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家庭教师职业

人们也许不太了解19世纪末女家庭教师的地位,可能还会以为那是一种十分罗曼蒂克的职业,既高雅又受人尊敬,是一种地位很高的职业。如果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也会使我们不能更清楚地了解玛丽娅的牺牲精神。

那时到富贵人家当家庭教师,实际上的地位与厨娘、花匠、佣人的地位差不多,也许稍高一点吧。

布罗妮娅知道一个年轻女子远离温暖的家和慈父的呵护,只身一人到陌生的富贵人家当家庭教师是件令人伤心和忧虑的事情,所以她为玛丽娅的伟大奉献精神深深感动,同时又柔肠寸断地放心不下还不十分经事的妹妹,怕她会在陌生、势利的家庭里受到委屈。但玛丽娅却义无返顾地行动起来了,没有给布罗妮娅忧虑、犹豫的时间。

到职业介绍所提出申请以后大约三个多月,玛丽娅就找到了一个家庭教师的职位。

她能这么快地找到一个她还比较满意的职位,恐怕得益于她获得过一枚金质奖章和精通英、德、俄、法、波兰几国文字的缘故。

1886年1月1日,在一个严寒的日子里,玛丽娅强忍住眼泪告别了年迈慈祥的父亲和亲爱的哥哥、姐姐,带上简单的行李乘火车向北行驶。她要去的地方在华沙北边100公里处,在那儿,她的雇主Z先生经营着一位亲王的大片土地。

当火车终于鸣笛离开了华沙站,华沙的万家灯火已抛在后面的时候,玛丽娅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以前在家里,有父亲和布罗妮娅的呵护关照,她觉得自己坚强而有力,能傲视世上一切让她觉得厌恶的东西。然而,现在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火车硬座上,周围都是陌生、惊奇的眼光,不再有家中那些温柔、睿智的谈话,一切都显得那么粗俗、令人沮丧,她内心的力量和勇气似乎在逐渐消失,无名的恐惧从四周向她包围过来。

在上车以前那些使自己坚强的感受,诸如冒险经历的魅力,对未来将建造的殿堂的憧憬和膜拜,自尊心引起的自信、自傲等都突然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毫无思想准备的阵阵恐惧,正无情地骚扰着她,无数可怕的、痛苦的问题紧抓住她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父亲衰老了,如果突然病倒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如果Z先生和夫人像以前她教过的那些学生家长那样吝啬、傲慢、庸俗,她能忍受得了吗?她未来的学生听话吗?能与她合得来吗?她甚至已经想象得出Z先生和夫人是如何粗鲁而令人无法容忍了。

我也许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孤独无望而十分痛苦的泪水流到了脸颊上,玛丽娅用手轻轻拭去,但泪水却不断地向下流,向下流。

一切以前显得那么美好、有力、光明的设想,怎么一上了火车、离开了亲人,就全变成了它们的反面呢?

三个小时火车再加上四个小时雪橇,玛丽娅终于来到了Z先生的家。谢天谢地,一切不算那么可怕,她甚至嘲笑自己在途中怎么把一切想得那么可怕。

Z先生很有教养,也很富有同情心。Z夫人脾气虽然有点反复无常,但只要应付得当,仍然十分和蔼。他们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也就是玛丽娅的学生18岁的布朗卡和10岁的安齐娅,也与她相处得很融洽。

在Z先生家住下一个月之后,玛丽娅在给表姐亨利爱特的信中描述了自己的状况:

我到Z先生和夫人家里来已经有一个月了,我现在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一直到现在,诸事都算顺利,Z家的人都很好,我同他们的大女儿布朗卡已经建立了很友好的关系,这使我的生活还算愉快。至于我的学生安齐娅,她10岁了,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不过很散漫、很骄纵。总之,谁也不能要求别人十全十美。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工作,人们只想着娱乐。这里的青年人十分乏味,女孩子除了极讨厌的以外,就是一些从来不开口的呆子,似乎也有几个比较聪明的,不过现在,我觉得我的布朗卡小姐是一颗少有的明珠,她有良好的判断力,而且了解人生。

我一天工作七个小时,四个小时和安齐娅在一起,三个小时和布朗卡在一起。工作是多一点,可是毫无关系。我的住房在楼上,宽大、安静,而且舒适。Z家儿女不少,有三个儿子在华沙;家里有布朗卡、安齐娅和3岁的斯塔斯,还有一个六个月的小女孩玛丽丝娜。斯塔斯很有趣,他的嫂嫂讲给他说,上帝是无所不在的,他的小脸显得很忧虑地问:“他会来捉我吗?他会咬我吗?”我们都觉得好玩极了!

从玛丽娅幽默而有文学色彩的信来看,她真的已经逐渐适应了Z家的生活。总体上来说,她还是满意的。

Z先生和夫人都不错,布朗卡与她的年龄一样,也谈得来。更重要的是,这儿的一年工资500卢布是比较高的,这样,她每月可以寄15到20卢布给布罗妮娅。一切似乎都如愿以偿地在行进、运转之中。

但玛丽娅生性就习惯和钟爱大胆的独创行动,无法长久容忍平庸、传统的保守生活。她写信给同她一样是“实证论的理想主义者”的亨利爱特表姐埋怨道:“你问大家在一起时的谈话吗?我告诉你,他们除了闲谈还是闲谈,谈话的话题只有邻居、跳舞、聚会等等。说到跳舞,她们跳得尽善尽美,只是她们的教育丝毫不曾发展她们的智力,而这里又不断有一些荒唐的宴会,把她们所有的智力都消耗完了。说到青年男子也很少有聪明的,跟他们谈实证论、劳工问题,他们根本不喜欢听,恐怕以前也没有听到过。”

玛丽娅还是喜欢散步,在散步时她能感受到大自然孕育的那种永恒的美,这种永恒的美常常使她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仿佛可以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启示。

更奇怪的是,那些永恒的、伟大的自然定律在这时每每会突然从她脑际闪现,它们像浩渺宇宙中无言的星座,给她带来无法道出的安慰、信心和鼓励!

散步也有让她难过的时候。当她遇见并知道那些沾满泥土的穷人家孩子几乎都是文盲时,她那种与生俱来的热情、无条件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的那种信念,使她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她内心根本无法容忍这种巨大的不平等。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心斗争后,她终于决定同布朗卡一起考虑如何帮助那些孩子,改善他们目前的状况,让他们了解波兰语言和波兰民族的美好。

玛丽娅对布朗卡说,自己想利用给她们姊妹俩讲课之余,每天义务地为穷人家孩子扫除文盲,教室就用她住的楼上的房间。布朗卡听了不仅非常赞成,而且热情地帮助玛丽娅,使她的愿望得以实现。

1886年12月,玛丽娅到Z先生家已经快满一年了。她在给表姐的信中谈到了她的农民学生。

我的农民学生现在已经有18个了,当然他们不能一起来,因为我应付不了,这样我每天要花费两小时。星期三和星期六我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大约有五个小时。

这种工作既不妨碍我尽我的职责,对任何人也都没有害处。我由这些小孩学习上的进展得到极大的愉快和安慰。

这样,玛丽娅不仅要听安齐娅结结巴巴地背课文,要教布朗卡做功课,这些事情全部都做完之后,玛丽娅还要上楼去,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楼梯上响起了小靴子的声音,还掺杂着赤脚走楼梯的轻轻的脚步声,于是,玛丽娅知道她的学生到了。

玛丽娅特地借了一张松木的桌子和几把椅子,这样她的学生们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书写字。她还从自己的积蓄里提出钱来,给他们买薄的练习本和他们那冻僵了的手指很费力地运用着的笔。

这间石灰墙的大屋子里有七八个老实的青年在坐着的时候,玛丽娅和布朗卡只是能够维持秩序,并且还要帮助那些基础较差的学生;他们焦急地吸鼻涕并且大声地喘气,因为拼不出一个难记的字来。

玛丽娅的这些学生都是仆人、农民、糖厂工人的子女,他们都围在穿着深色衣服的金色头发的玛丽娅周围。他们的身上总是有一股不很好闻的味道。

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是不用心或者是愚顽的,但是在他们大多数的明亮眼睛里,都显现出一种天真和对知识的强烈愿望。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独立的读书、写字,玛丽娅就会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这种微小的目的一旦达到了,白纸上的大黑字就有了意义,那个时侯,孩子们就会强烈地欢呼。

有的时候坐在屋子的一头看上课的人们,那是孩子们不识字的父母,他们会发出惊奇赞叹。

在这个时候,玛丽娅的的心就会紧缩起来。玛丽娅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世界上的孩子都能够读书。一想到这些粗野的人里也许就隐藏有天才,玛丽娅就会泪流满面。

玛丽娅一生都是这样,总是因为别人能得到她的帮助而感到愉快、安慰,而且从不计较自己的付出。当她是一个19岁的贫穷家庭教师时是如此,几十年后当她名震全球时,她更是如此。她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道路上偏离过,而且,当她名声越大时,她的这种无条件的奉献精神就越是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