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中南海的心灵震撼

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开国大典,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北平从这一天开始改称为北京。

1950年初春的一天上午,毛泽东派他的秘书田家英驱车来到跨车胡同15号,看望齐白石。

田家英转达了毛泽东主席对老人的问候,详细地询问了齐白石的健康、生活和绘画创作的情况。并且相约第二天下午,接他到中南海毛泽东的家里做客。

白石兴奋得一夜没有休息。第二天,他不时地看着时针,好不容易地到了下午,门外果然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他知道毛泽东派人接他来了。他整了整衣服,在看护士夏文珠的陪同下,拄着拐杖,高兴地上了车。

汽车出了胡同口,缓慢地驶过西单路口,向东而去,拐了一个弯,进了新华门,随后沿着碧波荡漾的湖岸,平稳地驶着,不一会,在一幢古式的庭院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著名的中南海丰泽园,是毛泽东工作和居住的地方。

齐白石下了车,在朱德的陪同下,见到了正等候在书斋兼会客室的毛泽东。

毛泽东亲自扶齐白石入座,并用浓浓的湖南湘潭话说:“我们是老乡。在家乡没见过,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

齐白石紧紧地握住毛泽东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毛泽东亲切地请老人品茶、吃糕点、糖果,同白石交谈了起来。

毛泽东说:“早就该请您老人来了,一直拖到今天,润之真是失礼呀!”

一口浓浓的亲切的乡音,再加上一个国家主席以晚辈的身份向自己道歉,让齐白石感动不已,他激动地说:

“新中国刚刚成立,主席你多忙啊,在日理万机的时候还来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我怎么好意思呢?”

毛泽东说:“齐老您这话差矣,您为革命党同盟会传递文件,是革命的功臣,你在抗战期间,宁肯自己饿肚子也不献媚敌伪,那是一种令国人仰慕的气节啊!我毛泽东应该代表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向你致敬啊!”

齐白石说:“主席您言重了,我哪里能担当得起,我一个穷木匠出身的手艺人,靠卖画刻印挣点名声,我所做的事,是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倒是主席您,实在是我们家乡人的骄傲啊!”

毛泽东说:“新中国能够成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中国共产党英明,是民心所向。我这点名气,在世界各国人民的眼中,远远不及您老人家呢?”

就这样,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十分投机,在这暖意融融的气氛中,毛泽东和齐白石一边品茶,一边畅叙家乡情谊,纵论天下大事,漫谈新旧中国的对比与变化。

由于他们同是湘潭人,口音一致,聊起来彼此听得格外亲切。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晚霞溢彩,光阴已悄悄流过了几个小时,俩人谈兴仍然很浓,只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于是,毛泽东恳请老人留下来用餐。

毛泽东特意准备了以豆豉为主料的湖南风味菜。齐白石细细品味,觉得十分合口,连连称好,说:“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家乡饭了,今天真是幸运。”

在双方相互敬酒时,毛泽东风趣地说:

“你原名纯芝,我原名润芝,小名都为阿芝,你我可称得是同乡兄弟。你年长,我该尊你声老哥哟!”

说完,毛泽东与齐白石都呵呵笑了起来。

齐白石向毛泽东敬酒,称赞他是一位“有道仁君”,是个“大能人”,他为家乡出了这样一个大能人而自豪。

毛泽东幽默地说:“咱们是各有长短。搞民主政治是我的专长,可我却没有绘画的天赋,只能当个读者,你我都是用自己的知识专长为人民服务嘛。”

毛泽东对人民艺术家的尊重溢于言表。

此时此刻,齐白石已经不再把毛泽东当作一位身居高位的国家领导人,而是当作对自己关怀体贴倍至的一位同乡好友,知遇、知音、知己了。

席间,毛泽东又告诉老人,政务院拟聘请齐白石担任文史馆馆员。

齐白石平时很少饮酒,当听到这一消息时,他高兴地喝了好几口葡萄酒,以回敬毛泽东对自己的深厚关爱。

齐白石与毛泽东,两个人从青年时代起就都走出家乡,远离湘潭热土,奔波于大江南北,一个是在探索人民艺术的真谛,一个是在谋求中华民族自由解放的道路,尽管各自经历不同,但对同处一个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近百年来受到列强欺辱的历史,却有着大致相仿的感受。

齐白石与毛泽东同是大山的儿子,同是从人民中来,又同要还血肉之躯给人民,回到人民中去,用自己的学识技能为人民服务,他们在这一点上有着深刻的共识。

酒酣之间,齐白石说到自己艺术上的“衰年变法”,说到人贵有革新精神。

毛泽东也说自己在变,从童年时代读四书五经到后来搞了个中国式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接着又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

毛泽东指出,人在变,世道也在变,宇宙万物都是在变的,革新与革命,在变革这一点上同出一理。人生在世,就要不断接受新事物,吸收新东西,在新的时代为新的社会服务。

毛泽东转过话题,说:

“你我都是农民出身的知识分子,对农民是深有感情的。农民占中国人口的大多数,办好中国的事情,解决农民问题是基本的。但是,农民离不开工人的领导哟。你作过木匠,也称得是农村的手艺工作,对学习工人老大哥的说法,我想你会赞同的。”

齐白石听了毛泽东的议论连连点头,说:“理当如此。”

毛泽东与齐白石互用现身说法,谈了彼此的体会,非常投机。

这时,朱德总司令也来陪坐,并举出自己的例子,谈到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一生中都在寻找中国的出路,同时也在寻找自己的出路。大家都在不断学习,不断前进。

齐白石听了,觉得十分惬意,没有一点儿说教的味道。他说:“我终于看到太平盛世了。使民善耕种,处世要和平,这是我一个老农,一个木匠,一个老百姓的愿望。”

毛泽东说:“这也是我们大家的共同愿望。”

齐白石祝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安康,毛泽东和朱德也祝齐白石长寿。

齐白石表示:“在我的余年里,要为这个太平盛世多多出力,多画些美好的东西。”

毛泽东说:“中国画艺术,历史悠久,是中华民族的宝贵遗产,要好好挖掘整理,继承发展,传给子孙后代。我们共产党要比历代皇帝和国民党更加重视中国画。”

毛泽东问道:“听说国内外不少收藏家在收藏你的字画,我也是白石艺术的爱好者,是否也可以收藏你的作品呢?”

齐白石回答:“当然可以。知我者恩人也,恭敬不如从命。”

毛泽东接过话头:“看来,充当半个收藏家,我还是满可以的!”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日头已沉落西山,天色渐晚,齐白石告退,在夏文珠的掺扶下走出中南海。

毛泽东送到门口,朱德一直送他们上了小汽车。

齐白石在依依不舍中离去,眼眶里有些潮湿,他深深地被毛泽东那政治家的气度所折服。

回到家里,齐白石仍然抑制不住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像个得了奖赏的孩童似的,手舞足蹈,欢喜地将他与毛泽东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对家人学说了一番。

齐白石激动地说:“毛主席和我口音一样,每个字都听得入耳,十分亲切;毛主席给我夹煮得很熟很烂的菜;临别时,朱总司令亲自送我上车……”

后来,齐白石每每对人说起此事,总是深有感触地说:“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不能忘记的日子。我一辈子见过的有地位有名望的人,不计其数,哪有像毛泽东主席那样诚挚待人、和蔼可亲的?何况他是人民的领袖、国家的元首哩!”

他久久回味着与毛泽东交往中的种种细节,心中有种“人逢知己,相见恨晚”的感觉。

为了感谢毛泽东的知遇之恩,1950年国庆节前夕,齐白石从自己珍藏多年的国画精品中,选出最好的一幅立轴作品《鹰》和一副对联,连同自己用了半个世纪的圆石砚,一并赠送给毛泽东。

其中《鹰》作于1941年,对联是“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作于1937年7月。

这两件作品均是齐白石十多年前的上乘佳作。

这次,齐白石还特意加上“毛泽东主席/庚寅十月齐璜”及“九翁齐白石藏”的题款。

那方湖南产的普通花岗岩石砚,石质坚硬,发墨快而滋润,已经伴随着老人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而今,他也慷慨地将这心爱之物送给了毛泽东。

没几天,著名收藏家张伯驹和王樾等人来访,齐白石很高兴地谈起了两幅作品给毛泽东的事。

当齐白石说到“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篆书对联时,张伯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原来此联写错了一个字。

出自清朝安徽完白山人邓石如之手的后一联原句为“天是鹤家乡”,而齐白石却写成了“云”。

齐白石经张伯驹提醒,马上紧张起来。毛泽东是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大学问家,我竟然送他一幅错字对联,不但对毛主席不恭敬,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张伯驹安慰老人说:“齐先生你这个‘云’字改得比邓石如的‘天’字好。他上联若是‘地’,那么下联‘天’字不可动;可上联却是‘海’字,恰与你的‘云’字相对,我们不必拘于成格,改动古人成句自古有之,毛主席也许会称赞你改得好呢!”

经张伯驹这么一说,齐白石的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其实,毛泽东收下齐白石的书画,挂在墙上欣赏了一段时间后,除留下齐老真空石雕花砚留念外,其它都送到有关部门珍藏,对于“天”改“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

之后,各书法家写此联时,皆以“云是鹤家乡”为准,原来的“天”字反倒被人忘了。

这里再说毛泽东收到这些珍贵的礼物,甚为感动,立即派田家英到齐白石家,以丰厚的酬金和老人最爱吃的湖南特产“菌油”作为回报。

后来,齐白石又精心选出了两方名贵的寿山石章料,操起刻刀,精心鎸刻了“毛泽东”朱、白两方印章,用宣纸包好,托好友艾青转送给毛泽东。

酷爱书法艺术的毛泽东收到齐白石赠送的两枚印章,深为喜爱。反覆观摩,突然发现包印章的宣纸竟是一幅画。于是出现了一场鲜为人知的“中南海争画”珍闻。

为了答谢齐白石,毛泽东又在中南海设宴,这次请郭沫若作陪。一位是国家领袖,一位是文坛巨匠,一位是画坛宗师,三人同席寒暄实属佳话。

席间,毛泽东向齐白石敬酒,感谢他赠送印章和画。

印章是齐白石专门送去的,他心里十分清楚。但是,对于赠画之事,他却听得有点糊涂,感觉诧异得很。

齐白石一怔,说:“我什么时候为主席作过画?”

毛泽东说:“喝了酒,您就晓得了。干!”

齐白石与毛泽东碰了杯,喝了酒,但还是不晓得。

毛泽东笑吟吟地对秘书说:“把画拿来,请画家亲自验证。”

这是一幅全绫装裱的纵幅国画。上面画着一颗郁郁葱葱的李子树,树上落着一群毛绒绒的小鸟,树下伫立着一头憨厚的老牛。老牛正侧着脑袋望着小鸟出神,颇有意境。

齐白石见画后好不惊诧,这幅画是他练笔的“废品”。他有个习惯,为别人包画时,常常扯过一些没用过的宣纸包装,可能一时没留神,给毛泽东包印章的时候,把它用上了。

令齐白石更不安的是,毛泽东居然还把这“废品”装裱得如此精美。

齐白石实在坐不住了,说:

“主席,都怪我疏忽大意,这画说什么也不能给您。您若喜欢这种笔墨,我回去马上重新给您画。”

“我喜欢的就是这一幅嘛!”毛泽东转向郭沫若,“诗人同志,您对这件精品有何评价?”

郭沫若仔细欣赏着画面。

毛泽东接着说:“此画笔墨颇具气势。你看,从牛头至牛背到牛尾,一笔勾出,足见画家功力过人啊!”

听到这番赞扬,齐白石再也坐不住了。他说:

“主席,千万不要再夸奖了,请让我把它带回去,不出三天,我重画一幅为您。”

毛泽东不答应:“不必,不必。”

齐白石急了,他一甩长须站起身说:“主席再不应允,我可要抢了!”

郭沫若走过来用身体挡住了画说:“齐老这件墨宝是送给郭沫若的,要想带走,应该问我!”

“送给你的?”齐白石更觉不解。

郭沫若得意地说:“这不,画上标着我的名字嘛!”

画上根本没有一个字!齐白石望望画,看看郭沫若,无论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

郭沫若笑笑说:“您这树上画了几只鸟?”

齐白石向画上扫了一眼:“五只。”

“树上画了五只鸟,这不是我的名字吗?”郭沫若说“上”、“五”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齐白石一捋长须大笑起来:“郭沫若原名开贞,字尚武,‘上五’,您真是诗人的头脑哇!”

郭沫若扯起画,卷了两转儿:“物归原主,我带走了。”

“且慢!”毛泽东一挥大手,“没看见画上标有本人的名字嘛?快快与我松手。”

“你的名字?”这次又轮到郭沫若发愣了,审视了许久,依然没有发现画上何处有字。

“考古专家也考不出吗?”毛泽东怡然自得地说,“请问,齐老画的什么树?”

“李子树。”

“画得茂盛吗?”

“茂盛。”

“李树画得很茂盛这不是敝人之名讳吗?”毛泽东在说“李”、“得”、“盛”三字时也加重了语气。

郭沫若双手一拍:“妙哉妙哉!画上果然署有主席的大名!”

齐白石却被闷进了葫芦罐儿。

郭沫若对齐白石解释说:“1947年3月,解放军撤离延安时,主席面对将要撤离的延安说‘离开者,得胜也。’后来果然得胜。所以主席对李得胜这一姓名十分喜爱。”

齐白石明白了,也乐了:“如此说来,拙画还有点意思。那么,劳驾两位在卷首上赏赐几个字,如何?”

齐白石把画平铺到旁边桌上。郭沫若递过毛笔,要毛泽东先写。

毛泽东接过笔就写起了他那龙飞凤舞的怀素体:

丹青意造本无法。

郭沫若一看,就明白这是借用苏东坡的句子:“我书意造本无法”,稍动两个字,借以称赞齐白石。

郭沫若略一思忖,接着写道:

画圣胸中常有诗。

这一句原本是陆游的句子“此老胸中常有诗”,他也改动了两个字,使它与上句成为一联,且对仗工整一丝不苟!

齐白石喜出望外:“两位这样夸奖白石,我可要把它带走啦。”

毛泽东看看郭沫若说:“两位政治家斗不过一位艺术家呀!”

三人都笑了。

齐白石见两位才华卓著,出口成诗,而且这两句诗又浑然天成,配成了绝妙对仗佳句,钦佩之情难以言表,愈发高兴得合不拢嘴了,顿觉自己能够结交毛泽东这些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此画在毛泽东与齐白石之间架起了一座友谊的桥梁。

自此以后,毛泽东与党中央一直特别照顾齐白石生活起居至其终年。毛泽东对于齐白石的关怀与照顾,让他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