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行
一泓秋波寂然憩息在京都的北郊,这是福海,旧圆明园的万春、长春、圆明三园环之而成。
朦朦的清雾里,踯躅于皇家园林的废墟之中,虽百多年后的今天,只有衰草丛生的微澜,似浑浊的泪潭,只有嶙峋遍地的破石,如废弃的采石场, 只有斑驳起伏的小丘,若帝王妃嫔流的老坟,却依然令人感受到昔日皇家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穷奢极欲,辉煌璀灿。“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覆旦兮”,禹舜盛世的景象与这康乾道光之盛时的园林想是难以伯仲的。
在昔日海晏堂的残址,稚子于倾圯纷乱的丛石中雀跃,只觉自然中的逸趣。那硕大石条上斧凿的痕晰然在目,我仿佛见房山中衰翁赤日下那握钎的粗手,裂若涸土;那疲惫的老脸,纹似弃革。
来到旧圆明园的全景模型前,稚子流连于翡翠金碧丛中,久不愿离去, 许是在惊羡昔日园林旖旎柔美、飘逸高格的帝苑风范,为何要去扰童心之所趋呢?可我宁愿面对这满目疮痍,体味这岁月的物华沧桑,在一阵阵袭来的楚痛中捡拾这历史的灰烬。想国人来此,泰半会与我一样有所思、有所悟的。
圆明园是什么?是仙乐,是挽歌,是荣耀,是耻辱,谁能尽说?呵,环绕福海的万春、长春、圆明,帝福比海之渺渺无际,帝命如春之勃然生机, 帝运如圆之运转无穷,其名自然寓有爱新觉罗氏的常享长盛永存之愿。不见那康乾盛世昂扬向上的恢宏精神,谱出了这东西文化交融的乐章,创就了这“万园之园”的极致。可惜,仅仅在物欲的品味享受方面,君王们表现出了容纳四海的不凡气慨。
然“恶乎失道于嗜欲”,曾几何时,那“操吴戈兮披犀甲”的国风豪响渐衰成凄凉楚歌,当帝国积贫积弱至萎靡老朽时,正是强盗们的月黑风高夜。大沽口的隆隆炮声,惊醒了景山下的一廉春梦,当额尔金和葛罗远征军的黑翼遮蔽了通州城,僧格林沁泣血八里桥下时,无可奈何的咸丰帝就惟有奔上风尘滚滚的北狩之途。于是,御苑成了野兽们竞噬的血腥地,订城下盟的奇耻刻在了华夏人的心底和脸上,一身残瘢的祖国在黑暗的世纪里踽踽跛行。
历史不堪回首,历史不能改变。于是有一代代人来这里凭吊海晏堂的颓垣,默哀远瀛观的残柱,寻觅大水法的涟漪,叹息福海边消逝的笙歌声,悼忆几多仁人志士的苦魂⋯⋯
那边曲径通幽处,早巳辟为游乐园,福海边袅绕着一片欢乐旋舞声,小儿早巳被吸引而去,我却在这反差中,生发自己的庸人痴妄。
长江和黄河呜咽了多少年,历史又唤醒了我们什么?为什么当我们在渐别贫穷时,心灵精神却感失落空虚?我们的山河久久相隔,我们的袤土依然贫瘠,我们狭隘低俗蜗行守成谁来挽?我们没有摆脱贫穷的父老乡亲谁来扶?我们面对强权何时能昂首说“不”?我们的统一、强国、富民梦何时圆?⋯⋯
伫立在这片废墟上怅想,福海的流水令我沉重,京城鳞次栉比的广厦又让我眺见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