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享晚年

畏惧并不能免于一死,战争的结果大不了也不过一死。奋战而死,是以死亡摧毁死亡,畏怯而死,却做了死亡的奴隶。——莎士比亚

精妙的写作功底

创作过程的神速只是一种表面现象,一切构思总是逐步成熟的,复杂而大型的作品,如交响乐和诗剧的构思尤其如此。

一旦构思成熟,把它记在纸上,对艺术家来说并不需要花太多的劳动。而莎士比亚的创作过程看起来就很轻松快速。

莎士比亚的朋友本·琼生,能够很好地证明这一点,因为他曾在剧院里近在咫尺地观察过莎士比亚工作。

“记得演员们为了称赞莎士比亚,常说他不管写什么东西,从不删改一行文字。我对此曾回答说:‘他最好删掉一千行。’他们认为这是我的恶意攻击……他写得那样轻松,以至于有时必须让他停下。他的头脑极其敏锐,但却并非总能控制自己。”

莎士比亚才思的敏捷在其他人那里也能得到证实。同样是剧团股东的赫明和康德,他俩处理莎士比亚的手稿几乎达30年,说他是个写作快速的作家,“他的手、脑同行并进,说与写同样顺畅,我们难得收到他有涂抹的稿子”。

莎士比亚是先把一切在脑海里想过以后才写在纸上的。所幸的是莎士比亚能够“在自己脑袋中先将一切准备好、想完全”,不然的话,他的职业是不能容忍他有漫长的余暇涂来抹去、字斟句酌的。

创造性想象是一切大艺术家进行创作的必要能力,现实永远是艺术创作得以发展的主要环境。莎士比亚在现实中观察人的激情和行为,同时,他也总是从现有的文献和剧作中寻找他的戏剧情节。

有两部历史巨著莎士比亚用得特别多,他从中为自己12部以上的剧本汲取了情节。最初,拉菲尔·贺林希德的《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编年史》是莎士比亚创作的固定来源。

莎士比亚通过这部著作熟悉了他写作编年史剧所需要的一切历史事件,进而创作了《亨利六世》、《查理三世》、《约翰王》等历史剧。

莎士比亚写作编年史剧不仅利用贺林希德的作品,他还知道其他英国史家的作品。那时,某些历史情节已经被编成戏剧。

莎士比亚虽然反复阅读过贺林希德的作品,但是他写作某些编年史剧《约翰王》、《亨利四世》的基本依据则来自他前辈的剧本。

莎士比亚所使用的是贺林希德第二版的《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编年史》,书上有6处莎士比亚姓名的别致花体缩写,而且书页的空白处有一些批注,恰恰是在莎士比亚构思英国历史题材剧本所直接利用的那些材料。

莎士比亚通过阅读贺林希德的著作,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英国的历史,国王的政策以及人民的命运,同时也发展了自己从国家角度着眼思考问题的能力。

另一部使莎士比亚入迷的历史著作,是古希腊历史家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

莎士比亚读的是英文译本,正是这个英译本成了他戏剧情节的来源,把译文和普鲁塔克的情节所写成的剧本做一比较,就可以看到它们之间的吻合一致。

贺林希德的《编年史》是根据古代纪年编纂而成,叙事的优劣取决于贺林希德编选入书的各纪年作者的才能。

普鲁塔克和贺林希德不同,他是真正的作家,历史人物写照的巨匠,也是深思熟虑的道德问题作家。

普鲁塔克给莎士比亚灌输了很多“治国思想”,但是,他更用他那对事件及事件参加者的栩栩如生的描绘吸引了莎士比亚。

斯特拉福文法学校的老师们决心使他们的学生毕业时都能充分熟悉拉丁文的基础,在课堂上讲授了奥维德的《变形记》。

学生们好不容易地学会了念拉丁诗。但是,一旦懂得了这些诗篇的意义,他们就不能不被罗马诗人的诗体故事所吸引。

莎士比亚回想起了他的老师曾讲过的故事:奥古斯都皇帝把奥维德流放到一个最遥远的行省。最典雅的诗人的文质彬彬同他被迫身处其间的野蛮,两者的对照在莎士比亚脑海中生动地浮现出来。

我们可以在喜剧《皆大欢喜》中听到这一对照的回响。试金石走进亚登森林,对牧羊女奥德蕾说:

我陪着你和你的山羊在这里,就像那最会梦想的诗人在一群哥特人中间一样。

古罗马诗人的作品所呈现的抒情性和叙事技巧以及细节性格的奇妙糅合,深深地吸引了莎士比亚。

古代作者对人性的理解如此深刻,对人性的描绘那样富有表现力,不能不使莎士比亚倾倒。

那时的英国正如饥似渴地关注着意大利和法国文化生活中发生的一切现象。莎士比亚不懂意大利语,但当时有许多文艺复兴时代意大利短篇小说的译本和改写本用来阅读。

在法国作者中,莎士比亚最熟悉蒙泰涅的《随笔集》。他认识意大利翻译家约翰·佛洛里奥,他们大概是在扫桑普顿伯爵家见过面。

《随笔集》的第一页就已经使莎士比亚惊讶不已,因为作者在这一页上预告说:“这是一部真诚的书,读者……我刻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莎士比亚不喜欢经院哲学,他发现和蒙泰涅在思想方面很接近。《随笔集》对莎士比亚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这可以根据他的作品,尤其是《哈姆莱特》中的许多反响来判断。

在西班牙作家中,莎士比亚只知道写过田园传奇《狄安娜》的豪尔赫·蒙特马约尔和塞万提斯。他和弗莱彻曾采用过后者《堂·吉诃德》的情节,写了已散佚的剧本《卡德尼奥》。

莎士比亚最熟悉的自然是本国文学。他了解14世纪英国第一个人文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杰弗里·乔叟及其同时代人约翰·高尔,同时他也几乎熟悉和他同时代的所有文学和戏剧。

和整个英国有教养的阶层一样,莎士比亚读过由英国印刷术的鼻祖威廉·凯克斯顿在15世纪末刊印的《特洛亚故事集》。

民间创作也是莎士比亚特别关注的一个诗歌领域。民歌被他有机地组织进剧本之中,所以他的作品中有许多是对英国民俗中的童话、神话和逸闻的追忆。

人生最后一部戏

在1613年,莎士比亚的仅剩下的弟弟理查也未能长寿,患病去世了,终年38岁。

至此,莎士比亚家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

莎士比亚的豪宅显得更大、更空了。同时心中有时也很是凄凉。

1613年3月下旬,莎士比亚又回到伦敦,指导了他最后一部戏《亨利八世》的排练。

莎士比亚没有饰演角色,但却不能不关注排戏的情况,因为这毕竟是他的最后一部戏。

《亨利八世》没有用传奇笔法写,而是根据史实表现出来的,所以该戏在环球剧院首演时,戏名起为《一切皆事实》。

首演时已经是1613年夏天了,但是在这次演出时剧院失火,结果把环球剧院烧成了一片废墟。

当时伦敦的两名官员,对于环球剧院失火事件也展开了一番议论。他们中的一位是作为廷臣、外交家和作家的亨利·沃顿,另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爱德蒙·培根。

“培根先生,国家大事暂且不提。我要先谈谈本国发生在泰晤士河彼岸的事件来博你一笑。”

“沃顿,是不是皇家剧团的环球剧场着火的事情啊?”

“您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我只是听说,您要是亲眼目睹,我很希望听到您描绘一下那激动人心的场景。”

“皇家剧团的演员们演了一部叫《亨利八世》的新剧本,演出的场面可以说是既豪华又盛大,舞台上铺满了席子,勋章获得者都佩戴着建功立业的标志。禁卫军穿上了全副行头,但绣花制服以及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足以使威严大打折扣。”

“这种场面应该挺好笑。”

“确实如此,剧情是红衣主教的府邸正举行假面舞会。这时国王亨利八世驾到,人们向他鸣炮致意,演出时用纸或其他什么玩意儿做的填弹塞由炮口飞出,落到了草屋顶上起了烟,可没人发现。最后,火烧了起来,很快蔓延到整个剧院,结果不到一个小时,剧院被烧成了一片瓦砾。”

“上帝保佑,没有出人命,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亨利八世》是环球剧院最后一次上演莎士比亚的戏,这个人写的戏还不错。”

“是呀,也许想用盛大的场面纪念一下吧,结果却弄巧成拙。”

在莎士比亚最后一个剧本上演之际,环球剧院失火被毁,这也许代表着莎士比亚戏剧生涯的结束和戏剧史上莎士比亚时代的结束。

一年之后,剧院建筑完全恢复了。莎士比亚的一个同伴给莎士比亚写信:

威廉,我们的剧院重建好了,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个新剧院,认为这是英国有剧院以来最美丽的一个!

新剧院建好了,但这也许不再是莎士比亚的剧院了。

挥手和剧院告别

在莎士比亚48岁时,周围环境促使他做出了脱离剧院的决定。他将在剧团中的股份转让给了别人,清理了他在伦敦的一切财产和财务方面的事情,他不再为剧团写作了。

大剧作家莎士比亚要退出剧坛,这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想。

“莎士比亚先生像是病了,他年纪大了,有时我见到医生到他家去过。”莎士比亚的一个女邻居发布最权威的信息。

“莎士比亚先生功成名就了,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回家享福去了。”一个中年人有些嫉妒地下着结论。

文人们想得深一些,“莎士比亚的创作灵感并没有枯竭,这我们都清楚。创作是剧作家的本能,他还能写,我不懂他离开的原因。”

“莎士比亚不是疲惫,他是太失望了,现在甚至连搦管为文的想法也不能使他高兴,为谁创作?又为谁演戏?他同进戏院看戏的新一代是格格不入的。”

“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是所有文人的悲哀。看看他的悲剧吧,他疲倦,对人世苦恼,对充斥在周围的一切卑劣事件极端厌恶。”

“他离开是有原因的,我知道,现在他的剧本在上演时总是被歪曲、删削,而且还是他最珍视的部分。”

“总之,他离开了,我们少了一个中坚力量,以后这场聚会又少了一名主将,还能撑多久呢?我们这些文人在这个社会又能撑多久呢?”

上面是莎士比亚离开后,文人们在聚会时的一次情景,这情景很快就不再有了。

在莎士比亚离开剧团的最后日子里,剧本《暴风雨》是莎士比亚最后几部完美的作品之一。剧本内容的很多地方都暗含着他即将话别剧院的用意。

《暴风雨》创作的动因是英国航海家在遥远的海域和蛮荒之地所遇灾难的故事。但是,使莎士比亚感到兴趣的不是地理,而是人的心灵和人们创造出来的那些荒谬绝伦、违反自然法则、又于己有害的生活方式。

《暴风雨》开头就响亮地提出了权势在强大的自然力面前的渺小。国王及其随从乘坐的船只遇到了暴风雨,国王的顾问贡柴罗和水手长发生了争吵。

通过狂吼的风声,大不敬的老海员如狼似虎地向惹人厌烦地站在甲板上的大臣吆喝道:“要是你有本事命令风浪静下来,叫眼前大家都平安,那么我们愿意从此不再干这拉帆收缆的营生了,把你的权威用出来吧!”

“这里的波涛哪里管得了什么国王不国王?”

莎士比亚在这里表述了一个古老的真理:戏剧艺术是过眼烟云,它只有在演出的瞬间才存在。演出一结束,它也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观众体验过的激动。

戏剧艺术,跟人生类似。“环球”剧院招牌上的箴言:“世界大剧场”,即蕴含着人人都是演员的意思。莎士比亚用种种不同的调子表达了这种思想,在后期尤其如此: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传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人生来自无生,复归于寂灭,和永恒比较,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瞬间。

构成我们的料子也就是那梦幻的料子;我们的短暂的一生,前后都环绕在酣睡之中。

不难感到所有这一切的后面隐蔽着怎样的心情。

《暴风雨》是一个非常优美的、生气蓬勃的剧本,但写它的人却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人。

一天清晨,莎士比亚离开了伦敦,当他走过主教门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剧院。

“老朋友们,都还没起床吧?昨晚的戏剧演得挺晚的,不要浪费一天为我欢送了,我不想同你们说再见。”

当莎士比亚走过政府各机关和王宫的时候,他在心里边想:“哈哈,我终于可以不管你们了,如今你们再也不能限制我。我自由了,哪里管得了什么国王不国王,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走过城门,莎士比亚久久凝视着这个在烟雾中的庞然大物。

“伦敦城,已经25年了,我终于要永远地同你别离,我应该感谢你,你教会了我一切,给了我观众、金钱、名誉和地位,而我也将25年的人生给了你,我将回到我的灵魂安栖之处。斯特拉福城,我在那里出生,也将在那里死亡。”

隐退美丽的家乡

莎士比亚就这样抛开喧闹的伦敦和忙乱的剧院生活,返回故乡。

莎士比亚为这次返回斯特拉福早已做了准备,他多年来积攒了一笔财产,购买了动产和不动产,布置了宽敞的房屋。

莎士比亚离别伦敦迁居外省小城时,他的行动完全和他心爱的蒙泰涅所劝告的一样。

“我们该和社会分手的那一时刻到来了,因为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向它提供。不能给予,就不该索取。我们的精力已大不如前,我们把它集中储存起来,供我们自用。”

“苏格拉底说,青年人应当学习做好事,成年人应当练习做好事,老年人应当摆脱公民和战争方面的事务,不承担一定的任务,随意生活。”

现在,莎士比亚果真过起这样的生活了:不承担一定的任务而悠游度日。斯特拉福有他的一家,还有和他保持着多年友谊的同乡。

莎士比亚生来是个庄稼人,在闲暇时正好重温一下花草树木和鸟兽鱼虫的知识。书本中已经没有可学的了,对他来说,说不定就连天上诸神和古典英雄也只存在于墙上挂着的油画和刺绣上面。

1613年,莎士比亚的妻子已经57岁,而他也49岁了。他们开始共度桑榆晚景。

脑海中时常浮现出这么一幅景象:莎士比亚正翻阅蒙泰涅这位无限明智而又有着惊人的人情味的作家的作品,可能其中的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美满的婚姻,排斥爱情,以及与之俱来的一切。婚姻力求用友谊替代爱情。这也就是愉快地共度岁月,经久不渝,互相信任及互相体贴,彼此帮助,各尽其责。任何一位妇女,只要她的婚姻合意。”

蒙泰涅在这里停下,来引用卡图鲁斯的话:

要是她是和她喜欢的人结婚,是不会愿意同她丈夫的情妇或女伴交换位子的。如果他把她作为妻子眷恋,那么,这种感情要可敬得多,巩固得多。

如果他偶然热情勃发,死气白赖地纠缠另一个妇女,那么,让我们问问他,在他的妻子和情妇之间,他宁愿哪一个人蒙受耻辱,他更愿意哪个人享有崇高的地位,哪一个人的不幸会使他更痛苦?

如果他的婚姻是建立在健康的基础上的话,那么,答案不会引起丝毫怀疑。

我们对此也不能有所怀疑。黝黑的太太得到了莎士比亚的几十行赠诗,我们可以从中看出她是怎样使他“热情勃发,死气白赖地纠缠”她。安·莎士比亚得到了房子,两座粮仓,两个花园,供转租的土地,满库的大麦芽、衣服、餐具、家具……

总而言之,安·莎士比亚得到了产业,足以使斯特拉福所有公民在她走过街道时深深地向她鞠躬致意。她抚育和教养女儿,把家庭安排得舒适惬意,供丈夫返回斯特拉福时享用。她给丈夫安排好离别剧院后拟在其中生活的房舍。

安·莎士比亚和丈夫一起度过了25年,度过了他那整个不轻松的劳作生活。黝黑的太太给予莎士比亚的是片刻的欢娱,以及几年的痛苦。

莎士比亚的大女儿苏珊娜在1607年就已嫁给医生霍尔,搬到了丈夫家。小女儿裘迪丝留在双亲家中。

如果苏珊娜是识文断字的,甚至是很有教养的妇女的话,那么,小女儿裘迪丝却显然一点都不会书写。但这并不一定是她老守闺房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她一直住在父亲家中几乎到他去世。

莎士比亚在其中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亨利街老屋,住着他的妹妹约翰娜及其以制帽为业的丈夫威廉·哈特和3个儿子:威廉、托马斯和迈克尔。

除了亲属,莎士比亚的好友是法学家托马·格林,他从前曾在伦敦学习,他们可能在那里相识。

1600年,格林开始留住斯特拉福,被选担任需要法律知识的部门的职务,主持着地方行会的事务。

1610年,格林当上了市办公厅职员。他在莎士比亚本人居留伦敦期间长期住在莎士比亚家中,和莎士比亚家庭的密切联系使他觉得他有权自认是莎士比亚的远亲。

在斯特拉福居民中,还有哈姆涅特·萨德勒及其妻子裘迪丝,莎士比亚1585年出生的双胞胎就是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哈姆涅特·萨德勒把自己许多孩子中的一个同样取名为威廉,以此报答老友。哈姆涅特·萨德勒是确证遗嘱的两个证人之一。

和哈姆涅特·萨德勒一起成为第二位证人的,是和莎士比亚比邻而居的斯特拉福毛呢商人朱利叶斯·肖。莎士比亚和肖两家的父辈有着业务联系,建立了友谊,而子辈则继承了这种关系。

莎士比亚家在纺织品工商业者中有着特别广泛的联系。因而,在他斯特拉福的好友中,干这一行的还有亨利·沃克,莎士比亚曾为其子行过洗礼。

莎士比亚和斯特拉福的首富康勃一家的交往历时甚久。托马斯·康勃的房屋是斯特拉福第二座大宅,仅次于莎士比亚家。他的兄弟约翰·康勃是一个富有的单身汉,斯特拉福最大的高利贷者。

放债利息本来就很高,而约翰·康勃更是漫天要价地向他的债务人勒索取暴利。莎士比亚在一篇传遍全城的讽刺性墓志铭中嘲笑了他:

魔鬼允许百元本取十元利,

约翰·康勃却惯于赚取大洋整十二。

你想知道这一抔黄土埋葬的是谁,

魔鬼回答说:“这是我的约翰·康勃。”

但是,并非康勃全家都是这样。托马斯·康勃的几个儿子都获得了莎士比亚的好感。他们中有一位小托马斯·康勃,莎士比亚临终曾把佩剑遗赠给他。

随身武器通常在身后是留给大儿子的,因而,莎士比亚把佩剑赠给年轻的托马斯·康勃,证明莎士比亚对他怀有特别的好感。

属于莎士比亚朋友圈子的,还有康勃的亲戚托马斯·雷诺兹及其一家。莎士比亚曾遗赠给托马斯的儿子威廉·雷诺兹一笔小钱,购买纪念戒指。

得到同样的纪念戒指的还有安东尼·纳什和约翰·纳什两兄弟。安东尼之子日后娶了莎士比亚的外孙女。

莎士比亚在斯特拉福的朋友和熟人的圈子中都是市民。他也许有几个贵族朋友,莎士比亚尽管有权自称绅士,但他分明并不倾心于贵族,而保持了同斯特拉福工商业者一切旧有的家庭联系。

莎士比亚在斯特拉福的暮年生活绝非平安无事。这诚然都是一些局限于地方一隅的事件和涉及家庭的变故,但是当莎士比亚摆脱了戏剧工作以后,这些事件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1614年夏,斯特拉福惨遭火灾,54家民房被烧毁。莎士比亚为遭到火灾的老乡四处奔走,求助政府机关的熟人拨款重建被焚毁的家园。人们都很感激他,也更加尊重他。

家事带来的烦恼

当成年女子的父亲有多难啊!

1613年,整个斯特拉福城都在传播一个流言:“莎士比亚的大女儿苏珊娜,虽然嫁给了一个令人敬重的医生,却作贱她的丈夫,和一个市民勾搭上了。”

传播这一流言的是年轻浪子约翰·莱恩,苏珊娜无意间惹了他,他就怀恨在心来诽谤她。

流言传遍了斯特拉福,被侮辱的女儿跑来找父亲商量对策,看看如何消除这种可耻的流言。莎士比亚望着流泪不止的女儿和愁眉不展的女婿,也很发愁,女人的名誉可是她的第二生命啊!

“父亲,我该怎么办?现在我已经成了整个斯特拉福的话柄,我不想活下去了。可是伊丽莎白还么小,只有6岁啊,我不想让她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可这样的母亲,也许没有更好!”

“霍尔,你怀疑你的妻子吗?”莎士比亚问女婿。

“当然不,我尊重她、信任她,谁会相信一个无赖的话?”

“谢谢你,霍尔,既然这样,我们应该到宗教法庭告他诽谤。”

苏珊娜听从了父亲的话,夫妻两个人向宗教法庭指控那个诽谤者。

但是那个无事生非的家伙并没有出庭澄清事实真相。宗教法庭因为他的恶劣行径而把他开除了教籍,苏珊娜恢复了名誉。

苏珊娜的事情解决了,他还有一个女儿裘迪丝呢,她才使莎士比亚头疼不已。

1616年2月,小女儿裘迪丝突然对父母宣布,她要嫁给托马斯·奎尼。嫁人当然是件好事,她已经32岁了,可她嫁的对象……

“裘迪丝,虽然你比他大6岁,但是你可以结婚,不过必须过一段时间,现在是停止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的季节。”

“我们已经定好在2月10日了,不会改变。”

“不行,必须征得主教恩准。”

“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被开除出教。”

莎士比亚一气之下晕了过去,他本已经疾病缠身。

也像威廉·莎士比亚和安·莎士比亚结婚的故事一样,为了缔结婚姻,裘迪丝也要征得主教的恩准,但请求未获批准,然而托马斯和裘迪丝还是结了婚。

莎士比亚对二女儿的婚事不怎么看好,因为婚事办得太仓促了,好像奎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

莎士比亚的女儿甚至因此被宗教法庭传讯,要她说明她那样行事的理由,然而她没有出庭,被开除出教。

更出人意料的是在裘迪丝和奎尼结婚后一个月左右,奎尼的丑事就暴露了。

原来奎尼让一个叫惠勒的女人怀了孕,就在他结婚后的一个月左右,这女人和新生的婴儿双双死去。为此,镇上的一位律师把奎尼告上法庭。奎尼在法庭上承认了他与惠勒发生过肉体关系,并表示悔恨。

奎尼被判当众悔罪,必须连续3个礼拜天,身披一条白单子到教区教堂示众,接受群众的唾骂和谴责。

但是奎尼以罚谢罪交了5先令的罚金,事情算是了结了,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奎尼原形毕露,让莎士比亚家很失望。他是通过欺骗手段与裘迪丝成亲的,婚后也没拿出当初答应过的价值100英镑的田地。

立下身后遗嘱

立遗嘱是绅士的职责,莎士比亚对此十分重视。遗嘱的第一稿是1616年1月写好的。

莎士比亚写剧本总是一挥而就,写遗嘱却慢慢悠悠,非常谨慎。

莎士比亚是怎样总结自己的呢?这里将引用蒙泰涅的话:

我们旅程的终点是死亡,即我们企求的极限,如果它使我们惊惧,我们怎能跨出那即使是唯一的一步而不发烧打颤呢?群氓采用的救治办法是完全不去想它。

但是为了达到这种浑浑噩噩的境界,需要怎样的非理性的颟顸迟钝啊,群氓连死字都不敢说,因为遗嘱上不能不提到死字,你不用期待在医生对他们作出最后的判决之前他们会考虑立遗嘱。

至于我,那么,感谢上帝,在他感到适合的时刻我都能离去,除了生命,没有丝毫的忧伤。

我摆脱了一切羁绊,除了自身,我向所有人事先作了防患未然的告别。从来没有人那样镇静地准备离开这一世界,从来没有人像我计划履行的那样断然割断与世界的联系。

回想一下莎士比亚悲剧中的人物怎样离别生活,就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死亡等的看法。他们死时既没有感伤的愤恨,也没有哀哀的恸哭和祈祷。

“我是古罗马人。”想和朋友哈姆莱特同归地府的霍拉旭说,而古罗马人勃鲁托斯是这样赴死的:“暮色罩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筋骨渴望得到它劳苦已久的安息。”

古罗马人安东尼又是这样赴死的:“把战甲脱下吧!永昼的工作已经完毕,我们现在该去睡了。”

时光过得很快,莎士比亚的大女儿一直再未生育,莎士比亚抱外孙的希望又成了泡影。

看来只好另寄希望在二女儿裘迪丝的身上。可是二女儿的丈夫奎尼做出的那件不道德的事情,让莎士比亚很失望。

莎士比亚预先把公证人请来,以便根据一切法律条文写出反映他最后意愿的证件。

莎士比亚积聚了大量财富,应当决定处置财产的办法。他确定大女儿为主要继承人。她根据遗嘱得到了父亲的大房子新宅,由祖父传给父亲的位于亨利街上的房子,所有的土地,还有一大笔现钱。

莎士比亚留给他妻子的遗物是,“一张二等床”,仅此而已。

在遗嘱中已写明,莎士比亚的妻子可得到孀妇按一般习惯所得到的亡夫遗产,也可在苏珊娜夫妇继承里得到寡母的位置。

“一张二等床”应当摆在合适的房间,这房间当然就是“寡母的位置”。

这张“二等床”是不是莎士比亚的妻子从娘家带来的那张双人床呢?

莎士比亚是不是对他妻子太苛刻了啊?

是不是英国的法律当时有明文规定,妻子有权获得丈夫1/3的遗产,不用在遗嘱里再写明;还是莎士比亚觉得妻子比自己大8岁,也许会死在他前头,所以在遗嘱里没有详细写,我们只能保持这个疑问。

如果按照英国的风俗,最好的床是用来招待贵客的,那么“二等床”应该是夫妇共用的。

莎士比亚特地说明这张床归妻子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它不是夫妇交恶的标志,而是一种格外的照顾。

莎士比亚对其他的家产做了如下的分配:小女儿裘迪丝获得300英镑和一个大银碗;

莎士比亚的妹妹约翰娜终生使用亨利街上的房子和20镑现款,她的3个儿子每人5英镑;

苏珊娜的女儿,莎士比亚的外孙女伊莉莎白·霍尔,获得整套碗碟器皿;

教子威廉·沃克获得20先令金币,施舍穷人10英镑;

托马斯·康勃,莎士比亚留给他一把佩剑;

老友哈姆涅特·萨德勒、威廉·雷诺兹、安东尼·纳什和约翰·纳什,每人26先令8便士,用以购买纪念戒指;

遗嘱执行人托马斯·拉塞尔和佛朗西斯·科林斯,前者5英镑,后者13英镑6先令8便士。

所有这些人都是斯特拉福市民,或是莎士比亚的亲属,或是他的好友。但是他也没有忘记伦敦的朋友,没有忘记和他们在剧院共同工作的岁月中结成的亲密友谊。

莎士比亚的同事约翰·赫明、理查·伯比奇和亨利·康德尔,每人赠予26先令8便士,用以购买戒指。当时的演员们都恪守悼念亡友佩带纪念戒指的风俗,并为这一目的而遗赠金钱。

莎士比亚病危时曾对早先写好的遗嘱做过修改,为了赋予这一证件以充分合法性,除了在遗嘱后面签字以外,还在分产的庞大清单的第一页和第二页上签了名。

遗嘱最后一页的签名,在最初立遗嘱的时候就已签好,用的是健康人的自信而平整的笔法。在清单第一页和第二页上签字,他的手已经把握不稳,看来莎士比亚在签署这份遗嘱的定本时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

拉上生命的帷幕

1616年3月的一天,莎士比亚以罕见的愉悦心情在家中接待了德雷顿和本·琼生。

在豪宅内,莎士比亚热情地欢迎本·琼生的到来,他笑着说道:“你瞧,由于你的光临,我这阴沉沉的房宅都明亮多了!”

本·琼生笑了,说道:“我说你这宅子都快赶上贵族的府邸了。”

“你能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莎士比亚仍然笑得合不拢嘴。

本·琼生说:“我要徒步旅行,你这儿算一站。伦敦的空气太臭了,每个健康的人都会憋得要死!”

“可你的假面剧不一直很受欢迎吗?”

“他们欢迎的只是美妙的布景!”

“听说你又写出了《炼金者》!”

“你在伦敦还有密探啊?”

“戏班来的人说的。”

可以说,在莎士比亚之后,本·琼生在戏剧界已经独领风骚了。他终于真正继承了马洛的手法,进入了创作鼎盛时期。

在上面提到的戏剧中,本·琼生的讽刺剧具有马洛式的雄伟气魄。

“查普曼那家伙也写出了两部好戏。”本·琼生说,“都是写法国亨利三世王朝时的事情。”

“他够得上是你对手。”

“我没有对手!包括你,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哈哈!”

正在这时候,德雷顿来了。

德雷顿是个诗人,也是在人鱼酒馆聚会的常客之一。他住在离斯特拉福不远的亨利·莱因斯福德庄园里。

三个人开始大谈本·琼生由伦敦带来的不幸消息:今天的3月6日,佛朗西斯·波蒙去世了,那时他才37岁。

莎士比亚和德雷顿都已经50多了,对此颇感遗憾。本·琼生可能回忆起不久以前波蒙寄给他的一封友情洋溢的书简,描述他们在人鱼酒馆聚会的事。在信函中,波蒙对莎士比亚颇为赞扬:

让我的诗作那样俚俗,一如莎士比亚的优秀创作。

莎士比亚当然会问起最近的戏剧新闻,本·琼生讲了一些消息,同时也绝不忘记夸耀他所获得的成功。

就这样三个好朋友在一起聊了很久,当天快黑的时候,莎士比亚说:“好了,我的朋友们,咱们可以喝酒了!让你们尝尝我妻子的厨艺!咱们今天不醉不归,真是难得你们两个同时光临啊!”

也许是莎士比亚酒喝多了所致,或者是在他送客人的时候着了凉,当天夜里,莎士比亚就病了。

莎士比亚的女婿霍尔已经尽了全力,但莎士比亚的病还是越来越重。

莎士比亚告诉万分焦急的女儿和女婿:“不要企图把我的病治好了,上帝要召唤我去天堂,谁能阻止呢?”

从那以后,莎士比亚就经常陷入昏迷状态,有时还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像是沉浸在幻觉中一样。

1616年4月23日,莎士比亚那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与世长辞。莎士比亚整整活了52岁。

莎士比亚在人间演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幕,也许,他想到天国去重新登台了。

莎士比亚的遗骸被埋葬在斯特拉福教堂的祭坛下面,根据莎士比亚生前的指示,他葬身之处竖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

好心的朋友,

看在耶稣的份上,

切莫移动埋葬于此的遗骸。

不碰这些石块者上天保佑,

使我尸骨不安者必受诅咒。

几年以后,教堂壁龛放置了莎士比亚的半身胸像。1622年,比莎士比亚多活7年的妻子被埋葬在他的身旁。就在这一墓列中,以后又增加了莎士比亚的女儿苏珊娜及其丈夫约翰·霍尔的坟墓。

在1623年,莎士比亚的朋友赫明和康德尔编辑出版了他的戏剧集,书名为《威廉·莎士比亚先生的喜剧、历史剧和悲剧》。根据标准的真正的文本刊印,这本书也被称为“第一对开本”。

在“第一对开本”中,有很多献词和称颂作者的诗,在众多的诗作中,最有价值的是本·琼生的诗篇,其中写道:

他不只属于一个时代,

而属于全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