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田园散居

1906 年夏天,53 岁的奥斯特瓦尔德提前退休,回到萨克森省格里马的乡间宅第定居。它位于一个名叫格罗斯博滕的村子的附近,周围是一派田园风光。在这里,奥斯特瓦尔德作为一名自由的“长矛骑兵”,度过了余生。

早在 1901 年,他就买下了这所房子及其周围荒芜的花园和土地。暑假期

间,他的子女常到这儿小住一段时间。正如他在 1901 年 9 月写给马赫的信中所说的,他把这所房舍命名为能量。现在,它被扩大了,成了他一家人的永久住宅,他把丰富的藏书也搬到这里,不久又附设了实验室。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购买了越来越多的土地,他的宅第也变成了一个大庄园。他有一大笔退休金,接二连三的文稿,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入。

对于奥斯特瓦尔德这样一个具有活跃的气质,广泛的兴趣和显赫的名声的人来说,退休决不意味着平静和安逸,而是意味着更自由的思考、更有效的工作。他对于每一个感兴趣并决心去研究的问题都不是浅薄的涉猎,而是以训练有素的研究者的姿态进行严肃的参与和认真的对待,竭尽全力达到预期的结果。同时,他也愈来愈多地被应邀作各种讲演,参加国内外有关组织和发展智力工作的活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变成了“实践的理想主义者”。他确实地渴望把自己的才干贡献给有益于人类的事业,把自己的科学知识和哲学观点用来为社会服务。

奥斯特瓦尔德下工夫研究了天才人物的“心理图案”,力图找到创造的普遍规律。他写出《伟大的人:关于天才的生物学研究》。这是一本有独创性的、极为有趣的和引人深思的著作。奥斯特瓦尔德按照创造性能量的源泉、反应速度和工作方式把天才人物分成两大类型:古典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古典主义者是粘液质的、忧郁类的人,反应速度低,他们总是缓慢地、深深地挖掘,通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来生产他们的智力成果。他们首先关心的事是彻底研究现有的问题,使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善他们得到的结果。浪漫主义者是多血质的、急躁类的人,反应速度高,他们思维敏捷、才华横溢、生产甚丰。与其说他们首先关心解决现有问题,倒不如说是为了给新问题腾出位置。浪漫型的天才由早年的情感的能量创造他们的成果,而古典型的天才则由他们身处的传统中以有节奏的步伐达到新的结果。不用说,这种划分并不是绝对僵硬的和详尽无遗的。至于奥斯特瓦尔德本人,在他身上强烈地显示出浪漫主义的倾向。晚年,他转向科学的另一支,甚至可以说转到另一门科学。他把这归因于智力枯竭,但确切地讲,这种研究方向的大转移与他的浪漫的精神气质密切相关。

奥斯特瓦尔德具有改革的癖好。与康德的“绝对命令”类似,他在以《能量命令》(1912 年)为题的书中提出:“不要浪费能量,而要利用能量”。奥斯特瓦尔德通过对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沉思导致了这一命令,它是一个令人振奋的、预言性的,催促人们采取国际主义与和平主义以及系统规划保护天然能源的宣言。他在书中还提出有益的建议:世界通用语、国际货币、普遍裁军、妇女地位和新历法等。不管这些改革是否顺利实施和贯彻到底,它们总是富有启发意义的,这显示了一个具有活跃大脑和慈善心肠的人在思考社会的未来、关心人类的命运。

奥斯特瓦尔德洞察到科学的普遍性和公有性。就艺术而言,它具有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而科学则能超越地域的限制和民族的个性而进步,与其说

它是土著的,不如说它是把各民族的个性牢固地结合在一起。因为艺术具有土著的特点,就以普遍的人性基础而言,其力量是不及科学的。

1913 年,奥斯特瓦尔德在维也纳发表了《一元论是文明的目标》的讲演, 号召把一元论思想和民族社会原则的支持者联合起来,以便在整个世界形成一个全体一元论者国际组织。看来,奥斯特瓦尔德的设想和实践倒很具有“当代性”。

除此之外,奥斯特瓦尔德积极参与国际和平运动,推动创建欧洲联邦, 宣传自愿裁军。他谴责战争是“滥用最坏一类能量”,鼓吹和平主义,抨击反犹太主义。1909 年,他参加了德国和平团体“公民争取和平运动”;1910 年,他参加了“国际公民和平运动”。他在 1909——1911 年间几次出席在斯德哥尔摩等地召开的国际和平会议,并应邀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说。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由于他不懂得战争的帝国主义性质,他的狭隘的“德国魂”膨胀为明显的民族沙文主义。他宣称,德国的组织、效率和最小的能量浪费显示了人类社会现存的最高进化形式,后来战争的进程教育了奥斯特瓦尔德,他放弃了自己的错误立场,并在反对把人类推向战争深渊的运动中采取了许多实际的步骤。有不少人认为,奥斯特瓦尔德应该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战争使奥斯特瓦尔德苦心经营的一元论者同盟以及其他事业土崩瓦解了,也使他不少善良的愿望和真诚的梦想破灭了。但是,战争并未使奥斯特瓦尔德的大脑停止创造性的活动。61 岁的奥斯特瓦尔德以青春般的活力,投身到颜色学的研究之中。

颜色学在当时是一个无人问津的课题。在 10 余年的时间里,他研究了颜色的历史和理论,制定了测量单位,发明了必要的仪器,建立了标准,编写了教材,并把颜色的研究课题引入基础教育之中。关于这一课题,他写了 16 本书,创办并编辑了一种期刊。奥斯特瓦尔德认为,他关于颜色的工作是他对人类文化的最大贡献。

成功地探索物理、化学世界和谐的活跃精神,现在又在美的王国里漫游。在战争年代里,冬天取暖的燃料日益匮乏。年迈的奥斯特瓦尔德把热水袋捆扎在双脚上,坚持在寒气袭人的实验室工作,这无疑是他的贤惠的妻子想出的好办法,它还真具有奥斯特瓦尔德实验天才的味道呢。对于这样一个沉浸在科学和艺术王国里的研究者来说,严寒和种种不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奥斯特瓦尔德研究颜色学的目标是,使任何一个人在世界任何地方都能复制出任何确定的、所需要的物体颜色,倘若他知道度量的规则和选择的标准的话。奥斯特瓦尔德从颜色标准化开始,对颜色进行了系统的研究,提出了定量的颜色理论,并在他的实验室生产了颜色试样和染色物质,他认为灰是黑和白的混合,并借助于半影光度计,利用标准白颜料和改变照射于其上的光的强弱,配成了任何已知的灰色。他由灰色继续得到其他颜色,认为每一确定的物体颜色都是标准的全色,即黑色和白色的混合。接着他确定了灰色标度,而标准的非彩色标度是度量彩色所必需的。进而他又由颜色的标准化转向颜色的和谐,按照人类感受的特征选择他的颜色标准,并以阶梯状层次色来显现。

奥斯特瓦尔德按照深思熟虑的计划和切实可行的方法,给颜色学的创立以新的、意义深远的影响。

到了晚年,奥斯特瓦尔德对科学史的兴趣更浓厚了,因为他认为科学史能使人们向前辈学习经验、借鉴教训,从而更经济、更系统地解决现存的问

题。

在他 72 岁时,他开始撰写《生命线·自传》(1926—1927 年)。他花了三年时间,写下了三大卷、洋洋 1200 页的巨著,他把头两卷题献给德国青年,把第三卷题献给德国人民。在书中,他以敏锐的眼力、温暖的心扉、明快的笔调,展示了跨越一个世纪的西方文明国家的精神史,描绘了他所处时代的第一流的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的言论、风貌以及对他们的印象。这是一部伟大的文化史,也是为一群“化学巨人”树立的纪念碑。

奥斯特瓦尔德通过实践活动正确地觉察到,要有效地促进科学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最恰当的途径是通过科学的组织工作。他明确指出,个人只不过是人类共同体中的一个细胞,只有通过有组织的工作,才能避免能量的浪费。有组织的活动,这是 20 世纪的重大任务。在这方面,像在其他许多方面一样,奥斯特瓦尔德站在他所处时代的前头。

1932 年 3 月 31 日,奥斯特瓦尔德因患尿毒症被送到莱比锡医院治疗。离家前,他把所有的画具收拾得井井有条,准备病愈后继续他的工作。不幸的是,他再也无法回去工作了。4 月 4 日一个星光闪烁的春夜,威廉·奥斯特瓦尔德平静地、安详地去世了,终年 79 岁。一个活跃的大脑停止了思想, 一颗天才的巨星殒落了!

他生前留下遗嘱,把全部房地产捐赠给柏林的德国科学院。后来,他的乡间宅第便以“弗里德里希·威廉·奥斯特瓦尔德档案馆”闻名于世,它收藏着奥斯特瓦尔德的所有藏书和档案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