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哀兵怒归师莫遏

1943 年初,印度比哈尔邦的乡间公路上,一长串轿车、吉普车飞驶而过。公路两侧正在劳作的印度人对此已习以为常,最近几个月里,经常有这样的车队载着来自中国的军政要员经过。据说,他们都是前往蓝伽视察的,那里驻扎着一支中国部队。

蓝伽是一个小小的镇子,普通地图上很难找出这个地名。这一带土地并不肥沃,但风景却很秀丽,远山青碧,小河弯弯,热带植物郁郁葱葱,减少了阳光下瞳孔受到的刺激。

今天车队中最大的官员是中国的参谋总长何应钦上将,他是来新德里商谈反攻缅甸事宜,顺便前来视察中国驻印军的。

越临近蓝伽,军营的气氛就越浓重。路边的摊贩忙忙碌碌地向一些着短裤、打绑腿的军人兜售着热带水果和印度小吃。一看这些军人的面孔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中国士兵。

“总长,前面就是蓝伽基地。”随着陪同人员的话音,何应钦看到了一大片黄色的帐篷。帐篷间的空地上,上百名打着赤膊的士兵正在做俯卧撑, 阳光照在晒得黝黑的脊梁上,不断被汗水折射出阵阵光芒。

营区的面积大约 50 多平方公里,原本是英军的兵营,设施齐全。营房、操场、食堂、礼堂、舞厅等等成龙配套,附近还有几个范围广大的靶场和野外演习的场所。

一下车,新编第 38 师师长孙立人少将迎上前来。年约 40 岁出头的孙立人体态颀长,清瘦的脸庞被剃刀刮得泛出青色,美式咔叽布衬衣扎在黄色的马裤里,脚上是一双一尘不染的马靴,短短的头发上微微斜戴着美军的军便帽,腰胯上一支大口径手枪,全然不似一般高级将领用于装饰的玩物。孙立人浑身上下透出一副美网派头。难怪美国人和英国人对他另眼相看。

孙立人在中国将领中具有非常特殊的色彩。年轻时是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学生,打球的水平很高,1922 年被选为国家队选手,参加了第 5 届远东运动会。在那个年代,入清华、学机械,驰骋球场等等,统统都是一种新潮开放的表现。1923 年,孙立人大学毕业,考取了公费赴美留学,获工程学学士学位后,又考入弗吉尼亚军校,一学就是 4 年。孙立人的经历使他不仅具有美国人特有的奔放、开朗的性格,而且养成了缜密、严谨的工作态度。

抗战爆发后,孙立人所在的税警总团参加淞沪抗战,孙本人连续多次负伤。1940 年 11 月,税警总团改编为新 38 师,孙任师长。1942 年 3 月,作为第一次入缅甸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一部,孙立人率部出国援助英军作战。4 月中旬,英军第 1 师被日军包围于仁安羌地区,危在旦夕。孙立人率部杀入重

围,一举救出了英 1 师 7000 余官兵和被俘的美军、美国传教士及新闻记者

500 亲人。后盟军在缅甸全面崩溃,孙立人率新 38 师且战且退,进入印度。

旋即北上印缅边境的雷多,负责接应经野人山撤退的第 5 军军部和新编第 22

师残部。当年 7 月和 8 月,新 38 师、新 22 师部队先后转入比哈尔邦的蓝伽进行整训。随后,中国方面撤销了远征军长官部,在印度的部队改称中国驻印军,由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中将指挥。

孙立人陪着何应钦一行观看了部队越野爬山、爬吊杆、武装泅渡等以山岳丛林战为对象的各种训练。何应钦对美式新装备的特种兵训练颇有兴趣, 炮兵、坦克、汽车、通讯等几个训练点全部看了一遍,边看边向负责教练的

美国军官询问:“中国官兵对这些新式装备的掌握如何?” “顶好,中国小伙子能吃苦,好学,训练进度很快,符合我们美国人的

效率。”

翻译一边译,一边解释:“技术兵种的士兵大都是由国内志愿从军的、初中以上文化的知识青年中选调补充的,其中不少人还是大学学生。素质很好,理解能力很强。”

何应钦点点头,他知道,自日军侵占缅甸,切断中国西南的国际通道以后,美国的援华物资改由空中运输。美国飞机卸载回返时,运载了许多中国官兵,以补充驻印军部队。

突然间,不远处的山丘里传来密集的枪炮声,那是新 38 师 112 团在实施山地实战演习。何应钦一行赶到时,步兵已展开队形向山顶冲锋。何应钦进入演习场地,蹲在一等兵王敬的火力点后观察。眼看步兵已接近对面高地目标不远了,王敬的机关枪仍在咯咯地狂叫,子弹掠过冲锋步兵的头顶,在目标上激起阵阵灰尘。何应钦急了,这是实弹射击呀!他当即命令王敬停止射击。王敬似乎没听见似的,依然扣紧扳机不放,直到步兵掷出的手榴弹在目标上爆炸后,咯咯的机枪声才嘎然而止。王敬爬起来向面前的三星上将立正敬礼,又惊又喜的何应钦拉住王敬的手连声叫好。机枪火力与步兵冲锋衔接得如此紧密,真是训练有享,艺高胆大!一旁的团长陈鸣人报告说,连炮兵与步兵的协同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练到这个程度,需要多少弹药啊!”何应钦对美国人的物质力量大为感慨。

“是的,部队几乎天天都搞实弹训练,部队在这里打掉的炮弹子弹远远超过在国内抗战几年的总和。”陈鸣人解释说。

孙立人加上一句:“我们从不为弹药发愁,那是史迪威考虑的问题。我们操心的是要给附近的印度居民进行赔偿,连日连夜的枪炮轰鸣,震得当地的鸡都不会下蛋了。”

一行人哈哈大笑,欢欣之余,又有几分苦涩,倘若国内军队也有这么雄厚的物质力量,日本人早就被赶下海了。

驻印军身处异邦,可政治教育和文化生活却充满了浓郁的爱国激情和中华风格。由于大批知识青年的到来,蓝伽军营内气氛空前活跃,士兵们创办了各种月刊、周刊和壁报,新 38 师组建了鹰扬剧团,新 22 师成立了评剧团。每天训练结束后,官兵们洗去一身臭汗,聚集在球场上和“中山室”(即俱乐部)里,打球、下棋、甩扑克,愿怎么玩就怎么玩。驻印军中人人会唱的歌曲是岳飞的《满江红》,人人心背的诗词是文天祥的《正气歌》。

英气勃发、投笔从戎的知识青年在壁报上抒发一腔壮怀: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吟,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 誓扫倭奴不顾身!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浪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蓝伽处处蕴含着练精兵、蓄雄威,慷慨赴战、反攻回国的强大声势。1943 年 3 月,驻印军整编,新 38 师和新 22 师合并为新编第 1 军。郑洞

国中将任军长,副军长由孙立人兼任,廖耀湘少将仍任新 22 师师长。

驻印军每个师由 3 个步兵团、1 个榴弹炮营、2 个山炮营,以及工兵营、通讯兵营、辎重营、教导营、特务连、搜索连、卫生队、军械连、野战医院各 1 个组成。全师共有 12000 人,各种车辆 300 辆,骡马上千匹,105 毫米榴弹炮 12 门,75 毫米山炮 24 门,105 毫米重迫击炮 36 门,37 毫米战防炮36 门,82 毫米迫击炮 36 门,60 毫米迫击炮 162 门,重视枪 108 挺,轻机枪

360 挺,火焰喷射器 85 具,火箭筒 108 个,冲锋枪和卡宾枪各 400 枝,连以上均配备有线和无线两套通讯系统。

驻印军总指挥部的直属部队有 3 个炮兵团,每团重炮 36 门,汽车兵团有

载重汽车 400 辆,还有 2 个工兵团,2 个化学兵团(后改为重迫击炮团,每

团重迫击炮 48 门)和 1 个骡马辎重兵团,外加 1 个坦克团。

这样的装备在中国军队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即便与日军相比也毫不逊色。

驻印军秣马厉兵,等待反攻令下,但盟国的决策层却长时间地讨价还价, 难以统一。

反攻缅甸的设想最初是由史迪威提出来的。1942 年 4 月,缅甸败局已定之际,身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参谋长的史迪威,设想在印度组建两个美式装备的野战军,完成训练后即反攻缅甸,王攻由印度发动,滇西中国军队担任助攻。蒋介石当然不反对重新打通滇缅陆地通道,但为了避免再次失败,坚持必须由中美英三国陆海空军全面反攻缅甸,以求必胜。按照蒋介石的想法,史迪威于 7 月正式提出了反攻缅甸计划,要点为:中美英 6 个师由英帕尔方面东进缅旬,渡过亲敦江向缅甸中部铁路枢纽的曼德勒进攻;中国 12 个师由滇西出击腊戍,与印度入缅的中美英军会师,而后合力南下仰光;同时,英国海空军应在缅甸南部大举登陆,进攻仰光。

这个中美英联手,陆海空多方面同时大举反攻缅甸的计划以后一直为中国所坚持,但英国方面却表现得非常冷淡,找出种种借口,避免承担主要的作战任务。美国虽然赞同,但由于英国的掣肘而被迫让步。

1943 年 1 月,美国总统罗斯福与英国首相丘吉尔在卡萨布兰卡会晤,协调盟国的战略,由于美国方面的坚持,其中马歇尔上将甚至在会上针对英国的反对,提出:“如果收复缅甸的方案不能立即实施,美国或许有被迫退出欧洲之日。”因此会议决定了收复整个缅甸的、代号为“安纳吉姆”的计划。计划体现了中国的主张,即:中国以 11 个师从滇西、以 2 个师从雷多,分别

进攻缅甸;英国 3 个师从英帕尔方面向东攻击缅甸中部的曼德勒;同时,英

国海陆空军大举在缅甸西南沿岸登陆,而后于 1944 年 1 月直接攻击仰光。但是,这个经过中美英三国首脑批准的“安纳吉姆”计划很快就搁浅了。1943 年 5 月,美英首脑第三次在华盛顿会晤,举行了代号为“三叉戟”

的会议,讨论欧亚战略问题,中国方面宋子文应邀出席。会上,英国出尔反尔,提出绕过缅甸,进攻苏门答腊,收复新加坡的主张,中国坚持“安纳吉姆”计划。结果,罗斯福作出妥协,决定:1943 年雨季结束后开始缅甸反攻, 反攻重点放在缅甸北部,以打通雷多一孟关一密支那一八莫一龙陵一保山一昆明的中印陆上联系为目标,由中国驻印军为主力的盟军部队从雷多出发进攻缅北,与滇西方面出击的中国军队协调,贯通中印公路。同时,英国海空军对缅甸西南孟加拉湾的几个岛屿实施限定的两栖作战。为了安抚中国,罗斯福答应把经过“驼峰”的对华空中运输量由每月 3000 吨增至 10000 吨。

这样一来,“安纳吉姆”计划中的全部收复缅甸的宏大内核被抽掉了,

英国军队的负担大大减轻,不仅回避了在缅甸西南海岸大举登陆的既定义务,而且在陆上也仅担负象征性的助攻。中国军队成了反攻的主要实施者, 目标也缩小到为了打通中印公路而收复缅北一隅。

对英国朝三暮四,只想让别人打先锋付代价的作法,美国方面喷有烦言, 中国方面更是恼火异常。1943 年 11 月,蒋介石携夫人宋美龄飞赴埃及,参加中美英三国首脑开罗会议。在开罗,蒋介石和史迪威力主在北缅反攻的同时,英国在南缅大规模登陆。罗斯福被说服了,他向中国保证,届时将由英国实施登陆。11 月 28 日,蒋介石启程回国的时候,对罗斯福的保证满怀信心。然而,这些希望不久便烟消云散。

在几天后举行的德黑兰美英苏三巨头会议上,由于斯大林突然宣布苏联将在打败德国后立即参加对日作战,以及确定了 1944 年上半年在法国大举登陆的计划,整个战略态势为之一变。早就不乐意把大量英国陆海空军用于缅甸战役的丘吉尔,这下振振有词了,他提出:既然要保证法国南部大规模登陆战的胜利,就必须取消在缅甸海岸登陆战的计划,以便英国的海军力量和登防艇能用于法国方面;既然俄国已答应对日作战,中国的重要性就相应减低,没有必要花主要力量来支持中国。

尽管丘吉尔的英国再一次表现了令人讨嫌的势利眼和自私自利,但尽快打败德国、争取苏联的强大武力早日转而对付日本的前景,毕竟是太诱人了。

12 月 5 日,也就是开罗会议上罗斯福提出保证不到 10 天的时候,蒋介石收到了罗斯福略带歉意,可内容明确的电报:

“经与斯大林元帅会商后,我们将于明年晚春在欧洲有一场大战,因而不能获得足够的登陆舰艇对孟加拉湾实行两栖作战⋯⋯希望阁下仍照原计划

(即缩小了的缅北反攻计划〕作战,或将其延至明年 11 月,待大规模两栖战得以实现时再予以实施。”

事已至此,蒋介石还能说什么呢?12 月 17 日,他复电罗斯福:“倘若登防部队所需之船只不能照原计划集中,则依阁下建议,将海陆全面攻势展至明年 11 月较为妥当。”

对英国人耿耿于怀的蒋介石只好就范,但却将云南的远征军控制在手中,不到英美放手在缅甸下注之时,不想撒手放出去。至于中国驻印军的反攻,蒋介石无意反对,因为其开辟中印交通的目标符合中国的利益,何况驻印军已经踏上了反攻之路。

1943 年是盟国最高决策层频繁接触会晤、调整协调战略的一年,卡萨布兰卡会议、第三次华盛顿会议、魁北克会议、开罗会议、德黑兰会议,几乎每一次都要发生争吵,对于决策层的分歧,中国驻印军的下层官兵们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他们关心的只是尽快打回国去,向日军还报 1942 年的一箭之仇。

1943 年 1 月,埋头苦练了 6 个月的驻印军新 38 师在孙立人率领下,经 1 个月的车船运输,从蓝伽重新回到阿萨姆邦的雷多。此时的雷多一带已大为改观,好几个飞机场基本建成。美国人、英国人,还有美国工兵部队的黑人, 见到中国部队,纷纷做鬼脸打手势,表示欢迎,数万印度民工和美、英军的工程兵昼夜不停地抢修公路。听美国黑人工兵介绍,到 2 月底为止,公路已

经从雷多向前伸展了 70 公里,到达了印缅边界。一些黑人呲着雪白的牙齿吓唬中国官兵:“前面就是野人山,有日本人。你们要回中国,就必须在我们前面开路⋯⋯”边说边做出端枪冲锋的样子,口中发出“咯咯”的扫射声,

然后双手一摊、眼一闭,表示中弹身亡。

新 38 师的官兵们不以为然,他们中的许多人亲身经历了第一次远证缅甸的苦战,并在大撤退时领教了野人山的凶险。无数的战友至今还躺在密密的丛林中,他们的尸骨还等着我们去掩埋、祭奠呢。

从雷多到缅甸境内的胡康谷地,中间横亘着纵深 200 多公里的野人山。

除了 1942 年数万印缅难民和第一次远征军残部撤退入印,曾进入这个死地以外,从来没有人知道山中的究竟。从飞机上往下看,莽莽林海层层叠叠,黑压压阴森森不见边际。进入山中,犹如进了一个阴惨世界,密密的林木把阳光遮蔽得一丝也透不进来,脚下颤颤抖抖地,堆积着不知多少年的腐枝烂叶。头顶上葛藤纵横,四下里蟒蛇出没,蚊虫和蚂蟥嗅到人的味道,很快就从四面八方拢了过来。偌大一座山中,死寂无声,格外令人恐怖,人在这里顿时会感到生命的渺小和吉凶难卜。

从 3 月起,新 38 师 114 团部队首先开入野人山,为跟进的中美工兵部队开路。山中环境极度恶劣,无法进行大部队作战,日军也仅派出一些小部队冒险进入山中,袭扰破坏驻印军的筑路工程。因此,新 38 师部队在野人山中的敌人主要不是日军,而是大自然。114 团人手一把砍刀,一边砍伐一边前进。一路上唯一可以作为路标的是 1942 年留下的累累白骨,他们在黑绿色的丛林中显得格外扎眼。有的尸骨仍躺在芭蕉叶搭成的棚子下,呈休息状,棚外依然架着的木桩上,悬挂着早已生锈蚀烂了的饭盒。在新平洋附近的一块林中主地上,三三五五的枪架散布开来,旁边是堆堆白骨,尚存的遗物表明, 这是当年远征军新 28 师的部队。看来,他们完全丧失了走出林莽的信心,只能在这里听天由命了。

官兵们把沿途散布的尸骨一一收拢,加以掩埋,心中不胜悲凉:”异域成仁的弟兄们,我们回来了。倘若你们在天有灵,就等着看我们怎么为你们雪耻报仇吧!”

4 月过去了,5 月过去了⋯⋯一直到 10 月进入旱季,雷多公路的路基在

一米一米地向前拓展。担任筑路警戒的新 38 师部队轮换前进,在野人山中度

过了整整 8 个月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跨过了野人山,兵临胡康河谷的前进基地——新平洋。

胡康河仑是打洛盆地和新平洋盆地的总称,打洛盆地面积 310 平方公

里,新平洋盆地面积 2486 平方公里,都是热带原始森林,中间纵横着大龙、大奈、大宛、大比四大河流和许多小支流。大龙河以北有人行小道,以南道路宽阔,可以通行汽车。据守在胡康河谷的是日军的第 18 师团。

第 18 师团是中国军队的老对手了。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后,第 18 师团在杭州湾登陆,参加淞沪会战;1938 年又在大鹏湾登陆,侵占广州;1939 年11 月,进攻广西,侵占南宁;1940 年调往越南接受丛林战训练,随后参加太平洋战争,在南洋各岛及马来亚和缅甸等地四处征战;1942 年在缅甸战役中一路冲杀,骄焰极盛,拥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盛名。

该师团的任务是确保北缅安全,挫败中国驻印军打通北缅中印公路的企图。1943 年 3 月接任第 18 师团师团长的田中新一中将,仍然固守着对中国

军队极度轻蔑的老观念。尽管其上司、第 15 军司令官牟田口廉也中将(原任

第 18 师团长)一再告诫田中新一,北缅作战要立足于持久防御,在最坏的情

况下也要确保加迈、密支那(均在胡康河谷以南 200 公里左右地区)等公路、铁路附近要地,但田中新一不以为然,认为这太消极了。他计划,在雷多方

面中国驻印军主力越过野人山,进入兵力运用比较自由的胡康河谷之初,就必须在新平洋地区主动以攻势击垮之,只有这样,才能有利于胡康河谷,乃至整个北缅地区的持久稳固。按照这种攻势作战考虑,10 月前,田中新一陆续将散布各处的第 18 师团部队集结起来。此时的第 18 师团部队包括师团司

令部、步兵集团司令部(指挥官相田俊二少将)、步兵第 55 联队(联队长山

崎四郎大佐)、步兵第 56 联队(联队长长久竹郎大佐)、步兵第 114 联队(联

队长丸山房安大佐)、山炮兵第 18 联队(联队长比土平隆男中佐)、工兵第

12 联队(联队长深山忠男中佐)、辎重兵第 12 联队(联队长水谷虎吉中佐), 以及通讯队、卫生队,第 1、第 2、第 3 野战医院、兵器勤务队、防疫给水部等部。此外,为增强第 18 师团战力,第 15 军还将直辖的野战重炮兵第 21

大队和独立速射炮第 1 大队配属给第 18 师团。这样一来,田中新一在与驻印

军正式交战之前,拥有了 2 万多人的部队。

10 月 30 日,田中新一正在密支那的师团司令部内召集军事会议,突然

接到远在 200 公里以外的、胡康河谷最北端的临滨,沙劳守备队急报,声称遇到从野人山中冲杀出来的中国驻印军部队的猛烈攻击。田中新一大吃一惊,他原预料新 1 军最快也要在 11 月才能穿过野人山,进入胡康河谷,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得出了如下判断:出现在新平洋附近的沙劳,临滨等地的中国部队,不过是掩护新 1 军主力越过野人山,进入胡康河谷前沿集结的前

锋部队,在新 1 军主力进入新平洋一带之前,还有时间消灭其前锋部队。就

这么干,抢时间各个击破!田中新一决心下定,立即命令第 56 联队向胡康河谷疾进,师团主力随后跟进。

田中新一的判断是正确的。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中将依据陈旧的情报, 误以为胡康河谷前沿的新平洋周围仅有缅甸伪军和少数日军的警戒部队,可以一鼓荡之;再加上穿越野人山的公路仅仅具有雏形,新 1 军主力的运动、

集结以及补给等等困难重重。因此,仅命令新 38 师 112 团进入河谷,扫荡日

军。吏迪威完全未料到田中新一竟敢率第 18 师团主力断然进攻。要不是第

112 团官兵同仇敌忾,英勇善战,驻印军出山伊始,就可能遭受一次惨败。

10 月 29 日,新 38 师第 112 团在陈鸣人上校指挥下,首先占领了新平洋和打洛盆地西北的要点瓦南关,随即进攻新平洋以南、大龙河和大奈河交汇点以北日军各据点。11 月初,先后攻占了沙劳、临滨,并将大龙河北岸渡口于邦的日军包围压缩。

于邦是中日两军必争之地,东北经简易道路直达新平洋,渡河向南就是纵贯胡康河谷的汽车公路。中国军队若控制了于邦,即可遏止日军主力向新平洋推进,掩护新 1 军主力在新平洋一带集结、展开。因此,于邦争夺战至关重要。

于邦地形开阔平坦,三面森林,一面靠着大龙河。10 月 31 日,第 112

团第 2 营的一个连,在江晓垣连长率领下一鼓作气攻至于邦日军主阵地前。

突然被密林中的日军包围,双方短兵相接,恶战一个多小时,日军遗尸 70

多具,其余退入岸边的主阵地,江晓垣等 40 多名官兵也在肉搏中牺牲。随后,

第 1 营营长李克己亲率 1 个加强连从临滨赶到于邦,把日军三面包围起来,

并在左右两翼的河边安好了重机枪阵地,封锁了渡口。于邦日军 100 多人在南岸日军的炮火支援下,凭借坚固阵地拼死顽抗。

此时,日军第 56 联队主力及一个山炮兵大队赶抵河南岸,在渡口附近几

次强渡不逞之后,遂绕道下游偷渡,绕到李克己所部背后,反将第 1 营团团

包围。

李克己营名为一个营,实际上仅有一个加强连约 200 余人,据守着密林

深处的一处宽和长均为数百米的一个林中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树围 10 余米的千年老榕树,主干四周有几十根板根支撑着,板根粗细不一,粗的两三个人才能抱拢,这棵榕树枝条茂密,树冠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在丛林中俨然一座山丘。李营长在树上布置了一个加强排,构筑了轻机枪和重机枪掩体。其余兵力分散在榕树四周地上,利用土包和天然洞穴构筑了地面和地下工事。整个阵地体系成了树上、地面、地底上下三层,里外数圈的立体碉堡。为了防御日军的夜袭,每到入夜前,官兵们就在阵地数十米的矮树、藤葛之间遍布手榴弹,线线相连,一触即炸。中国部队不向日军夜袭,但是白天拂晓前向敌我阵地间派出伏兵。伏击小组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踏着阔叶林和芭蕉林上露水滴落的声响,悄悄地进入伏击地点,一直到天黑时再撤回。这些伏击小组在榕树上机枪火力的掩护下,有效地阻止了日军接近我方阵地。白天日军发起攻击,各种火器从四面八方向着树上树下的阵地猛打,无奈密林之中, 火力效果微乎其微,只是徒然消耗弹药而已。只有当日军接近至 20 米左右时,树上、地面和地下的各种自动火器才一齐发射,每次都劈头盖脑地将日军痛打一场,迫其狼狈后退。

日军无奈,只好采取持久围困方法,企图把中国官兵困死在这里。水是一个大问题,中国官兵把随身所有可以盛水的饭盒、罐头筒等物件,全部拴在树枝上,收集雨水。同时把四周的树藤砍断成斜面,在断面中心钻一个小孔,倒置在容器里,一根树藤每天可滴下 2 斤多清水。至于粮食弹药的补给, 李营长上树之初就用电台向后方发报,要求飞机空投,并布置火力控制了榕树北侧的一块开阔地,作为空投地点。只要天气许可,头天约定,第 2 天美军飞机就会准时飞临上空,投下花花绿绿的降落伞,里面弹药、食品、药品应有尽有。丝质的降落伞被官兵们分割开来,用做吊床,吃剩的空罐头筒扔在阵地前方,夜间日军一碰响,就会招来一顿手榴弹。

双方的阵地犬牙交错,最近的仅相距 20 多米。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双方官兵的神经高度紧张,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敢稍有懈怠,否则就会命丧黄泉。

于邦前线部队被围后,驻印军总指挥部才知道日军来势凶猛,于是急令孙立人率新 38 师剩余的两个团和 1 个山炮营驰援于邦。增援部队沿着野人山

中刚刚有了一点路基的公路,艰难地走了 20 多天,才到达指定地点。这一次不同了,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中将和孙立人少将全部来到前线。12 月 23 日, 孙立人指挥第 114 团将于邦日军反包围。处于核心的李克己营与第 114 团部

队内外夹击,两面冲杀。日军包围圈顷到瓦解,纷纷向渡口方向溃逃。第 114 团又分兵从两翼切断日军交通,封锁渡口,使南岸日军无法增援。

激战到 28 日,日军前进阵地被全部占领,核心阵地也发生动摇。养兵干

日,用兵一时,新 38 师山炮营初战就大显神威。当时,敌我包围反包围,相

互重叠,日军阵地前后都是新 38 师部队,双方步兵相距仅 25 米。炮手如果稍微延伸或缩短射程,都会打伤自己的步兵,可炮兵发射的山炮弹,竟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颗颗都落在日军阵地之内,而且弹窟排列得像插秧一样整齐,炮弹像掘土机似的,把日军的阵地整个地耕了一遍。29 日,占领了于邦。

于邦一战打出了驻印军的信心。一个加强连竟然能在密林深处的弹丸之地抗击日军 1 个联队的攻击达 30 多天之久,这在抗战几年来的历史上是绝无

仅有的战例。难怪新 38 师上下齐声欢呼:“我们也能打败号称丛林战之王的日军精锐部队!”

由于于邦的长时间据守和最终夺取,驻印军主力赢得了在胡康河谷集结展开的时间,雷多至新平洋的公路一天一个样,附近的机场基本成形,大量的军械物资汇集在新平洋,输油管道也逐渐伸展到新平洋。企图在大龙河北、新平洋附近一举击破中国军队,迫使其退回野人山的田中新一中将沮丧万分:“敌人一旦在胡康谷地站稳脚跟,取得基地,无异于老虎跃出笼子,可以充分发挥其强大的综合战斗力。今后的作战恐怕不会顺利了。”

田中的感觉非常正确,自于邦序战之后,日军在缅北一连串的作战中, 再也没有掌握过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