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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姐的腰鼓队

唐乾熙

芸是金属库房保管,工作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是全厂上下公认了的。十多年前,她因为拒收一批不锈钢材与供应商发生了争执。她说,你这批货质量存在问题,不能入库。

供应商拿出厂长的签字说,厂长都同意了,你一个库管,吃屎的还把屙屎的估倒起了?

芸说,我只能按规则办事。

闹到厂长那里,厂长让供应商重新送货并表扬了她。

两月后,盘点库房,同账面比对差了三把扫把,五千克棉纱。

芸解释道,这是低质易耗品,按说账都可以不上。

她的名字出现在首批下岗名单中。她觉得委曲,去找了“职代会”主席,主席苦笑着说,你同我一样明白,这事是厂长说了算,“职代会”管“球”用。

她写了材料送到上级部门,材料转了一圈又到了厂长手里。

求助无门,她愤怒地吼道,厂长手中的权利,就没人能管?!怎么他就说一不二!

幸得老公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儿子也大学毕业,再加上最低生活费倒也衣食无忧。闲得无事,凭小时在少年宫舞蹈班的底功,她组建了一个腰鼓队,让退了休的老大姐们娱乐性情,锻炼身体。她集队长、编导于一身,大家亲切地叫她芸姐,她常常编排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打法和队列,在她的点拨下腰鼓队很快就在众多的队伍中冒了尖。区文化馆把她们列为重点,还参加了市里的比赛,拿了名次。晚上的聚餐会上,文化馆的领导重点表扬了芸姐,她脸上光彩照人,大妈大婶们纷纷举杯向她祝贺。

回来后,她对大家说,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保证让你们打出名堂,打出风采。

大家附和道,有芸姐领着,咱们打到电视上去!

她一笑,电视算啥子?打上“星光大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队伍打出了名,前来报名的排成了长串。

去年开始,但凡商家开业,周年庆典,老板们都要请个腰鼓队去热闹一下,增添点喜庆。出场费是每人十元再加一顿午餐。别小看了这一餐饭,十元钱,这可是一个人在队里身价的体现,地位的认可。为一个名额大妈大婶们争得面红耳赤就不足为奇了。

在第一次要去打“业务”的前两天晚上,同单元的张阿姨笑嘻嘻地敲门进来,家长里短的话语里中心意思是芸姐舞姿出众,治队有方,没有芸姐,就没有腰鼓队几十号人,那么多“叫鸡公”还真没有一个敢不听芸姐的,什么叫权威,这就叫权威!什么叫威信,这就叫威信!

芸姐嘴上连说不是这个理,是靠大家的努力。但张阿姨的话顺耳,听着舒服,像六月天喝了凉水。

告辞时,张阿姨指着沙发旁边的口袋说:农村亲戚送来的绿壳鸭蛋,绝对的环保,芸姐你尝尝。说完,逃也似的离开。

床上,芸姐问老公,就为打个“业务”收人家礼,不好吧?

老公笑了,楼上楼下的,来来往往也属正常,哪天我们单位发东西也给人家送点不就得了。张阿姨想参加,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可是,她打得实在是太差劲了。

你们不就是在人家店门口弄出点响动,吸引顾客吗?又不是上“星光大道”,我看,只要能敲得响就成。

芸姐呵呵,说得那样简单,你来试试!

舞姿不佳的张阿姨的名字出现在了三十个打“业务”的最后一名。没打上“业务”的大妈大婶叽叽咕咕的,很是不服气。

芸姐听说,脸一沉,如果你们觉得在我这儿不如意,可以离开,另谋高就,反正街上的腰鼓队多了去了。

一听这话,大家像耗子吃猫饭——悄悄的了。

“客又来”饭店周年庆典,芸姐的队伍把腰鼓打得翻江倒海,观者如堵,打得饭店老板眉开眼笑。

约定的时间到了,老板要求腰鼓队再打一个小时。

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老板露出有点不相信的眼神,怎么也得同大家商量一下吧?七爷子八条心的。

芸姐一笑,你看到!说完走到门口,轻轻地咳了一声,目光四下一扫,从鼓手手中接过包着红绸的鼓錘,双手向上一扬,门口坐着休息的,站着聊天的队员一见,立马站起,排成两排,芸姐的手在空中挽了个花,落在鼓面上,“咚,咚”两声,立即响起一片欢乐的鼓点……

老板连称,服了,服了。笑嘻嘻地递上一个单独为她准备的红包。

来报名的人更多了,收谁不收谁,芸姐一句话。

打“业务”的时候多了,谁去谁不去,芸姐一句话。

看望芸姐的人多了。没有空手进门的。她习惯了。

队里换服装,成衣店的老板给芸姐送来500块钱。

有几个队员悄悄议论,衣服质价不相当。

一周后,芸姐张榜贴出考核标准。

那几个多嘴的都因为鼓没有敲到点子上,脚没有踩在节拍上被请出了腰鼓队。

觉 悟

刘怀远

儿子当上局长,老根走路就迈成了方步,尽量斯文成干部家属。孩提时,他眼红村里薛歪子,薛歪子在街上一边大口抽烟吐雾,一边说,这都是不花钱得来的。他儿子在公社当秘书,能给薛歪子隔三差五地捎烟酒回来。小老根就想,咱大了也当官。长大后的老根却当了一辈子农民,就把梦想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儿子总算给他争了这口气。

童年记忆的潜移默化,让他总盼着局长儿子回村时能提着大兜小兜,别人隔着兜就能看清里面的好烟好酒。可是没有,局长都当了好几年,每次回来大多空着手,即使偶尔提回东西来,也不过是二斤糕点之类的小东西。儿子也不是不关心他,隔三岔五会掏给他一沓钞票。可老根觉得钱给的再多,也没有儿子提了大兜的东西在村街上一走有面子。

村里好多外出经商或打工的,逢了节日回来,进村都会提着花花绿绿的大兜,拿出好烟散给街口的人们抽。老根心里急啊,自己儿子是局长,反倒让他们比下去了?即使没人给送礼也该自己买回来给老爹壮面子啊。老根终于忍无可忍了,进城!

儿子见爹从乡下来了,安排了一大桌子菜,还打开橱柜,里面摆满了好烟好酒,儿子让老根自己挑。老根舒出一口长气,打开瓶总在广告上见到的好酒。

住了两天,老根说,我要回去了,不知回去的车票好买不。儿子说,不就是几十千米吗,也不是去天南海北,应该好买,不好买就坐下一班,天黑总能到家,我送您到车站吧。老根空着手到了楼下,终于忍不住说,给我两瓶酒提上吧。儿子犹豫下,转头回去,好一会儿才提了两瓶酒下来。

老根心里凉半截,是几元钱一瓶的酒。就冷冰冰地说,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去车站。儿子也干脆,说,也好,我正有个会议要开。

边走,老根委屈得心里流泪:妈的,我说回家怕票难买,你就不说用单位的小轿车送我?我说喝两瓶酒,柜里那么多好酒不拿,偏给几块钱一瓶的,让我咋进村啊?

老根晃荡着手里瓷亮的酒瓶,在村街上迈着方步,遇到人就打招呼,人们都知道了,老根是从儿子那里回来。人们说,哇,局长给来的好酒!老根就一脸眯眯的笑。

过了几天,儿子回来了,拉长了脸和老根说,爸,我什么时候送你好酒了,还传扬的村里都知道?

老根糊涂了,谁的嘴这么快?

儿子说,前天二柱子找我办事,当着局里好多人的面夸我孝顺,说我给您两瓶一千多元的好酒?

被儿子抢白,老根也生了气,说,人家在外面打工的苦不苦,回村来都知道给爹妈买好吃好喝的,我倒好,培养出个局长,竟然只配喝几元钱一瓶的酒,我一拧盖才知道,你还打开过!你不要脸我要脸,是我路过废品回收站时,买了两个空酒瓶,把你给的“好酒”倒进去,打肿了脸给你充胖子啊。

儿子苦笑笑,说,爹您真糊涂啊,现在什么年代了,还要这样的虚荣?我才评上市里的廉政标兵,您这样做是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啊。现在舆论多厉害,高档一点的东西,哪怕是自己花钱买的,都会被说成别人送的。我给您钱,吃什么不能买?我知道您爱吹个小牛,所以什么都不敢和您说。其实我给的两瓶酒就是好酒,是我特意倒进普通酒瓶里掩人耳目的,您倒好!

老根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我说这酒喝着和平时的俩味儿呢。爹跟不上社会,反倒幼稚了,原谅爹吧。

堂哥的人脉

陈国凡

哥,村里为争水源和邻村干上了,村里伤了不少人呢。我对堂哥说。

这么说,咱村吃亏了?堂哥抿了口酒,对着村长说。

村长立马站起,弓着身子,连说是的是的。

为了给村人出气,村长跟随我来到堂哥工作的城市。也可以这么说,为了全村人,我和村长找堂哥做主来了。路上,我问村长为什么村里一遇事就想起我堂哥来。村长一笑,说,就凭他在城里当官。你还记得你堂哥那年的婚宴吗?那排场,啧啧!

我当然记得。那年堂哥30岁,新娘是城里人,漂亮得让人眩晕,家境也极好。来帮忙的人多得没法数,二三十辆豪华轿车,塞满了酒店门口的停车位。奥迪宝马奔驰沃尔沃……城里的顶级车型一应俱全,车牌号也有许多是让人刮目相看的“吉祥号”。看得路人一惊一乍的,都在打探新郎是谁。堂哥呢,还在一边不停地接电话,算了,你就别开车来了,打的来喝酒就是了。我这儿的豪华轿车够多了。做人要低调些,低调些……

堂哥不忘村里人,村长也在那邀请之列。也算见过些世面的村长当时就晕了,连说从没见过这等场面。

堂哥示意村长坐下,我有数了。说罢,堂哥举起酒杯,喝。

第二天,邻村村长就带着那几个打伤我村村民的人主动赔罪来了,当着全村人的面道了歉,还赔了医疗费、误工费、车旅费、精神损失费等一大堆费用。同行的还有镇派出所所长,他当着全村人的面狠狠批评了邻村,说是邻村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接着又去邻村批评去了。

后来知道,表哥仅仅是给派出所所长打了一个电话。

此后,每有冲突发生,一说是我们村的,对方就会立刻收敛,甚至讨好。当

然,其中多半是冒充我们村的。

找堂哥办事的人越发多了。

村里的小慧大学毕业,却没能找到工作。小慧的父亲就来找我,要我带他去城里找我堂哥。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就先给堂哥打电话。原以为堂哥会拒绝,没想他一口应允。很快,小慧就在城里一家大型企业上班了。

邻村的居然也找上门来,要堂哥帮他孩子落实到城里的重点中学读书,他儿子的中考分数刚够到择校费的线,能否让学校给减免费用。我有些为难,却又不好拒绝,只好给堂哥打电话。堂哥说可以试试。第二天,我就带着那父子俩来了。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堂哥通过朋友的朋友的关系,攀上了那所学校的校长,酒桌上一下来,事情也就不是事情了。堂哥心情一直很好,容光焕发,俨然得胜回朝的将军。父子俩感激得不行,要不是我阻拦,就要给堂哥跪下了。

说心里话,我不仅崇拜堂哥,还很感激他。这些年来,找他帮忙的人都先来找我,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很多时候是你不想收都不行,不收就是不想帮他,看不起他。来人都说,求人办事哪能不花费的。事办成了,哪有不回报的。古人还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呢。开初有些不好意思收,可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那晚,我没回村,就睡在堂哥家。一时无事,就聊天。

哥,说起来你在城里这么多年了,人脉广得没法说,咋还住这么又小又旧的房子呢,也不见你有自己的车啊。

堂哥的家是二室一厅,才80多平方米。在我看来,怎么说,他现在也应该住着宽敞豪华的房子,不是别墅,起码也是那种至少15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

堂哥点了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好吧,既然你问了,哥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哥我虽然表面很风光,几乎没有我摆不平的事。但我的住房条件你也看见了,也买不起车,我的存款基本是零。你别惊讶,这是真的。其实我比你们都穷、都累啊,因为积累这些人脉,几乎天天都要参加这样那样的应酬,既耗精力也花金钱,孩子读的又是最好的学校,教育投资可是个无底洞哪。对你我也不必隐瞒,我和你嫂子月工资加起来只有七八千,月月入不敷出。虽然也有人给我送礼,可是因为职务不高,我收进来的远没有送出去的多……说着,堂哥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发觉堂哥真的老多了,才40刚出头,脸上的皱纹却层层密布着,头发也白了不少。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再有人托我找堂哥办事,我就千方百计加以拒绝。

怎么回事啊,怎么你那边现在没人找我了?!一天,堂哥打电话给我,很不高兴的语气。

不是啊,找你的人仍旧很多。为了你今后不再活得那么累,都被我拒之门外了。我如实回答。我自以为这是在帮堂哥。

不行啊,你这样做让我更穷、更累啊。堂哥的话震得我耳鼓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我呆住了。

司机杜春

黄宁兰

杜春会开车,是在部队里学的,杜春的驾驶技术很好,车开的又快又稳,技能比赛还多次获奖。凭着这些证书,刚转业,杜春就当上了平溪镇党委书记张光耀的驾驶员。

张书记的前任驾驶员自己买了辆车跑客运,据说,是张书记帮他搞的营运路线牌,但他自己否定,说自己跟随张书记这些年,认识的熟人朋友多了,哪需要张书记亲自出面。工作交接完了,他拍拍杜春的肩:小子,给领导开车要精灵点!

第一天给张书记开车,是去堰沟村调研“三农”问题,路上,张书记问杜春,部队的驾驶员要遵守《保密守则》吗?杜春说,当然要遵守。张书记饶有兴趣地说,你背几条我听听?杜春一边开车,一边念道:一不该说的国家秘密绝对不说,二不该问的国家秘密绝对不问,三不该看的国家秘密……杜春一口气背完了十条,张书记赞道:不愧是部队培养的,非常好!杜春,我们这是小地方,涉及的国家秘密几乎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杜春笑笑,杜春明白,张书记的意思是把“国家”替换成“书记”。

堰沟村的路况很差,坑坑洼洼,杜春紧握方向盘,一句话都不敢说,开得很吃力。张书记坐在车里,巅上巅下,巅得腰酸背痛,屁股都巅疼了。堰沟村的村委一班人站在村头迎接张书记,看到张书记下车,一起涌过来问好,一叠声地说:我们村好久都没来过车了,货车都进不来,更别说小轿车。又望着杜春说:

你这师傅好大胆,好技术啊!杜春揩着额头的汗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张书记在村里走了一圈,对制约村里经济因素得出了结论:路不好!答应拨资20万元将公路改造成水泥路。村委一班人一下子两眼放光,激动地抓住张书记的手说,领导英明,领导英明!回去时,堰沟村村委书记装了两篮土鸡蛋、三只土公鸡找到杜春:这们这里穷,没什么好东西感谢领导。我给你的是一篮鸡蛋、一只公鸡,其余的全部给张书记。谢谢你送到他家里。杜春连连说不行,他说领导也不会要的,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俩人争执起来,张书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杜春说他们执意要送,我就买了吧。说着便掏钱,张书记一愣,便说好了好了,我也买了。掏出两百元钱。

回去路上,张书记有些不高兴,快到家时,终究还是开口了:杜春,你怕公鸡咬你呀!杜春说,我是不怕,我怕它们冷不丁啄你一下!张书记嘿嘿地笑。

张书记渐渐对杜春有些头疼起来,别人给杜春土特产不要,要就拿钱买,给点“心意”装在信封,还认真地问把信带给谁,别人请张书记吃饭,张书记要坐车去,杜春送到了,他却不去一起吃,宁愿自己去吃碗面条。有的人打听到杜春是张书记的司机接近他,要他预约张书记,他不说约也不说不约,让人顿足。张书记有时加班,让他先下班回去,说自己用车可以打的。杜春说,那怎么行呢?

我是您的驾驶员,不给您开车,我不是失职吗?因此,不管等到多晚,都要等到把张书记送回家。张书记回家说起杜春不懂事就生气,书记夫人却欢喜得很,因为书记应酬少了,待在家里的时间就多了。她说:这有什么不好,我看他做得对!像你前面用的那个司机,鬼精灵,早晚会害了你!

张书记曾经想过要换掉杜春,但是,一是没选到如杜春那么技术好的,二是杜春憨厚诚实,挑不出毛病。而且,这么快就换人,别人会认为他张光耀肚量小,容不得人!

张书记得知杜春媳妇下岗了,说他可以帮忙找个工作,杜春慌忙说不用麻烦领导,后来问他媳妇去哪儿上班了,他说在商场当营业员。书记说那不是很累吗?杜春说不累,正好减减肥。书记说,只会说“不”的人当领导可以,当我的司机屈才呀!杜春脸一红。

张书记回家对夫人说:别人都说司机是领导最贴心的人,可杜春,他什么都不要,感觉心都贴不拢!我还是想换了他!夫人说,接受小恩小惠,就买得到忠心?书记有些恼怒,你怎么对他的印象那么好?我是感觉,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当领导的了!夫人还是不愠不火。

堰沟村的公路终于修好了,说终于,是因为资金问题,张书记向县里跑了好些趟,才到了位,途中,修修停停,两年才正式通车了。

通车仪式请了县里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当堰沟村村委书记接受采访时,老书记老泪纵横,说这条路全靠张书记下村来调研,现在村里什么都能运出去卖了。说到这里,老书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们一定要好好报道张书记,

他是个好领导啊,我们要送他几只土鸡蛋都不要,还拿钱买啊!记者当下抓住线索深入采访,第二天,头版头条:送去一条致富路,买下一篮土鸡蛋。副标题:

平溪镇张光耀书记为堰沟村办实事纪实。

没过多久,县组织部到平溪镇考察,郑重地告诉张光耀,他们考察他两年了,决定将他调某局当局长。见他疑惑不解的样子,来人说,以前有人反映你作风不踏实,但后来看你换掉了贪利的司机,又多次拒吃拒请,还为群众办了些实事……

张书记高兴极了,这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好事啊!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杜春。他说,杜春,我要是真调走,你也跟我走,我还要请你当司机!

杜春说:谢谢您如此看重我,我也有好消息告诉您,我考上公务员了,马上要去报到了!

村主任拜年

王平稳

县东郊自由市场,卖年礼的小摊一个接一个。村主任全海让司机买了十斤礼品,三块钱一斤。接着又去超市买了十斤年礼。

他们先去了县委李书记家。全海提着四斤年礼,塑料袋里面有金项链和金戒指,配有数码相机、高级保健品,另外还有貂禅美容连锁店的贵宾卡。李书记没在家,书记夫人接过年礼,脸上笑开了花儿,“小海啊,老李没少夸你:工作踏实,成绩突出,全县有名的香菇村。听说明年准备提你进乡党委呢!”一边说一边给他们递烟倒茶。全海故作谦虚地说:“都是李书记栽培得好。”书记夫人要留他们吃饭,全海忙说:“我还有工作要做呢。李书记回家了替我问声好。”

接着又去了县长家里。全海提着四斤年礼,配有派克金笔、摄像机,一张免费电脑卡外加名茶铁观音。县长的儿子一人在家。“你爸爸回来了替我问声好。”全海放下年礼就走。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乡长家里。剩下还有两斤好年礼外加一辆电动自行车、五粮液酒、名牌打火机。乡长还有意推辞,“你这是干啥?你这不是在……”

全海不容分说地将礼品放在桌子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是好朋友,这是民间礼尚往来。我们私人关系的正常往来,是受法律保护的。咱们是老交情了,你不当乡长,我不是主任,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啊。

乡长半推半就地收下年礼,无论如何也要留他喝两口。全海推托说:“今天我还要去给五保户拜年。改日我们再一醉方休。”

村里有三个五保户,全海给每人分了几斤三块钱一斤的年礼,孤寡老人都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感谢父母官。全海说了好多热心肠的话,之后坐车准备回家。他用手一摸,车上还有一包年礼,是刚才遗漏在车上的三块钱一斤的年礼。

全海挺为难,扔了吧让村民看到影响不好。带回家吧,如此低档的货色,到了他家就比垃圾还垃圾。正想着,车走到了父母的门前。他对司机喊:“停车!”

他提着年礼进了父母的院子,他大半年都没来过了。两位老人也很少去全海家,就是去了也不进屋门。不是不愿进,而是不敢,害怕儿媳河东狮吼。他家整得太干净了,儿媳不允许两位老人来“糟蹋”。

母亲正在整理屋子,见儿子来了,立马起身嘘寒问暖,忙着去给儿子做饭。

全海将年礼放在桌子上,随口问:“爹呢?”

母亲正在系围裙,“你爹去县里卖了几天年礼,今天碰上了好生意,最后十斤是一个小伙子买走了,三块钱一斤,也没还价钱。你爹一路哼着小曲去什么超市又买了两斤年礼,十块一斤的,去给你们家送了,让孙子尝尝鲜……全海一听,石头一样站在那里。

心 境

三 石

老氓、老歪和我原本是很好的朋友。他俩当初都在虎山做副乡长,后来因为正乡长的位置闹翻了。

朋友?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老氓喷着满嘴酒气,愤愤不平,背后玩儿阴的算什么本事?不就是个乡长么,老子不稀罕。

不过,老氓还是当上了乡长,在柴角湾。那是离县城最偏远的一个乡,因湖而得名。

柴角湾跟虎山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虎山有金,大大小小的金矿不下十座。而柴角湾,也就那一汪湖水还算有些名气。

毫无疑问,虎山乡乡长的位置毁了老氓跟老歪二十几年的交情。

而对于老氓的质问,老歪却是坦然,说不过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说不上谁阴谁阳,难不成老氓当上了就理所当然?

两边都是朋友,我不予置评。

此后,我还是混迹于他们之间,只不过由三人行变成两人行。虎山的灯红酒绿,虽然能够让我流连却也不会忘返,而柴角湾恬静和如画的山水,却总能让我忘却尘世间的烦恼。

我常与老氓捉一只山野的土鸡,去血除毛,然后整只用柴火炖至半烂,炒上一捧黄豆或花生米,卖一两箱啤酒,用小篮沉在湖水中至清凉,然后于幽静的湖畔或划一条破船入湖心,吃喝畅谈。

这是我这种略带酸腐的人喜欢的逍遥日子,只是担心老氓不习惯。

老氓不以为然,谁说不习惯?柴角湾偏远,但民风淳朴,工作悠闲,我落个轻松自在。游于山水之间,健康长寿是肯定的。

我总觉得老氓言不由衷。毕竟是官场中人,一直躲在这山角旮旯里,倒是自在了,可也没人会记得你。

老氓点一支烟,深吸一口,吐着烟圈说,官大官小,没完没了;钱多钱少,一样烦恼。人生在世,想通了也就这么回事,还不如待在这深山湖泊中自得其乐,用不着去考虑那些虚名薄利的得失。

我郑重点头,深以为然。

之后的几年,老歪在虎山过着他颐指气使的日子,而老氓却如古人一般隐居在柴角湾,相安无事。

然而一个盛夏的傍晚,我得到老歪因为贪污受贿被捕。我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老氓。他呆了足有三分钟,叹口气说,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当年是我争到了虎山的乡长,现如今进去的可能就是我了。

我说,也不一定,说不定你能够抵挡得住诱惑也未可知。

老氓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的。那么多的金矿,那么多的诱惑,谁都不敢夸这海口。

我考虑再三,不得不点头称是,还是你这样好。虽然油水少,却也安全。

又隔了些日子,我正在外开会,突然接到老氓的电话。

老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调回虎山了。老氓的声音很激动,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

你说什么?我一时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组织部刚找我谈了话,我要去虎山当乡长。你快滚回来,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我拿着手机,脑中瞬间响起老氓关于金矿和诱惑的那些话。

喂,喂,老扁,老扁,你怎么不说话?你听得到吗?老氓急促而又兴奋的声音听得我心惊胆战。难道,我连这个朋友也要失去?……

游 泳

孟怀芹

我正式被提拔为处长了,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晚上拿出了两千元钱,忍痛请局里几个干部去怪味楼撮一顿。菜单自然在职位最高的局长手里。局长的手在菜单上飞,每点一道贵的菜,我的心就被揪一下,疼啊。局长把菜单递给服务生后,有意无意地瞄了我一眼,嘿嘿一笑,说,王明啊,别心疼这点钱,等你学会了游泳,这就是小意思啦。我不懂说,游泳啊,我小时候会的,可我妈不让我下水,不过游泳也能挣钱?局长和其他几个干部都笑了,我也嘿嘿一笑。

酒毕,我送局长回家,在楼梯口的灯光下,我看到了想承包建筑局里办公大楼的包工头,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密码箱。局长讪笑着说,你大小也是干部了,不瞒你说,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啊。

第二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刚走到巷口,就看到那个黑衣人在扣我家的门。我闷进了巷子,给老婆打了一个电话,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只见媳妇拿着那人的密码箱,使劲往黑衣人脚下一摔道,你们想贿赂我家王明,没门!快滚!不滚我打检举电话了。黑衣人连忙捡起密码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我家。嗨嗨,这婆娘真够泼辣!幸亏平时没惹着她,要不然还真没有好果子吃呢。我亲眼看到他上了局长的车,局长气呼呼地对黑衣人说我就不信他油盐不进,走着瞧!

我心下顿时骇然。

次日,局长黑着脸,我做什么都不如他的意 。

晚上,局长神秘地对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你去了一次就想去第二次。

局长带我到了滨城的“山明水秀”度假村。一位小姐对局长说句,您来啦,然后就直接把我俩引到了一浓荫处。乍看,那里就是一片密林,不过顺着一条小径走到另一头,展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个深潭,潭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笼罩下,分不清水是黑色还是白色的。局长很快脱去了衣服,赤裸裸地跳进了潭里,如鱼得水般游来游去。局长游了个来回,一位小姐就附上了他的身体,他见我还站在岸上,不高兴地说,王明啊,别傻站着啊,下来,局里的干部基本上都被我带到这里湿过身子了。要想在局里当好干部,首先得学会游泳啊。一位小姐向我走来。我连连摆手说,不,局长,我不想下水!

局长的脸呱嗒一下挂到了脚面上,一会又强笑说,没关系,你先下来湿湿身子,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游了。

我连忙说,不,局长,我小时候也喜欢游泳,母亲怕我乘她不在意下水游泳丢了性命,有一次就把我揣到水里,呛得我喝了好几口水,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下过水,提到游泳我就会做噩梦。

局长说,瞧你这点出息,有什么可怕的?你妈又没跟着你。局长说完,我好像看到娘就站在水面上,忧心地看着我说,明儿,你要注意安全啊!我连忙离开了那片黑魆魆的深潭。

翌日晚上,我让老婆做了六菜一汤,邀请局长到我家去吃晚饭。局长就像看到铁公鸡长出了鸡毛来似的看着我。

饭到一半时,门外传来了几声诡异的敲门声,把我们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老婆去开门,一个人颤巍巍地从门外递进来一个黑色的方便袋。老婆拿在手里,一时不打开。局长说,快打开看看啊,不会是财神上门了吧?老婆颤抖着手打开了方便袋,八捆人民币整齐地码在方便袋里,我尴尬地对着局长笑。局长哈哈一笑,说,这没啥的,你这点是小意思啦,好好干,大鱼还在后头呢。不过没想到你这小子水还不浅哪。

从那以后,局长再没找过我的麻烦。

局长出事是我预料之中的事,这天迟早会来的。两天后,领导也查了我,我知道一定是局长检举的。经查,我的农行账户在某日下午提出八万,次日上午又存进八万,原套原,没有任何疑点。这点钱可是我们夫妻俩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啊,那天借给堂哥买房的,堂哥没用晚上就又送了回来。局长以为我们收了贿赂,我也借机假戏了一下。

此时,我又想起娘临去另一个世界时,紧紧拉着我的手说的话,明儿啊,官当得越大,水就越深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这个当官的儿子。

不作偷鸡猫

于海游

当镇长的儿子回到家看望老爸。老爸这阵子听到老百姓口传的小道消息,说镇里往外发包工程的前一天晚上,镇长被一个承包商用高档车接走,去了一个度假村,第二天发包前才回来。果不其然,那项工程被那个承包商中标。有人说,镇长和承包商一定有猫腻。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弄得镇长的老爸心里憋着一股火。老头恨恨地说:“兔崽子,千万不要做辱没祖宗的事!该你做的事情你做,不该你做的事情你就不要伸手!小心被剁了爪子。”

镇长见老爸坐在堂屋的马扎上吧嗒着旱烟,闷闷不乐,就关心地问:“爸,您有心事?咋见我回来没有笑模样呢?以前不这样啊?”老爸瞥了儿子一眼,心想,是啊,我以前哪听说过你的混蛋事情呢?大学毕业,你从一个小办事员干起,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经过10年的蹦跶,才熬到了镇长的位子,没对不起你爸妈土垃坷里刨食供你一回,那是咱家的骄傲啊!这回,你昏了头了吧?我听了能好受么?

老爸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那股呛嗓子的烟雾顺着风直飘向镇长,镇长突然咳了起来。他忙用手扇了扇烟雾,皱着眉头,埋怨说:“爸,这老旱烟太呛,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是抽我给你的香烟吧!以后,我常年供您烟抽。”镇长把一盒精致的硬壳子“大中华”递给老爸,老爸用眼睛斜了斜儿子手中的烟,说:“俺是庄稼人,抽你那高级玩意,还不让街坊邻居骂我腐败啊!”

他说出“腐败”俩字,怔住了。他夹着快要燃尽的卷烟,抬眼瞅瞅,见儿子高大魁梧,眉目清秀,气宇轩昂的,不像个“腐败”的模样呀!电影里坏人长着坏摸样,咱儿子不像啊!真的不像啊!可是老百姓咋就传他干了违纪的事呢?无风不起浪!老爸愣愣地直摇头。

“您咋的啦?”镇长又问他一句。

老爸这才缓过神儿来。他“哦”了一声,说:“这几天家里发生一件窝心的事儿!”

镇长急切地问道:“出啥事情啦?”

老爸一字一句地讲下去:“前些日子,我买了10只小鸡养着。心想,等鸡长大了留着下蛋吃,隔三差五地给你送几个柴鸡蛋尝尝鲜,这些鸡还能给我做伴解闷。没想到,第一天夜里就让猫叼走一只。我心疼地跟心被谁揪掉了似的。没想到,第二天夜里,那只猫又来了,还是叼走了一只。”

镇长接过话茬问:“这是谁家的猫?”

父亲叹口气,说:“谁家的猫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猫偷鸡吃干坏事才可恨!”

父亲看儿子点头,他才接着说:“第三天夜里,我怕猫再来,就把盛鸡的纸箱子压得严严实实的,可是没想到,还是让那猫偷走一只鸡。我心疼得一宿没睡好觉。猫是捉老鼠、帮人做好事的。而这只猫却太凶狠贪婪,它已经养成了偷鸡的恶习。庄户人都知道,只有老鼠和黄鼠狼才干这样的坏事。这样的猫留着它还有何用?”儿子再次点点头。

父亲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说:“我一次又次地原谅它,可是它嘴馋成病了。既然它做老鼠和黄鼠狼的勾当,那么,我就拿对付那些畜生的方法对付那只猫!第四天,我在鸡箱子旁下了大号老鼠夹子。夜里我听见一声尖叫,我赶过去,看到夹子夹住了一只肥大的白猫,那只猫已经被夹断了脖子,死去了。那只猫是邻居家的,白天它温顺老实,夜晚咋就趁人不知不觉干这坑人害人的事呢!”

镇长低下了头。突然,老爸眼里有了泪滴,那泪滴很快爬满了脸。镇长不知所措。老爸的声音颤抖,却很有力,“其实做人也是这样,人要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净想着做黑心的事、不讲规则的事,那他早晚也会遭到惩罚的!”

镇长看到老爸的眼神,把头快速扭向了门口,眼睛也湿润了。

镇长沉思了好一会儿,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给老爸擦掉眼角的泪痕。

镇长坚定地说:“爸,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做那只白猫的!我记住了您的忠告,我回镇里啦!”

老爸抽吸了一下鼻子,才意识到烟屁股烫到了他的手指,他赶忙甩到地上,用鞋底子狠狠地踩灭。

镇长走向门口,老爸看着儿子高大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用儿子的手帕再次擦了擦眼角,自语道:“这才是我的儿子!”

一顿饭的事儿

叶 雨

天不明,项年就上路了。很久没有亲自驾车的项年心里很乱,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集中精力开车,心里却反复翻腾这几天的家事——甥舅如父子么,日理万机的项年那天为迎接老舅竟在站外立等近两小时。以往,即使见下面的市长县长来,他也没有这么样过。

项年毕业分到交通厅上班快二十年,舅从没来过。上次和舅见面还是母亲去世时侯。寡母把他拉扯大,多亏舅帮补。项年一直央请舅来享福,舅却一直推说忙。忙啥哩?——要帮大老表带孩儿,帮二老表喂牛,再不就是妗子离不了他……让妗子一起来,舅又说她害怕热闹。反正总是推拖。已退休多年的老人仍被揪扯在俗事中。

忽然间,舅说来就来。一定有啥事央我。好么,现在外甥啥事都能给舅办得呀。

待到老人出站,一向斯文的项年就唤着“舅啊舅”,跳过去夺舅扛着的鱼皮袋。

舅舅松了手,笑道:火车晚点了。给你捎几个红薯。

项年也笑:几百里路,您不嫌沉?然后拉舅上了他的奔驰。

正是下班高峰,金水路上车流滚滚。舅说:城市有啥好?!项年说:是啊,城市发展太快,没办法……舅说:乌烟瘴气,哪有咱梁川镇清亮。

到家。司机把舅的鱼皮袋扛下车放好,说:厅长有事,随时呼我。说完就走。

舅看看项年的家,问:这就是你的别墅?项年点点头。舅说:屁股底下一座楼,一顿饭吃一头牛——指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吧?项年没吭声,心说,舅也愤青呀。

晚上侍候舅睡下,爱人说:老舅头一趟来,怎么着也要去海参威撮一顿,干吗一定安排在家吃呀!

女人见识!舅是直肠人,猛然领他去那儿,惹他开骂谁收场?待他慢慢适应了再说不迟。老人此来肯定有事。问他他也不说。我明儿出差,你在家探问清楚。舅有啥事呐?啥事咱不能办呐?!久不见面,舅好像跟我生分了。

几天后,项年回来。开口就问老婆:舅住得开心不?舅来究竟有啥事?

爱人苦着脸说:舅走了……

项年就变了颜色:什么?为啥?说,说详细点!

舅在家拢共住了两天,转了几处市区景点,很开心的样子。转着弯儿问他来办啥事,舅仍然说没啥、没啥。只问过,年儿在厅里分管啥事,周南高速是他负责不,认识恒元不……前天在海参威吃罢,到屋就死活要走……想到这儿,项年又在心里埋怨老婆:傻女人,没说舅是个直肠人么?干吗要去海参威显摆?干吗说恒元跟我狗皮袜子没反正?恒元为了让高速公路经过他厂门口,在我身上动的手脚肯定让舅舅猜出来了……恒元办厂征地跟群众闹得很僵,肯定冒犯过舅舅……万一闹出事很可能烧到我头上啊!项年就决定回去安抚老舅。

舅家的老宅院已经改建成三层小楼。项年下车,大包小包往下掂。大表嫂、二表嫂嘻嘻哈哈一面接一面喊:娘,娘,你那厅长外甥回来啦……妗子出来,一面擦眼一面说:呃呃,回就回呗,拿恁多东西弄啥?项年就拉着妗子问,身体好不?眼睛咋啦?舅咧?哦,在西院喂牛?我去看看……西院挂个夏南牛养殖场的牌子,不用说是二老表办的。舅正看着吃得热火的牛们愣神,项年喊了几声也没醒神。窗台上的唱戏机正在唱《赤桑镇》——包勉出任萧山县,

贪赃枉法似虎狼。

小弟居官法执掌,

岂能坐视负君王……

项年听得心跳,不由大喊一声:舅——

舅这才转过脸,说:你还认得舅啊?我问你,高速公路为啥不直走山后而绕道恒元厂前?咱梁川镇寸土寸金,恒元仗着远房亲戚是市长滥占耕地,群众们去阻止他,反被打得鸡飞狗跳,你没听说?你为他牵马坠镫,得他多少好处?!别嘴硬!前天你老婆在酒店招待老舅吃饭,竟跟人索要发票。老舅吃你一顿饭竟要公家报销的,你还敢自夸清白?!

项年心说:怪不得舅死活要走。干吗猴急要发票啊,傻女人!

十年前你妈去世时,说好在年儿凭本事当了处长,可以跟他爹交代了……如今你升了副厅长却变成个活包勉!

老人颓然坐下,摆手说:年儿,回吧,回去跟组织说清楚。舅我也要唱一出《铡包勉》呀,不然无法跟你爹娘交代……

项年扑通一声跪在舅面前。

家 底

顾振威

接到堂兄的电话,我懊恼得直揪自己的头发。如果父亲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悔恨的阴影里,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堂兄在电话里哽咽着说,双齐,你快回来吧,大叔生了大病, 凶多吉少……

父亲土里刨食一辈子,身子壮得喝口凉水都长肉,咋会在突然之间生了大病?

父母含辛茹苦将我拉扯成人,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城里,忙工作,忙应酬,忙娶妻生子,忙柴米油盐……父亲隔三岔五地叫我回家看看,我全当了耳旁风。

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成了我应付父亲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故乡和父母成了我午夜梦回的思念。

心急火燎地回到熟稔的庭院,腰弯如弓的母亲看到我后惊喜得直抹眼泪,颤着声说,你真回来了?我去喊你爹。

爹在哪家医院?我焦灼不安地问。

你爹在窑厂里干活,没在哪家医院。

重病的爹咋会在窑厂里干活?

来到窑厂,我看到六十多岁的爹正吃力地拉着架车,身子弯得像弓一样,紫红光脊梁上的汗水像小溪一样淌着,他累得像负重的老牛一样吭哧吭哧直喘粗气。

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我的眼眶,我像木桩一样呆愣愣地站在七月炙热如火的阳光之下,渐渐淡忘的温馨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爹看到我后放下架车,嘿嘿一笑,咱们回家吧?

我迷惑不解地问,爹,你不是病了吗?

父亲擦了擦脸上狼藉的汗,沉重地说,我是病了,病得挺重,到家后你就知道了。于是,我带着满腹疑问在前走着,父亲在后蹒跚跟着,回家。

走到乡村小卖部,父亲在我的劝阻下仍执拗地买了白酒,买了凉菜。

回到家里,父亲将我带到西屋,脸上的沟沟壑壑里全盛着笑,这两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这囤麦子有四千多斤,够你们吃一两年的。父亲将老茧粗手插进麦堆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层解开,一叠百元大票赫然握在手里,这两年卖了一头猪,三只羊,我又在窑厂干了半年活,积攒了七千多块钱,够你们花一年半年的。

节衣缩食的父母也与时俱进生活奔小康了,我心中的石头落在了地上。父亲让堂兄骗我回来,原来是想炫耀家底,让我不再牵挂他们啊!

母亲早在方桌上摆上了父亲买回的酒和菜。落座后,父亲倒了杯酒端给我,这杯酒你先喝,你终于给咱家光宗耀祖了。我不解地问,我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光宗耀祖?父亲满面挂笑地问,听进城打工回来的村里人说你当组长升主任了?我点了点头。管多少人?父亲一脸焦灼地问。有八九十人。父亲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急着让你回来的原因。你有权了,管八九十人了,我怕你管不住自己贪污腐败走上了弯路,就叫你回来敲敲警钟。我笑得溢出了眼泪,我升组长当主任后还是一个穷教师。我这个管一二十名教师的教研组长想贪污,可我不经手一分钱的账目。我这个管六七十名学生的班主任想腐败,可我怎样才能腐败?

父亲将酒杯重重一蹲,一脸的愤怒,听说你升组长当主任后,我和你娘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们怎么活?你看到家中的粮了,也看到家中的钱了,这些是六十多岁的爹一滴汗掉在地上摔八瓣子换来的。这些是爹的,也是你的。没吃的爹供应,没花的找爹要。你睁眼看看电视吧,看看电视就知道有多少人当官后因腐败被抓了。不把你叫回来敲敲警钟我们活不安稳啊!要是爹知道你凭着手中的特权贪污腐败了,爹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父亲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了。

父亲的话像炸雷一样在我耳边轰响着。

笑容僵在了我的脸上,热泪蓄满了我的眼眶……

余向红

雷鸣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不断有关于秦辉的传言钻进他的耳朵:

“秦辉刚当上局长就翘尾巴了!”

“群众选他当局长是让他来耍刀的?”

“那把刀有些年头了,里面说不定有啥子名堂”……这一切都缘于秦辉放在办公室里的一把刀。

雷鸣不信这些,他更信秦辉,秦辉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只是现在传言越来越多,影响也越来越坏,他决定找秦辉谈一谈。

拨手机,关机。打到办公室,王主任搪塞。这不明摆着躲着我吗?难道当初我看错了?

当年雷鸣还是建设局局长时,秦辉刚考进单位,这小子如初生牛犊,公正无私、敢想敢干,他牵头的几个工程项目都被评为优质工程,拿回好几面锦旗。雷鸣担任纪委书记时,秦辉已是建设局副局长了。

这次,建设局贾局长因经济问题入狱,在物色局长候选人时,雷鸣经过再三考虑推荐了秦辉。

经过组织考察,秦辉因工作经验丰富,群众基础好,以90%的赞成票击败对手,当上了局长。

可他在自己办公室放把刀又是什么意思?雷鸣觉得自己非找秦辉不可了。

在旧城改造招标的当口儿,千万不能出了岔子。要不就会像贾局长那样弄得后悔莫及。

贾局长因收受巨额贿赂,法庭宣判那天,雷鸣也在现场。贾老爷子不顾劝阻,坚持要到法庭送送儿子。这个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老战士,看到自己的儿子被糖衣炮弹击中,不住声地说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失败。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秦辉自始自终陪伴在老人身边,不断宽尉着他。后来,听说两人成了忘年交。

想到这前车之鉴,雷鸣往秦辉办公室走去。

真没见到秦辉,但看到了那把刀。

这是一把长约一米的弯月形大刀,刀头上翘,刀身插在精制的牛皮刀鞘里,悬挂在刀柄处的红穗刚好垂直于地面,钢制的刀架与整个办公室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雷鸣跨步上前,右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抽,刀亮如雪,外行的人也能看出它确实是一把好刀,而且有些年头了。

这么好的一把刀是从何而来的呢?雷鸣沉思着,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全然不顾呆立在一旁的王主任。

招投标会场人头攒动,记者们各显神通,各路建筑商议论纷纷,不知谁会是最后的中标者。雷鸣坐在主席台上,看着身旁空着的座位,隐隐有些担心。

当秦辉和王主任准时在门口出现时,会场内立刻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与两人一同出现的那把刀。

秦辉握着刀,镇定自若地走到主席台,王主任把手中捧着的招投标方案放在了桌前。

弯月形大刀被秦辉放在了主席台上。

秦辉向雷鸣点头致意,这小子,竟然还装作若无其事,雷鸣有些恼火地瞪着他。秦辉并不在意,回到台前,扫视了一下全场,指着面前的一大堆招投标方案,郑重地说:“经过专家组的评审,本次中标方为达威公司。”

“我们公司的投标额最低,为何没有中标?”“我抗议,一定有人贿标!”

“雷书记,秦辉受贿,那把精制的刀就是证据!”会场一片嘈杂……秦辉站了起来,目光炯炯:“质量是百业之本,达威公司的标额不是最低的,但各项指标综合评定下来却是最好的。”他拿起刀:“是的,这把刀是别人送我的礼物,也是我最珍视的礼物!”

雷鸣强忍着怒气,听秦辉继续说道:“这刀是贾局长的父亲留下的,在抗战时也立过不少的战功,可惜贾局长却没能保持好传统,经不住诱惑,栽了跟头。

贾老爷子那天送刀来时,没有多说什么,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打断了秦辉的话。

雷鸣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一把好刀!

谁在背后下黑手

朱西岭

青云离副县长的职位仅一步之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了问题,一封匿名信揭发他以权谋私贪污受贿,调查小组先于考核小组到来,止住了青云的升职脚步。一时间上上下下议论纷纷,各种传言风起云涌。

青云心里很恼火,自己一向清清白白,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即使这样还有人找他麻烦,真是人心不足好人难做。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由职员升科长时,一封匿名信告他行贿;科长升局长时,又有人写信检举他贿选;现在局长竞选副县长,又有人在背后下黑手;几个对手虎视眈眈,看来很难闯过这一关了。青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呢?

苦闷无助时,青云就会想到父亲。在青云的仕途上,父亲一直是指点迷津的智者,虽然他只是一位小学教师,但总让青云感觉他有点像神机妙算的诸葛亮。

青云办事果断,能力非凡,工作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外人眼中富得流油的交通局局长,他过得却是穷日子,城乡公路一条接着一条,他依然住着低矮的平房。当官是青云从小的愿望,从上学开始,他就一直是班级干部,辅助老师把班级管理得秩序井然。大学毕业后,就在父亲的指导下,他应聘进入了政府部门,并由一个小小的职员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交通局局长。

父亲还跟以往一样,一身干净整洁的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灰白而直立,显得精神饱满。

“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揪住我不放?”青云怒气冲冲地说。

“怎么,真的贪污受贿了?”父亲盯着儿子,一脸疑惑。

“真的贪污受贿了,我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窝囊气!好心不得好报!”青云想摔东西,可又不敢对父亲不敬。

“冤屈不怒,宠辱不惊,你还达不到心平气和的境界。”父亲的哲理又来了。

“有人向我头上扣屎盆子,我还要心平气和?”青云的情绪还是那样激动。

“只要你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就行,气郁伤脾,难道你想让对手看笑话?”

父亲半是激励半是不屑。

“看来这次竞选副县长是泡汤了。”青云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又不免叹了口气。

“孩子,挫折是暂时的,你还年轻,只要不放弃,以你的能力,会成功的。”父亲又开始循循教导。

“官场如战场,甚至比战场还要复杂,机会稍纵即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你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有多么不容易吗?”青云倾诉着自己的苦闷。

“孩子,我知道你付出的努力,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走歪门邪道。官场是个大染缸,你可要坚持自己的本色。”父亲颇有感触地说。

“您放心,我不会丢掉尊严的。我没贪污受贿一分钱,也完全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青云对自己的情况充满信心。

“青儿,退出吧。”父亲看着身体瘦弱、神情憔悴的儿子,有点心疼。

“我要等待调查组的结果,只要不取消我的资格,我是不会退出的。”青云倔劲上来了,不肯服输。

“副市长被‘双规’了,看来人一当官就容易变质啊!”父亲十分惋惜地感叹道。

“他是被情妇揭发的,扯出了一批干部,真是触目惊心。我两袖清风居然也有人告,可怜呐!是谁在背后三番五次地整我?”青云对匿名信的事还是放不下。

“你怕了?”父亲问。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实在的,我还应该感谢他哪。母亲得病时家里正缺钱,当时,只要我这个科长大笔一挥,有些钱就可以装进口袋。在我犹豫不决时,一封匿名信揭发我贪污,及时让我打消了念头,要不然,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青云说出埋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脸色微微泛红。

“你想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吗?”父亲有些激动。

“……”青云一脸不解地望着父亲。

“当官有油水,有油水的地方容易滑倒。孩子,匿名信是我写的。我不想让我唯一的儿子倒在他一心渴望的官位上。”父亲哽咽着说。

拐 杖

张利香

陈伯患上了失眠症。

患上失眠症的陈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一晚,陈伯又睁眼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陈伯就打电话给儿子。陈伯说,以后你每个周末给我回家一趟!

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儿子在电话那头着急地问道。

我和你妈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难道你不该回来看看吗?陈伯气冲冲地说道。

只是,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刚接手这个新岗位,还有很多事要忙。儿子在电话那头解释道。

你要是不想你爸早死你就给我回来。说完,陈伯“啪”的一声放下了电话。

儿子所在的城市,离老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百千米左右。真要每个周末回来,也要费一些时间。陈伯不担心,他知道,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果然,一到周末,儿子早早地回来了。一回来,儿子便抱怨道,爸,不是我说你,我让你在我那住,方便照顾,你又不愿意,现在,又埋怨我不回来看你。

陈伯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被儿子接去城里住了几天,儿子家里人来人往的,来找儿子的人特别多。没住几天,陈伯就闹着回老家来了。

儿子不提那事还好,一提,陈伯的脸又沉了下来。陈伯拿起一把长柄的雨伞,冲儿子说,走,陪我到外面走走,吹吹风,山里的风清爽。

儿子不敢多言,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刚刚下过雨的泥路有点滑,陈伯用手中的雨伞当拐杖。儿子在后面望着父亲瘦弱的身体蹒跚的步履,眼睛一涩说,爸,我下次回来给你买一根拐杖吧,走路好使。

儿子陪着陈伯在村里走了个遍。已是春天了,山里到处是春的气息,田地里,乡邻们已在整理土地,准备春耕了。山上的李树也开花了,一片雪白。山里的风,清清凉凉,儿子陪着父亲这样一趟走下来,感觉头脑清醒,神清气爽。整天待在城里,忙不完的事,没完没了的奉承,没完没了的应酬,头脑都发晕了。

每个周末回来走走也不错。儿子心想。

又是一个周末到来了。儿子回到老家时,高兴地递给父亲一根拐杖。那是一根紫檀拐杖,红中带黑,红是朱红,黑是黝黑,整根拐杖光滑乌亮。

这拐杖要不少钱吧?陈伯拿着拐杖看了一会儿后,抬头问儿子。

是一位朋友送的。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没看见合适的,正好碰见他,他说他家有一根,以前买的,反正现在也用不着,就拿来给我了。儿子说道。

以前买的?陈伯又拿起拐杖,认真看了看后,生气地说,这拐杖我不要,哪来的你给我送回哪去。

爸,你这又怎么了?你看你,身体瘦弱得不成样了,这万一要是摔着了,就晚了。有根拐杖,走路也多份力气。

我这身体怎么了?还不是为你愁得天天睡不着觉,才得了失眠症的。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这么瘦吗?陈伯气冲冲地说道。

我又怎么了?我现在好好的,你为我愁什么啊?儿子委屈道。

儿啊,你知道上次我去你家时,我为什么要闹着回老家吗?我在你家住着不踏实啊。那天,有一位老板笑着对我讨要你的照片,我问他要干嘛呢?他说你是财神爷哩,他要把你的相片供起来,每天烧高香。

儿啊,我是怕啊,怕你做错事,怕你听那些奉承话听多了,头脑发热。每个周末让你回家,爸就是想让你静一静,保持清醒啊。

儿啊,你看这拐杖,是以前买的吗?分明就是新的。

儿啊,当官要为民啊!

儿啊,如果你出事了,就是再好的拐杖,爸也拄不稳啊,你就是爸的拐杖啊,只要你好好的,爸就不会倒下……

儿子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儿子说,爸,我知道了……

收 获

刘万里

二舅考上安康农校时,我还在娘的肚子里。

二舅考上中专的消息,如一枚炸弹在那贫瘠的大山里爆炸。那时中专,国家分配工作,农村娃考上中专,就等于跳出农门,端上了铁饭碗。

二舅在高兴之余,又为学费发愁。开学时,外公卖了猪,凑够了学费。农村的孩子早当家,为了节省路费,100多里路,二舅不坐车就走路去学校 。二舅在班上学习很刻苦,年年都是班上前几名。

中专三年,每年放寒暑假,二舅每次都是走路回家。

二舅中专毕业,分配工作时,本来分在本县,但二舅响应国家号召,支持陕北大开发,依然去了陕北的一个县。

几年后,二舅又把全家人接到了陕北。

后来,我从妈的嘴里断断续续知道,二舅的三个孩子长大了,大女儿高中毕业在家待业,小儿子上初中了。二舅入了党,升了官,是县林业局的局长。二舅当了官,老家的亲戚都为他高兴,有的写信让他帮忙找工作,有的找上门来求他办事或借钱……二舅都婉言拒绝了。二舅在家乡人们心里的位置一下就下降了,都说他是个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人。再后来,二舅当上了县长,但两个女儿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凭二舅的关系,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想办法,安排工作可以说是举手之劳,但二舅一直没有以权谋私。

母亲骂二舅:“是个死脑瓜子不开窍,不会办事。”

亲戚们骂二舅:“忘恩负义的东西。”

后来,母亲不提二舅,亲戚也不提二舅了,亲戚们都不跟二舅联系了。

多年后,我大学毕业了,参加了工作。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年春天,我路过陕北,我决定去看看二舅,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怪人。

我敲开二舅家的门,开门的是二舅母,她见了我非常高兴。

“二舅呢?”我问。

二舅母指了指远去的荒山说:“你二舅退休后,闲不住,包了几十亩荒地,栽培树苗,有时吃住都在山上。”

我就朝荒山走去,我虽没见过二舅(小时候见过,但没印象),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二舅,他在给树苗浇水,我喊了一声:“二舅。”

二舅停下手中的活,领我到坡上的那间茅草屋里:“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想你。”

二舅笑了:“是不是找我有啥事?”

我说:“没啥事。老家人都说你坏话,我对你一直好奇,就来看看你老人家。”

二舅说:“他们都说了啥?”

我说:“反正说啥都有。别提这些了,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二舅说:“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啥故事。”

我开始引导:“你一生中,对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啥事?”

二舅想了想说:“那年我下乡调研,在一家老百姓家住,晚上女主人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吃。没想到的是,有人就写检举信告我强吃老百姓的鸡蛋,还捕风捉影地编造我跟女主人关系暧昧,有作风问题。上面派人来调查,我作风没问题,但吃了两个鸡蛋是事实。就为了这两个鸡蛋我写了检讨,承认了错误。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不要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说:“我心中有个疑问,一直想问,凭你的关系,你完全可以给女儿解决工作的问题,但你为何没给他们解决?”

二舅说:“我反复掂量过,把她们安排在我的单位,这样影响不好。把他们安排在别的单位,我又不愿意求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这事就耽误了下来。就为这事,女儿都不认我这个父亲了。”

我说:“你当官这么多年,怎么住的还是破旧的老房子?”

“没钱啊,有钱我早就买大房子了。现在,我栽培树苗,就是想赚点钱,为儿子买套房子,让他好结婚。你看这批树苗,明年开春就可卖了。”

我望着树苗说:“你在位时,没想到弄点钱?”

二舅说:“你还不知道吧,我的前任三个领导都是因为贪污落马了,他们至今还关在监狱里呢。自我当上县长后,我时时都在告诫自己:不要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说:“不要伸手,伸手必被捉。”

二舅点燃一根烟:“我现在自食其力,日子过得很充足,这才叫生活。”

我说:“路是自己选的,你的选择是对的。”

二舅自谦地说:“一官来此几经春,不愧苍天不负民。神道有灵应识我,去时还似来时贫。我生平最大的收获,就是把‘共产党人’这四个字写得比较端正。”

我紧紧握住了二舅的手,这一刻我理解了二舅。

局长敲不开家的门

闵凡利

局长姓李,叫李万机,很忙。但他的官运好,原是一个乡镇的通信员,后来干了文化站站长。后来又参选副乡长。后来进了城,到环保局里当科员,后来当了副局长。再后来就是局长。

刚开始进城的时候,李万机还没忘记自己是谁。再忙,回家敲门的时候,还没忘自己是李万机。妻子在门里问:谁?他说:我。妻子又问:我是谁?他说:我是李万机!妻子一听是他,就会把门打开,让他进家。

可自从李万机在环保局当局长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有一样他记得很清楚,他是李局长。也不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没当局长之前,很多人都叫他的名字。可当局长之后,叫他名字的人就少了。人们都改口叫他李局长了。李局长李局长地叫,时间一长,他就逐渐把自己的名字淡漠了,淡掉了。

可他的老婆梅花却没忘。李万机能成李局长,这一切都多亏了老婆梅花。梅花是李万机的贤内助。李万机的每一步,他老婆在背后都替他洒下很多的汗水。

不然人们常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站着一个伟大的女性。梅花就是李万机身后的那个伟大的女性。

要说梅花的伟大,那还得说她身后的一个人。梅花能有这么聪明,这多亏她的母亲。她母亲虽是个小脚老太太,却是一个很睿智的老人。说一件老人开导梅花的小事吧。那时梅花和李万机刚结合,李万机英俊潇洒,让梅花很有些担心。

她把这种担心告诉给母亲,并问母亲自己怎么才能把握住丈夫呢?老人当时住在乡下的老家,听女儿说完没有吱声,只是拉着女儿来到院子里的沙堆旁,蹲下,然后用手捧起了一捧沙。老人说,孩子,仔细看我手里的沙子。梅花就看着母亲的手,沙子捧在母亲的手里,一大捧,金金黄黄的,没有一点的流失和洒落。接着,就见母亲用力地把双手握紧,沙子当即就从母亲的指缝里泻落下来,等母亲

把手张开时,原来的那捧沙子已所剩无几。留在手里的只是很可怜一小部分。梅花猛然明白了说:妈妈,我知道怎样把握我的爱情了。母亲问:说说你的感受。

梅花说:爱情是不必要刻意去把握的,就像你手里捧着的沙子,越想抓得紧,握得牢,可流失的就越多,而自己真正握住的就越少。

梅花像手捧沙子一样经营自己的爱情和家庭,她一直过得很幸福很美满。可在李万机当了局长后,梅花发现丈夫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梅花知道这很危险。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那一定是不好的预兆!

梅花把他的担心告诉给母亲。母亲听了说:孩子,你的担心有道理啊,很多的人犯错误就是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开始的。你是妻子,你一定要让你的丈夫知道自己是谁啊!

老人接着给梅花说了一个办法。

可巧当天,李局长晚上有酒场,喝到很晚才回家。一敲门,门在里面锁上了。李局长就踢门,说:开门,快点开门!

梅花知道是丈夫回来了,故意问:谁敲门?

李万机说:我,李局长!

梅花明知故问:李局长是谁?

李万机有点生气了说:李局长是谁你不知道?是李万机!

梅花问:李万机,这个名字好熟悉,请问,李万机是谁?

这时的李万机脑子一激灵,他知道,妻子这样问他是有一些原因的,就想自从当上局长以来对妻子的冷落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头上惊出一些冷汗。他想,多亏了妻子的及时提醒啊!不然,我会把自己姓什么都会忘记的。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姓什么对一个官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啊!于是他心平气和地说:是你的丈夫!

这时,门开了,梅花站在了门口。

李万机上去一把抱住了妻子说:谢谢你,梅花!是你让我知道了自己叫李万机!

梅花说:还有,你是这个家的家长!

李万机点了点头说:对,还是你的丈夫!

庆 幸

孙传侠

傍晚,在地税局工作的洪庆回到家,脸色阴沉,心事重重。

妻子万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亲爱的?

洪庆叹口气:下班前,局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跟我说,他很快要调省地税局任职,上级已给他透信了。

万静笑了说:人家升职,是好事啊!你不高兴嘛?不会是妒忌吧?

洪庆不满地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万静不明白了:那是为啥?

洪庆说:局长说,他调走后,就把他局长的位子让给我。并保证,百分之百让我坐上地税局里的第一把交椅。

万静一听把眼瞪成乒乓球,说: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你该高兴啊,干吗哭丧着脸?

洪庆哎了一声:哪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人家给你好处,是要回报的!

万静这次拧起眉头,看了看空空的四壁,自语道:要回报?咱家有什么回报?要权无权,要钱没钱。

洪庆说:傻老婆,局长当然不是要咱家什么,局长要我把分管的10套经济适用房给他一套。

什么?给他一套?他要给谁住?

他给自己要的。

什么?他要?他家住着16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经济适用房那是政府给穷人盖的,是给最低收入的老百姓盖的。身为国家干部,亏他说得出口!

洪庆说出原因:这次市政府分配给我们地税局的十套经济适用房,由我负责分配。

万静说: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你是地税局的副局长,又是分管行政的,不让你分配让谁?

洪庆说:这十套经济适用房建在市中心的最佳位置。那可是黄金地段,环境好,配套齐全,出行还方便。更何况这次的经济适用房是政府特批,免费装修的。

万静一听明白了:怪不得他这么大气,许你局长的位子。你答应他了?

洪庆摇摇头:可我也没说不答应。对了,局长还说了,叫咱也留一套,他给保密,绝不会出现任何麻烦。

万静的脸立刻变了脸色说:不行,这种违规的事咱不做。别说咱有房住,就是没房住,睡在大街上,也不要这房。咱平地走立地站,做人做事亮亮堂堂,绝不能做那龌龊事。我跟你说,人活着图个啥,不就图个心安,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咱不要那个局长,那哪是坐交椅,那是走钢丝啊!

洪庆哎了一声:你一个妇道人家,外面的事,你不懂!

万静抢白道:我虽是一个围着锅台转的妇道人家,可我懂什么叫不亏心!我也整天看电视看报纸,什么对什么错我都明明白白。我知道一个国家干部,要对的起爹娘和良心,要讲一些做人最起码的道德,要对得起自己的饭碗。不能因为手里有点权,就乱来,就为所欲为!

这时,洪庆的电话突然响了。一看号码,脸一下子变了。

是局长?

洪庆点点头。

洪庆按下接听键,局长在电话里说:你要尽快做决定,别再拖了。再拖就没机会了;我再一次给你保证,这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局长沉默一刻,又加重口吻说:你不是常说忠于你的事业吗?这就是考验你忠心不忠心的关键时刻!

洪庆想了想,看着妻子的目光,他豁出去了,说:局长,多谢你对我的看重。我常想,什么对一个人重要,那就是诚实。我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诚实和不亏心。局长,原谅我,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良心!

局长已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就哈哈笑了:你也不算年轻了,怎么还这么幼稚?现实生活中,谁不是见荣誉就上,见好处就抢?再说了,这又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是一箭三雕的事,你何苦而不为呢!?

洪庆说:局长,我为你纳闷,你这样做,不符合你平时的做事风格啊。你不是常教导我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清正在德,廉洁在志;官多一分廉,民增一分福;难道,这些,你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万静一直在洪庆身边,听着洪庆和手机里局长的对话。听丈夫这么挖苦局长,在一旁给洪庆竖了竖拇指说:对这样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局长,你就得这样跟他说!他平时不是正人君子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原来的清正廉明都是装的啊,是给下属演戏啊!

电话里的局长恼怒了,声音严厉了:明天上班你给我最后决定,否则,你也考虑一下你副局长的位子。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扣了电话。

洪庆挂了电话,脸上阴得能拧出水来。万静知道丈夫为什么这样。她拍拍洪庆的肩膀说:亲爱的,不就是个地税局的破副局长?不干就不干!没什么了不起!

洪庆看着妻子的脸问:真的。

万静点点头。

洪庆无奈笑一下,自嘲道:看来,我这个副局长也干到头喽,你这个副局长太太也当到头喽!

万静说:可咱们心安。咱们夜里睡觉踏实!

洪庆嗯了一声。说,哎!

万静开玩笑说:其实啊,什么都没变。你看,我还是你老婆,你不还是我老公吗!一切没变啊!

第二天,洪庆下班回来,令万静意外的是,洪庆满脸喜悦,进门就给妻子一个大拥抱,

万静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你,这大天白日的!

洪庆高兴地告诉妻子:他是局长用他的专车亲自送来的。

万静脸上露着不屑:你答应给他房了。

洪庆摆摆手。

他没撤你的副局长?

洪庆摇摇头。

那局长咋对你那么好?

洪庆说:局长放心了。

万静不解:局长放心什么了?

洪庆说:要房子这事,是组织部门要局长故意考验我的。局长不放心,把局长这个位子交到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手里。局长对我说,通过对我的考验,他很满意,他说他能放心去省地税局赴任了!

生日礼物

王英彪

一到家老邓便颓废地倒在沙发上。最近几天,他觉得特别累。和往常一样,关掉手机正想休息一会儿。突然,茶几上放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帆布兜和一个礼品袋。

老邓忙朝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应,看来老伴不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帆布包的外包装,里面竟然是只精美钓具。老邓最喜欢钓鱼了,他正要拿出来把玩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从外表看,钓具的做工和用料均十分讲究,这玩意儿没几千块钱下不来。老邓以前是垂钓俱乐部会员,经常参加钓鱼比赛,在全国性的赛事中也拿过名次,不过自从他升任人事局局长后,就很少有时间钓鱼了,垂钓对他来说成了奢侈的休闲。

再看礼品袋,是件皮草,有点眼熟!看了一会老邓终于想起来,前几天陪老伴上街,在“万客隆精品屋”见过。当时老伴爱不释手,左看右看不忍离去,可老邓哪有钱买?这么多年来他完全是靠工资生活的,积蓄有限。那天他们自然是扫兴而归。

望着这些特殊“礼物”,老邓苦笑不止,世界到处都充满了诱惑。就拿今天来说吧,开会时他差点收了个大礼物。不过,最后还是让他给“退”了回去。

会议是由县委林书记主持的,参加会议的都是部门一把手,实权人物。议题是关于提拔后备干部的事,会开了整整一上午,中间休息的时候,林书记走到老邓身边,悄悄说道: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老邓便尾随跟了进去。林书记掩上门,从抽屉中掏出包“万人之上”,弹出一根递给老邓。听说你儿子今年大学毕业了!林书记问。老邓点了点头,不知道林书记提这事干什么。

你儿子读的是师范吧,师范类院校找工作没问题,薪水也高,但我听说你儿子不想当老师,要改行到政界发展,省政府我有老战友,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你使使劲儿!林书记开门见山地说。

老邓一愣,心想林书记怎么知道儿子这事?自己可从来没对外人讲过!他连忙客气地说,谢谢林书记的好意,可我觉得当老师也没什么不好,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坚定地走下去,我已经做通了他的工作。林书记的脸一下沉下来,语重心长地说:我说老邓啊,咱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过好过孬不要紧,可孩子们还小,说什么也要为他们的前程考虑一下!既然你儿子提出了要求,就要尊重孩子的选择嘛!老邓“哦”了一声,他觉得林书记说话弦外有音。果然,顿了一下林书记又说,这次提拔干部你是咋考虑的?据我所知你们新分来的那个小胡不错,是不是锻炼一下年轻人呀?老邓哦了一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林书记找他的用意。临走前,老邓告诉林书记,他考虑一下再答复。

其实老邓对那个小胡很了解,学历不高,能力有限。当初专业不对口,一个学医的怎么能进人事局?还不是因为他老子是副市长,才硬塞进来。

想起这些他就心里泛酸。从林书记那出来,老邓一直心情不好,现在家里又多了些来历不明的东西,更让他忐忑不安了。老邓琢磨一圈,也没想出来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因为他早就跟老伴交代过:谁送礼都不收!

这时门吱地开了,老伴走进来。看见木呆呆的老邓,禁不住惊呼道:往你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手机也关了,原来躲家里享清闲!快准备准备,吃饭去!

吃饭?到哪?老邓问。

怎么,你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啊!孩子们都在锦江饭店等着呢,订了包间!

听了老伴的话,老邓这才放下心来,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老邓,听说你们开会是关于提拔干部的事?老邓点了下头,可不,这个节骨眼上真让人挠头!老伴笑了笑,有什么挠头的,该咋办就咋办嘛!老邓忽然觉得老伴的笑很诡秘,可又说不出为什么。忽然他想起了那些礼物,于是问老伴,茶几上的东西谁送的?

老伴毫不掩饰地说,是大洪送来的,今天的饭局也是他安排的,说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

老邓一呆,大洪是自己内弟,在一个镇上当副镇长,早就有向上发展的意思。这个时候请客送东西……老邓忽然觉得腿有点沉,他使了使劲儿,不知怎么回事,两条腿竟像生了根一样愣是没迈动……

文 眼

王庆献

早晨上班,前脚刚到报社,后脚总编室赵主任就找我,说是有个采访任务要我跑一趟。赵主任交代说,昨天市里召开了“廉政勤政先进表彰会”,配合这次会议,报社要编发一组典型事迹。赵主任把一份材料递给我,接着说,这是份书面发言,但比上台发言的还感人,不过呢总的感觉是高度不够,缺乏闪光点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没“文眼”。你这次采访主要是要在这方面挖掘一下。

我接过那份材料,一看,署名是h县洪钟乡党委书记王廉居,我就对赵主任说,这人我熟,从初中到高中我们同学,还同桌了一年。没安排他上台发言,我琢磨着是因为他说话结巴,那才叫结巴呢,碰上着急的事,连话也说不成。赵主任原来如此般“噢”了一声说,我只知道你们是同县老乡,是同学采访起来就更方便了。你现在就动身,今天早晚把样稿拿出来。布置完了赵主任就走,边走边自语道,王廉居,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样板戏里的一个叛徒。说罢还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这里距h县约二百里地,车站发往那里的客车每隔半小时一趟。坐在车上我想,这会儿的王廉居干什么呢,是不是正在骑着他那辆破摩托满乡里跑?今年春节回老家,几个多年碰不到一块的中学同学执意要聚一聚,按职务王廉居官最大,一致同意由他做东。那次小聚给我的印像是王廉居不是个富官,起码不是一个显富的官,没有官摆的谱儿,不像人们说的有些当官的如何如何富奢。他没在县城安家,一直住在农村,那房子里坯外砖,还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时兴的样式,屋内的摆设也很平民化,最高档的电器是那台在家人催促下才换的彩电。特别是他骑的那辆破摩托,跑起来连呼带喘,声音大得像拖拉机。洪钟乡是个穷乡,有一辆北京吉普车平时他也不坐,就骑着摩托连呼带喘地满乡里跑。那天的家宴气氛不错,几个人喝了不少酒,但说心里话,规格不能算高,喝的是“二锅头”。席间一个同学半开玩笑地说,大书记把好烟好酒省着招待谁呀。王廉居想解释什么,结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憋得脸红脖子粗,这使我们想起上学时他在课堂上回答提问及遇到同学奚落时经常出现的表情。当时我也想,王廉居是有点过于抠门了。宴后一个同学告诉我,王廉居包着乡里两个孤儿日常零花钱和上学费用,他那两千多块钱的工资每月也剩不了多少。听这么一说,我觉得不该责难王廉居,他这样做已经不容易了。我忽然想起赵主任给的那份材料,我又翻了一遍,里面还真提到了这件事。

汽车跑了两个多小时,穿过h县县城又跑了八十里地,近午时分才到了洪钟乡政府。来前我已给王廉居通了话,到时他正在办公室等着呢。扯了几句见面话,说明来意,他说晌午了,先去吃饭吧。乡政府西去不远有座洪钟寺,寺内的大钟在这带方圆一二百里很有点名气,平日香火不断。我俩来到洪钟寺对面的钟寺饭店,简单地点了两个菜,每人上了瓶啤酒,王廉居说道,还大老远地跑来采访,真事似的,我那点底细你还不清楚?我跟你说点别的吧。我点点头。经验告诉我,歪打正着捞到的东西往往更有价值。

王廉居说,你知道我结巴,结巴得挺厉害,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结巴的吗?说来你也许不信,但这是真的。我感觉这时的王廉居有些激动,当然他一直是在结巴着跟我说话。他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跟我们本族的一个孙子辈的人玩,别看那人辈分小,岁数比我爷爷还大。记不清当时是为了一件什么事他总是逗我,最后把我逗急了,我就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因为我辈分大,按道理是可以骂的,他听后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该骂、该骂,不过,你这么骂不行,得结巴着骂。怕我不会,他还像老师领读课文那样教了两回,并且说只许骂一天,过后就不让骂了。那时小,以为这是不可多得的占便宜的机会,于是跟在他左右一声接一声地骂了他一天。就从那一天起,我说话再也改变不了这种方式了。为让我改掉这毛病,我不知挨了父母多少次打。因为这毛病,我不知受了人们多少次奚落、讥笑,参加高考很多院校和专业不能报考,走上社会后我失去了很多择业、升迁、晋职甚至择偶等与人竞争的机会和条件。为这毛病,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在心里不止上万次地诅咒那个教我学坏的孙子老头儿……王廉居越说越动情,一行泪水挂在这条汉子、这个乡党委书记的脸上。

最后王廉居说,人啊,要记住两条:一是不可学坏,学坏容易改坏难;二是不可贪占便宜,一旦贪了便宜则要付出千万倍的代价!王廉居刚说完,像有人故意安排似的,洪钟寺里的钟声骤然响起,这时听来,给人一种警世的感觉。

我意识到,我需要的东西找到了,采访可以结束了。

我离开时,王廉居叮嘱说,我与你说的这些题外话可别一块儿写进文章呀!

我答应了。但是我最终没能信守诺言,还是说出来了。我想,很多人需要我跟他们说说。

王廉居,你不会责怪我吧。

耳 聋

徐学鸿

新任市建设局局长张大勇端坐在主席台上,刚将手中厚厚一沓的讲话稿念完一小半,突然接到乡下老家的邻居王大爷打来的电话,说他的老父突然耳聋,什么也听不见了。

张大勇已没心情再将手中的讲话稿念完,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局机关反腐工作大会的会标,拣重要的几句强调了一下就匆匆地结束了会议。

回到办公室,张大勇给在医院的同学李医生挂了电话。李医生吱呜了半天,说耳道阻塞、听骨链受损、高血压、恶性肿瘤或耳硬化症都有可能引起耳聋。分析到最后,李医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老爷子是不是陈旧性耳聋,现在复发了呢?”

张大勇苦笑了一下。他想起了十年前自己和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吃过几次饭的事。那个女大学生在一次工会举办的元宵晚会上结识的,冰清玉洁,妖娆妩媚,比自己的新婚妻子更让人怜爱。他悄悄地请这女大学生吃了几次饭,这事不知怎的被远在几十千米的乡下老父知晓了。老父特意乘集镇早晨六点第一班的班车赶到他的宿舍,敲开门后狠狠地一顿教训,说有这吃饭的钱还不如资助一个学生呢,你这这花花肠子我可清楚着呢。老父的一顿话刺痛了他,也点醒了他,他将心中刚萌生出的一丝异性情调及时地收了起来,过后按照老父的话,自己断断续续地资助过几个山区的穷困学生。这让他在同龄的年轻同志中间脱颖而出,很快成了组织部门的重点培养对象。

张大勇说:“过去他的耳朵可灵呢,只要一听到我什么闲话,就跑到我单位来兴师问罪呢。”

见张大勇左一个摇头,又一个不是,李医生无奈地说:“这样吧,让老爷子过来一趟做一个细细的检查,有病治病,无病放心。”

张大勇赶回乡下老家,要带老父到县城就医。张大勇无论怎么大声问话,张大爷要么痴痴一笑,要么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让张大勇哭笑不得。张大勇只好拿出笔来将要带他去医院检查的事写在纸上。张大爷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没事没事。

没有办法,张大勇只好将李医生请到乡下老家给老父看病。李医生仔细地查看张大爷的耳朵,并没有发现异常,说:“老爷子不愿去县城进一步检查治疗,现在只好静观其变,这种突然性耳聋或许等过一段时间就能好了呢。当然,也不能排除…… ”

张大勇急躁地说:“你们这医生呀,说话滴水不漏,我真服了你们。”

张大妈见张大勇心急如焚的样子,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张大勇忙随着张大妈走到院外。张大妈悄声地说:“你爹是装聋。左邻右舍听到你升到局长了,找他说情办事的可多呢。他只好装聋,别人说什么事也白搭。”

张大勇说:“这对他的名声不好。我会把握好自己的。”

张大妈说:“我也这样对他说的。孩子你从办事员一步一步地干到局长的位置,不把握好早就进牢子里了。他真是瞎操心。”

张大勇说:“机关干部必须一要勤,二要廉。今天早上我还组织召开全局人员反腐倡廉教育大会呢。”

没有想到老爷子已经站在张大勇的身后,不急不慢地说:“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你能否把握好自己,我现在比过去更清楚着呢。别人知道我聋,在我面前说你啥的也不再遮遮掩掩了。”

张大勇一怔,一股热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口 杯

天 水

爱上口杯还是罗差自小从说书者那里听到,从小人书中看到。当时少不更事的他想象到皇帝老儿们捧起个尖尖的叫斛的酒杯,高高在上,多么神气。

因此,罗差也独爱与小伙伴们表演“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戏,在戏中罗差每次都抢着扮演当上皇帝的赵匡胤,虽然自己连戏里的意思都一点不懂,但他就喜欢那高举酒杯的感觉,每次进入角色,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那个皇帝,而小伙伴们都成了他的臣子。

不知从何时起,收藏杯子便成了罗差的爱好,不论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铜的铁的,还是玻璃的陶瓷的……罗差一概不放过。

后来,罗差读书了,搜集到更多关于杯子的故事,关于“杯”的传说,甚至与“杯”音同义近的词的故事。虽然让罗差遗憾的是至今没查到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用的什么杯子。很快,立志为官的他自从把官场上奉行的“口碑”与自己爱好的“口杯”生拉硬扯到一起后,罗差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爱好是多么的崇高。

当然,罗差更知道口碑对在官场上混的人的重要性,为此,他时时谨言慎行,严格要求自己,工作勤勤恳恳,他知道像他这样的大学生在单位多的是,只有口碑好了,才有出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他随时都带一个杯子在身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罗差在单位上上下下口碑都很好,仕途自然青云直上,不出几年就成为该局最年轻的科长,再几年成为县里最年轻的局长。

当上局长后,罗差不仅自己身正不阿,还时时严格要求自己的员工:“我们的工作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要全心全意为百姓办事,要时时注意百姓对我们的口碑。”为此,每年逢年过节,都会给职工发一只口杯,造价不高,既实用,还可以起到警示作用。

这样一来,职工们终于发现自己的领导喜欢口杯,一些有图者便时不时送一只精致的口杯给领导,有的不辞万里到景德镇弄上一只;有的把家中珍藏多年的杯子奉献出来;有的不惜重金买一只献给领导。

小小杯子,不会出大事,罗差每次都乐意收下来,老百姓偶而送上一只他也会收下,因为那是百姓对自己工作的肯定,换句话说是口碑。

一次,市领导到县里考察干部,看到罗差的一只杯子。这只杯中有一条雕刻而成的昂首向上的龙,杯身上绘有八条龙,下面是一块圆盘和空心的底座,斟茶时,如适度,滴水不漏,如超过一定的限量,茶就会通过“龙身”的虹吸作用,将茶水全部吸入底座。领导连声称奇,并爱不释手把玩,罗差便对领导说:“领导如果喜欢,送给你便是了!”

“这么昂贵的东西,你怎么舍得割爱?”领导推辞不受。“几元钱的东西,况且这种杯子是两只,我那里还有一只。”借花献佛的罗差执意要送给领导,领导便再不好推辞。

不久,让罗差感到意外的是市里调令来了:罗差同志即日到市检察院上任。

由县局局长直接调到市检察院任反贪局局长,可说是市里从未有过的大动作,由此可见罗差的口碑的确不错。

再经过几载,罗差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市级检察长。正春风得意之时,市领导落马,罗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卷了进去,而且人证物证俱全:据说多年前罗差送给爱好古董的市领导的口杯就是当年赵匡胤用过的口杯,名字就叫九龙公道杯,价值连城;而人证就是当年献给自己杯子的下属。

站在审判台上的罗差怎么看那只九龙公道杯也不像一只口杯,而九条龙更像九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心窝。罗差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让法律的天平失衡过,但是自己经手的案子并无一起冤假错案。

罗差最终定为无罪,原因很简单:经古董专家鉴定,他当年向市领导奉献的九龙公道杯并非真品,而是一件仿古品,自己的下属只是白花了几万元被人骗了。

后来罗差好不容易在网上查资料了解到九龙公道杯,也猛然醒悟作为一名检察官的职责。正如那只杯子,斟茶时力度适度便会滴水不漏,相反人生砝码稍有偏差,便会失去平衡;而对法律来说失去平衡便是对法律的亵渎,对百姓来说是让好人受冤,坏人逍遥法外。

罗差懂得了口碑的真正含义,正如那只九龙公道杯,领导便是中间那只杯子,百姓便是周围那九条龙,口碑好坏由他们决定。

后来再也不收藏杯子的罗差亲手画了一只九龙公道杯画,请人裱了,时时带在身边以警示自己做官做人:要把百姓的口碑放在首位。

农民的儿子

杨贵星

老查两口子退休后,孩子们接了班。老查是公安局的户籍警,女儿小荭顺理成章地也进了公安局。

户籍警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铁饭碗,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让人眼红的公务员。公务员也就有些高人一等,所以,长相一般的小荭找了一个好女婿。

女婿小东在职研究生学历,三十刚出头就弄了个副局级,前途大大的。

老查两口子还在老房子住。单位给他分有新房,他不想住。他说在这老房子住几十年了,邻里相处都很好,退休了不寂寞。他把房子让女儿女婿住了。

老查还住老房子,便生出一段故事来。

这是一个老住宅小区,居民大都是附近几个大工厂的工人。这几年工厂转型倒闭后,工人们的优越感渐渐没有了,再加上这里老房子多,出租便宜,进城务工的人也住了很多,所以,这个小区现在成了标标准准的平民区。

老查两口子退休后,工资还拿六千多;又加上逢年过节,单位是又送礼又发补贴;且孩子们又都安置了好工作,日子就比左邻右舍好多了,成了这个小区名副其实的富足户。

生活条件优越,老查一家的饮食起居、穿着打扮也就和别人不一般。一家人和左邻右舍站一起,无论从皮肤颜色、脸上表情、衣服质料等都有一股鹤立鸡群的感觉;而更让人眼气的是,别人都在为生计奔忙、劳作着,他们老两口子闲得直想看蚂蚁上树。

老查两口子闲着无聊,闺女生了孩子后,便抱来让他们照看。老两口很乐意。女儿女婿每天下午下班后便各自骑着电动车来接孩子。小孩子成了连接三代人的纽带。

女婿小东对这里的环境感觉很好。这里的人说话不拿腔拿调,粗门大嗓,

直来直去,使他产生了一股怀旧思想。他出生在农村,十八岁考学出来,十几年了,尤其参加工作后,整天是说话小心翼翼、谦恭谨慎,他便感觉有些烦恼烦躁。而在这里,他仿佛感觉又回到了农村。因此,有时候晚了,小两口就宿在老丈人这里。

老丈人这里不是很安静,白天吆喝叫卖声、吵架骂人声不绝于耳,夜晚往楼上搬扛东西、货物的,拍门摔门的声音不断。尤其和老丈人对门住的胡大妈家,两个傻子儿女一会儿吵吵嚷嚷,一会儿吵吵嚷嚷,让人简直无法入睡。但这样的环境,小东却感到很舒服。为此,小荭抢白他:“放福不会享,生就成的下作命!”

一日,小东又来接孩子时,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老查悄悄问女儿,小两口生气了?

女儿摇摇头,摆摆手,把父亲拉一边,将情况说了。原来小荭单位有几个家里条件好的已玩开了轿车,小荭也有些心动,想买一辆,和小东商量,小东不同意。

“你有那么多钱吗?”老查听闺女说了,有些疑惑。

“唉呀,哪有那么多钱,不是刚好有个机会嘛!”小荭向老爸嘀咕了一阵。

老查听闺女一解释,也直埋怨开了女婿:“真是农民的儿子,放到嘴边的肉不着吃!人家给你打了保票,你又不夹任何手指,是名正言顺地签个字,为何不做?你正年轻有为,要知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于是,一家人开始劝小东。

小东也在犹豫。小东对目前的社会现状很清楚,他也经常不断地接收到过一些好处,只是这次这笔款子数目太大,他感到心里没底。

老丈人的劝说使小东心里渐渐松动,正要下决心,突然对门家里传来很大的吵架声,他们都支叉起耳朵听起来。

对门那个翻持着嘴唇,经常流着涎水的傻子闺女突然扯着哑嗓子呜呜大声哭起来。胡大妈在大声地叫骂。原来胡大妈在楼下摆了个小摊点,有事时经常让半憨的闺女看着。今天傻闺女没看好摊,丢了十块钱的东西。

老查听着有些烦躁,在屋里责备起胡大妈来:“这老胡婆子也真是,你跟那傻子讲什么理?不就是十块钱嘛!这都是怨你不小心呀!”

小东听着老丈人的话,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小东没接受那一大笔贿赂。那是批西郊的一大块土地。小东刚当上副局长,应该说刚好用用这个权力。然而小东没用,小东用正当的方式招投标了。

小东事后向妻子小荭作了解释:“不是我不想往上爬,也不是我顾忌怕出事,我在想咱现在的日子过得已经相当舒服了。你到农村看看,你看看咱爸这边的左邻右舍,他们的生活与咱、咱们家相差太远了。你在想着买辆轿车玩,可他们在想着一天的温饱。大概我是农民的儿子,容易满足吧,所以我不想再奢侈什么。”

小荭听着,也不好说什么了。

找亲戚办事

张殿权

曹堰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父亲和母亲看到今年村里有三个高中毕业生考上了大学,唉声叹气,就想让儿子复习一年,明年再考。毕竟家里的光景不像前些年那么难了。

可是,儿子好像是再受不了高考的高压了,坚决不愿意再复读,要出去打工。

父亲无奈,但又不放心,说,咱村离县开发区不太远,不如去县开发区找找机会。

这时,县开发区一家有名的企业正在招聘,开出的条件也很优厚。曹堰就去应聘,但最终却被刷了下来。曹堰很有一种挫败感,干什么都无精打采的,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这让父亲和母亲很是不高兴。

不久,县开发区另一家有名的企业也公开招聘了。父亲就鼓励曹堰再去试试。曹堰却不愿意去,说:“这家企业比上一家待遇更好,上次都失败了,这次哪能成?去了也是瞎去!”

父亲摇头叹气,忽然想起自己表叔家的大儿子在县工业局工作,不如去找他帮忙。曹堰听父亲一说,才打起精神,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县城。到了县工业局,一问,得知表叔家的大儿子已是副局长了!

虽然多年没来往过了,但副局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曹堰父亲,很热情地让他们坐,给他们倒茶。随后,父亲就把事说了出来。副局长沉吟了一会儿,说:

“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就回去吧,回头我给你们打电话。”之后,就去开会了。

曹堰和父亲就满怀希望地回去了。

回到家后,曹堰和父亲每天都等着副局长给他们打电话来。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副局长还是没有打电话来。

这时,和他们关系不错的邻居提醒他说:“你这不是瞎猫等死耗子吗?现在是啥世道,你得给他送礼……”

曹堰和父亲都很惊讶,说:“我们是亲戚呀!亲戚之间,还来这一套吗?”

邻居说:“你咋恁迷糊呢?我敢打赌,你如果不给他送礼,我保证你这事办不成。如果不信,你晚上给他打个电话,他一定会拿腔拿调地说:这个事,不好办呀。你信不信?”

晚上,父亲就主动给副局长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果然如邻居所言,副局长说:“表哥,这个事不好办呀。”

父亲一下子就明白了。

第二天,父亲和儿子曹堰,带了一些土特产到了县城,又在超市里买了一箱酒,去了副局长家。

副局长同样很热情,把他们让进屋里,非要留他们吃饭。他们死活都不肯留下来,但东西,副局长却留下了,没让他们拿回去。

又过了几天,眼看报名时间就截止了,副局长还是没有主动跟他们联系。父亲和曹堰又急了,忍不住对邻居说了这事:“这送礼,咋还不管用呢?”

邻居问:“你送的啥?”

父亲就说送了一些土特产,还送了一箱四瓶装、二百多块钱的酒。

邻居说:“一箱酒才二百块钱,太孬了!现在给村长送酒都得四百块钱一箱的,何况是副局长!”

父亲不解地说:“可是,我们是亲戚呀!”

邻居说:“亲戚咋了?亲戚就不是人了?是人就得按规矩办事呀……”

父亲仰天长叹,说:“这咋就恁难呀?!”

曹堰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说:“咱不办了!”

父亲瞪了他一眼,说:“你这孩子,不办咋弄?”

第二天,父亲又带着曹堰去副局长家,送了一箱八百块钱一箱的酒,还有其他两样礼物。

副局长同样表现得很热情,非要留他们父子吃饭不可。父亲和曹堰坚决要走,但副局长坚决不让他们走,最后只得留下来吃了饭。走时,副局长也没有客气地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

第三天,副局长就打来电话说,事情办好了,让曹堰抓紧时间去报名,后天体检,之后就可以上班了。

邻居对父亲说:“你看,这社会不就是这样吗!”

父亲看着儿子曹堰,又仰天长叹了一声,说:“亲戚,这就是亲戚关系呀!”

曹堰顺利通过体检,很快就上班了。

曹堰上班后的第二天晚上,副局长自己开着车来了曹堰家。

副局长打开车后备箱,把曹堰父亲送给他的所有礼物都拿了出来,往屋里拎。父亲、母亲和曹堰都一愣:这是怎么啦?

父亲和母亲忙去阻拦:“这可不行,你帮了恁大忙……”

副局长说:“老哥、老嫂子,我咋能要你们的东西?咱们是亲戚呀!”

父亲和母亲说:“亲戚不错,亲戚更得讲人情呀。”

副局长说:“老哥、老嫂子,咱进屋我再跟你们说吧。”

父亲和母亲对看了一眼,心想:是有人告发他啥了,他害怕了?……进了屋,坐下来,副局长看了曹堰一眼,说:“老哥、老嫂子,我们是亲戚,我要你们的礼,我还算人吗!但是,这个社会很复杂,很多时候不送礼,事儿确实办不成……”

父亲和母亲点头说:“是啊。”

顿了顿,副局长又说:“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和这个企业的老总打招呼。

曹堰这孩子高中毕业,身体健康,咋能找不到工作?就算是这家企业没相中,另外一家企业也会相中的,是吧?”

父亲和母亲对看了一眼,糊涂起来……

“我想说的是,有时候通过不正当的方式的确可以获利,但那终不是正道。

但是,曹堰很年轻,他要知道:靠不正当方法获利,那也不会长久的。只有靠自己的实力获得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也才是最能长久的。我之所以演这一出戏,是想让曹堰在刚踏入社会时,能够牢牢地记住这几句话。”

秋 蝉

徐国平

秋蝉小时只顾埋头读书,从没问过也从没想过是谁给他取的名字。

临去县城高考的前夕,爹将秋蝉拽出燥热的小屋,说,娃啊,出去歇会脑子吧。

秋蝉只好随爹来到村外河堤的柳林里。

夏天,正是知了猴出窝脱蝉的时节。凉风一吹,秋蝉来了精神,没多会儿就捉住了一个刚爬上树腰的知了猴。

知了猴在他的手里不停地蠕动着,两只前爪狠劲地挖得他手心生疼。爹一旁咂着旱烟,慢条斯理地说,甭看这小东西,它可不易啊!在地下深深蛰伏三五年,就靠这两只前爪苦苦不停地挖土,爬出地面,才蜕化成蝉。

秋蝉瞬间对手中的知了猴萌生了一种敬意。那夜,竟梦见自己化作一只蝉儿,伏在一棵高高的柳树梢上欢悦地吟唱着。

立秋那天,秋蝉离家去大学。此时,几乎绝了蝉鸣。爹在送他的路上,对秋蝉说了一句话,知道爹为啥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儿吗?

秋蝉没来得及问,进城的客车就来了。秋蝉只得匆匆挤上车。车走出很远,爹仍站在原地像棵老柳树一动不动。

秋蝉假期,回过几次家,爹忙里忙外,很少有空闲跟他说几句话。秋蝉也忘记了名字的事。

这天,秋蝉在帮爹收拾家务的时候,从爹的床褥底下看到了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那个男的,秋蝉一眼就认出是年轻时的父亲,而那个很秀丽的女人却陌生,就猜测她或许是自己的母亲。

秋蝉拿着照片去问爹。不料,爹一见照片,触电般一把夺过,塞进怀里,阴下脸,闷声不吭地蹲在门坎上咂起旱烟。秋蝉没敢追问下去,他想爹鳏独了十几年,也没娶个女人,内心肯定有难言的苦衷。

后来,秋蝉一帆风顺地留在省城工作,他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事事格外勤勉。期间,他几次写信劝爹进城,可爹说八抬大轿抬也不来。秋蝉弄不懂爹的心思,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憋在那个举目无亲的村子里图啥,难道是盼自己混出息了,才有脸面风风光光进城?

又努力了几年,秋蝉升为局长。他头一件事就是携娇妻驱车回乡下接父亲。

村里人一改往日冷淡的面孔,都夸秋蝉福相,天生做官的命。秋蝉更是得意非凡。只是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悦色,坐在炕沿上埋头咂着旱烟。秋蝉没待问爹几句话,就被当地一些官员拽走了。

秋蝉醉意迷离地回到家,让司机从车里搬下一大堆那些人送给爹的贵重礼品,爹的脸色越发难看。秋蝉刚要问爹是咋回事,爹喊他去村外河堤的柳林,二话没说就头前大步走了。

秋蝉一时茫然,紧跟其后。爹到柳林止住脚,许久才语气沉缓说起当年那句话,知道爹为啥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儿吗?

秋蝉摇头不知。

入秋时节,柳林里已断了蝉鸣。爹伏身四处寻觅了片刻,从草堆里捡起一只发霉的死蝉,端望了几眼,然后朝秋蝉晃了晃,说,可惜它费尽三五年的苦心,只在世上享受这么短暂的光阴。唉,爹最初给你取这么个名儿,就是劝诫你像蝉儿一样有了一对腾飞的翅膀后,千万别去贪那口秋露,过早地毁了自己。

秋蝉并没顾上听爹的话,只觉酒劲上撞,他扶着一棵柳树呕吐起来。

爹上前捶着他的背,一旁痛惜地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吃进去能吐出来还好,就怕吃进去再也吐不出来。说到这,爹从怀里缓缓掏出那张发黄的照片,仰天长叹道,我年轻那会儿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任公社书记,事业一帆风顺。可就在你娘怀着你时,我却鬼迷心窍,暗里勾搭上一个叫露水的女人,并为她多次贪污公款,挥霍享受。后来事发,我被开除公职,并判了两年刑。待出狱后,你娘因羞恨成疾,撇下刚满周岁的你去世了。我无脸活在家乡,就抱着你改姓换名隐居到几千里外的这个小村,自食其力,反思悔过。

爹讲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猛然双膝跪地,愧疚万分地喊,我已对不住你死去的娘了,更怕你再重蹈我的覆辙……

秋蝉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慌忙跪在爹身前,一把攥住爹的手,说,爹,你甭讲了,儿都懂了……

追悼会

任秀红

从前,他在县宣传部里当了五年的宣传干事。一次,他提了一条合理化的建议,被县长采纳了,县长因为他那条合理化建议而风光无限。后来,县长因实施了他那条合理化建议业绩突出轻云直上,县长临走时看他是个可造之才,就提拔他当了副县长。

他当了副县长没多久,他妹妹就死了,这让他悲痛欲绝。他家在农村,很早就没了父母,只有比他小一岁的妹妹和他相依为命。为了供他上学,学习比他还优秀的妹妹还没上完初中就辍了学,出门打工挣钱。他考上大学那年,妹妹嫁给了一个她不爱但很有钱的男人。妹妹是十里八乡的美人,男人虽然有钱,但是个吝啬鬼,妹妹从他手里拿一分钱,就像剜他心尖一样,为此,他们常常吵架。妹妹常常生闷气,生了气就不吃饭,久而久之,就得了胃病。

大学毕业后,他参加了工作再没要过妹妹的钱,妹妹的孩子也有十多岁了。

虽说妹妹和男人吵架少了,但妹妹气郁心结,还是得了胃癌。

本来,他想有了钱好好报答妹妹,可还没等他报答,妹妹就离他而去,这让他万箭穿心。

妻子对他说,这回一定得给你妹妹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葬礼。人家别的头儿死了爹娘能捞一把,你的爹娘提前没了,这次正是机会。他皱了皱眉头说:“我才当了半年的副县长,连业绩都没有,再说,党的十八大,中央下决心抓腐败,咱可不能往枪口上撞。”妻子撇了撇嘴说:“这和业绩有什么关系,说不准你以后还能当上正县长呢,再说中央抓大鱼还抓不过来呢,哪顾得上你们这些小虾米。”他想想也是,就对妻子说:“你看着办吧。”妻子又说:“那咱给你妹妹开个追悼会吧。”他点了点头。于是他的妻子就到处游说,说他的妹妹不是他妹妹,倒像他亲娘。妻子还想通过他妹妹的葬礼,让他在家乡风光一次。

妹妹的追悼会很隆重。除了亲戚朋友,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儿来了上百口子。

秋风瑟瑟,他的悼词很悲凉,他在妹妹灵前讲了妹妹如何为了他,吃尽苦头,又如何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供他上学。他讲几句哭一会儿,弄得参加葬礼的人们也跟着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他抹了最后一把泪,吩咐秘书小马把一个皮包和账单拿过来,然后向大家鞠了个躬,激动地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妹妹的葬礼。”接着,他又从包里掏出几沓百元大钞,深情地说:“大伙随份子的钱我收下了,算是我借大家的,以后我会按照礼单一份份还的。你们想知道我妹妹临终时,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说,哥,你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希望你当个清官,千万不要爬得高,摔得重。你要多为老百姓干实事,因为最不容易的是老百姓。

我还对你有个要求,就是能在这个村里盖个学校。(她们村是几个村子的中心)她说,这些年撤乡并镇,村里的学校也被撤了,可现在的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孩子扔给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又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到离家很远的城里去读书,孩子们一个月才回家一趟,有些孩子生活还不能自理呢,要是附近有座学校就好了。这就是我妹妹对我的希望。刚才我让秘书帮我把礼钱清点了一下,一共是七万六千四百块,现在,我把它交给教育局局长,半年后我要在村里看到新学校。”

人群里忽然鼓起掌来,有人激动地大喊起来,牛县长,这礼钱我们不用你还,为孩子们盖学校我们也应该出力。

他的妻子忽然趴在妹妹的灵前大哭起来:“妹妹,你听见了吗,你哥没让你失望,你就安心走吧,我和你哥每年为你上坟时,我们的心一定是干净的。”

手足情

非花非雾

空调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凉气不断地送出,税务稽查局长姬庆带着几名稽查人员屏气静声,仔细地核算着一笔笔数据。

突然,姬局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家打来的,说爹病重,要他立即回去,迟了,怕是见不到了。

姬局的脑子“唰”的一下子变成空白,额头起一层细密的汗珠。旋即,在空调的凉风下,他的头脑又冷静下来,转了一个个儿:这次所得税汇算中,稽查人员发现弟弟姬喜的“庆喜”建筑公司有偷税嫌疑,他知道后亲自出马将公司的账目核实了一遍,查出税罚合计15万元。他没有犹豫,立马责令弟弟限期缴纳。弟弟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肯定是怒了,驱车回老家找爹告状。爹一定是为这事生了气,打电话让自己回去受训。

想到这里,姬庆踱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

娘在他双胞胎弟兄五岁时,一病不起,撒手离世。一条腿不方便的爹左肩扛着他,右肩扛着他的弟弟,硬把他们供到初中毕业。爹再也直不起腰来,不能同时托起两个孩子的负荷。一贫如洗的小农舍开起了家庭会议,决定两个兄弟谁继续上学,谁在家务农。

兄弟俩学习都不差,每次考试,都给爹争脸儿。只是哥哥的身体孱弱,弟弟身壮如牛。出门在外,弟弟总保护哥哥,在外人看来,弟弟倒像是哥哥。

哥哥姬庆先表态:“让弟弟考大学吧,我这多病的身体成不了大事。”弟弟姬喜马上跳起来:“哥,你考大学最合适!瞧你拿不动锄头,挑不起担子,怎么能干动农活?!我身体棒,有的是力气,可以帮爹开山挖田,挣钱供你上学!”

三年后,姬庆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姬喜承担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担,在家种地养牛供给哥哥。

又过了四年,哥哥成了一名税务干部,弟弟承包了老家半架荒坡,办起了养殖厂,很快脱贫致富,又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建筑公司。一年后姬庆和局长的千金结了婚,并在女方安了家。弟弟将家里土坯房盖成了砖瓦房,和妻子一道孝敬父亲。

姬庆的心里始终感激着弟弟,也对弟弟有骨气、勤勤恳恳干出一份家业,着实敬佩。姬喜也为有一位当税务干部的哥哥而自豪。

日子流水一样淌过,姬庆当上了地税局稽查局长,弟弟也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为了表达手足情深,他把公司取名“庆喜”。弟弟一家在城里拥有宽敞住房了,爹却不愿离开老家的瓦房屋。弟兄俩也就由着他了。但是,两个人无论多忙,只要爹一声召唤,都立即赶回去尽孝。

这一次,姬庆有些发怵,犹豫了半天。他怕面对父亲那满含慈爱和严厉的目光,更怕听弟弟不满的牢骚。十五万,对一滴血一滴汗挣下一大摊家业的弟弟来说,就是一块心尖肉啊!弟弟辛苦供自己上学,不就是盼着哥有了出息,干出名堂,帮衬自己吗?哥却为了公家“治”起弟弟来了。这个疙瘩,得慢慢去解呀!

稽查员小郑敲门进来,请示“前平”公司偷漏的税款怎么办?

姬庆坚定地摇摇头:“不符合减免规定,马上催交!”

小郑嗫嚅:“‘上边’的交代……”

“尽快催交,等事情办完了,我去跟‘上边’请罪!”

小郑感动地点点头,又问:“‘庆喜’公司有回应吗?”

姬庆立即皱起眉头,小郑知趣地退了出去。姬庆抽完手中的烟,摁灭烟头,下了最大决心,赶往乡下老家。

天空乌云四合,黑得像锅底一般。屋里开着灯,风扇吱吱地摇着头。爹真的病了,躺在床上,人瘦了不少。这些天,姬庆一直忙工作,爹不让弟弟把病情告诉他。

看到弟弟,姬庆脸色有些尴尬,他怕弟弟说起补税的事。前来探望的人们渐渐离去,屋里只剩下父子三人,隆隆的雷声在屋顶炸响,雨瓢泼一般降下来。

姬庆打破了沉寂:“这些天,你辛苦了。”

弟弟听了这话,把一腔的牢骚都化作了委屈,别转头去,不说话。

爹在床上吃力地说:“喜子,关紧时候又不会说话了,赶紧跟你哥说个情,他正管着这事,啥还能顶住这手跟脚流的是一股血!”

弟弟终于憋红了脸说:“哥,咱这几年的钱也不是好挣的,你看就不能想点门儿,不交,或者少交点?”

姬庆把他们都知道的交税的道理又说了一遍,说:“我当着这办税官,咱都光荣。要是因为给自己兄弟开了绿灯,我犯了错误,保不住工作了,喜子那税还是得交。咱们割了脚筋补手筋,结果,手没治好,脚也残了。”

“真没门?”弟又问。

“真没门!”哥坚决地说,“‘上边’交代的‘前平’公司也不能例外!”

“那行,我就等这几句话。看,钱都在这里呢。你明儿请半天假照顾咱爹,我一早就去把税款交了。”

姬庆背过脸去,刚好接住弟媳递过来的稀饭,泪扑嗒一声滴进碗里。那晚,兄弟俩铺张凉席睡在爹床前,一直说到天微微放明!

还 钱

马立坤

我和老婆扒拉了半天指头,还是缺两万块钱。

我建议老婆想想办法。老婆却建议我想想办法。

借钱毕竟不是给钱,破脸的事谁都打怯。可我知道,我伸手借钱,就不单是借钱这么简单的事了,但老婆和周围人经常硝烟弥漫。更重要的是:钱必须得借。等有钱的时候就没有机会了。

争执无果。按照家庭惯例,好事老婆上,陋事自己上。

我想到了一个同学洪玺。

我给他打电话,向他借两万块钱。没想到,他很痛快就答应了。第二天钱就到账了。我和老婆感激得不行。

这笔钱不多,却给我们解决了大问题。等钱一攒够,我们立马就想到:还钱。

我给洪玺打电话,感谢的话肯定是要说的,然后直切主题,我们决定还年前借你的两万块钱,是给你汇过去,还是……

洪玺犹豫了一下,没事,你先用吧,我手头暂时不缺钱,以后再说。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我们确实不用了,以后需要了再向你借。

哦,那,那就当作我在你那里暂存着,需要了我再向你要。

听语气,我不好再坚持。回过头来我只埋怨老婆,我就说我不敢借钱吧,现在可好,骑虎难下了。

老婆也不示弱,还不是你说和洪玺是至交,不会有这种利益关系吗?

我无语。

我们把这笔钱锁进了大衣柜,以便随时提醒自己还钱。

隔了几天,我又给洪玺打电话,说还钱的事。问是汇过去,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他说,千万别这样,需要了我给你联系。

好像是我要借给他钱一样。

有些不对劲,我感觉这已经超出了借钱还钱的关系。如果他有事求我,我就有以借钱的名义索取贿赂的嫌疑。以后,我该怎么在同学面前站啊!

可,反过来一想,洪玺也不应该这样啊!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不行,这笔钱一定要还,还得尽早还。一天不还,我就一天不平静。

我决定亲自给他送去。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怀揣着两沓钱踏上了还钱的征程。

在他办公楼下,我给他打电话,我说我要还钱,是给你汇过去,还是亲自给你送过去?

他又说,千万别这样,需要了我给你联系。

我说我又不是来催你还钱的,是我要还钱给你啊,兄弟。我现在就在你们办公楼下,你下来一趟吧。看你还有啥话说。

他愣了一下,哦,是这样,我,我在外地啊!以后有机会吧。电话里响起了忙音。

一连几次,我想尽了办法,也没有找到还钱的机会。

看来,我是入了他的瓮了。

我现在所处的地位,虽然是练就了铁布衫,能洁身自好,但这个度是很难把握的,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俗套。难哪!有时想起那些犯错误的同志,还真有点理解他们。促使你犯错误的人是无孔不入。

当然,我不是埋怨洪玺。虽世风日下,但适者生存。

一晃一年过去了,洪玺的钱一直放在我的大衣柜里,成了烫手山芋。这更刺激了我愈挫愈勇的神经。我也相信,机会总会来的。不过,这一年间,洪玺确实没有求我办过事,从有借钱这件事后,他就没有给我主动打过电话。

转眼到了秋季。我们接到了参加母校校庆的通知。

我在同学集会上见到了洪玺。

我特意和他坐在了一起。酒至半醺,我趁着酒劲,当着几个同学的面从口袋掏出了两沓钱,半开玩笑说,这是我一年前从洪玺那里借的两万块钱。今天我要大家给我做个证,我把这笔钱还给了洪玺……

为使局面不致尴尬,我解释道,因为各种原因,我借的钱一直没有机会还,

今天正好见面,是个机会。

洪玺满面红光,伸手接过了钱,迭声说谢谢谢谢!然后叹了口气,你还了几次钱,我都不敢要,开始是组织上正在考察我,我这时收到一笔钱,即使是说别人还的,谁会相信呢。后来我升了审判庭副庭长,就更是不敢和别人有金钱往来,尤其是收到钱,时刻都会受到监督,所以你用什么方式还钱,我都不敢接。

今天,感谢你用这种方式还钱,一是解了我眼前的困难,二是收到了欠款,也给媳妇有个交代。

我也把自己还钱的经历讲了一遍。

这时,我们的老班主任彭老师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大声说,我平日不喝酒,但今天这杯酒我必须得喝,我为有这样的学生而自豪,来,干了。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关 照

文 立

真当上副局长啦?百盛批发部的老板刘昌一见儿子到店,就凑近了,急着问。

嗯。儿子轻轻应了声。

好啊!刘昌的眉毛间都洋溢着喜悦,说,这以后,咱朝里也算有人啦……什么话,地税局算啥朝里?儿子感到父亲的话挺好笑,说。

算呐,我们工商业者们缴纳多少税款,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儿子瞅瞅父亲,当即反驳说:这话哪对?缴多少税款是按规定的,绝不是瞎收!

嗯,也是。刘昌点上一支烟,说。

沉默了会儿。刘昌又问,你这副局长跟地税所所长赵成比,谁官儿大?

儿子微笑,说,我倒正好分管他呢。

你能管他啦?刘昌眼睛里都散出光芒来,说,太好啦!

这有啥好的?儿子感到莫名其妙。

刘昌闷下头,琢磨着什么,忽然说,当然好啊,你只需给赵成打声招呼,咱家的批发部就也能被特别关照啦!

特别关照?儿子仿佛受了外力刺激猛从梦中惊醒般,问,什么特别关照啊?

就是,就是……如咱家那个老竞争对手赵二,少交点税呗。——你瞧人家赵二,多少年啦,啥时候像咱一样正儿八经缴过税?还不是倚仗他兄弟赵成当所长啊?

儿子就蹙了蹙眉,劝告说,爸啊,咱可绝不跟他们学,咱啥时候都要依法缴税!

咋?还像以前一样?

对,一样!

那,你不白当这个副局长啦?我不白培养你上大学啦?刘昌显得有些失望地使劲儿吧嗒着烟卷儿。

不是这么个理儿!缴不缴税跟我上大学有啥关系?当不当副局长跟缴不缴税有啥关系?儿子毫不客气,揶揄着父亲。

咋没关系?当年我为啥支持你报考财经大学?还不是想指望你以后能关照家里……

哈,爸,您真用心良苦呢!儿子苦笑了笑,稍停片刻,说,您想想,倘当了干部,就享有特权,就不讲原则,那成吗?普通的工商业者们会怎么认为?倘谁都挖空心思地偷税漏税,政府财政还怎么维持?社会的公平正义又怎么体现?

刘昌瞪大了眼,观察着儿子,好像挺陌生似的。

儿子继续说,你以前见人家搞不正之风就骂街,可反过来,咱也那么干,别人会满意吗?

句句在理。可当爹的怎肯轻易认输呢?刘昌憋了憋,硬硬地说,我才不懂那些大道理呢,你说,赵二咋不按规定缴纳呢?赵成关照他咋一直没事儿呢?

逃税是违法的,国家法律迟早会管的!儿子说。

谁信啊?刘昌接过话茬,说,现在,什么事儿不讲究走后门?求人家关照点儿,咋啦?能让你犯多大错误?

咋啦?儿子看父亲仍不开窍,脾气也上来了,说,爸,我现在是领导啦,人们可都注意着呢,你是不是想让我犯错误啊?

说完,儿子竟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刘昌瞧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赞许地点了点头,小声嘟嚷说,嘿,这小兔崽子,修炼得还行!

然而,连着几个月,地税所的人没有上门来收,也没有再下通知单来催缴,刘昌就纳闷了,也坐不住了。他想:莫非儿子怕自己不高兴,给所长赵成打过招呼啦?不好,儿子千万别犯错误啊,别真与赵成同流合污啊!

刘昌决定打探打探去。

到了税务所,见赵成办公室的门开着,刘昌便径直地进了。正在电脑前玩游戏的赵成,瞥了瞥刘昌,打招呼说,哦,老爷子,欢迎!坐啊。

刘昌一坐到沙发上,就问:赵所长,这段时间,咋没收我的税呀?

为这事儿啊?赵成身子也不动,眼睛继续盯着电脑,说,不是有刘局的面子么,我总得特别关照不是?

特别关照?刘昌愣住了,禁不住问,莫非我儿子吩咐你什么啦?

没,那倒没,赵成深沉地笑着,说,可有些事儿还用吩咐吗?

哦,他没吩咐你就好!刘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踏实了。

片刻,刘昌站起身,对赵成说,赵所长啊,我先谢谢您的特别关照!只是,我得听儿子的,得坚决支持儿子!

啥意思?

也就是说,那税啊,我该怎么缴还怎么缴!

咋?不领情?赵成惊诧地扭头望向刘昌。

嗯,这个情我真不敢领啊!刘昌有点自豪地笑着,说。

日月如梭,一年过去。这一天,刘昌听到了可靠消息:赵成因为贪腐等问题,被纪检委监察局查处了,同时还牵连到税务局的个别领导……哎哟,刘昌摸着自己的头发,感叹着:幸亏儿子有觉悟,幸亏自己拒绝了那特别关照啊!

回老家过年

邢庆杰

腊月二十六,五合村唯一在省城工作的刘保捷回来过年了。

刘保捷是五合村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他每年都带妻女回老家过年,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不同的是,他今年回来的早了些。

前些年,他都是大年三十才回到家的。

父母见儿子提前回来,自然是很高兴,但也免不了有些疑问:儿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刘保捷从小心思就重,有了难处也不轻易对人讲。有个算命先生给他相过面后断言,此子日后必成大器。果然,后来刘保捷就成了五合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并且留在了省城工作。但是,除了他刚考上大学那阵子,成为全村的重要话题外,村里人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在省城工作了很多年,他并没有给村里人办过什么事儿,也没听说他给亲戚朋友帮过什么忙,倒是结婚买房的时候,还跟父母借过钱。每年回来过节,他们一家三口,衣着也很普通。他甚至不如村里一些做生意的,不但穿得光鲜,大多数已经开上了四个轮子的轿车。久之,刘保捷就被人们淡忘了,只有他回老家过节时,人们才会想起他,见了面问一句,回来了?或者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家人都回来了吗?云云。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儿子能提前回老家过年,爹娘还是高兴的。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一块儿忙活,平添了不少过年的乐趣。二十八蒸馒头,二十九炸鱼炸鸡炸藕盒,大年三十中午炖年肉,晚上包饺子,刘保捷一家三口齐上阵,省了老两口不少力气。

往年春节,刘保捷回家只住两天,大年三十回来,初二下午就去赶火车回省城。原因嘛,一是忙,过节了,省城里还有很多的应酬;二是他的妻子从小是在省城长大的,女儿也生在省城长在省城,娘儿俩都没有在农村长期待过,住不惯平房,更用不惯农村的旱厕。但是今年,他好像很是沉得住气,一直到了初三,他还没有回省城的打算。

吃完午饭,刘保捷的妻子带女儿到野外散步,乘这机会,老爹忍不住问了一句,保捷呀,你打算啥时回去?

刘保捷笑道,怎么了爹?想撵我走?

老爹问,你往年不是忙吗?今年咋不忙了?

刘保捷说,今年想歇一歇,初七上班,我们初六晚上走。

老爹小心翼翼地问,儿啊,你没犯什么错误吧?

刘保捷还没答话,忽然听到一阵狗叫声,接着有人用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问,请问,这是刘局长的家吗?

刘保捷脸色大变,小声对爹说,爹,你千万别说我在家,就说我们一家去南方旅游了,东西更是一点儿都不能收。

说完,他麻利地打开里屋的门,闪身进去,并反锁上了门。

老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仍然是照儿子的嘱咐做了,好歹把人打发走了,来人临走扔下一个包,老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捆捆崭新的人民币,顿时变了模样,他跌跌撞撞地追出去,见那人已经上了车,正在掉头,就拉开后面的车门,将包扔了进去。

回到屋,老爹哆哆嗦嗦又满怀愤怒地质问道,儿啊,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为什么人家会给你送这么多的钱?!你一定要给老子说说清楚!

刘保捷沉默了一会儿,将爹扶到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我去年刚刚当了局里的一把手,这本来是个好事情,可一到年底,我就提着一颗心。我的前任,被“双规”了后交代,他在这个位子上时,每年的中秋、春节,都会收到下属单位和有业务关系的单位一百多万的现金。我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我想肯定还会有人乘过节来送礼,不收吧,得罪人,收了再退吧,人家会更忌恨咱,想来想去,只好对两个副局长交代好了工作,回老家躲着,可是,还是有人找到了这里……

刘保捷说到这里,摘下眼镜来,边擦眼镜边说,爹,你儿子不想步这些贪官的后尘,也不想得罪人,我只想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做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这几天,就要靠您了。

老爹的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点了一支烟,抽了几口,瞟了儿子一眼,有点得意地说,你总归是我的儿子,你今年一回来,老子就知道你心里揣着事情。

老爹沉默了一会儿,掐灭了手里的烟,像下命令似的说,这样吧,从明天开

始,你也不要在家里待着了,你带着你的老婆和孩子,去你舅家、姨家、姑家,各待上一天,给他们拜个年,拉个家常,家里的事,就全交给你爹吧!

刘保捷一想,还是老爹想得周到,自己这些年在省城,亲戚家都好久没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走动走动,尽尽孝心。

第二天早饭后,刘保捷和妻子各骑一辆自行车,后面载着女儿,行驶在乡村小路上。这一天阳光特别灿烂,就像他们一家人的心情。女儿清脆的笑声撒满了小路,仿佛漫过春天的风铃。

祖传墨砚

王平中

张三狠狠心,决定将他家的祖传墨砚送给郑爽。

张三所在的局缺一名副局长。组织部拟定在他们局内部提拔。通过民主推荐,他和李四的呼声最高,有可能二者取其一。

张三李四都是局里的中层干部,文凭、水平、资历相当。平心而论,李四做事比他踏实,局长对李四似乎要器重一些。这样,他就处于劣势了。

要扭转不利局面,必须要找“重量级”人物出面才行。张三把目标瞄准了组织部部长郑爽。

张三和郑爽关系虽然不甚密切,但两人都爱好书法,是市书协会员,偶尔也会在一起切磋切磋书法艺术,算是熟人了。

郑爽擅长隶书。他的书法作品刚劲挺拔,气势磅礴,多次获得全国书法比赛大奖。

但郑爽的文房四宝都不甚好。他平时练字用的都是旧报纸;宣纸,只有正式书写时才用。笔,不是狼毫,只是普通的羊毫。墨,用的是大瓶装的碳素墨汁。

砚已经很旧了,四周沾满了墨汗,分辨不出成色。

张三的文房四宝都是上品,特别是他家从祖上传下来的墨砚,陶土润滑,摸印成形,再加雕阴线,作鹅形,构图饱满,雕刻精细,是典型的明代鹅形澄泥砚,具有很高的文物和艺术价值。他曾悄悄找鉴赏家评估,价值不下十万元人民币呢。

张三欲将祖传墨砚送给郑爽,心里的确有些不舍!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咬咬牙,腮部便凸出一团。为了副局长这个位置,他豁出去了。

问题是郑爽会接受他送的墨砚吗?

有一次,张三和郑爽切磋书法时,劝他换一些好的笔、砚。郑爽微笑着说:

写字的好孬,与笔砚无关吧?要写好字,关键在于一个神字。人无神、字不立;气不正,字无神啊!

张三听出弦外之音,郑爽并不在乎笔砚好孬,而是人的气节。如果直接送墨砚给郑爽,他肯定不会收。弄不好还会自讨无趣呢!

张三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天,张三兴冲冲地来到郑爽家,拿出那个鹅形澄泥砚,说:郑兄,我刚才在一地摊上买到一个墨砚,你看看,这墨砚如何?

郑爽接过墨砚,摸起滑润,在眼前左右晃动,莹光闪闪,再用手指托住砚台,轻轻一击,铮铮有声。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嘴里啧啧地说:好砚!好砚!这是明代澄泥砚呀!

张三惊诧:你怎么知道?

郑爽笑着说:我对墨砚略有研究。唐代时出产于广东肇庆的端砚、晚唐时出产自安徽婺源的歙砚、东晋时产自山西绛州的澄泥砚、宋代时产于甘肃临潭的洮河砚为古代四大名砚。你这澄泥砚虽然产于明代,也挺不错的呀!

张三故意淡淡地说:郑兄如果喜欢,就送给你吧!

郑爽摇摇头:这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墨砚,你还是留给自已用!

张三满脸真诚的样子:这墨砚,只有配你才适合啊!

郑爽推辞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买的砚呢?

张三脸上露出生气状:什么我的你的?你看得起我这位朋友,就收下这个墨砚!

郑爽叹口气: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样吧,用我这个墨砚同你交换吧!

郑爽说罢,将桌上那只旧墨砚拿在手中轻轻抚摸,凝视少顷,才依依不舍地递给张三。

送脱了宝砚,张三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在聊天中,他矢口没提副局长的事。他知道郑爽肯定明白他送砚的目的。郑爽送他出门时,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们局那个差额很快要定了!这不是给了他明确的暗示么?

张三回到家里,将他用祖传宝砚换来的破砚丢在了一旁,隐隐有些心疼。但想到自己就要成为副局长了,心里又惬意起来。

几天后,组织部考察后进行任前公示时,副局长竞然是李四!张三气血上冲,脑门轰地响了下:怎么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好个郑爽!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张三咬着牙,腮部又凸出来。

不久,市纪委找张三调查郑爽收受明代鹅形澄泥砚情况,并带走了郑爽的旧墨砚。

哼!用一个破墨砚换走我家的祖传墨砚,老子要你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张三心里恨恨地想。

很快,张三得到了消息:经鉴定,郑爽与他交换的也是他家的祖传墨砚——居然是唐代时出产于广东肇庆的端砚。

一封举报信

巴图尔

王小山考上了s县公务员,而且还在县委当秘书。消息一传到砬子村,就成了热议的话题,不管村头还是巷尾说的都是王小山。你们看看老王家的王小山多有出息,现在都在县里当秘书了,以后县长省长都不定规呀。

乡干部和村干部也都跑到家里道喜,说:以后你要多回来,要多关照他们这些基层干部。在砬子村教育自家的孩子都要把他挂在嘴上: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王小山多有出息,咱们砬子村第一个大学生,也就是过去的秀才,人家还在县里当秘书。这是王小山回家时,父亲告诉他的。父亲还说:孩子呀,爹现在在村里乡里可有面子了,以前谁认识咱呀,那架势鼻孔都是朝着天。现在在集上碰到了,就把我往饭店里拽,生怕我不喝酒。孩子呀,你可要好好干,咱们老王家就指望你光宗耀祖了。

每次回乡下,乡村干部都要请王小山吃一桌。他对此刚开始很不习惯,可是日子久了,他很享受这样回家的感觉,乡干部村干部们都围着他转,他说喝就喝,他说罚谁一个就罚谁一个,俨然是个说一不二的领导。在县委,他只是一个小秘书,就是在县委秘书科他也只是小字辈,上桌子陪客根本轮不到他,他只有和驾驶员吃工作餐的份儿。可回到乡下,他可就成了县上来的领导,谁不敬他三分呀!他心里当然清楚,这些人无非想在仕途上有个升迁。一个小秘书哪有这个本事呀,别说提拔这些人当官,就是提个建议也没人听。再说,自己还没弄个副科正科干干呢!可他觉得这只是迟早的事儿,对于自己的未来,王小山充满了信心。

乡里村里经常有人跑到县城找他办事,能办的他尽力办,谁让自己是那片乡土长出的小苗呢。不是常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能为乡亲们办点事,也是他非常乐意做的。什么孩子进城上学,什么来县医院看病,在乡下这些都是天大的事,可在王小山眼里都是小事,也是他力所能及的,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了。可让他最头疼的是那些乡干部,一张嘴就想进城谋个职位。说得轻巧,这县委又不是他王小山说得算,一个小秘书又算哪根葱呀!

可是,父亲的话常在他的耳边回响:孩子,咱们老王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八辈祖宗积德,才出了你这么一个大秀才,进了城还当了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咱们可不能翘尾巴,乡亲们的事就是咱们的事,能办也得办,不能办也得办,乡亲们的吐沫星能淹死人嘞。特别那些乡干部,咱们可得罪不起,一句话就没咱家的好果子吃了。你看看,现在咱家多有面子,谁不敬你爹我三分,还不都是因为你在县里当官,以前咋没人请你爹喝酒?现在隔三差五就来了,问寒问暖,显得比你还亲嘞。

父亲的话让他很为难,力所能及的事他旁无责带,可想在县里谋个职位,他实在无能为力。别说他是个县委的小秘书没这个权利,就是县委领导也得走组织程序,哪能想提拔谁就提拔谁。王小山每次回家见到乡计生所主任马万里,就像见到了瘟神。这家伙非常无耻,一见面就是那点事儿:王秘书,我的事儿你给书记说了吗?

王小山总是思考一下才说:还没呢,这阵子县里事情太多,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明显看得出人家不高兴了,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可那笑容看上去很僵硬。接着,马万里会慢悠悠地说:前不久,我听说,县计生委老主任要退休了,你可得帮我多想着点儿。

王小山心里像明镜似的,人事安排哪是他一个小秘书能插手的事。可他不想把话挑明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万一这老小子走其他什么路子,真当上了计生委主任,你知道我和书记说没说这事。他知道,这种不要脸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不管自己是啥德性,也不管自己有啥本事,只要能当官祖宗八辈子都能忘了。要是在八年抗战年代,这家伙一准是头号大汉奸。王小山觉得,这号人最好不要给他机会,给他机会就等于放虎出笼,老百姓就遭殃了。

父亲进城来了。在电话里父亲说:你小子长本事了,惹了事儿了,躲在县里就没事了?你给我出来,我在县委大门口等你。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管咋地,就是天塌了,他也得去见父亲。

一见面,父亲就塞给他一沓收据。王小山翻看了一下问:这是什么呀?

收据你不认识吗?父亲没好气地说:让咱们退还你喝人家的酒钱饭钱和礼品的钱。

王小山疑惑地望着父亲:谁呀?

马万里呗。父亲说:人家说了,事儿没办成,就得把吃进去喝进去的都吐出来。

凭什么?王小山说:是他自己自愿请的,我又没让他请。

人家还说了,咱们要是不退钱,他就到县里找你的领导。父亲稍停顿一下说:退了吧,可不能因小失大,这事要是在县里传开了,好说不好听,你的前程也就完了。

时隔数日,县委办公室还是接到一封马万里实名举报信。

官场是孤独的

鲁振鸿

“官场是孤独的,你们一定要记住。”导师的话,点到为止。

同时考上一个单位公务员的大学同学张孤帆和彭广友,对视了一下,都觉得听懂了导师的话,两个人默默点了一下头。

五年很快过去了。很幸运,他俩都被提拔为科长。

张孤帆张科长为人低调,除了工作关系很少与他人来往,单位组织的活动他也会参加,但总是那么不起眼,而彭广友彭科长恰恰相反,他为人热情大方,单位从上到下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孤帆,今晚上有个饭局啊,是咱王局长安排的,仁和楼,一定要到啊!

王局长说了,让你来,想吃啥自己就说,鲍鱼,龙虾,随便点,王局长签字埋单。”彭广友见到张孤帆直接说道。

张孤帆苦笑一下说:“不去了,我今儿晚上还有事。”

毕竟是老同学,彭广友也不见外地问:“啥事儿比这个重要啊?那可是咱们局长打人啊!”

张孤帆摇摇头,也不再多说。

因为和王局长关系好,没三年彭广友升为了副处长,张孤帆依旧是科长。

彭广友暗地跟张孤帆说:“你知不知道,咱们局长对你不满意,说你工作能力虽然不赖,但怎么就不给他面子?”

张孤帆一愣,问:“我啥时候不给他面子啊?”

“那为啥王局长三番两次让你去吃饭你都不去,你还不算不给他面子啊?”

“我只是不想参加这样的活动。”

“这活动咋了?”

“都是公家的钱,吃着不安心。”张孤帆嗫嚅着。

彭广友不高兴地说:“你呀你,也太死性了,这是领导安排的,天塌了个子高的顶,你管这么多干吗,服从领导都不懂啊!”

转眼又是五年,彭广友成了副局长,局里最年轻的副局长,而张孤帆却只是个副处长,还是因为彭广友瞒着他,偷偷给他提了半格。

彭广友拿着一份计划书走到张孤帆的跟前,低声说:“这个项目我打算包给达成公司。”

“可他的资质不够啊!”

彭广友一瞪眼说:“这个公司的背后靠山你知道是谁吗?是陈副市长!”

“靠山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公司的资质不够!”张孤帆站起来,反驳道。

彭广友拿起计划书,恶狠狠指了指张孤帆,没说话,转身走了,项目最后还是达成公司的。

张孤帆不知道这次彭广友得了多少好处,但他知道没多久,彭广友就让自己的儿子到美国读贵族学校去了。

有陈副市长的扶持,彭广友一路扶摇直上,又过了几年,当陈副市长成了陈市长时,彭广友也就成了彭副市长,而张孤帆依旧原地踏步,依旧是个小小的副处长。

张孤帆推着后胎漏气的自行车走在路上,这时一辆高级小轿车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一些,露出彭广友胖大的脑袋,他看着依旧干瘦的张孤帆,冷冷地说:

“老张,瞧瞧你这样子。当时你要是跟着我混,现在怎么着你也是局长了。听说你老婆病了,外面还有一屁股债,如果需要我帮忙,给我打电话,毕竟咱们是老同学。”

“好,谢谢彭副市长。”张孤帆依旧谦和,也依旧拒人千里之外。

彭广友冷哼一声,汽车远远驶去,就像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时光是一支离弦之箭。几十年恍如隔日,张孤帆马上就退休了,虽然他退休时依旧是副处长,但他得到先进工作者证书和人们送来的锦旗足有满满一个大纸箱子。而彭广友却在59岁这个坎儿上,被双规了。

监狱里,探监室。

“你是来笑话我的?”彭广友戴着手铐问。

“不是,我就是来看看你。”张孤帆说。

“看什么,看我的落魄?我挺开心的,老子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我够本儿了!”

张孤帆冷冷一笑:“如果你也算够本儿,那你父亲呢,他都快90岁了,因为你被双规,竟然自杀了!”

“我……我对不起他,我……”这次,彭广友硬不起来了。

“我终于明白导师跟咱们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彭广友哽咽了半天说。

“你真的明白了?”张孤帆反问。

“官场是孤独的,没错,刚开始的时候,我为了不被孤立,我跟所有人成为朋友,后来我发现官儿越大朋友越多,那我就拼命爬,不择手段地爬,终于我以为我成功了,我有钱,有权,有无数说自己能为我赴汤蹈火的朋友,我的官场不再孤独!可是……如今,你看看,还有谁来看我一眼?躲还躲不开。官场是孤独的,老师说得真对。”彭广友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没错,导师的确说官场是孤独的,但并不是你认为的这个意思!”

“不……不是?”彭广友抬起头。

张孤帆说:“导师说,官场是孤独的。他其实是说,一旦进入官场,就要有底线、有操守地活着,不随波逐流,不为一己私利,泯灭良知。而做到这些,必然是……孤独的。”

“孤独,原来是这样。”彭广友此时怅然若失。

走在家门口的大街上,张孤帆和卖豆腐的老王约好下棋,又看到了邻居老孙,老孙刚从学校门卫室下夜班,非要拉着张孤帆喝酒去。弄到最后,五六个老伙计一起到酒馆里,喝着老白干,吃着花生米,聊着那些沾不到边际的天下大事。

此时的阳光正盛,张孤帆透过玻璃,看着来往的人群,他在想,那时候,老师其实说只说了半句话,官场是孤独的,但官场之外却不孤独。

“来,老哥儿几个,咱干杯!感情深一口闷,一口闷呐!”张孤帆端起酒杯站起来,大大咧咧地喊道。若是被以前局里的人看到从来都是低声说话的张副处长如今这敞亮的样子,绝对会大吃一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