旅游城市考察团的到来,清水县把整个县城的大街小巷清扫得很干净。这次申报省级优秀旅游城市,县领导十分重视,因为这关系到全县今后的旅游发展。只有被列入全省精品旅游线,才会获得向外推介的机会,才会有游客和商机。

这天刚上班,市政管理局葛局长接到通知,说是考察团下午就到。他立即把全体工作人员集中起来,分组对各主要路段进行最后的检查。

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候,却出现了意外。十一点钟左右,在一条主干道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闯进来一头牛,在整洁的街道上拉了一堆牛屎后,就东突西撞起来,拦也拦不住。葛局长很快得到了消息,带着几个工作人员赶到了现场。当他看到清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有着一堆牛屎时,脸都气歪了。他立即调来几辆工程车,指挥现场人员对那头牛进行围追堵截。顿时,汽车的隆隆声,人们的呐喊声响成一片。

或许是这头牛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它急红了眼,鼻子喷着粗气,瞪着牛眼,把头埋得很低,突然朝一辆疾驰而来的工程车迎面撞去。工程车司机可能没想到这头牛来势那么凶猛,一时间刹车没踩住,正好撞在那头牛的脑门上。只听着“砰”的一声,牛那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一股鲜血从牛的脑门处汩汩地流了下来,它口吐白沫,四脚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葛局长愣了一下。

还未等葛局长回过神来,一位老农急匆匆地赶来了。当老农看到倒在地上的牛时,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葛局长有火正无处发,他冲上前去揪住老农的衣服,训斥道,你是怎么搞的,把牛放到大街上来了?老农争辩说,上午他刚犁完田,看到牛也饿了,就打

算让它吃会青草,自己趁机打个盹。等醒来一看,牛不见了,他才顺着牛脚印找来的。这牛很听话的,从来不会乱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跑到大街上。

你问我我问谁呢?葛局长余怒未消。

这牛可是我的命根子,你得赔我的牛。老农擦了把眼泪。

赔你的牛?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不要说你一头牛,这损失就是十头牛也赔不起。葛局长说。

你那车又没坏,有什么损失?听葛局长这样说,老农心虚地看着葛局长,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看到老农被镇住了,葛局长有些得意,他双手叉腰,从环境卫生到创建优秀旅游城市,再到全县的经济发展。洋洋洒洒一大通,好像他就是全县的最高行政长官。

你说是你的牛重要还是全县的工作重要?葛局长又说。

老农像傻了一样不敢接话。

我看这样吧,我们也不跟你计较了,你先把那堆牛粪给我收拾干净。你这牛呢反正已经死了,不值钱了,就折价卖给杀牛的吧。葛局长说着,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人。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500元的价格买走了老农的死牛。

过了几天,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进行了详细的描述,连同现场的几张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到了“县长信箱”。

县长就把葛局长叫了去。

县长问,你的老家在哪里?是农村还是城市?

对于县长的问话,葛局长摸不着头脑,迟迟疑疑地说,老家在农村。

小时候放过牛吗?县长又问。

放过。葛局长回答。

既然放过牛,就应该知道如何制服一头牛。牛是温驯的动物,你怎么能用那种手段对付它呢?这只能说明你对牛已经没有感情,对牛没有感情,就说明对老百姓已经没有感情,对老百姓没有感情,这份工作是做不好的,我看你还是别干了吧!

葛局长像听了一段绕口令一样,好半天他才明白县长说话的意思。

葛局长还想申辩什么,见县长摆摆手,他只好作罢。估计葛局长是想说,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大局吗?要是旅游城市的考察不过关,谁来负这个责任?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责令葛局长自掏腰包按牛的市场价补偿那位老农,并撤销了他市政管理局局长职务。

事后,人们私下议论说,为一头牛撤了一位局长的职务,值吗?

你不知道吧,县长以前就是个放牛娃,对牛的感情深着呢!旁边有人说。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魏民升官

徐国平

那天的事很突然,魏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几个鸡蛋竟让自己做了官。

魏民现在想起来,心里格外感激那个老头儿。

娘在世,曾说过几次,生他前夕,梦见一条很大的红鲤鱼跃过了龙门。村里一些老人都说是吉兆,这娃长大了准有出息。

魏民不信这些,一直靠勤奋。大学毕业后,在一处偏僻乡中学任教,业余笔耕不断。一篇反映乱占农民土地的报道还上了省报头条,他被调到县信访办就是沾了它的光。

信访办在县委大门左侧,说是为了方便群众上访,门一直开着。

主任姓姜,五十多岁,又矮又胖,坐在正中位子,整天端着杯热腾腾的铁观音,笑眯眯地像个不倒翁。三个同事聚在一起,议论的不是网络游戏,就是影星绯闻。魏民掺不上嘴,总是闷声不响地整理材料。

上访者有时遇个雨雪天,纷纷躲避在门外的屋檐下,魏民几次想喊他们进屋。可姜主任指点说,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你若太热情,他们就能踩着鼻子上脸。对付的最好办法就是躲和推。

魏民热乎起来的一腔激情,顿时被罩上了一层冰霜。

其实,信访办的工作说易很易,说难很难,关键是把握好分寸,该推诿的推诿,该上报的上报。魏民很快就体味出其中的端倪,感觉到整日跟上访者玩嘴皮子,啥事也解决不了,还把上访者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心里就矛盾重重。

近些日子,姜主任临近内退,极少来上班。三个同事变得剑拔弩张,都在觊觎着主任的位子。只有魏民闲不住,不停地应付着那些上访者。

这天一早,上访的人,忽然多了许多,堵塞住县委门前。门卫声嘶力竭地把守着大门。

这回上访的人好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都坐在政府大门前。

魏民瞧着,心急如焚。他不断商求同事们如何处理,可他们都说县领导正换届,没有主事的,做小兵的最好少惹是生非。

过午,阳光依然毒辣辣的。上访者都暴晒在烈日下。魏民忧心忡忡地一上班,就发现一个花白胡须的老汉,自人群里站起,闷声不吭地来到县委大门前,从挎篮里摸出一个鸡蛋,狠劲掷到县政府的那块门匾上。

老人嘴里还念念有声,那鳖羔子说俺是鸡蛋碰石头,俺今儿就试试!

门卫一个打电话要报警,一个操起警棍向那老人冲去。老人双目怒睁,敞开前怀,露出一块铜钱大的疤,吼着,蒋介石的炮弹俺都挨过,还怕你个守门的。

见此,魏民终于坐不住了,疾步上前用身子挡住那块县政府的牌子,满脸微笑着说,大爷,都是我们失职,辜负了身后这块牌子,您有多大的怨气,尽可拿着鸡蛋朝我身上脸上扔。

老人怒气未消,果真摸出一个鸡蛋,砸在魏民的胸口,蛋清蛋黄在魏民的西服上四溅开来。

大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魏民笑脸相迎。

又一个鸡蛋砸在魏民肩上,魏民仍旧没有退缩。

老人终于止住手,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拉住魏民的手,说,你,你还算个好官!

魏民有些羞愧地摆摆手说,大爷,你说错了,我不是官,是跑腿的,但没有替您办好事,就是失职。

魏民说着,搀住老人关切地说,大爷,外面天热,进屋喝口水,消消火,有事慢慢说,能帮您解决的一定帮您解决。

这时,从门外不远处停放的一辆黑色面包车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信步走到人群中间,挥了挥手说,老乡们,刚才这位同志做得好,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们整日喊着转变机关作风,可扪心自问,都做到了没有?政府不是官老爷,是为民办事的。大道理我在这儿就不多讲了,这位同志给你们做了活生生的榜样。

人群中响起一阵掌声。原来是新来的县委书记,他刚上任就躲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几个月后,魏民破例被任命为信访办主任。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对上访的群众宣布,以后谁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必非要到县政府来上访,这样既耽误大伙的工夫,还妨碍政府正常办公,可以直接打电话找他,他会亲自上门帮着落实解决。

随后,当众公布了手机号码,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

那个老人又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了信访办,要当面答谢魏民。魏民详细询问了老人被侵占的养鸡场已被乡里悉数退还后,深深鞠了一个躬,一腔真情地说,其实我应感激您,因为我的官是您给的,以后还要靠您和更多的人多多监督和支持!

袖珍村官

顾文显

面对险情,山里人如同一群惊枪的兽,不教吴琼喇叭里那一通喊,早乱了套,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出了事。这雨来势凶猛,山沟里活了八十多岁的老人也不住口地唠叨,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大雨依然毫无通融的余地,没命地倾泻。山窝窝变成了一个湖,正伸着舌头疯狂地舔食他们的村庄!一双双无助的眼睛盯着年轻的党支部书记吴琼,平时真没拿他当回事,大伙眼瞅着他长大的呀。而现在,他成了五百多号人的主心骨。

吴琼沉着地指挥群众边往高处撤,边由各组的头儿查点自己管辖的人口。还好,幸亏发现得及时,村子里的人都安全撤离,还抢出了一些细软。刚才还守着各自的房子失声痛哭不肯离开的老人们,现在都捏了一把汗:糊涂呀,舍不得顶什么用?你就是当真与房子同归于尽,小旱沟该淹也还是得淹!

人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小村落。洪水不断上涨,低矮处的几栋屋子像醉汉似的三晃两晃,软瘫在了水里。吴书记啊,不教你……人们的目光里有依赖,有敬佩,有感激……嗯?吴书记,咱们吴琼书记哪里去了?

干部们马上喊话:“吴书记!”没有。五百多口人一个不缺,单单少了年轻的党支部书记吴琼!

半个小时前,他还站在高处,宣布全村人撤离的路线和注意事项,现在他哪里去了?

有人失声喊:“可坏了!刚才吴书记只顾着大伙,忘了他家炕上孵着两百只鹅蛋,眼看出壳啦!”

吴琼这两年运气不好,妻子久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债。今春,他找到一项养鹅的脱贫门路,已经孵出过一批小鹅,很成功,眼看这一茬又要出

壳,却赶上水灾。作为支书,他忙着组织抢险、撤离,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鹅子,如今人都撤走,他准是想起了鹅蛋,那是他的盼头啊。

吴书记家房子地势高一些,然而,那洪水一眨眼一个层次,抢鹅蛋仍然要冒着极大的危险!人群中悬起五百多颗心,关键时刻还得是干部,刚才不是他,指不定多少人已经做了水鬼。如今他腾出时间抢他的财产去了,应当派几个精壮的劳动力帮他!然而,吴琼下过死命令,一律往北山顶上撤,谁也不准开小差。于是,村主任还是迅速把队伍拉到了北山顶。

来到北山顶,才发现,全村人其实是被洪水包围了,北山的北侧是一条很深的山涧,下面也正呼呼地涨水。想活命,得有人跳过对岸,弄来木头搭桥,全村人通过便桥,那边的山坡高,人们就彻底安全了。

山涧大约有4米宽,平常小青年在沙坑练跳远,有不少人轻松超过这宽度。

可现在他们心里却没了底:万一跳不好,跌到山涧里去,有一百条命也得扔一百条!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干扎煞手没主张。

“吴书记哪去了,他得拿个主意啊。”村主任有些不高兴,这么紧急的关头,你当支书的不在场,就是为了自家的两百鹅蛋?就算抢出来,你又怎么拿得了!

忽然有人记起:“吴书记刚才找三膘子,他是不是救三膘子去啦!”

对呀,刚才没谁把三膘子当人,现在数数,还的确少了个他。三膘子弱智,50多岁了还不知自己姓什么属什么。吴支书已经哄得他上了路,怎么又不见了呢?肯定那傻东西不知洪水厉害,乘人不备,又溜回家去睡觉啦。这么个人,活着也白浪费口粮,淹死倒是少遭罪……吴书记抢鹅蛋还情有可原,救他可真不应该,为一个傻子搭上一个支书,那简直就是一个不值!

正在这时,眼尖的一指:“来了!”大伙一看,果然是吴书记,他浑身泥水,正搀架着三膘子,一步一踉跄地朝这边奔来,吴书记的塑料雨衣披在了三膘子身上,我们年轻的支部书记,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什么盼头,他心里装的是一条人命!

村主任虎着脸迎上去,大骂三膘子:“怎不淹死你灌死你呛死你,你这尽教别人操心的废物!”又对吴琼埋怨道:“吴书记你也是,派个人找找不就得了,这当口,也不掂掂哪头沉。”

“哪头沉?一个袖珍村官,就比他沉了是不是?他同样是一条命。”吴琼一脸严肃:“派别人,敢担保把他弄过来吗,谁比我最摸他的脾气?算来这村支书是最袖珍的官儿,咱这个村怕又是全国最袖珍的村子,无足轻重吧?可这里有党。只要有共产党在,就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群众去死的先例!”

听到吴琼这番话,好多人感动得失声大哭,几个小青年顿时来了胆量,先后跃到了山涧那边,一座生命之桥在雨中飞架起来……

马县长送礼

闵凡利

马千里县长刚回到家,夫人王素容就把一包东西提了出来说,都给你收拾好了。

马县长问,是不是四瓶茅台,两条中华?王素容点了点头。

马县长说好。接着又吩咐王素容,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一块儿去!

王素容知道马千里是去送礼。就说,我去不太好吗?

马县长说,什么好不好的?又不是到外人家去!

王素容知道,千里这是去市委路书记那儿。一定了!

千里能顺利当上善县的县长,路书记没少做工作。可以这样说,没有市委路书记,就没有马千里的这个县长。王素容还常听千里说,路书记、千里,还有一个是黄山,现在搞养殖,在全省都很有名的。小时侯,他们三人是一块儿光腚长大的,关系可铁了。

王素容和马县长上了车。马县长说,走吧。车子就飞驶起来。

王素容没有吭声。她知道从善县到市里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趁这个空,正好养养神。

王素容清楚马千里所走的仕途。按他的能力,当个省长都绰绰有余。就因为一没银子二没后台,一直在原地踏步走。路书记从外面调来当市委书记后,经过多次考察,力排众议,把马千里从一个单位的局长提为了县委副书记,然后,通过人大选举,成为了这届善县的县长。

吃水不忘挖井人。再过三天就是年了。到路书记家坐坐,这是人之常情。王素容知道,这四瓶茅台,两条中华烟是千里前两日专门让她买的,说是送给一个最重要的人。虽然千里没明说,王素容也很清楚,这个最重要的人就是路书记。

车吱的一声停下了。马县长说,到了。

王素容忙随着马千里下车。下了车的王素容傻眼了:这不是马千里的农村老家吗?

汽车是停在一栋三层小楼的门前。从里面走出了细高挑的中年人。这人王素容认识,是马千里的童年好友——黄山。

马千里上前握住黄山的手说:黄二哥,我带着你弟妹来给你拜年了!说着就让王素容把车上的包拿下来,并说,到年了,我给你拿了四瓶酒、两条烟。

黄山说,要是腐败来的,我不要。

马千里说,绝对是干净的。是你弟妹买的,不信,你问问她!

王素容说,二哥,是我亲自买的。

黄山说,马县长啊,你这个酒呢我要不收呢,就对不起弟妹的心意;我要收了呢,就得应下你。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马千里说,二哥,我这可是来第五次了啊!刘备请孔明,才是三次呢!

黄山说,马县长啊,你这是非得让我应你的招啊!

马县长说,二哥,你想在你弟妹跟前丢我这个县长的脸吗?

黄山说,千里,我真服了你了。哎,我接下你的这个招。这个畜牧局长我干!

马千里说,二哥,太好了。但有一样,咱弟兄们丑话说在前头,五年之内,你得让咱县的养殖业的收入占咱全县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

黄山问了一下现在财政收入的数字。就不屑地说,到时候,养殖业的收入不是咱现在财政收入的十倍,我就不姓黄!

马千里问,你有把握吗?

黄山说,没有把握我能给你说这个大话吗?从你第一次给我说的时候,我就在动脑子考虑这事了。就是怎样尽快地把咱县变成一个走国际市场的养殖专业县。你来前二十分钟,我刚在网上跟日本、新加坡的两家食品公司签订了年销售肉羊三亿美元的合同。现在我已有了一整套的计划呢!

马千里说,看来,我的这个礼没有白送啊!

在回家的路上,王素容实在忍不住了,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日理万机的马县长。就说,千里,人是不能忘本的。路书记那儿咱也该去坐坐了!

马千里说,咱不是刚刚去过吗?

王素容知道马县长迷糊了,就说,那不是路书记家,是黄山家。

马千里笑了说,是这样的,黄山二哥是咱全省跟国际市场接轨最有名的养殖

大户。都是先接订单再养殖,挣的都是国际市场上的钱。我这次把黄山二哥聘为咱县的畜牧局的局长,就是让他为咱县的农业结构调整出把力,把咱县的畜牧养殖业打入国际市场呢!

这和路书记没关系啊。王素容说,我不明白。

马千里说,请黄山二哥出任局长,让咱善县的人民尽快地富裕起来,都过上小康日子。这就是我送给路书记的礼物啊!

采 访

闵凡利

包主编交给我个活,让我去采访一个叫黄山的局长。

今儿一大早,我就坐车去了善县。在车上,我看了黄山的资料:黄山和我同岁,在善县有口皆碑,虽是善县财政局长,可他却干净廉政。我临上车时,包主编又重点安排我说:在如今这年代,黄局长身为要害部门的负责人,常在水边走,就是不湿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你去把它找出来,写个深度报道,将对我们的所有党员干部提供一个很好借鉴和启示。你是咱报社笔杆子最硬的一个,也是最爱思考的一个,让你去是经过报社领导慎重研究决定的。

可你也得有个思想准备,在你之前,咱们报社也前后采访过他几次,可都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黄局长曾经说过,他和你同过学。说到这儿,主编顿了顿笑着说:现在这社会什么最铁?同过窗的,扛过枪的,分过赃的,嫖过娼的。你和黄局长就是同过窗的,是“四大铁”之一,这也是让你去的主要原因。

听了主编的话,我的脑子马上开始了搜索,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并没有一个同学叫黄山啊!这个黄山说是我的同学,到底是何许人也?听包主编的话音,这个黄山对我了解得很透彻,不像不是我的同学。我虽然知道包主编是在拍我的马屁,可见一见黄山局长的念头盅惑着我上了车。我对包主编说:“你放心吧,等着我凯旋吧!”

上午十点多,我推开了黄山局长的办公室。我的表哥李山在。我和李山虽然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但他脸上的疤让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我说:“李山表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们的局长呢?”李山说:“表弟,我就是这儿的局长。” 我说:“不对呀,这儿的局长叫黄山呀! ”李山说:“我就是黄山!” 我问:“你不是姓李吗?怎么又叫黄山了呢?”黄山说:“表弟,在闵楼上学,我那时是住外婆门上,我是随母亲的姓。我其实姓黄。”黄山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黄山的外婆家是姓李,和我们家还有老亲呢!我恍然大悟:

“后来你参加工作,就又把姓改姓了黄。所以你不叫李山而叫黄山了!”黄局长笑了笑问:“利表弟,是不是你们包主编让你来的呢!?”

我明白黄山为什么这么说。我也知道我不能回答他。只好岔开了话题说:

“你的脸也该去整一整容了。一看见你的脸,我就很不好意思。我就很为我童年的冲动羞愧!”黄山用手摸着脸上的伤疤说:“是不是你在我脸上种了‘花’,你就不好意思?”我的脸红了。望着黄山脸上的疤,我说:“当时,咱们都小,我是真不该拿着石头去砸你,让你脸上留了这么大的一个疤。” 黄山说:“其实也不怨你,谁让我小时侯好欺负人呢?那一次,我如果不堵在你家门口揍你,你也不会急,也不会拿着石头砸我,我也不会留下这个疤!”我就说怨我,无论怎样,我也不该用石头砸你的。凑个时间,去整整吧,很方便的,又花不了多少钱。这样吧,你整容的钱我出,谁让我是你伤疤的制造者呢!

黄局长又用手摸了摸脸上的疤说:“利表弟,我能走到今天,能从一个小通信员干到善县的财政局长,说实在的,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啊!”黄局长的这句话说的我如丈二的和尚。我们俩有快二十年没见面了,怎么会与我有关呢?可今天黄山一没喝酒,二不是在睡觉,那么清醒,说的不像是酒话、梦话。我真有些莫名其妙。就问:“黄局长,你这话从何说起呢?”黄山用手指了指脸上的疤说:“我真得好好感谢我脸上的这个疤!”我就有些愣了,心想,你黄山从一个通信员干到局长,难道是历任领导都觉得你脸上有朵“花”俊,好看?再怎么说,那也是疤瘌脸啊!这和好官相差十万八千里呀!

黄山见我皱眉,笑了。他说:“我脸上的疤是欺负你留下的凭证。我每天都要洗三次脸,每次洗脸的时候,我都会照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疤问自己:你今天又欺负人了吗?”

我知道黄山想说什么了,就接过说:“党给了你岗位,你要好好工作,不能欺负;百姓为你种粮,你不能欺负;离退休的老人,他们勤勤恳恳一辈子,不能欺负;身边的每一个干部职工,都是扎实工作,不能欺负……”

黄山局长说:“是啊,我每次都问自己:今天该干的事你干完了吗?若没做完你那是欺负党了;该给百姓办的事你办了吗,如没办,你那是欺负老百姓了;有没有拿公家一分钱,若拿了,你那是欺负政府了;有没有收受一分钱的贿赂,若收了,你那是欺负自己的良心了;离退休老人你关心了吗?若没关心,你那是欺负长辈了;身边的每一个兢兢业业工作的同志的冷暖你过问了吗?若没过问,你那是欺负你的兄弟姐妹了……”黄局长接着说:“你只要欺负了人,人家就都会像你利表弟一样,举着石头来砸你。说起来,他们举起的石头比你利表弟童年举起的石头大啊!”

我说:“所以我劝你去整容,你不去,对吗?”

黄局长说:“不光你,很多人都劝我去整容,说我是局长,应该注重自己的仪表。可我就是不愿去整。他们都不理解。我之所以这样做,让这朵花永远地开在我的脸上,实际上我是让这朵“花”时时刻刻提醒我:你今天又欺负人了吗?

千万别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了!”

我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是个好官了!”我紧紧地握住黄山的手说:“谢谢你,包主编交给我的艰巨任务我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

病房里的吵架声

王 一

魏天鹏从工会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有不少年头了。这么多年魏主席身体康健,搬梯子上房蹬蹬的。最近却一不小心住进了医院——病房里,魏天鹏脚上打着石膏,被吊起老高。

老伴韩素珍守在丈夫身边,偷偷地抹泪。

病房里静静的。魏天鹏闭着眼似已睡着,口水流出了嘴角。老伴擦了擦泪,拿起卫生纸去擦,却不料魏主席那里说起了梦话:“暖气……放上梯子!”老伴一听,眼泪刷的一下又流出来。她嘟囔着:做梦还是上房,亏得脚摔成这样了!

说罢看看丈夫高吊着的脚,再看看冷冷清清的病房,独自发泄着心里的不满:“都退了还充哪门子官啊!不拿这不拿那的一天到晚瞎管事,有了病没人凑了吧!”

“瞎说什么。”

不知丈夫醒来的韩素珍被吓了一跳,没回过神来又听丈夫说了一句:“小农意识!”

这句话一下子打在了韩素珍的“三寸”上,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几十年来,韩素珍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话。她本是个大老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照顾知识分子时她这个向阳花随丈夫进了城。她本就觉得自己是硬蹭在城里的,不上班不拿工资的不是理直气壮的城市人。今天丈夫说到了她的痛处,这下一向快言快语、刀子嘴豆腐心的她自然也反击得更具特色:

“好好好,我小农,你当官的,我庄稼丫头配不上你大老爷!哼,你把自己当盘菜了,别人谁把你放在眼里!人家当官,有个头痛脑热来看的就挤破屋子,礼品用车拉。你呢,在医院里都躺了一天了,怎么虾米狗蚤都没来过一个?”

魏主席知道自己惹着了娘子,躺在那里不再说话,由着她大放厥词:

“官不大你操的心不小,人家当官沾光,你当官赔掉腚!”

说着她扳起了手指:老张家房漏了,你揭咱房上的瓦去补他的房;门前的路灯坏了你自己掏钱换灯泡;院里的下水道堵了,你自己买了锤子凿子钢钎来捅;赔了钱还得赔工夫。你说说,光院里的路灯你赔了多少工,换上新灯泡又怕费电,你起五更睡半夜地按时拉闸,怕你睡不好,我还得跟着拉;院子里那下水道十回下雨八回堵,堵得厉害了你得一勺一勺地往外舀,你自己忙不过来,还不是连我搭上?人家给你什么了你管这么宽?院里住着这么多人,你不捅人们就得叫粪便淹死?”

魏娘子说了半天没听到丈夫的半句回应,劲儿有些泄。她这人就这脾气,你一个火星儿能惹她烧起一处房;你要是不言声,没了对手,她说说就没劲了。丈夫知道她这脾气,所以任你怎么磨,我这里就是没火星儿。

魏娘子瞥了眼丈夫,见他高吊着脚一副不愠不火的神态,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别看她急起来把丈夫数落得六门子到底,其实这么多年来丈夫一直是她的骄傲。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农民成为当时人们羡慕的“非农业”,除了自己村里哪个闺女的丈夫有这能耐?所以她人前人后地总说,要不是丈夫把她带出来,她现在还在家里种棉花呢。

她走到丈夫病床边,用食指轻轻磕着丈夫的脑袋,像是要引起丈夫共鸣似的说:“你说你图个嘛!干起活来也不说累,一回家就散了架,不是我给你打水洗脸洗脚,把饭盛到碗里递到手里?还记得吧,那次累得半碗饭没喝完你就斜靠着沙发睡着了,剩下的饭都洒了一身,我把你的衣服扒下来洗净又把沙发放平让你躺好——往后别这么傻了啊,你累死谁感谢你呀?”

这回魏天鹏说话了:“咱做事可不是为让人家感谢——”,说着他双眼一眯,狡黠地一笑说,“要那样我得光‘卸你’,还怎么‘套’着喂你呢?”

魏娘子听出老东西是在捉弄自己。手抬到了空中又落下。说先记下这个账,等你老东西好了算。她转而旧话重问:“你拆咱房上的瓦给人家治漏房,就不想咱家的房会漏?”

魏主席说“那不是老张岁数大了腿脚不灵活吗?”

“那老刘家呢?下水道在他家门前,下大雨铁篦子堵了不漏水,水往他家流,放着他家里的两个大小伙子,你干嘛蹚着没膝盖的水,拿着锤子钢钎,拼着老命去干呀?”

“活儿总得有人做嘛。”

话都被老头子说得这么不咸不淡的,韩素珍能不有气?

“噢,老的你让着,小的你惯着,合着满世界的活儿都该是你一个人干呀?”

“咱不是没叫人家干吗,要是叫,叫谁谁不来?”

“还要叫呀,你怎么就不用叫?咱这一排房子每年的暖气坏了都是你自己爬到房顶上卸螺丝,上螺丝。保温材料坏了你就自己掏钱去买,回来再爬到房上一点一点给暖气管道“包扎”,这不是一个人的活吧?可你怎么总是一人承包,不去叫人呢?还有,暖气管子冻住过不来气时,人们都跑到咱家找你,这个说咱们这里不来气了,咋回事呀?那个说你快修修吧,孩子要冻死了。你二话不说就去烧开水,一壶一壶地往房上拎,直到把管道浇开。那些人呢,打了报告走了,还不是我来来回回给你帮忙?活是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显着的,谁不知道,那也是你不叫别人帮?他们老了你年轻是吧,年轻轻的怎么你就退休了呢!”

趁老伴喘气,魏天鹏顶上一句:“要是过不来气,那孩子们咋写作业呀?”

魏娘子故意气他:“他们孩子写不了作业碍咱嘛事,又不是咱的孩子!”

“唉!怎么老想你自己呀?”

“不想自己就得把脚摔折!”魏娘子加重了语气。见丈夫语塞,她直说不舍,“咱买了房子多少年了,宽宽敞敞的大房你不去,靠在这里不走。问你嘛贪恋,你怎么对我说的?”

魏主席不语。

魏娘子学着丈夫的声音:“‘咱要是走了人们就得光走黑道,夏天下大雨时各家都得成了水牢,到了冬天人们就得挨冻’——合着一个家属院里就是你能?

没有你这天就得塌?哼!不信没有你这个鸡蛋就做不了蛋糕。”

魏天鹏没在意老伴对自己的贬斥,却说了这样的话:“我自己能干了的活,你给我帮个下手,递递锤子,递递管钳就行了,咱就当锻炼身体了。他们年轻人上班带孩子事情多,麻烦他们干吗呀。再说了,我不是干部吗,虽然退了休,但是职责不能丢——”

“听听,又说是干部!”娘子撇着嘴讥讽道,“醒醒吧,退休了。往后我是官,你得听我的”。

看丈夫不语,以为他心里活动了。就好言相劝,说等你脚好了,咱就搬家,再也不管这些闲事了。淹死冻死怪他们懒。说嘛也不让你上房鼓捣那暖气去了,这回要是听我的你会摔折脚脖子?快七十的人了,也为自己想想吧!

没想到丈夫还那么固执:“我要是光想自己,就白当这么多年工会主席了!”

“当你的主席去吧,不听我的我走!”

魏娘子霍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一开门却愣住了。

楼道里站满了整个家属院的人。有的手里提着水果,有的手里提着鸡蛋,有的手里提着鲜奶……

韩素珍的脸上,一串串晶莹的东西在滚落,滚落……

池塘的秘密

顾振威

乡农技站的刘进技术员是钓鱼的行家里手,曾在市举办的钓鱼比赛中荣获过第六名。

刘技术员爱到李家口钓鱼。田间地头走累了,池塘边一坐,钓竿一支,七八分钟后就会有惊喜。不到一个小时,塑料袋里就会蹦跳着七八条鲜活的红鱼。

刘技术员钓来的鱼从不带回家,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钓鱼纯属是缓解繁重劳作的一种消遣”。尽管村主任李建设满脸是笑地劝他将鱼带回家,但刘技术员常将钓来的鱼又小心地放进池塘。

李家口的人隔三岔五地邀请刘技术员去钓鱼。

刘进荣升乡长后,还是爱到李家口钓鱼。他对陪他钓鱼的李建设说:“这里的风景太美了,岸上垂柳依依,塘面柔波潋滟。投放点滴诱饵,收获活蹦鲜鱼。

钓鱼真是一种神仙般的享受啊!”

后来刘进乡长就很难钓到鱼了。刘进乡长大惑不解了,塘还是这个塘,鱼饵还是一样的鱼饵,钓条鱼吃咋就这么难?他可不信凡鱼不敢见乡长、乡长大人只钓龙的鬼话。

问村主任李建设,李建设嘿嘿笑道:“这些鱼啊,鬼精鬼精的,怕是闻到你身上浓浓的烟酒味了!”

可能有点道理,他当技术员时的确是烟酒不沾。为吃上鲜鱼,收获惊喜,刘乡长再去钓鱼时就不沾一点烟酒,可他仍然钓不到鱼。怪了!

刘进调到县民政局后,县里提倡结对子,把贫穷的李家口作为民政局的扶贫对象。刘进局长咬牙划拨了十五万元,为李家口修建希望小学,他自己也在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亲自坐车到李家口参加学校建成后的剪裁活动。剪裁结束后,李建设热情邀请刘进局长到池塘钓鱼。想起那些大大狡猾的鱼们,刘进局长摇了摇头。李建设劝道:“你好长时间没来村里了,也许鱼们已经后悔不该冷落了你,都会积极踊跃地咬你的鱼钩,再说鱼食鱼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就去钓鱼。村主任李建设在池塘边煞有介事地对鱼们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前来钓鱼的是民政局的刘局长,他从前当技术员时为我们村的农业增产、农民增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整个五台乡的人都记着他的功劳。如今他又慷慨解囊,为我村建了新的校舍。大鱼小鱼红鱼青鱼们:请你们为了大家舍了小家,提高思想觉悟,争先恐后咬钩。让刘局长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真神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钓了六七条大鱼。李建设把鱼装进小车里,满面挂笑地恳请刘局长再次大驾光临。

刘进局长更加迷惑不解了,这里面一定有秘密。这秘密搅得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于是在双休日,他又一次开车来到了李家口。

刘局长板着脸故作严肃地问:“李主任,我可不相信你们养的鱼鬼精鬼精的,想让我钓就能钓到,不想让我钓就钓不到,快坦白交代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李主任嘿嘿一笑:“您明察秋毫,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住您?这里面没有秘密。”

刘局长咬了咬牙:“如果你能告诉我这里面的秘密,我愿意帮助村里修条到乡政府的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村子到乡政府的路坑坑洼洼的,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早该修了。

听刘局长这样许诺,李建设兴奋得脸放红光,意味深长的一笑:“群众是鱼,干部是鱼钩,群众欢迎干部的时候就会积极主动地去找干部。刘局长,实话告诉您,您千万别生气。不想让您钓到鱼,我们就提前撒足鱼饵,鱼们吃饱喝足了,哪个再愿咬您的鱼钩?再说看到您的小车进村后,我们就往塘里扔几十块砖头,鱼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哪条还敢去咬您的鱼钩?想让您钓到鱼,我们一点也不撒鱼饵……”

秘密终于揭开了,刘局长——昔日的刘乡长、刘技术员并没有感到一丝知晓秘密后的快意,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挪位

刘琛琛

凡事要低调,不然会有飞来横祸的!和尚用手指着蒋大民的额头,说恕我直言,瞧,您额头上的官禄宫虽然饱满,却生有横纹。

横纹?蹲在算命摊前算命的蒋大民一下子暴跳如雷,老子现在就横给你看看,看我官运会不会飞走!

蒋大民高调地砸了和尚的算命摊子,末了还丢下一句狠话,明天就给我挪窝,不然老子碰见一次砸一次。

酒劲没完的蒋大民意犹未尽地拍拍手,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走,眼角余光中,下属小李正低着头,贴着街角往暗处躲。

要的就是你像老鼠见了猫!蒋大民顿时觉得精神暴涨。

蒋大民天生就是当官的料,他所在的单位不大,但并不影响他把官味玩到极致。

比方说训人。

只有在训人的时候,才能证明自己是生活的强者,蒋大民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前不久刚刚训过的小李来。

小李是单位负责接待的,其实像他们这种小单位能接待客人的机会实在太少,蒋大民多数时间就自己接待自己,在固定的酒店,固定的包厢内,当然,被接待的客人并不固定,女性居多。

上一次,小李居然没在固定的包厢给自己订上位子,多么重大的工作失误,那次的客人可是他打算旧梦重温的一个女人,不在相同的环境,勾起美好的回忆,怎么温故而知新?

在他的厉声呵斥下,小李花了两倍的钱才把包厢调换回来,不用说,其中一半的钱小李认了。

得意扬扬地回到单位家属楼,蒋大明习惯性在自己领地上巡视一番,发现了又一个证明自己强者的机会。

都说得意不可再往,蒋大明偏偏要再勇往直前一回。

谁的车?谁的车停在我车位上?蒋大民咚咚咚地砸起门卫大门,刚才砸和尚摊位的余勇未消。

门卫揉揉惺忪的眼睛,呵欠连天说,都转钟一点了,谁在吵啊?

不想被吵是吗,那我炒你鱿鱼!蒋大民声音猛一下子提高八度。

蒋局长!门卫的汗一下子涌上头。

谁的车呢,这么不识相占了局长的车位,那可是战争电影中蒋委员长的席位啊。

蒋大民不是蒋委员长,可他的命令也跟军令一样不容儿戏,门卫立即发动全家老小,深更半夜挨家敲门,逐户询问,要车主人迅速把车挪位。

蒋大民的车前几天不是去修理了吗?他要车位干吗?林主任睡眼惺忪地说。

车虽然不在,不等于车位能占啊!门卫愁眉苦脸地说。

呸,茅坑空着还不准别人拉屎!林主任嘭的一下关上门。

听楼下小王说,是您亲戚的车占住了蒋局长的车位?麻烦挪挪行不行?门卫腆着脸敲开丁会计的门。

丁会计黑着脸,明天挪不一样吗?非得现在?都几点了?

蒋局长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说风就是雨!门卫小声地解释。

丁会计一言不发地走下楼梯,打开车门,愤愤地将车挪走,又朝空着的车位上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狗日的,你出门怎么不被车撞死?

楼上楼下的灯七七八八亮了,隔一会,又零零散散地灭了。

单位的家属楼,基本上都是同事,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敢沾上蒋大民惹一身晦气。

住在四楼的王打字员,因为得罪了蒋大民,被挪了个窝在家里待岗。

躲在自家窗户边,看到车子慢慢移开了,蒋大民冷哼一声,敢他妈的不挪动位子试试?

生命,在于折腾!这句网上流行的格言在蒋大民这里做了一下引申,为官之道,在于折腾下属。

没想到,第二天蒋大民就折腾不起来了。

不知道是和尚一语成谶,还是丁会计的咒骂显灵,踌躇满志的蒋大民大清早刚走出院子的大门,一辆没挂牌照的黑车就疾驶而过,将蒋大民的腰椎撞得严重错了位。

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蒋大民好一阵才苏醒过来,他忍住剧痛睁开眼睛四处求援,围观的人群中,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呢,有门卫,丁会计,林主任,王打字,还有小李……

快,快,打电话!同事们纷纷掏出手机,争先恐后地拨打着电话。

隔了好久,眼看蒋大民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救护车还迟迟没来。

怎么回事?围观的群众和同事们都面面相觑。

电话都打了吗?

打了啊,订的是蒋科长最喜欢的特护病房!小李说。

预订了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丁会计说。

我通知了蒋科长的家人!林主任说。

谁打120了?门卫想了想,搔起头皮挨个儿发问。

120?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当晚,小城的晚报上刊登了这么一则新闻:领导出车祸横卧地面30分钟之久,无人通知120转移到医院进行急救。

一个和尚坐在大街上,一边整理被打砸的摊位,一边就着路灯翻看报纸,嘴里念叨着,我这么好的摊位,别说砸一次,就是砸十次我也不可能随便挪动的。

认识诸葛

三 石

诸葛,其实叫诸葛坚,可复姓的人,一般习惯称呼姓,而忽略名。

认识诸葛是在一次采访中。

属于那种锦上添花类型的采访,所以被采访的县环保局很客气,采访结束拉了一大桌子人陪我喝酒。诸葛就是其中一个。

我是主客,一个个轮番给我敬酒。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应酬,虽然我酒量不差,却也不会贪杯,意思意思便行。

诸葛自然也给我敬酒。他端着一杯白酒走到我跟前说,夏老师既是名记者,更是小小说大家,您的《捕鱼者说》、《白云人家》等脍炙人口的佳作,都是环保题材的好作品,其中章节我还能背诵出来。

说着,诸葛还真背了两段。

我的虚荣心绝对爆棚,端起满满一杯白酒跟诸葛碰了杯。

酒杯见底,大家一阵掌声。

诸葛不过是环境监察大队的大队长,自然不够格挨着我坐。虽然隔了几个人,但就凭他能记得我的作品,我便跟他多聊了几句。诸葛也是个小小说爱好者,却从没有发表过。当诸葛提出发几篇稿子让我给斧正时,我当场拍胸脯应承。

自然,诸葛又敬了我一满杯。

酒足饭饱,诸葛自告奋勇用他的车送我回省城,还在车上给我放了些烟酒。

过了个把月,诸葛通过邮箱发给我两篇稿子。打这以后,隔个十天半个月的,诸葛便会将他的新稿子发给我。我虽然不是编辑,但人脉关系还是有的,也帮他推荐发表了几篇。诸葛跟我的联系多了起来,逢年过节也会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问个好什么的,却是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年后的一天,诸葛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来省城,想跟我见一面。

诸葛赶到省城已近中午。我请诸葛吃饭,可诸葛说,你们当作家的,爬格子能挣几个钱,还是我请吧,能报销,你找一个地就行。我便带诸葛到一家挺干净的小酒店,叫几瓶啤酒,两人对酌。

记忆中诸葛应该是个开朗的人,但这次见面他却有点少言寡语,一点没有那种他乡会友的兴奋劲。

我问诸葛到省城是出差还是私事,还说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之类的客套话。诸葛干了杯啤酒,叹了口气说,我这次来,真有件事想请你给帮个忙。

我说,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诸葛说,我想借夏老师的名声办件事。

诸葛告诉我说,他们县引进了一家化工厂,工厂环评其实没有达标,而离厂子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就是一个好几千人的村庄。工厂正在建设中,问题还没有暴露出来,但如果不马上叫停或者搬迁,假以时日工厂开工,污染问题很难有效解决,届时后果将会很严重。

诸葛说到这里时表情凝重。

我说,你不是环境监察大队长吗?这是你的职权范围内的事呀?

诸葛苦笑着说,这样的工厂能办起来,自有他的路子,不是我这个大队长左右得了的。

我不解地问,你不能左右,难不成我能左右?

诸葛看着我说,你能。你是记者,又是作家,新闻界和文学界的名人,如果你能写一篇文章,发在网上或者报纸上,造造舆论,我就有办法让工厂停下来或者搬迁。

我担心地说,如果上面知道是你搞的名堂,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诸葛淡然地说,工厂如果开工了,污染问题不解决,早晚要出事,我这个大队长不会安稳。

我想了想,答应了诸葛的要求。

虽然诸葛提供了相关资料,为慎重起见,我还是去县里作了一些了解,所了解的情况跟诸葛所说一致。回来后我立马写了一篇稿子,并发到了网上。

稿子发出没几天,我就接到诸葛的电话。诸葛很兴奋,告诉我说工厂已经停了下来,正在重新进行环评,下一步估计会搬迁。电话里诸葛不停地向我表示感谢。我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

又过了一段时间,诸葛又电话告诉我,工厂已经重新选址,但政府支付了老板一笔不菲的搬迁开支。

事情有了不错的结果,我如诸葛一般高兴。

再次见到诸葛是半年以后。诸葛又到省城,这次又给我带来了烟酒土特产什么的,说是要正式拜我为师,还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利用职权送礼了。

我不明白诸葛的意思,便问怎么回事。

诸葛说,我已经调到文联去了。

第三条村规

麻 坚

马文自从当上副县长后,他老家的乡亲们,一次也没有来找过他,这让他感到很奇怪。别的副县长可倒好,他们的乡亲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来跑项目,拉资金,托关系安排工作等,忙得不亦乐乎。

要说乡亲们没有事,那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马文。乡亲们不仅有事,而且事还多着呢,一桩接着一桩。

去年,村里的二蛋在县城里打工,年底没有要到工钱,二蛋也没有来找他打声招呼,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后来马文知道了,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二蛋才要到工钱的。

前几天,韩大爷家的孙子参加县文化局公务员考试,笔试过了,面试没过,也不来跟他通通气,就走了。马文身在官场,他知道面试这东西就跟厨师一样,是看人下菜。

是不是他们把我当外人了?马文决定回靠山村一趟。

马文什么人也没告诉,一个人悄悄回到了靠山村。

大老爷回来了?二蛋拿着一个大海碗,正蹲在院子里边看着夕阳边扒拉着饭粒。见马文来了,忙把碗放在一边,站起来调侃马文。马文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跟二蛋在一个被窝里睡。

快说说,去年没要到工钱,咋不来找我?马文在二蛋身上拍了一拳,问。你再借我两个豹子胆,我也不敢来找你。二蛋看了马文一眼,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我是狮子还是老虎?马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不是怕你!二蛋看着马文的眼睛,犹豫着说,我是……是怕第三条村规。

第三条村规?马文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二蛋,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你……你去问韩大爷吧!二蛋扭头回了屋里。

马文又去了村西韩大爷家,韩大爷正坐在院子里鼓旱烟。韩大爷!您孙子呢?我已经跟文化局的高局长打过招呼了,他明天就可以去文化局上班。马文边跨进院子边说。我就怕你来这一手,韩大爷边磕烟杆边说,所以我让他去广东打工了。

韩大爷,您……马文一惊,愣在了原地。

孩子!你别这样看着我,韩大爷笑笑,我也怕第三条村规啊。

这……马文不解地看着韩大爷。是这样的,孩子!韩大爷说,我们村里几个老一辈立了一条规矩,就是村里无论男女老少,谁有了难事都不能来找你,准确地说,是不能找靠山村在外当官的,否则就会遭到全村人的唾弃。这就是第三条村规。

你们为什么要立这样一条规矩?马文更加不解了。

你知道我们靠山村一共出了几个副处级干部吗?韩大爷眯着眼问。

不算上我,一共三个!马文说,他们分别是杨局长,汉副县长,龙书记。

那他们现在又在哪儿呢?韩大爷又问。

都在局子里关着!马文说,可是这跟第三条村规有关系吗?

关系大着呢!韩大爷挥舞着烟杆说,他们之所以进去,虽说责任多在于他们,但乡亲们也脱不了干系,因为乡亲们总是不停地找他们办这办那的,长此以往,不犯错才怪呢。大家都是沾亲带故的,看他们在里面待着,我们心里也很难受,所以便立下了这条规矩。

我明白了!马文浑身一震,掉头走了回去,几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天色还早呢,不坐一会?韩大爷在后面问。

现在不回就晚了!马文远远地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天色,还是在说他自己。

一块红烧肉

周 波

李同午饭后就去了屯子沟。

李同到屯子沟的时候,沟里满山遍野已弥漫起浓浓的黄昏炊烟。

这会儿,眼看就要进村子了,窝了一下午心火的他仍然没彻底熄掉。他老想着上午的事。

早上,他把信访局局长叫到办公室了解县里情况,信访局局长居然扛着一麻袋信访件来见他。李同没料到上任第一天就遇上这样一个难堪的场面,他一脸震怒地从那袋信访件中挑出一封来,而那信居然没拆封。

信是屯子沟的村民联名上访写的,村民们说村里干旱严重,想造口井解决生活用水问题,村民们还说因为经费的问题已是第十次向县里联名提出请求了。

李同到了屯子沟没去村委,就直接去了村书记老杨的家。

李同推开老杨家的院门,看见院内石磨边有一个老汉正盘腿坐着很惬意地抽着旱烟。

“你们是……”老汉看着眼前两个干部模样的陌生人,心忽然颤了一下。

“这是新来的县委李书记。”县委办主任解释道。

“县委……李书记?……”老杨有点木讷地揉了揉眼。

“今天来看看大家。”李同说话时把身子往石磨靠了靠。

“有啥好看,沟还是这条沟,村还是那个村。”老杨又揉了揉眼,却揉出一把老泪来。

李同的到来着实让老杨感到十分意外,他心里一阵嘀咕,现在的官咋变得神出鬼没了,没接到镇里通知说来就来了。打从上县城上访后,不知为啥,他就天天坐在这儿等那些当官的,可是等了两年也没有见到一个。今天居然来的是县委书记,不是一般的官,这让他感到很意外。

“能进去坐坐吗?”李同问。

“随便。”老杨说。

县委书记大老远跑到自己家里来,老杨做梦也想不到。老杨对当官的有成见,李同心里很清楚。

晚饭开张的时候,李同在和几名村干部围着火炉子拉话。

“村里的生活怎样?”李同问。

“都很好。”村干部们齐声答到。

“集体经济呢?”

“还行吧。”

“那为啥为了一口小小的井就上访了十多次呢?”

“井?……”

李同这一问,把全屋子的人问住了。

“公事饭桌上聊吧。”老杨爱人看着大伙都哑巴一样不吭声,就出来打圆场。

晚餐只有三个菜——豆腐、青菜和红烧肉。办公室主任看不过去,正想说什么,却被李同一把按住了。

村干部很多已吃了饭,这会儿全让李同请上了桌。家里根本就没啥菜,能弄上一碗红烧肉对老杨来说也算是给足面子了。李同一直在看老杨,他很想从老杨的眼睛中读出点东西来。可老杨只顾着扒饭,连头都没抬一下。李同觉得很有意思,对他来说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碰到。在来这个县之前,他到过的穷村多着呢。

李同夹了一块肉往老杨碗里放,老杨原本吃得很认真,突然见有东西从眼前飞过来,就捧着碗避让。李同不注意老杨这一手,夹肉的手忽悠忽悠颤抖了几下,一不小心就把整块肉掉在了地上。

“呀!”老杨失声叫着。

“没关系,我来捡。”李同边说边弯下身子用筷子轻轻地拾起了那块肉。

老杨依然木讷地望着李同,他想不出这个县委书记会怎么去处理这块肉。李同没把那块肉扔在桌子上,而是用嘴吹了吹沾在上面的沙灰,然后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这个小小举动让满桌子的人惊呆了。

“李书记,你是好人哪!”老杨深情地说了一句。

“我小时候在农村经常遇到这样的事,习惯了。”李同笑着说,“今天要不是见到大家的上访信,现在我还不会在屯子村吃饭,不过这顿饭迟早是要吃的”。

那晚,李同就住在了老杨家里。

屯子沟的村民后来传说,李书记其实那晚根本就没睡在老杨家里,他和老杨两人一直沿着屯子沟村的小溪徘徊着走到天亮,至于两人说了些啥话,谁也说不清楚。

户一民改行

秦兴江

当了三十年文化站长的户一民调到桃园镇的时候,突然改行了。

那时候,桃园镇是全县闻名的乱摊子,群众上访率占全县第一。户一民刚来报到的第一天,镇政府大院就被上访的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甭说一辆车,就连一个人都出不去。王书记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电话打了十几个,公安、司法、税务、法庭,所有戴大盖帽的都出动了,在办公室门外站成一排,和上访的群众对峙着。双方都嗷嗷叫,现场一片混乱。

事情是由金陵村主任醉酒殴打村民刘二柱引起的。

还是秋天收花生的时候,刘二柱打工在外,媳妇一个人在场上看场,白天劳累一天,晚上睡得死,没想到被主任偷吃了“软柿子”。刘二柱回来想讨公道,媳妇连哭带号不愿意,说人家贪污几十万都没人能告倒,你还去!这事就搁下了,但账还记着。到了年初一,大伙儿都相互拜年找酒喝,刘二柱在大街头撞上了主任,酒壮怂人胆,他拦着主任讨说法。

“你说我吃你软柿子,有什么证据?你有记号么?叫你媳妇脱了裤子咱瞧瞧……”

主任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干部,黑白道都通,最善于耍流氓。他骂骂咧咧,不等刘二柱反应过来,上去一个“封眼锤”,刘二柱立马捂着眼蹲下了。主任又一脚连一脚,把刘二柱真的踹成了“软柿子”。 大年初一把人打伤,一年不吉利,这还了得!主任威风惯了,可他没想到本来就有民愤,这回更激起了众怒。

群众抱成团,天天到镇政府闹,告他贪污,告他搞女人……而且还有人高喊:“不怕他跟王书记是拜把子兄弟!”

王书记在屋里如坐针毡,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细汗。

户一民和王书记是老同学。看到这种局势,他决定帮老同学分解一下难题,于是自作主张,悄悄走到门外,一把揽住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村民,小声嘀咕了几句。那个村民转身向身后的人群挥挥手,沸腾的人群片刻之间就宁静了。

事后,王书记问户一民,你跟他们到底说什么了,他们怎么那么听你话?户一民呵呵傻笑着,我没说什么呀,我就说,我是新来的信访办主任,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吧。

王书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信访办主任了!

就这样,干了一辈子文化站站长的户一民,临近退休却阴差阳错改行当了信访办主任。他自嘲地笑了,他想只有天知道,那天他拦住上访群众说的那句话是:你们这样瞎闹腾能行吗?相信我就跟我来,我替你们整份材料!他的本意是缓兵之计,先替老同学解了燃眉之急,没成想王书记真的叫他去干信访。

第三天,他带领工作组进驻金陵村。他自己带着铺盖,带着煎饼咸菜。天黑了,其他成员都回家,只有户一民一个人坚守在办公室。

摸底调查,走访取证,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半个月,户一民一次也没回家,天天和群众混在一起。后来,有人趁夜黑天偷偷往办公室扔石头,他干脆敞开门睡。

再到后来,没人扔石头了,可他经常半夜里听见办公室门外有人低声咳嗽。

他披衣下床,悄悄地查看动静。原来门外有人在为他站岗,是上访的群众代表。

那人见他出门查看,想对他说点什么,他重重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回到办公室,一夜无眠。

次日,他去找老同学汇报工作,说:“金陵村的事该出结果了!”

王书记说:“我正打算把你抽回来,听说你天天吃煎饼就咸菜,挺辛苦的,你不要再去了,回来歇歇吧!”

“不,金陵村的事不能再拖了。”

“你别管了,那样对你不好……”

“这事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给群众一个交代!否则,那些群众就会越级上访。”

老同学沉默了,挥挥手算是回答。

金陵村是全镇最乱的村。这次村内得到了彻底整治,个别违法乱纪的村干部得到了应得的下场。村民们敲锣打鼓放鞭炮,都说户一民是“户青天”,户一民声名远播。其他各村问题随后迎刃而解,全乡天下太平。

两年后,王书记调往县里,升任副县长。而户一民仍旧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行走在村乡之间。期间,他帮助两个吃水困难村打了深井,安装了自来水,村民们立碑纪念,因为“户”与“护”谐音,名曰“护民井”。

后来户一民退休时,有群众感叹说,可惜了,应该让他再干两年。

一报还一报

赵 谦

梨树乡和枣花镇是全县乃至全省出了名的两个贫困乡镇。为了使自己名次上能压过对方,从而摆脱倒数第一的帽子,两地领导是招数频出,费尽心思。

巧的是,刚调来梨树乡当乡长的王小虎,正是枣花镇镇长李玉来的高中同学。这天,李玉来给王小虎打来电话说:“听说你们搞了个饲料加工厂,我们想去考察一下,老同学不会不给面子吧。”王小虎听了,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子,这个厂子是他来后刚扶持起来的一个大项目,由于用了独特的配方,加上严格的管理,产品已经销往全省,是全乡的经济命根子啊。莫非这家伙是冲配方来的?想到这里,他赶紧找理由说:“厂子刚投产,还没什么效益,等以后再说吧。”李玉来却没有退却的意思,说:“我们也只是学学你们的管理经验,不会抢你们的唐僧肉的,放心吧,老同学。”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只好应承下来,不过他深知这年头,因泄密招致企业倒闭的例子可不少。于是召集厂子的负责人,要求严密防范,不能有一点技术外泄。

第二天,李玉来带领的考察团就来了。让王小虎惊讶得禁不住连喊了三声“娘唉”,只见十几辆大车小车,鱼贯而入,下来的人站满了院子,黑压压一大片。

老同学相见,中午这顿宴席是少不了的。王小虎在厂子旁边的饭店摆了十几桌。一行人吃吃喝喝,很是放得开。酒足饭饱,下午考察,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阵势让王小虎和厂领导着实担心了一番,恐怕有什么闪失,让对方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还好,越往后他们就只是走马观花,一个个漫不经心的样子。李玉来对王小虎说:“欠你一份人情不容易,我们想多待几天。”王小虎说:“别客气,咱们谁跟谁啊,想看哪儿,随便。”接着又招呼过来厂长:“你们要好好招待我的老同学,明天我要去省城里学习,就不全程陪了。”

厂长嘱咐手下,要把这些人看紧了,最好让他们待在招待所别动。在伙食上要尽量满足对方要求。果真,李玉来他们很快就把考察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不是走亲访友,就是待在招待所里打麻将,一日三餐到饭店里去吃。这样,厂子的生产一天也没受影响。十几天过去了,考察团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临走,李玉来拉住厂长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让我们看到了自己的差距,回去后我们要好好研究贵厂的经验,争取早日迎头赶上。”厂长听了暗自高兴,心里想:“装什么装,就凭你们这态度,十年也休想赶上。”然而刚把客人送走,还没等他合上嘴,财务科科长满头大汗地过来了,手里拿着厚厚一摞单子,焦急地说道:“饭店要我们一星期之内把账结清,总共十二万一千元。”厂长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大声问:“怎么会这么多?”财务科科长几乎哭起来了,“谁知道他们来的人都这么大的饭量啊,更要命的是喝起酒来,个个像海绵像沙滩。没有几斤根本打发不下来。”厂长气坏了,这么多钱,足以让厂子倒闭,没办法,只好向乡里求助。

王小虎刚学习回来,闻之此事,气得直跺脚,这才意识到,李玉来这小子果真没安好心,换了个招数来整他,想把这个刚刚走上正规的厂子给吃垮啊。真阴!但是光生气也没有用,人家做的事情让你哑巴吃黄连。但王小虎却没就此打住,经过一番思索,他打电话给李玉来,“老同学,谢谢你看得起我们,到我们这儿来考察,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准备到贵地去学习,算是取长补短吧”。

李玉来好像早料到了这一手,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并承诺一定让考察团学习好玩好。

在一旁的王秘书说:“乡长,除了有十几辆车在那儿摆谱外,枣花镇可是穷得叮当响,去那儿,恐怕我们只有大蒜就馒头啊。”

王小虎笑着说:“就是自己带饭也一定要去!我就是拿他们的车做文章。你给我挑选80名体重在250斤以上能喝酒的村干部。”看着迷惑不解的王秘书,他继续说:“到那儿以后,我们就坐他们的车到处转,你想想,我们这些大块头的人即使不把他们的车坐坏,现在油价这么高,也会把他们坐穷。看这家伙还这么穷摆吗?”末了,他不忘嘱咐秘书:“别忘了带上我从省城拿回来的那些宝贝,到了那儿说不定能用得上呢。”王秘书一听这个,想说什么,王小虎摆摆手阻止了他。

考察团很快就来到了枣花镇,李玉来是派车来把他们接去的。王小虎暗自高兴,看来果真上当了。枣花乡的办公楼很是气派,四层的大楼,玻璃墙,让人眼花缭乱。王小虎先说话了:“不住招待所了,我们就在办公楼里将就着吧。”这正中李玉来的下怀,这样可省下一大笔费用,反正大楼里闲着一大半房间呢,很多里面都有床铺。

李玉来要为他们接风。王小虎说:“算了吧,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自己带着呢,你们只准备些茶水就行。”这让李玉来大感意外。

饭后,王小虎说:“老同学,我们可要四处走走啊,还望多提供方便啊。”

李玉来说:“没问题,你们想往哪儿都行,车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可是等他们出来,王小虎差点喷血。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放着近百辆自行车。看着王小虎的表情,李玉来说:“老弟,现在油价这么高,要节俭办公,所以就不能用汽车拉你们了,还望多多理解。”话这么一说,王小虎心想这小子还真够狡猾。

既然来了,就逛逛吧,说实话枣树镇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考察的东西。不过这里湖光山色,自然景观却是一流的。于是王小虎他们就每天骑着自行车到处逛。他们自带着干粮,倒也逍遥自在,很多村干部说:“王乡长,回去后你可要给我们补补肚子啊。”

十天的考察很快结束。王小虎窝着一肚子火。感到很遗憾没能教训了他。回来后,他宴请了那些饿得咕咕叫的村干部们,不过让这些村干部差点晕过去,餐桌上全是馒头和咸菜之类的东西。王小虎虎着脸说:“早就想跟大家谈谈心了,这次外出有何收获?是不是光顾游山玩水了?听说在座的都是喝酒高手,十天没有喝酒不照样过来了吗,现在找到我们贫穷的真正原因了吗?是我们的思想和作风……”村干部们一个个低着头。再也不敢提补补肚子的事了。

这天,王秘书高兴地拿着张报纸跑了进来,喊道:“王乡长,特大新闻,我们上报纸了。”王小虎一惊,心想坏了,此次虽说是考察,可毕竟闲玩的成分多啊,难道被曝光了?那样可就弄巧成拙了。接过报纸一看,只见市报第一版上登着一篇文章《梨树乡班子外出考察自带饭菜,骑自行车,不住宾馆》,上面还有照片,背景是枣花镇豪华的办公楼,与他们的自行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原来是一个记者无意中得知他们的行踪,就悄悄跟进,回城里后写了这篇文章。

王小虎一下出了名,梨树乡也因此提高了知名度,引来了不少考察投资环境的大老板呢。并且很快就见了效果,上马了好几个工业项目。不过有来考察搞旅游的企业,让王小虎给推掉了。王小虎就打电话给李玉来:“你快来接待一下,只有你们那儿才真正有资格有条件上旅游项目啊。”感觉李玉来还生着闷气,王小虎说:“老同学,我可是真诚的,咱们的确应当把心思用到工作上,再背后互相算计,倒数第一和第二的帽子永远摘不了。另外我还要向你请罪。”

李玉来气呼呼地说:“你有什么罪,记者又不是你请的,活该我倒霉。车和大楼都是我的上任置办的,现在却让我一个人兜着。”

王小虎笑着说:“我不是说这个,是指你们沿河的那些紫树条。”

“你说什么?”李玉来吃惊地问,这几天他听人反映说在沿河平白长出来一些不知名的植物,都一米多高了,每株上面都顶着许多黄花,煞是好看。

王小虎说:“对,是我干的,上次在省城学习时,农业厅的一位专家向我推荐的一个新品种,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用其藤条做编织,是致富的一条好路子,可是这么好的事情我却没有运气碰上,原因是我们这里的土壤不适合。你也别怪我当时没跟你打招呼,当时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所以就暗自拿了些做个试验,听说效果不错。你要认为好的话就来把种子都取走吧。就当老同学送给你的礼物。”

电话那头,李玉来深感意外,有些激动了,说:“老同学,我一定去取,有客户你一定给我介绍过来,旅游业也许真让我们振兴起来。小虎,都怪我太小心眼,跟你的前任互相斗,以为你来了也要耍手腕的。总认为我们要不做点手脚就是吃亏了。当然上次我去你们那儿也不只是游玩,受你们办饲料厂的启发,我们已经发展起了养殖业,原打算就是不用你们的饲料。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联合起来岂不更好。”

王小虎说:“你要真这么认为我太高兴了,实话说,那些紫树条的叶子还是饲料里面一种上好的原料,到时候你卖给我们,买饲料的钱不就有了吗。我就说老弟你不可能没有进取心的,咱们还年轻,赶上建设新农村,在这个位子上,谁不紧追猛赶啊,照这样下去,名次早晚要上去。更重要的是老百姓不会忘记咱们的。”

热 土

崔永照

老根叔在村里辈分大,才五十五六岁,大半个疃家中的人都是他的晚辈。

他农活把式高人一筹,不到二十岁就当生产队长,没两下子谁服哩?他养了个好儿子,大学毕业分到北京,混得人模人样儿,才三十郎当岁,听说当上和县太爷一般大的官儿,老刘家祖坟冒烟儿哩!疃家中的人一提起刘二爷,哪个不竖拇指头?

但是,这两年人们说起老根叔,背地都骂他财迷,说他天生是打钱眼儿里钻出来的。人这一辈子,有啥都好,就是别有权、别有钱,一有这两个玩艺儿,好人变坏人哩!

无风不起浪,疃家中的人也不是生着法儿说老根叔的不是,这人实在是舍命不舍财,叫财迷了心窍哩!

三年前,儿子把他老两口接到北京,不说住洋楼,也不说茅坑(厕所)在炕头,更不说顿顿拎着小酒壶,单说那大伙心里景仰的天安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见天蹓跶一趟天安门,瞧瞧那共和国开天辟地放礼炮、升国旗的地界儿,那心里恣儿得要上天,一准得活到九十九哩!

老根叔天生出大力的命,过不了城里人那舒服日子,没挨到仨月,跑回村里来了。人们问他咋回来了?他说待不惯,见天闲得浑身不自在哩!人们笑,说别人做梦都巴望的好日子,你却有福不会享哩!他诡谲地笑笑,骑着驴(背着手)叼着小旱烟袋到山上陂里转悠去了,好像他又是当年的生产队队长。有时候,坐在那地头上,望着那满地野草,眉心儿里拧起一个大疙瘩。

那时候,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天南地北打工去了,家家承包的土地都撂了荒。

土里抠钱难,没出息,没人做那营生,他却打起这些撂荒地的主意。果然,他东家进,西家出,和人家合计那撂荒地的事儿。条件十分简单:你家没人手,地俺种,村里上缴的粮食俺缴,所有花费俺担,你啥心甭操,等有了人手,地仍归你。这里头的好处谁心里都是明镜儿,老街古邻,一疃一庄,谁好意思?个个都一个音儿说,老根叔,亏你的一片心哩!他说,撂荒白丢白瞎,丢上种就打粮食,土能生金哩!他又去找村长,说了自个儿打的谱儿。村长说,你舒服饭不愿吃哩?他说,啥也没和土坷垃打交道这碗饭吃着舒服哩!村长笑,说村民自治,只要不少缴村里的粮食,有多大能耐你就可劲儿使哩!

第二年一开春,儿子先回一趟家,陪着老爹山上陂里转悠。儿子走了不几天,两台45匹马力的大拖拉机开进村里。又过了几天,他聘用的四五十号人也进了村,他们先是放火烧荒,接着就是深翻土地,再接着就是播种了。疃家中的人冷不丁醒了腔,大眼儿瞪着小眼儿,老根叔这爷儿俩原来是要当大老板,怪不得当爹的打北京城先跑回来,打的是村里这一大片撂荒地的主意,要学当年村里的大地主李家大院那派头儿哩!街面儿上出动静了,都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闹了半天老根叔爷儿俩是借船出海,借鸡下蛋哩!那些把地交给老根叔种的人家,心里总觉着有点儿上当受骗的滋味儿。

老根叔不言声儿,就像啥也没有听见。头一年粮食丰收,该给各家向村里上缴的粮食一粒不少,他自个儿赚多少,街面儿上传的不一样,有说三十万斤,有说五十万斤,不管多少万斤,反正老根叔发了。有些人家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就撺掇一些人家把地收回来。这当口,村长出头了,说土地撂荒本身就违反政策,有人替你种地,有人替你缴粮,天上掉馅饼哩!人们盘算着,也是这么个理儿,收地的事儿就不了了之。

第二年,老根叔的买卖做大了,庄稼杆做饲料,养猪养鸡养奶牛。儿子从北京请来专家,建起肉联厂,肉类食品出口日本东南亚。疃家中的人眼红了,特别是那些把地交给老根叔种的人家,非要收地不可,放着自个儿的财不发,为啥叫人家发哩?大伙一起哄,地就真的不给老根叔种了。这年冬季天,风声传得不对劲儿,说钱紧了,不少买卖干不成了,打工的人都得回老家重操旧业,种地就是老本行。疃家中的人就像葵花盘儿着了霜,一下子耷拉头了。

村长又出面安慰老少爷们,他说老根叔说,土能生金,他心疼那些撂荒地,叫儿子帮他的忙,两年的光景,除了所有使费,他一共攒了一百万斤粮食,价值约计五十万元,办起了禽畜养殖业和肉联厂,置下一部分农用机械。他个人没留一分钱,统统交给村里,有老根叔创下的这个底垫儿,大伙就不愁二次创业哩!

疃家中的人猛然醒了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都觉着错待了老根叔。

这年过年,疃家中的人成群结伙来老根叔家拜年,千错万错,一个悔字儿值钱,借着这正月,破解破解,你还是俺们大伙的老根叔哩!谁知,老根叔家大门锁着,人不见影儿了!有人吆喝,说老根叔一准生气了,上北京儿子那儿再也不回来哩!这当口,正好村长走过来,立马接过那人的话茬儿,说老根叔才不是那号人哩!刚才俺打电话给他拜年,说起这事儿,叫他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猜他咋说?大伙大眼儿瞪着小眼儿,盼着村长的下文。村长笑了,说老根叔说了,开春就回来,今年要建大棚,在经济作物上多下功夫哩!他还说,一疃一庄的,哪来那些讲究?俺从小偷李家爷爷的枣儿吃,叫他打了个腚瓜子;俺当兵那年,就是他送俺一程又一程,直到俺上了车,他还站在那儿朝俺招手哩!

人们的心里难过,个个眼圈儿都红了。

农技人员郭小龙

黄健生

几年前,我参加过一次全市的农业技术人员中级职称资格评定工作。

资格评定有严格的标准,比如文凭、参加工作时间、获奖、发展论文等,都是按照不同的层次打上不同的分数,最后按照得分高低与指标确定人员。

有一个基层乡站的农技人员,名叫郭小龙,他只有中专文凭,参加工作二十年,符合申报资格。但在打分中,他却吃亏不小,他没有得到过任何奖励,此项为零分;本来发表两三篇论文就能得该项满分,他发表了四十多篇,却加不到分。他的总分离确定分数仅仅相差2分。看到他发表过论文的一大堆刊物,评委会的人都摇头,说可惜呀。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从基层打拼上来的老评委说话了:郭小龙这个同志没有任何奖励,与他没有任何职务、不善于跟领导沟通有关系,并不代表他不先进,这与政治有关,我不多说。这里我要说的是他的论文,如果是为了评职称,有两三篇就够了,有的人为了这两三篇论文还花钱买版面哩。但他不是,他发了四十多篇,至少说明他很勤奋。我仔细地看了他的不少论文,发现他知识面很宽,语言结构合理,论点很有独到之处,论述问题深入浅出,并加实际的例子予以佐证,确实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这种论文,具有较强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对农技推广工作能发挥较大的作用。我们评定职称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挖掘人才,从实践中总结出理论,用理论指导实践,以推动农技工作的开展,提高农业产出,促进农业增效和农民增收吗?难道我们就不能打破常规,吸纳郭小龙这种人吗?

一阵沉默之后,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最后,郭小龙全票通过,取得了中级职称资格。

几年后,由于单位下基层挂点帮扶,我有幸成为帮扶人员,也有幸被安排到了郭小龙所在的乡。

哪知,郭小龙虽然取得了中级职称资格,几年来却仍然没有被聘用到中级职称的岗位,仍然是作为初级职称人员使用。虽然现在是评、聘分开,但这么几年没被聘上,还是使我很不理解。这此,我对他作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乡政府的人员对他的评价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迂腐”。

“从不跟领导接近,整天除了下乡就是写东西,这有什么用,老死也是一个助理(指助理农艺师,初级职称)。”

“不会抽烟喝酒还说得过去,连搓麻打牌都不会,这种人哪能混出头来呀。”

乡里有位领导还这样说:“乡里也很少管他,下乡你就下吧,反正用的是自己的自行车,也不用乡里加油;写东西你就写吧,反正用的是自己的电脑,耗电用不了几个钱。”

由于在乡里工作久,加上经常下村入户,全乡没多少人不认识他,农民对他的评价就大不一样了。

“郭技术员,好人呀,我们有什么技术难题,一个电话他就下来了,能当场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回去查资料,问专家,一定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解答。”

“有时帮我们指导,中午也不休息,勤快呀。还喜欢写文章,有的文章我看过,写得很好,我初中没毕业都能看懂。还有他编发的技术‘明白纸’,老百姓一看就懂,也能按要求去操作。”

“全乡多数种植大户,都是在他指导下进行规模生产的,这种能吃苦、能帮我们致富的干部,现在是太少了,如果干部们都像他这样,老百姓早就富起来了。”

我和郭小龙交谈时,他却一副与自己无关的神态。

“职称?有没有都无所谓,中级职称也只是多这么几个工资,我现在的钱够用了,不差这几个。在技术员这个位子上,我想还是能够为老百姓做点事好,否则还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哩。至于写文章,是自己的一种爱好,发表倒在其次。

不管怎么说,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老百姓就行,别人怎么评价,都无所谓。”

走 访

黄健生

县长上任没几天,就得知班子成员都有定点帮扶对象。县长的帮扶对象,叫刘大根,是上任县长延续下来的,家住小龙乡旮旯村。县长通过办公室白主任了解到,刘大根是一个40来岁的鳏夫,因患小儿麻痹症留下了轻微的腿部残疾。真正让他贫穷的原因,懒惰所占的比例比残疾大得多。县长在百忙之中定了个就近的日子,准备去走访一下刘大根,并跟白主任打了招呼。

当日,县长叫上白主任与司机,驱车前往小龙乡旮旯村。车子刚驶出城区,县长就发现后面跟了两部小车,不即不离的。县长问白主任:“后面跟的是什么车?”白主任说:“是县报和县电视台的采访车。”县长又问:“他们去哪采访?”白主任回答:“他们就是跟着县长您去采访的。”“你安排的?”白主任还没有摸清刘县长的意思,就有点心虚地回答:“是。”

县长突然大声骂了一句:“扯淡。”然后叫司机停车,并对白主任说:“这是我的帮扶对象,不关他们的事。你下去跟他们说,不得跟着我去采访,该干嘛就干嘛去。”车刚停稳,后面的小车也跟着停了下来。白主任立即下车,对后面车上的人作了交代。

县长的小车继续前行,当经过小龙乡政府驻地时,乡长书记早在那里迎着了。白主任赶紧下车,对小车里的县长作了介绍。这时,县长并没有下车。县长探出头问白主任:“这又是你安排的?”主任点头说:“是。”此时,书记讨好地打开县长身边的车门,请县长下车。县长没下,乡长又赶紧走过来,拿出一个装有300元现金的红包,往县长手里塞,并说:“这是给您准备的,送给刘大根的慰问金。”县长没有接红包,却开口骂了一声:“扯淡。”县长接着对司机说:“我们走,直接去旮旯村的刘大根家。”司机赶紧叫白主任上车,车子启动,乡长书记立时愣在了那里。

县长的小车刚开出乡政府大门,就见乡长书记迅速钻进停在边上的一辆小车,尾随了上来。县长黑着脸对白主任说:“我自己的帮扶对象,我自己去处理,他们去那里干嘛。你下去,叫他们立即回去。”于是停车,白主任下车跟乡长书记进行了交代。

县长的小车径直来到了旮旯村刘大根的家门前。刘大根因为接到了乡里的通知,正在家里等着。白主任将县长和刘大根互相作了介绍。刘大根将县长一行三人让好座后,就立即进了房间,只一小会儿,就见他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出来。然后,刘大根就往大门外张望着。又是一会儿,刘大根问白主任:“乡长书记没来?”“没来。”“拿话筒的,照相的,摄像的也没来?”“没来。”“那我还念不念乡里张委员给我写的感谢稿?”“不念。”此时的白主任,脸色就像是一块红布,红得透彻,红得耀眼。

过了一会儿,县长叫过刘大根,说:“你也坐下,我们聊聊。”刘大根手足无措地坐在了另一条凳子上。县长打开皮包,从中拿出4250元钱,递给刘大根,并说:“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你拿着。”刘大根不敢伸手,口中喃喃地说:“怎么不是300元?”县长说:“拿着。这钱不是给你吃喝玩乐的,是给你寻找致富项目的启动资金。”

刘大根接过了钱,但手一直抖个不停。

县长说:“你得想想办法,找到一条能发家致富的路子。”又说:“如果你的路子符合产业发展的优惠政策,我一定大力支持。”“启动资金如果不够,我会继续资助。”县长也出了几个发展种养业的点子,要刘大根拿主意。县长接着说:“如果还有什么困难,随时拨打我的电话。”并给刘大根写下了自己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

白主任与司机虽然没有插话,但他们看得很清楚,刘大根颤抖着手接过钱后,就一直仔细地听着,并频频点头,眼眶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只是刘大根极力地控制着,没有让它流下来而已。

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刘大根紧紧抓住县长的手,哽咽着说:“县长,我一定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典 型

徐全庆

年终岁尾,彩虹镇党委赵书记主持召开座谈会,总结一年的成绩。赵书记要求各单位发言时不能讲空话、套话,要用具体数字和事例来说明各单位的成绩。

各单位争抢着发言,好像发言慢了,成绩就变成别人的似的。

农业技术综合服务站的钱站长离话筒近,抓起话筒,开始总结起工作来。

他从单位如何贯彻中央一号文件到上班签到,从防汛抗旱到发展党员,生怕漏掉一点成绩。这些工作钱站长都是泛泛而谈,他重点汇报的是农民工培训工作,这是他们可以大书特书的工作。他说:“由于我们站扎扎实实开展农民工培训,很多农民从过去只会种地到有了一技之长。同时,我们还积极引导广大农民外出务工,取得较为明显的效益。例如石虹村的石老三,去年还穷得要饭,今年通过我们的技术培训和引导,他女儿石翠花外出打工,挣了一大笔钱,他们家盖起了二层小楼。”

赵书记打断钱站长的话说:“石老三的名字我有点耳熟,他是什么人?”镇党政办公室主任孙主任忙说:“赵书记,今年年初你下基层调研,车过石虹村时陷进洼坑,是要饭回来的石老三喊了几个村民把车抬出来的。当时,你看了石虹村的落后面貌,十分痛心,还表态说要尽快想办法改变石虹村的落后面貌呢。”

赵书记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我记得当时石老三他们家住的还是两间草房,一年时间就盖起了小楼,了不起。”转过头又对钱站长说:“石老三脱贫致富是党委、政府正确领导的结果,你们农业技术综合服务站的工作也很出色,卓有成效,应该予以奖励。”

赵书记话刚落,团委的孙书记就抢着说:“赵书记,说起这个石老三致富,我们团委的成绩很大。今年,我们在加强对广大青年朋友的政治教育的同时,重

点教育青年朋友转变观念,大胆创业。可以说,没有我们团委的思想教育工作,石老三的女儿石翠花也不会出去打工,他们家也不可能盖起二层楼房。”

赵书记点了点头。

妇联的李主席忙打断孙书记的话说:“赵书记,石老三家能够快速致富,我们妇联的成绩可是有目共睹的。今年我们一方面继续积极维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另一方面号召广大妇女同志尤其是青年妇女,解放思想,转变观念,积极投身于经济建设大潮,勇做时代的弄潮儿。应该说,石翠花能够义无反顾地外出创业,与我们妇联的工作是分不开的。”

“嗯,今年妇联工作成绩很大,这一点镇党委、政府也是充分肯定的。”赵书记说。

中心学校的周校长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中心学校也做了很多工作。今年我们中心学校不仅重视抓好全镇中小学的教学问题,而且还多次组织教师深入田间地头,对农民朋友进行思想教育。这次石老三能够转变观念,动员女儿外出打工,就与我们中心学校的教育分不开。”

“中心学校的成绩不小,也应该表扬。”赵书记说。

接着,很多单位都纷纷发言,说他们在石老三致富中发挥的作用。宣传部门说是他们宣传党的政策和致富带头人经验起到的效果;组织部门说是基层党组织建设发挥了作用,他们还准备把石翠花培养成党员呢;计生部门说是他们号召广大群众晚婚晚育、先立业后成家的结果……

听了大家的汇报,赵书记说:“今年,各单位都能够认真按照镇党委、政府的要求,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石翠花这个典型,镇党政办公室要认真总结,在全镇广泛宣传,号召广大群众向石翠花学习。镇党政办公室的力量要是不够,可以请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帮忙,争取把这个典型在全县乃至全市推开……”

赵书记的话还没说完,派出所的吴所长接了个电话,慌忙说:“赵书记,请等一下。”

赵书记不满地白了吴所长一眼,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我把话讲完?”

吴所长说:“是这样,赵书记,我刚刚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石老三的女儿石翠花卖淫时被抓了。据她交代,今年她一直在外地做小姐,她家盖楼房的钱就是她做小姐挣的。”

考察村长

刘耀兰

镇里要从村长中选拔一名副镇长,县组织部的程序是先由村长自荐,然后镇领导考察,最后由组织部定盘。

要说现在的干部对下属还真的不了解,不像以前经常下乡,或者在村里蹲点,现在的百姓见镇以上干部比见钦差大臣还难。镇长说,我们哪天就下到村里去看看。

镇长率领一干人来到了村里。过了农忙季节,村里青壮年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的在家。邵村长领着他们走进一户社员家里,一个眼睛半天睁不开的老婆婆用一只手搭在眼睛上问,姑娘,你找谁?

村长对镇长们说,她眼睛不好使,但人还明白,你们只管听着,我就代你们问话吧。

几个领导点了点头。村长呵呵一笑,说,大妈,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婆婆说,知道,你不就是村长吗?一个村里还不熟?

村长说,他们是来问你,我这个人好不好?

老婆婆连声说,好好好,你瞧你说的,你是个好人。

邵村长得意地笑了。他们又来到了另一家,这家主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村长说,这个老爹爹耳朵背,除了打雷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说话只能打手势。

林副镇长说,他是个上访专业户,每次上访都把我累得半死,我说的他听不见,后来我们干脆用手势交流,我懂他的手势。

邵村长说,那就好。他拍了一下老人的肩膀,对着他打了一番手势,老人也笑着打了手势。

镇长问是什么意思,林副镇长说,老人说邵村长是个大好人。

邵村长把镇干部领进第三家农户,这家主人是个中年人。村长说,这一个年轻点,现在就更具有代表性了。

邵村长对中年人说,他们是镇里的领导,来向你了解情况。林镇长,你就来问吧。

林副镇长问,你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吗?

那个中年人呵呵一笑说,好……好……

邵村长打断他的话说,好了,说一个好就行了,不用多说了,他转向镇领导们说,他口吃。

林副镇长问,村里低保都给了吗?

中年人说,都给……

邵村长又打断他的话说,都给低保户了,你这个结巴真急死人。

养老金都发给老人了吗?

中年人又结巴道,都给……

邵村长又抢过话,都给老人了。

他们三人在村子转了一圈,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在快要出村口的地方,又遇上了两个老人和一个放羊的老爹爹。

副镇长说,邵村长,你太有能耐了,我再来问问。

邵村长呵呵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那好吧,你问。

林副镇长问放羊老人,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肯在家休息?

放羊老人看了邵村长一眼说,你们是来了解邵村长的吗?他可是个大好人,去年我的10只羊跑到他的羊圈里了,他特地给我送回去。

邵村长点了点头说,是的。

老人又说,可是昨天又有10只羊跑他家去了,村长跑来跟我说,让我不要着急,明天给我送过来。接着老人把脸转向邵村长说,既然这样,邵村长,那麻烦你明天给我送过来。

邵村长心想,这个老糊涂,你是要趁火打劫呀?邵村长心里虽有些不快,但他还是笑了笑说,好的。

他们正准备上车离开,放羊的老人在后面喊道,邵村长,那10头羊就算了,那是我撒的谎,别忘了给我申请残疾证……

那两个老人也在后面喊道,邵村长,你可说话要算数,给我低保户指标……邵村长,你再别过河拆桥,你答应我的一个月50元养老金要兑现啊……

王八池

姚 伟

郝县长扶贫联系点选了个全县最偏远最贫穷的清水湾。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郝县长和秘书小刘在村主任的陪同下,对清水湾进行了全面考察。清水湾是个只有百十来口人的小山村,郝县长望着光秃秃的石山和若隐若现的村民小舍,实在想不出可以帮清水湾解困致富的项目。

鸟儿的婉鸣和潺潺的流水声,将郝县长的目光引向清水河。这条河顺山势蜿蜒而下,河水清澈见底,鸟儿在河边石头上追逐嬉闹。郝县长眼睛一亮:“这条河可以利用。我们建个大水池,养上王八。我们每次赴宴都少不了清炖王八,连王八血和胆汁也冲酒喝了。”

“对!”小刘也兴奋起来,“王八的市场价格昂贵,开发前景可观。这里无污染,石块又多,修建水池可以就地取材”。

郝县长当即提出由县上下拨扶贫专项资金10万元用于修建水池和投放王八种苗。在清水湾村民大会上,郝县长慷慨陈词,从改革开放到扶贫开发,从全县经济发展到清水湾现状,从王八池修建到村民致富奔小康,直听得村民眼冒泪花,手掌拍红。

王八池工程上马了。开工那天,清水湾锣鼓喧天,郝县长亲临现场剪彩。水池建成了,清河水流进池内,碧蓝碧蓝的。村民们看着那灰黄的圆溜溜的王八种苗投进池内,仿佛一把把银元装进自己的口袋,个个咧着厚厚的嘴唇笑了。大家感激郝县长,在王八池边立了个功德碑。

王八渐渐长大了,郝县长扶贫开发的事迹上了电台报纸,清水湾一下子热闹起来。县畜产局局长带着一帮人来到清水湾实地调研开发利用山区资源的可行性,临走对村主任说打捞些王八带回做个宣传。旅游局局长带着几个人来,说这里山清水秀可以开发旅游项目,游客可以在王八池垂钓,村主任非常感激,陪旅游局局长垂钓打捞。大小饭店的经理也带人来打捞说是带回去先试销。乡政府的领导也成了清水湾的常客。

王八池里的王八由大变小,由小变少,由少变无。热闹的清水湾又恢复了往日的寂寞。

郝县长事务太忙,但心里一直牵挂着清水湾。翌年春日,郝县长得空来到清水湾。当他看到王八池干枯,池内的石头被翻了个底朝天,池底泥沙面上留下不同式样的鞋印,在池边功德碑郝县长名字旁边刻着到此考察、到此垂钓,郝县长气得脸都白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村主任一脸的无奈:“来这里的都是领导,他们都承诺要为清水湾办实事,都说要带王八回去研究。打捞不上了,让放掉水在池底石块缝里逮。王八打捞净了,这些人再也不来了,村里没有赚到一分钱。村民们整天喊着盼着郝县长呢!”

郝县长叹道:“王八没养成,倒养了一伙王八蛋!”

乡里买了我家三头牛

王平稳

“谁半夜三更来买花圈,烦死了。”我迷糊着眼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西装革履,不像一般土里土气的老百姓。

“我们是来订活儿的。”一个眼睛红红的大胖子说。

我一听说是来订活儿的,身上的瞌睡虫就都灰飞烟灭了。这两年殡葬改革,禁止土葬,我的生意也就冷清多了。没钱人借着政策风,怕罚款想省钱图省事,不要纸扎不用响器,夜里用平车将死人一装,拉到坟场就埋了,天知道地知道亲戚朋友谁都不知道。有钱人家缴两千元罚款,就能搭灵棚、吹响器、用纸扎。既能多收些礼金,还能落下孝顺的好名声,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我问:“订啥活儿?”

“订一套活儿。”在一旁的瘦子说。

“一套活儿可没个准儿,有大套有小套,价钱差老鼻子了。要啥扎啥,说明白点儿。”我说。

“别人扎的啥我们全要。”胖子说。

“别人扎的东西可多了,罩子、牛马、金山银山、侍候人、狮子、把门将军、大马、戏楼、十二美女、摸牌亭、麻将桌、望景楼、摇钱树……多了,你究竟要扎啥?”我知道今天碰到了大户。

“你把刚才说的全给我们扎了。”胖子说得很轻松。

“啥时候用?”他们扎的越多我越高兴,我很少碰到过这样的主儿,比看了埃及的金字塔还稀罕。

“后天晚上来抬。”瘦子说。

“你们等会儿,让我问问有人没有。”我不敢定音,我们是搭班干活儿。

现在活儿少了,好多同行都去另谋生路了。我拿起电话拨了半天,磨破嘴皮总算找了八个人,第二天就来干活儿。我心里还在犯难,按工算,这活儿八个人也得四天。俗话说“纸扎匠,正赶上”,我怕这次要赶不上了。我就对胖子说:“这活儿你要么去别处做,要么我就赶紧些,到后天能做多少算多少,你们看中不中?”

两人相互看了看也没其他的办法,就同意了。胖子要留订金,我说不用。几代人传下来的规矩都没收过订金。干我们这行的,一般没人来拿死人开玩笑。

我和同行们两天一夜没睡觉,将活儿全部干完了,“纸扎匠,正赶上”。胖子带人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洗手上的糨糊。

这时,我已知道是胖子的母亲不在了。胖子的哥哥在湖高乡当乡长,胖子在市里开了一个商场,怪不得他这样牛气。胖子穿着白鞋,眼睛仍是红红的。他问我总共多少钱。我合计了一下,按平常的工价算一共两千元,可这两天非比寻常。我承诺给同行们发两倍的工钱,加上吃喝吸的费用,两天下来也就多消费了二百多元。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狠了狠心,多说了五百元,权当是两天一夜没睡觉的辛苦费。

大款就是大款,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开始数钱,毫不含糊。他给了我一沓新版百元钞票,我点了点,正好。他招呼着帮忙的人将纸扎小心地抬走了。他单独留下来要我开张发票,我说我们乡间手艺人都没有发票。他说开个白条摁个指头印就中了。于是我就找来一张白纸写:给李乡长的母亲扎了全套纸扎共计两千五百元整,特此证明。张大壮。某年某月某日。

“你这样写管屁用!得按我说的写。再写一张!”胖子很不满,我只好按胖子的吩咐重新写:今卖给湖高乡政府三头牛,共计五千元,特此证明。

胖子双眼红肿,拿着我打的条子走了。

好狗挡道

张文刚

这天快中午的时候,刘县长一行人到老河头村来“送温暖”。

这个村一看就是个典型的穷村,曲里拐弯的过道,横七竖八的土坯房。

刘县长下了小轿车,活动着被颠地发了麻的身子。李秘书赶紧凑过来:“我去找村长,让他安排一下。”刘县长摆摆手,说:“不用。找个人家把咱带来的东西撂下,任务就算完成了。我看这家就成。”刘县长说完用手一指。路旁是个土墙围成的农家小院。李秘书立刻颠颠地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位大婶。李秘书说明了来意,大婶赶紧张罗着把他们往里让。于是一行人有扛面粉的,有提色拉油的,当然少不了扛摄像机的,嘻嘻哈哈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倒是收拾得挺干净,院子里还有一条老黄狗,见有人进来趴着身子象征性地哼哼了两声,便把脑袋扎到了肚皮底下。李秘书陪着笑脸说:“瞧!狗被您这阵势给吓住了。”

堂屋里正笼着一团热气,看来刚做的饭。刘县长定睛一看只见灶头上摆着一盖帘热腾腾,金灿灿的玉米面菜团子。陈县长不由咽了口唾沫,这可是好东西,城里难得一见,纯天然绿色保健食品啊!

刘县长招呼大家:“把东西放下。过来瞧瞧,咱们老乡家里只有这玩意。今个我命令,中饭就在这吃了,忆苦思甜好好受受教育。”大家一听肚子里便咕咕叫起来,异口同声地喊好。

大婶连连摇头:“这不能吃!不能吃!领导来了吃这个一万个不成!”

刘县长手一挥:“成!一万个成!长征的时候还吃树皮呢。您要把我当外人我可恼了。”

菜团子很快上了桌,大家你一个我一个,甩开腮帮子一顿猛造,一起说比城里醉仙楼的鸡鸭鱼肉强多了。

刘县长也不知自己吃了几个,反正以前都没今天吃得美。他打着饱嗝问大婶:“您还有多少个?我想捎回去让没来的同志也受受教育。不过,我们不会白拿,您说多少钱?”

只见大婶沉吟了一下:“领导要喜欢,还有几个。我这就找个干净的塑料袋装上。”不大工夫,大婶就用一个白色透明的袋子装了满满一兜,递到了刘县长手里:“钱可要不得。要是给我们帮个忙,那我们就烧高香了。”

刘县长一拍胸脯:“老百姓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尽管说!”

大婶脸上一喜:“真的?那我就说了。先问一下,你管得了村长吗?”

李秘书鼻子一哼:“别说村长,乡长也管的!”

大婶一拍巴掌:“这回见着真佛了。我们村长在南山开了个矿,是个黑矿。

你听这不还响着炮了吗?毁了山上的林地不合算,废石头就堆进河道里,这要闹起洪水来,村子都保不住,还有这满天飞的黑土,呛死个人。你也看到了我村穷成了啥样,他自个倒在城里盖起了小洋楼。”

刘县长皱了皱眉:“你们这样,先选个代表,到乡上反映一下。一定要按照程序来。”

大婶叹了口气:“反映过!不顶事!乡长是他小舅子,听说县里也有人呢。”

实际这个事他早就晓得,乡长不是外人恰巧是自己的妹夫。刘县长晃了晃脑袋说:“这个事情不太好办。开矿归矿业部门管,林地归林业土地部门管,河道又归水利——这样吧,李秘书你先记下来,有时间一定好好研究。好了,感谢大婶的热情招待,以后我们会常来,油和面都留下。再见!”

一行人忙不迭地簇拥着刘县长出了门。然而刚到大门口,那条大黄狗“嗖”得窜过来一下子挡住了去路,对着众人狂叫不已。刘县长吓了一栽楞:“怎么回事?”李秘书赶紧挡在前面:“这家鬼着呢。咱没答应人家的要求,就放狗挡道,太不像话了。你们上去把狗赶开!去!”

可是不知谁咕嚷了一句:农村的狗都有狂犬病!于是大家纷纷往后退。但是狗却越叫越欢,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刘县长脸都白了,结巴着说:“快快……想想……想办法!”

李秘书咂着嘴说:“看来只有掏钱买路了。给她家点钱,堵上她的嘴,别把事情闹大。”刘县长立即赞同。李秘书慌忙掏出两百块钱往狗前面一丢:“看好了二百!让开!好狗不挡道!”说完话,他回头朝屋里张望着,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那条狗却又向前逼近了两步。李秘书苦笑着:“嫌少呢。”刘县长气急败坏地嚷道:“多给!我就不信有钱办不成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掏口袋。屋里仍然没有半点声音。这下大家都傻了眼,钱都掏得一干二净,看来下一步只好脱裤子了。李秘书一拍屁股:“打110!报警!”刘县长一听就火了:“混蛋。嫌丢的人还小啊!赶紧给打电话,让矿上先停下来。”这时大婶笑着走出来:

“行了。把钱都拾起来吧,我们是穷,但穷得本分,把你手里的菜团子搁下就成,细米白面舍不得给狗吃,这是特意给狗蒸的。狗都饿了一天了!”

两个人的工厂

王亚林

李闯是王平的前任,王平是李闯的后任。两人前后都是靖竹县造纸机械厂厂长。

李闯走马上任时,工厂江河日下,在岗者人人自危,找李闯的如过江之鲫。

李闯能拒“伟人头”,却堵不绝烟酒人情。李闯打心里不熨贴,就变着法儿还礼:或居家宴请,或登门看望……当然十补九不全,自己还是经常落些便宜。

王平接手时,工厂红红火火,产品俏热市场,钞票像哗啦啦的河水一样流进厂里,一些人削尖脑袋往内钻,到王平家的炉中不断香,路上不断人。王平挡架不住,就紧急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公开将收受的礼物一一退还,并扔手雷一样宣布:今后凡是给他送礼的,一律交监察室处理。工人中叫好的有,骂不近人情的有,更多的是揶揄:“是演戏吧?鸡公屙屎——头遍热啊!”

李闯第一次遭遇非议,是他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厂里穷得叮当响,职工工资没着落,李闯却一次要走了10万元,带着两名副手,蒙头盖脑地扎进京城套关系,一连十天半月没露面。工人们在厂里牢骚满腹。

王平像道闸门,把守得密密实实的,恨不得一个钱掰着两个用。到上边跑项目,几位副手说:“钱是敲门砖。”王平脸一板:“那叫行贿。”光天化日之下他专往办公室里钻。主管领导来厂检查指导,按惯例应送些珍贵的纪念品,王平把手一摆:“那是工人的血汗钱。”

李闯没少吞过唾沫。几个月后,小丁工程师经过3年的呕心沥血,设计成功纤维分离机,这是项填补国内空白的技术!李闯一激动,当即拍板:“奖八万元。”随后这形成了制度。职工埋怨:“厂都快垮了,还出什么风头!”班子不平:“又不是私人的钱,说给谁就给谁!”到处街谈巷议,满城风雨。

王平办事中规中距的,没这方面的烦恼。一位姓刘的总工程师攻克了一道技改难题,每年可为企业增效几百万元,王平也就发给他500元奖金。职工心里都平衡。

李闯得到职工空前拥戴,大约在他进厂一年半以后。500万元技改专款划拨到位,纤维分离机投向市场,供不应求……厂子转活了,职工的荷包也开始暖和起来。工人们都说:“厂长真的神通广大,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啊!”李闯后来在厂里再干了五个春秋,1600版纸涂布机、干法成型膨化软纸机再次填补二项国内空白,走俏大江南北。一个连年亏损的企业,利润飙升至2000多万元。当邻近的工厂裁岗减员时,李闯却在招兵买马,新建了3个分厂。

王平到了第三年,工厂就走下坡路了。生产缺少周转金,技改没有能人肯上,产品难以开拓新市场……有人说,这种局面,始于那位姓刘的总工程师的出走,当然也有人持以异议。但刘总的出走,确实给靖竹县造纸机械厂带来了重重的一击。那次,刘总没要那500元奖金,卷着设计图纸,一溜烟跑到了外省的一家同行企业,帮助他们设计生产出了一种代号叫“MG”的新产品,把王平的厂一直压得喘不过气来。到王平任厂长后期,工厂已半死不活的,先是由三班倒变成两班倒,再是工人下岗,干部丢掉饭碗。王平有时做工作说:“打破铁饭碗,端掉铁交椅,减员增效,这是发展的大势所趋,是改革的必然,非我们能阻挡啊!”职工们看看外界,也确实如此,便打落牙齿往肚内吞。

李闯万万没有想到,他离厂那天,就是锒铛入狱之时。李闯那年都五十七岁了,一糊涂,就将专款截留7万元汇到了私人账户上。李闯后来后悔,自己平常时吃条人情烟,都要想方设法还个情,怎么突然变得贪婪了呢?李闯说:有一闪念,他想到老伴半身不遂,想到自己退休以后几百元工资不济事,就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王平却走了好运,那时,中央把反腐倡廉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组织上安排他到县纪委去坐头把交椅。王平是位难得的清官,清得像一泓清泉。后来离任审计时发现,有次他的老母病重,王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用了公车,但他却自掏腰包付了 120元的汽油钱!

抓李闯那天,银河像砸了锅似的,大雨瀑布般汹涌而下。工人们纷纷涌向厂长办公室,将李闯内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不准检察院带走。有的缠着检察官求情:李闯是我们厂的功臣,没有他,我们厂说不定早死了!有的打电话给县委领导: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保护人才啊!有人抹着眼泪算了一笔账:李闯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厂救活了,年利润高达几千万元,要说奖,给个百万元都不过分呗!可他得到了什么?每月五百多元的工资,比许多工人还少呢!然而,法律无情,李闯还是被警车带走了,厂里的干部职工冒着倾盆大雨,在厂门前一溜儿排了半里长,目送着李闯,呼喊着李闯……那情景,哪像在送一位囚犯?

欢送王平时,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厂办早先通知了各科室、车间,并要求能来的都来搞热闹点,但厂门口就零零落落站着二三十号人,还不及送李闯时的一二成……

选 举

段久颖

乡党委书记坐在主席台上。一颗圆圆发光的脑袋像探照灯一样照着下面黑压压的村民。

三民村正在举行村长的选举。这是上面的新政策,乡党委书记刚刚讲完这次选举的规矩。他的话音刚落,下面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

这次参选的一共有三个人,老村支书茂源老汉、前村长魏三、还有一个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书生。

老支书茂源老汉是乡党委书记的人。他当村书记已经近二十年了。在三民村很有根基。群众基础也不错。曾带领村民做了很多的大事。

前村长魏三是村里面的能人。家里面养着三台运输车。一年的银子是哗哗地往兜里流着,日子过得那是个美滋滋的。家里面外面都有媳妇。村人都很羡慕。

大学刚毕业的书生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是个孤儿。是一个吃百家饭的后生。上大学的时候,村里人没少帮忙。他这次回来按他的话讲,就是来报答家乡的。书生的话说得很中听,施政也都是对村民有意义的事。但是村民们都知道他是三个人中最没希望的一个人。

老支书茂源老汉兄弟一共九人,都生活在三民村。加上转了弯的亲戚们,差不多村子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他家亲戚。茂源老汉很自信,临选举前也没跟大家打招呼,他想,凭他在村子里的人脉,亲戚关系,以及乡党委书记的支持,自己要想不当这个村长都难。所以按照规定到他讲话的时候,他咬着旱烟袋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还是那句话,好嘴巴不如好把式。讲完,就下了主席台,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吸着他的旱烟袋。

魏三的讲话慷慨激昂,很有煽动性,他说他要当选,自己一定托关系跑贷款,一定要在村子里组建一个汽车队,带领大家奔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在讲这

话之前,魏三还偷偷地在村子里串联过。答应只要把选票给他,他每人给二百元钱。经他私下一活动,全村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都答应投他的票。

轮到书生上台讲话了,他站在主席台上,脸色红红的,有些害羞,他嗫嚅着说,谢谢大家对我这么多年的养育和帮助,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报答家乡的养育之恩的,报答婶婶大娘,大爷大叔对我这些年的帮助的。我要是当选,我一定带领大家把咱们后山的那片秃山变成茂密的、长满参天大树的植物园。把咱们村建成一个生态村。

村民听完书生的讲话,哈哈地大笑开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书生,我看你的奶还没退净呢吧,咋就说屁话啊。哈哈。

书生,你这个后生啊,是念书念多了,脑袋里生蛐蛐了啊。咋竟说鬼话。俺不懂啊。哈哈。

下去吧,书生,俺们可不要你来做这个村长。把后山变成什么植物园,那管我们屁事啊。哈哈。

乡党委书记拍着桌子,强调会场纪律。肃静,肃静。然后低头小声地对旁边的乡助理说,真是愚昧,愚昧的一群人呢。

三个人发表完了自己的竞选演说,剩下的就是投票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活动开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往投票箱子里投票。

半个小时结束后,投票结果出来了。

乡党委书记看着选举意外的结果无奈地看了看蹲在台下吸烟的茂源老汉念道。魏三当选。

主席台下面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老支书茂源老汉落寞地背着手走开了。他的身后跟着一条黄花狗。那条狗是田四寡妇送给他的。

书生是在第二天告别村人去了外面。临上路的时候,他愣愣地回望着这个养育了他生命的村子,他感觉他越来越不认识了。

城管卖桃

刘传祥

自从网上出现了城管用秤砣砸死卖瓜老人的消息后,王二走到哪里,都感觉别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很不舒服。

天很热,要下雨的样子。王二四个人开着车,在市中心这条街巡视着,这条街很窄,摆摊的动不动就把路堵了,市民三天两头投诉城管不作为,而摆摊的小贩看到他们来了,一副不鸟他们的样子,听话的劝几句,就自动走了,遇到不讲理的,吵骂都是轻的,动不动还会撕扯,和你拼命,让他感觉很无奈。

王二干城管三年了,王二感觉这工作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天下没有哪个工作像城管这样,有这么多负面新闻,在老百姓眼里,不知道城管什么时候成了打砸抢夺无恶不做的土匪。王二甚至想,让城管全体放假一星期,让百姓看看没城管的城区会是什么样。王二想到这,禁不住自己傻笑了几下,按现在这些摊贩的素质,摊子一定会摆到大马路中间;车辆一定会乱停乱放堵了大路;城区一定会贴满乱七八糟的小广告……那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骂城管?

心里有怨气归有怨气,工作还得照常干。这不麻烦事又来了,一大早摆摊卖水果的三轮车又堵在了路口,王二几人下车,来到跟前,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拉着满满一三轮车桃子在卖。看到他们几个过来,眼里有些惶恐。王二笑道:“大爷,卖桃呐,这路上不让摆摊,要不您老去农贸市场吧?”老头唯唯诺诺地低声答应着:“这就走,这就走……”忙不迭地收拾起东西,推着三轮车慢慢离去了。

王二看着老人慢慢离去的背影,感觉那老人很像自己的父亲,乡下农民也不容易。王二几人上车,继续沿街巡视,车上几个人谈起网上最近疯传的,城管秤砣砸死卖瓜老头儿的新闻,一个城管笑道:“全国这么多城管,有几个败类也很正常,哪个行业没有几个败类,可为啥城管一有事,就成大新闻?”王二笑道:

“此题无解。”车子顺着街走了一圈,又转了回来,车转过弯,一下来个急刹车,差点撞到一辆三轮车。几个人急忙下车,王二上前一看,又是那个卖桃的老头儿,竟然从原来那个路口,又跑到对面路口来了,王二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上前说道:“大爷,这地也不能摆摊,不是让您老到农贸市场吗?”老头儿擦了下头上汗水。忙不迭地说:“这就走,这就走。”边说边收拾东西。几个正在挑桃子的顾客说道:“人家卖个桃子也不容易,何必赶尽杀绝?”边说边用眼光扫着城管,一副看到黄世仁欺负杨白劳的表情。

天气越来越闷热,天边隐隐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看样子要下大雨了。转了一上午,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快晌午了,正是下班的人流高峰,车转到前面小区的马路边,路边围了一群人,又把路堵了。几个人下来,王二分开人群,进去一看,竟然又是那个卖桃的老头儿,一车桃子,一上午也没卖了多少,刚下班的人,把电动车停在马路上,围着挑选桃子,路越堵越厉害。一起的同事不耐烦了,上去喝道:“已经告诉你两次了,城区马路不许摆摊,怎么这么不自觉,你看看路都堵了不是?跟我们回城管中队处理吧。”说着便上去推老头儿的三轮车。老头儿怔怔地看着上来的城管,忽然一下泪流满面,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王二两人一下慌了神,急忙上前搀扶老头儿,周围的群众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纷纷地为老头儿打抱不平,有的人掏出手机开始拍照,王二几个人一下慌了神,看看搀扶不起老头儿,两人扑通一声,也给老人跪下了。老头儿跪在地上,边哭边说:“老伴在医院动手术,等着卖了这桃,去救命呐。行行好吧?”老头儿抖抖索索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王二接过一看,是人民医院一张催促交费单子。王二和同事急忙把老人搀扶起来说道:“大爷,别急,我们给您想办法,但堵路是不对的。”老头儿站起来,老泪纵横。

王二站起来。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这样吧,老人的亲人正在住院,靠卖桃的钱动手术救命,但卖桃的三轮车已经堵路了,大家帮帮忙,桃子也不用过称了,大家自己上车随便拿,拿了给老人多少留下点钱,大家拿剩下的,我们城管全部买了……”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上前装桃子,十元二十元一百元的钱纷纷塞到了老头儿的手里,不一会儿一车桃子就分光了……王二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不久,一张城管和摆摊老人在大街上互跪的照片,迅速在网络上走红,王二看着那张自己跪着的照片,顿觉酸甜苦辣,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感觉心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