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船
上高中时第一次排座位,是大家在门外按高矮站好,再一个一个按顺序往教室里走,根据桌椅的位置而定的。
我高中的第一个同桌是个男生,秃头。
我见过他。初中时我们都是校武术队的,我知道他的名字叫赵威,而他并不认识我。刚做同桌,有些生分。
然而与他相处并不难。没几天,我就发现他不仅爱说爱笑,而且知识特别丰富,尤其是数学。每到数学课,他的“收音机”就打开了:老师在上面讲,他在下面说,每次都是老师讲了上半句话之后,他就赶紧把下半句说给我听,老师说完了半句,他就骄傲地冲我说:“对了吧!”从无例外。我总是奇怪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以至于每回他说罢“对了吧”我就无以回答,淡淡涌上心头的不仅有佩服,还有嫉妒。
我在他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因为他的数学相当好,而我的数学亏空很多,为此,他总是说“聪明人学数学容易”。这时,我便不再说话,他以为我生气了,便从草稿纸上撕下几页,三下五下折了一大堆纸玩具:兔子、猫、衣服、气球⋯⋯有一个叫“猴爬山”的尤其有趣,一张纸片居然能在纸条上自己走动!想不到一个男生竟有一双如此巧的手。每次他总会问:“你会折纸吗?”我有点儿惭愧,童年时学过折纸游戏,如今只有一种带蓬子的船还能拿得起。为了防止日后“黔驴技穷”,我只好故作清高地说:“小孩儿游戏!”他并不计较,依旧一有空闲就折纸,依旧问那个让我心虚的问题: “你会折纸吗?”
幸亏我的语文还算不赖,作文也常被老师当堂宣读,也只有上语文课, 我才能扬眉吐气。有一次我回答问题,刚一坐下,就听见他低声说:“其实同桌就应该是这样。”
“你说什么?”我看见他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平角,又画了一条射线,把这个平角分开。
“这边是我,这边是你。”他指着这两个角说,“咱俩应该是互补关系。这个钝角是我的数学,锐角是你的语文,咱们相互补充,就凑成一个平角, 对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为什么是钝角,我为什么是锐角呢?” “数学难学嘛!”他一边说一边用钢笔把那条射线描重。 “语文也不好学呀!应该画两个直角。” “数学就是比语文难嘛!而且容易得分,不象语文,费半天劲写了一大
篇字才给 3 分!”他一边笑着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个“三”。
我扭过头去不说话了。本来是自己数学不如人家,只好忍痛割让疆土。一天,又是数学课。老师出了一道证明三个平面互相垂直的题,让我们
用多种思维方法证明。在我们班,谁提出的解法就用谁的名字命名。“赵威解法”“越威思路”已经屡见不鲜。这会儿他又画又算,一张草稿纸上下左右不断翻转。我在草稿纸上随便划了个立方体,这倒不是解题用,而是百般无奈,又不好意思停笔,只好乱画一个。可是,我忽然发现,如果将这个立方体切去三分之二,剩下的形体也是三面垂直!我有点儿兴奋,但是,很快, 我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太简单了。
我把想法告诉了同桌,他一拍脑门儿:“对呀!”想了一会儿,又说,
“你应该提出来。越是简单越不容易做到,我觉得挺好的,去说吧。”我直到下了课才敢去找老师,没想到我的名字也会与“新思路”联在一起。从某种意义来说,还得归功于赵威呢。“这回可以垂直了吧,钝角先生?”他愣了一下,随即领悟,笑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还挺记仇!好吧,垂直!”
但从这以后,他又多了一句口头禅:每到我回答问题时,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周围人介绍:“这是我的同桌!”
英语课,轮到我背书:“这是我同桌。” 生物课我上讲台画图:“这是我同桌。”
附近的人都知道他这句话,所以每回不等他开口,就插话说:“知道了, 她是你同桌!”赵威没机会说话,只好朗然一笑。直到换了座位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改,轮到我发言,他仍给人说:“这是我同桌。”他的新同桌只得兀自尴尬。
有一年新年聚会,他用糖纸折了一只猪给我,我也终于亮了看家本事。他捧着这艘带蓬子的小船,惊讶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折纸呢!”我自招只会折这种船,他连说:“谦虚,谦虚!”把我闹了个大红脸。
此后,锐角和钝角各自扩张领土,于是干脆自立门户,垂直也好,互补也罢,从此分崩离析。而我的数学没有丝毫好转,他的语文也没有太多提高, 分了文理之后,我上了文科班而他则走进了理科班。
与赵威同桌学习,常使我茅塞顿开,至今我仍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