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在圣赫勒拿岛的日子里

1 再次退位

滑铁卢惨败之后,拿破仑几乎堕入了呆滞的状态。他精疲力竭,因没有条件进行特殊水浴治疗,加重了排尿困难症,尤其是得了痔疮,骑马很困难。失败的那天晚上,他再次企图自尽,但希望他再作努力的死神又一次把他拒之门外。溃退的途中,他担心民众骚乱,对贝特朗说: “要是我回巴黎,一旦手沾上了鲜血,就势必越陷越深,手臂都要沾满鲜血。”他还清楚地记得 1814 年犯下的恐怖行动,不想重蹈覆辙。他从拉昂快马飞驰到爱丽舍宫。回宫后,当着科兰古和拉瓦莱特的面,马上入浴。他抱怨内伊、格鲁希等人⋯⋯

“奇怪的命运”,他说“我几次坚信法兰西已经稳操胜券,但胜券却几次从我手中飞走。”

洗完澡,他回到房间,像往常一样修剪起胡须来。马尔商为他更衣。约瑟夫和吕西安也在房间,说要当心议会闹事。皇帝耸耸肩膀,带着尚存的一线希望去主持内阁会议。但会议结束后,他的命运便决定了:再过一天,他必须退位。

第二天,他放弃了皇位。这一次,他毫无反抗的表示,完全听由天命。奥坦丝劝他要考虑自己的安全。他迟迟不表态,仿佛还在等待发生某件扭转乾坤的大事。接着,他在富歇的压力下屈服了,去了马尔梅松宫。

拿破仑退位前后,黛丝蕾对其被迫同意离开巴黎,踏上流放圣赫勒拿岛期间发生的细节,在日记中均有详细记载。黛丝蕾曾这样记着:

1815 年 6 月 23 日

星期一,玛丽刚开始给我弄早饭,教堂里的钟声响起来了。“天啊!”她叫道,“皇帝胜了!他打败了同盟国!”

我不敢相信,因为谁也没想到他会胜的,连王室的人也没有想到,虽然他们都回巴黎来了。只有皇后带着她的儿子拒绝回来。

在这一百天里,他竭力证明法国需要他而不需要波旁王朝,甚至还让人民来选举新议会。起草《人权宣言》的拉法叶特就是议员之一。

但是,拿破仑的努力终为徒劳。各国大使都离开了巴黎。这些国家拒绝答复他的信件,磨刀霍霍,准备另一场战争。

威灵顿公爵的英国军队在比利时登陆,等待与盟军会合。拿破仑决定在盟军到达之前发起进攻。虽然,俄国和奥地利军队还无力及时赶到,但布吕歇尔率领的普鲁士军已渡过莱茵河。

几天前,拿破仑引军到达比利时。“法国的勇士们,抉择的关头到了,不成功, 勿宁死!”他庄严宣布。但响应号召的只有 10 万人。因为其余的士兵清楚地知道他们会一败涂地,不愿意引颈就戮。

拿破仑没有意识到法国人民厌恶他的战争。青年们不愿离开自己的家园,军官们佯称有病。我哥哥艾蒂安的儿子马里尤斯·克拉利将军便是如此。跟随皇帝出征的元帅只有两名,其余的都在乡间别墅里静心修养呢。

教堂里,报捷的钟声齐鸣。“我们都错了吗?他真的赢了?”我纳闷。我穿好衣服走进花园,钟声嘎然而止,一阵神秘莫测的寂静。

这时,来了一位客人。我起初没认出他,待他一笑,我认出来了,“吕西安! 拿破仑把你逐出法国后,我一直没见过你。有多少年了?10 年?或者更长?快坐下来,告诉我你的情况。今天是怎么了?胜利的钟声四起,然后又嘎然而止。”

吕西安挨着我在长椅上坐下来说:“黛丝蕾,见到你真愉快。但消息很糟,钟是不该敲的。起初,我们是小小胜了一仗,但布吕歇尔的军队与威灵顿一会合,我们就在一个叫滑铁卢的地方遭到惨败。”

“皇帝呢?”

“今天晚上,他到巴黎,悄悄回来,甚至杜伊勒里宫也不回,要在约瑟夫和朱丽家住下。他说‘不成功,勿宁死’。一半以上的士兵都战死沙场,而他本人既没有成功,也没有死,他一定感到万分耻辱。”

吕西安面容憔悴,十分痛苦。“当初,我要不说服议会选他做执政官就好了。那时,我信任他。而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完全变了。每一个有良心的法国人都会如此的。我得走了,黛丝蕾,约瑟夫需要我的帮助。”

他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一位客人,是奥坦丝。她含着泪,乞求我照顾她的两个不能自立的孩子。

“还让我照顾吗?”我这样说,但我毫无疑意地接受了。

那天深夜,拿破仑回来了。他失去了一切,连行囊也没有。他把他的兄弟和大臣们召集起来,请求再给他 10 万人与同盟军决战,保卫巴黎。

可怜的吕西安只得把这个请求提交议会。他一说完,拉法叶特就拍案而起。 “法国在你哥哥的战争中已失去 300 万优秀儿女,他还要再危害 10 万吗?如果

他不离开巴黎,我们将把他赶出去!”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怒发冲冠。但他没有办法,只得离开。

我是从朱丽嘴里听到的。一个钟头前,她带着两个孩子来了。“我们可以和你一起住吗?”她乞求我,“新政府已组成,富歇做了临时政府主席。我对他比任何敌人都更感到恐惧。”

约瑟夫匆匆闯进来:“朱丽,我们得马上回去,皇帝要到马尔梅松去,全家人都要跟他一块去。”

他脸色灰暗,已经有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你得跟你丈夫一起走,朱丽。”我说。

她摇摇头:“人们高呼:‘粉碎波拿巴家族!’因此,我再也不敢从大街走了。” “黛丝蕾,”约瑟夫说,“我是否能借用一下你的车子?你的瑞典车夫的服装

可以使我们安全穿过人群。” “我已答应借给莱蒂齐娅太太的,但你们坐得下。”

于是,朱丽和全家人一块到了马尔梅松。那里再也找不到约瑟芬皇后了,但她的玫瑰花一定还在开放。

1815 年 6 月 29 日

拿破仑的战刀静静地躺在我床头的桌子上。每一个人都高兴得发狂。他们说, 我给法国带来了和平。但,我却心痛欲碎。

昨天晚上,我怎么也不能入睡。拿破仑军队的最后一阵炮声在我房上回荡。据说,是抵御敌人保卫巴黎的。但这个计划无疑是毫无益处的。果然如此,半座城池被夷为平地,半数居民惨遭杀害。

玛丽到我房间来时,太阳刚刚升起。“罗森伯爵要马上见你。”她说。

罗森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法国政府和人民在下面等着,恳求你尽快见他们。“法国政府和人民?是谁?他们要干什么?”我问。

“塔列朗和富歇代表政府,拉法叶特代表法国人民。”他说。

拉法叶特将军!我一直想见他,但没有机会,国王被绞死后,他就离开了巴黎。他就在楼下。他是一个身材矮小、十分消瘦的人,苍老的脸上露出倦容,但那

双眼却炯炯有神,笑容甜蜜亲切。 “拉法叶特将军,”我说,“家父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一本《人权宣言》,我能

与它的作者见面不胜荣幸。”然后,我转向其他人,“先生们,你们要我做些什么呢?”

“殿下,”塔列朗说,“很久以前,我告诉过你,有一天,我会给你带来一个重要的请求,这一天到了。法国请求殿下,拯救巴黎和它的人民。”

不待我回答,富歇补充说:“我解释一下,我们政府已发函给威灵顿和布吕歇尔,随时准备投降。如果我们不这样,他们会毁灭巴黎的。”

“他们同意了吗?”我问。 “是的。”塔列朗回答,“但,他们有一个特殊请求:如果我们投降,波拿巴

将军必须马上离开法国。” “而波拿巴将军拒绝了!”富歇叫道,“他的官兵大都在滑铁卢阵亡,他想用

剩下的这部分士兵保卫巴黎。这明明是要这些士兵和巴黎人民为他的荣誉而捐躯。” 我什么也没说。富歇又接着说:“现在,同盟军就在凡尔赛。我们再也不能延

宕了,波拿巴今天就得离开马尔梅松。他必须到罗什福尔港去上法国战舰。当然, 那里也有英国战舰,他们不会让他再次逃脱的。”

“这不是我的事情。”我说,“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拉法叶特第一次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平静而悲哀:“夫人,波拿巴将军的战争吞噬了 1000 万生命,300 万法国儿子战死沙场。如果没有人去说服波拿巴离开, 会有更多的法国人民葬身炮火。他不听我们的劝告,却一味要求再给他兵力。他相信你,夫人。也许,你能说服他。”

“好吧,我试一试。”我说。

富歇把一个信封放在我手里,并许以 1000 名士兵作为护卫队。我拒绝了。“罗森伯爵可以照顾我的,”我对他说,“我这就去。”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坐在你的花园里等你回来。”拉法叶特说,“但我的心会跟你一起去的,孩子。”

我们到达马尔梅松时,迎接我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朱丽、约瑟夫、奥坦丝、吕西安和莱蒂齐娅太太。

“约瑟夫,”我说,“我要跟你弟弟谈一谈。” “你真好,黛丝蕾。但你得等一会儿,皇帝正在等政府的重要消息。这段时间,

他不愿有人打扰他。他现在花园尽头,他最喜欢的那个地方坐着呢。” “消息,我带来了。”

我匆匆沿着草径到了那个僻静的地方。拿破仑身穿深绿色军装独自坐在那里, 一只手托着腮,凝望着面前的玫瑰花。

他一定是在梦中,因为他发现有人时,第一句话是:“约瑟夫,该吃午饭了吗?”我的沉默使他清醒过来。他认出是我,马上说:“黛丝蕾!真没想到是你!快

坐下,坐到我身边。”

我坐下了。他微笑着看着我:“我们第一次坐在花园里迄今已经有很多年了。但今天,我不是在等你,而是等政府的回答——你知道我是不习惯于等待的!”

“你不需要再等了,这是政府的答复。”

我把信递给他。他抽出来,匆匆往下看。“为什么他们把这个给你?”他生气

地问,“为什么不派位部长或军官送来?我主动要求保卫巴黎,而政府却拒绝!” “同盟军已到凡尔赛,你想让他们捉住你吗?” “不,不,谁也不会捉住我的。我带上这封信,去罗什福尔。如果我上了那里

的战舰,能保证安全吗?舰长能执行我的命令吗?” “英国人在监视着罗什福尔”。我告诉他说,“他们的船监视着所有的法国港

口,你逃不出去的。”

我认为,这会触怒他。但没有,他奇怪地望着我说:“如果我同意投降,会怎么样?他们还会把我放逐到另一个岛上去吗?”

“我不知道,将军。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你如果投降,会被逮捕的。”

他好几分钟没说话。然后,突然站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威灵顿和布吕歇尔没趣呢?我为什么要扫他们的兴?”他抽出战刀,刀把对着我,“拿住!黛丝蕾!拿住滑铁卢的战刀!”

阳光下,战刀寒光闪闪。“当心,黛丝蕾。别碰刀刃,利得很呢。”他微笑着警告我。我握住战刀。他又说:

“我这是向同盟军投降。向人投降总是把战刀交给他。我把我的战刀交给了王妃。”

“我怎么对法国政府回话?将军。” “今天上午,我就去罗什福尔,告诉他们。”他注视着地面,“但我宁死也不

愿去圣赫勒拿岛。他们把我放逐到厄尔巴岛时,我企图自杀,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说:“我得走了,拿破仑。”

“是的,黛丝蕾,这一去将是永别。但请你记住,在马赛,我向你求婚,决不仅仅是因为钱,我爱你。快把我的军刀拿走,以免我改变主意。”

我急忙回到屋里,把经过告诉给他家里的人们。然后,我和罗森上了车子。我想,现在晚了,他变不了主意了。

我家门口的街上,人头攒动。看见我的车子时,他们齐声欢呼。我疑惑不解。拉法叶特在客厅里等我。我问他:“街上的人们是怎么回事?” “他们知道你去马尔梅松了,殿下,”富歇说,“并且知道为什么去的。因此,

他们翘盼你的归来。”

我转向拉法叶特:“请告诉他们,波拿巴将军向同盟国投降了。”我拿出拿破仑的战刀,又说:“这是证据。告诉他们,拿破仑已去罗什福尔了。现在,他们可以回家享受和平了。”

“他们会想见你的,夫人”,拉法叶特说,“请跟我一块到窗口去吧。你救了巴黎,巴黎人民要感谢你。”

他把我拉到窗前,我举起这把战刀。 “巴黎的人们,”他大声说,“和平到了。一位将要成为瑞典王后的法国姑娘

说服了拿破仑将军,他已交出了战刀——滑铁卢的战刀!” 窗下欢声雷动,若疯若狂。 “我们的和平女神!圣母玛丽亚!”

我累极了。客人们一走,我便回到卧室。玛丽帮我脱去礼服,端来晚饭。现在, 我就坐在床上写日记。

亲爱的爸爸,今天,你要是在这儿该多好啊!你会为在你女儿家里见到拉法叶特而自豪。是你给了我这个日记本。当拿破仑闯入我的生活时,我开始记日记。现在,我们告别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