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器人
〔美国〕艾·阿西莫无
引言
机器人学三定律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定律——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引自《机器人学指南》第56版2058年。我用了好几天时间,在“美国机器人公司”进行了采访。
据人介绍,苏珊·卡尔文生于1982年,那么,她今年该有75岁了。也就是在她出生的那年,劳伦斯·罗伯逊创办了最非凡的“美国机器人公司”。在苏珊·卡尔文20岁的时候,她见识了公司的艾尔弗雷德·兰宁博士专为计划在水星上开发矿藏而制造的第一个会说话的、能行走的机器人。从此,这个禀性孤僻、面色苍白、表情冷淡而且过分理智的姑娘,便暗暗地迷上了这一切。
她于2003年在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学士学位,进了控制论研究生班。她于2008年获得哲学博士学位,然后以机器人心理学家的身份到“美国机器人公司”工作,于是她便成为这个新的科学领域中的首屈一指的专家。她目睹了50年来科技的迅猛发展,如今她就要退休了。
苏珊·卡尔文博士对我这次采访给予了一定的热情。她离开椅子站起来,她身材不高,看起来很单薄。我同她一起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公司的管理处和车间像一个规划得整整齐齐的小城市。触景生情,她向我提起了创业时的简陋,然后说:“你看如今的规模!”
“50年够长的了。”我想不出比这句陈词滥调更好的话来。
“一点也不,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她反对道,“你会惊讶,时间怎么这么快就飞逝过去了。”
她重新坐到桌子旁边,我察觉,她变得有些忧郁起来。她讲起了机器人的历史,机器人的哲学……
我不被人察觉地操纵口袋中的袖珍录音机,把她的话都录了下来。
她接着向我讲起了机器人罗比以及一个小女孩,讲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云雾。我也不出声,以免妨碍她追忆往事。这是多么遥远的过去啊!
“罗比是个不会说话的哑机器人,它1996年出厂,那时机器人尚未成为极其专业化的,它是当作保姆出售的。”
一 罗比
罗比以保姆的身份和8岁的小女孩格洛莉和谐愉快地玩耍着。赛跑的时候,格洛莉的小脚板当然赶不上罗比的大步,可是要到终点时,罗比猛然一下子放慢了速度,格洛莉喘着气拼命地从它身旁赶了过去,首先到达了终点,她高兴得不得了。罗比又把她举到空中转圈子,她觉得天旋地转,蓝天在脚下,而绿色的树梢倒挂在天上…等罗比把她放下时,她就用小手打罗比:“你坏!我打你!”罗比缩起身子,用手捂着脸,她只好改口说道:“我不打你了,现在轮到捉迷藏了。”
罗比点点头——一个平行六面体的头,四角圆滑。头与身躯之间用一个很短的软质器件连接着。身躯也是长方形的,但要比头大得多。罗比顺从地转过头去,把薄薄的金属片眼皮闭上,遮住了光电眼睛。过了一会儿,它就开始寻找格洛莉,当然,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的。罗比不愿让格洛莉骑着它,格洛莉非得给它讲故事才行,罗比最爱听灰姑娘的故事啦。故事正讲到精彩处,威斯顿太太就喊女儿吃饭,妈妈可不喜欢机器人,态度可粗鲁了。失望的罗比只好独自呆着去了,而格洛莉却含着眼泪。
威斯顿太太很早就想把罗比赶走了,她不想把女儿托给机器人照管,尽管它是可靠的,但她还是不信任。只是丈夫一再坚持,才使罗比留下来两年多。不过,为此,他俩常常发生争吵。近来,威斯顿太太展开了全面攻势,软磨硬泡,深爱着妻子的威斯顿不得不做出让步。终于在一天,他带着抱歉的神色走近女儿,让她去参观村里的“十分精彩的”游艺会。她想和罗比一同去,可爸爸说游艺会不准机器人参加。等格洛莉回来时,妈妈送给她一只十分可爱十分乖气的小狗,格洛莉急忙去叫罗比,也让它高兴高兴。可是,罗比不见了!
“妈妈,罗比在哪儿呢?”
没有人回答。威斯顿咳嗽了一声,他忽然对天空飘过的云彩发生了极大的兴趣。格洛莉的声音颤抖着,她就要放声大哭了。
威斯顿太太坐了下来,亲热地把女儿拉到身边:“别难过,格洛莉。我想,罗比走了。”当格洛莉弄明白罗比再也不回来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一切劝慰都是不起作用的。“让她哭个够吧!”威斯顿太太对丈夫说,“小孩子的悲伤长不了,过几天她就会忘掉这部机器人的。”可是,时间证明威斯顿太太的断言是过于乐观了。自然,格洛莉已经不哭了,但是同时她也不笑了。她变得愈来愈不爱说话,整日愁眉不展。渐渐地,她那不幸的样子使威斯顿太太受不了啦。但是,威斯顿太太不愿作出让步,她决定改变一下女儿的环境,把格洛莉送往纽约。听到这个消息,格洛莉立刻好转起来,威斯顿太太庆幸起自己的胜利。
在去纽约的航班上,威斯顿太太不失时机地向女儿介绍城里的事情,希望能激起女儿更大的兴趣。这时格洛莉转过身来带着一种知道某种秘密的神秘表情对母亲说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纽约去,到纽约去就是为了找到罗比,对吧?跟侦探一起找。”威斯顿太太惊得目瞪口呆。
纽约到了,威斯顿和太太要最大限度地使格洛莉开心。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带女儿游玩了各种名胜。然而,格洛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对附近的机器人流露出最强烈的兴趣。威斯顿和太太尽量避开一切机器人,可是在科学和工业博物馆,格洛莉却独自按照“参观会说话的机器人由此往前”的标牌的指引,走进展览厅。展览厅只有一个15岁左右的姑娘坐在那里观看机器人,这就是苏珊·卡尔文。
格洛莉开始小心地和机器人对话,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这个会说话的机器人帮助寻找罗比。这可超出了这个机器人的能力,结果,致使忠于使命的机器人半打线圈烧毁。
威斯顿认为女儿这样迷恋罗比,是因为她把它当人看待,如果她把它当成机器,事情就好办了。于是他带领女儿参观了“美国机器人公司”,让她看到了机器人的装配过程。然而,就在这里,格洛莉意外地发现了罗比!
格洛莉呼喊着钻过防护栏杆,奔向罗比,威斯顿和太太以及管理人员都吓呆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激动的格洛莉所没看到的东西,一台巨型的自动拖拉机轰隆轰隆地正朝她开过来。
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只有罗比迅速地行动起来,它迈开金属腿猛跨着大步,迎着它的小主人飞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它一把抱起格洛莉闪向一边。
格洛莉得救了,她挣脱父母的拥抱,紧紧搂住罗比的脖子,无比幸福地俯在机器人耳朵上,兴奋地讲着许多傻话。罗比用它那铬钢铸造的、能将5厘米粗的钢条拧成蝴蝶结的手,温柔地抚摩着格洛莉,它的眼睛发出暗红的光芒。
“好吧。”威斯顿太太终于开口了,“就让罗比留在咱们家吧,直到铁锈把它锈坏的那一天为止。”
苏珊·卡尔文耸了耸肩膀:“上面这一切发生在1998年。后来,机器人的反对派面对日益先进的机器人,再无法忍耐了,在2003到2007年,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除了用于科学目的之外,禁止在地球上使用机器人。”
“这么说,格洛莉最后还是和罗比分手了?”我问。
“恐怕是这样。……当我在2007年进入‘美国机器人公司’工作时,我们着手开辟地球以外的市场。派往水星的第二次考察队好像是在2015年。这是一次勘测性考察,经费是由‘美国机器人公司’和‘太阳矿业公司’资助的。考察队由格雷格·鲍威尔、迈克·多诺万和一部新型的机器人试验样机组成……”
二 环舞
型号为SPD—13的机器人斯皮迪去采硒矿都5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鲍威尔和多诺万都很着急,他们来到水星上总共才12小时,就碰上这桩倒霉事。他们走进电台工作室,室内设备还是10年前第一批探险队带来的,已经有些陈旧了。多诺万已经用无线电和斯皮迪联系过了,可是毫无结果。在水星向阳的这一面,距离只要超过两英里,无线电就会失灵。多诺万根据收到的另一种信号,测定了斯皮迪正在围着27千米外的硒矿湖绕圈子,并且在两小时内已经绕了4圈,好像还要不停地绕着湖转下去。
鲍威尔清楚,只有光电池,才能使他们抵挡水星上非常强烈的太阳照射。然而光电元件全部损坏了。只有搞到硒原料才有效,而硒矿只有斯皮迪才能采到。要是它回不来,就不会有硒。没有硒,就做不了光电池。没有光电池,就……会被慢慢地烤死——一种最难受的死法。
多诺万使劲地搔了几下他那棕红色的头发。他也知道,在水星的向阳面,他们最新式的宇宙服也只能耐受20分钟,至多还能延长5~10分钟,看来他们是不能亲自去找斯皮迪了。幸好,第一批探险队还留下来6个只有人骑着才能走的、会说简单语言的机器人。他俩好不容易才调试好其中的两个,然后穿好宇宙服,按照地图选择了一条出口离硒矿只有5千米、编号为13——a的地道,骑着只能匀速缓行的机器人钻了进去。走了好久,他们才走出地面,土壤上铺满无数雪一样洁白的结晶物质,射出强烈的白光。宇宙服上的滤光镜减弱了这种能照瞎眼的光线,同时,宇宙服也耐住了摄氏80度的高温。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远处的斯皮迪,这个黑点在雪白的结晶体背景上是很明显的。他们径直向斯皮迪走去,斯皮迪发现了他们,正朝这边走来。鲍威尔的无线电耳机里传来了它的歌谣声……可它突然又跑远了,像是在捉迷藏。它出了什么毛病吗?
鲍威尔突然问多诺万:“当你派斯皮迪去采硒的时候,对它怎么说的?”
“我只是叫它去采硒来。我说,‘斯皮迪,我们需要一点硒。你到某某地方能找到它,把它采来。’就是这些。”
“你没有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急需的?”接着,鲍威尔从机器人学三定律进行了分析:“当这三条定律彼此发生抵触时,电脑中的电势差便对行为起决定作用。当机器人走到对它有危险的地方,按照第三定律产生的电势就自动地强迫机器人离开那里。如果你命令它到危险的地方去,这时第二定律产生的反向电势会超过前一种电势,于是机器人就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完成你的命令。在机器人的设计中第三定律给定得特别严格,它逃离危险的意向就非常强烈;可是你漫不经心地让它去采硒,这样第二定律的电势就比较弱。在硒产地附近存在某种危险。机器人离硒产地越近,这种危险性就越大,直到产地某个距离,第三定律产生的电势就会升到与第二定律的电势达到平衡。”
多诺万激动得站起来:“明白啦!形成了平衡。第三定律把它往回赶,而第二定律又命令它向前走……”
“于是它就围绕着硒产地兜圈子,留在那条平衡线上。”
“危险从哪里来?它逃避什么呢?”多诺万问。
“火山现象。产地边缘某些地方散发出水星深处的气体:硫酸气、碳酸气和一氧化碳,大量的一氧化碳在这种温度下加铁就会产生挥发性的羧基铁!而机器人主要是铁做的。危险就在这里。”
于是他们决定用增加危险性,提高第三定律电势的办法,来把斯皮迪往回赶。他们又返回基地取来几大瓶草酸,让笨拙的机器人把草酸瓶扔向800米开外的硒产地中心,这不仅是因为机器人的钢铁手臂力量大,而且主要是水星的引力很小。草酸瓶碎了,草酸受热马上分解出一氧化碳。然而,斯皮迪并没有被驱赶回来,只是沿着比原来更大一点的圈子转绕。怎么办?只有用第一定律打破这种平衡了。
鲍威尔不容分说,骑着笨拙的机器人走到离斯皮迪只有300米的地方,然后跳到覆盖着晶体的地上。现在,他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斯皮迪过来,要么是死。他忍耐着高温,呼唤着斯皮迪,而斯皮迪却开着玩笑站在那儿不动。这时,他骑着的机器人却在第一定律的电势驱使下走了过来。他在半昏迷状态下绝望地想躲开这不肯遗弃他的笨拙的机器人。当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金属手指抓住时,他听到了斯皮迪关切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被斯皮迪抱在了空中,又被托着飞跑,最后感到一阵高温的灼烤后,便失去了知觉。当他苏醒过来时,已在安全地带了,多诺万告诉他,斯皮迪在他的死命令下,只用了42分零3秒就采回了硒矿。他们的这次水星之旅终于到了柳暗花明的时候,而现在,他们却想着到空间站去考察了。
三 推理
“太阳站5号”的职员办公室里很静,除了从底下控制室传来强大的波束辐射器嗡嗡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鲍威尔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道:“一周前是我和多诺万把你装配起来的。”他皱着眉头,一边习惯性地捻着他那棕色的胡须。QT—1型机器人库蒂一动不动地坐着,它身上的钢甲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它的光电眼睛凝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位地球来客。库蒂是一种完全新型机器人的第一个试验样品,是专为空间站的过于炎热、太阳的射线和电子暴等妨碍人类工作的不利因素而设计的。然而它却是个怀疑论者,充满了好奇心,又有足够的聪明,它死活不承认是鲍威尔和多诺万装配了它。它认为“任何一种生物都不能创造比自己更优越的生物”,因为从某种程度上它就强于人类。
多诺万走过来,气得嗷嗷直骂:“你这铁矿石的儿子,如果不是我们,那又是谁创造了你呢?”
“是主。主开始创造了型式最简单、最容易塑造的人。他又渐渐地用机器人来代替真人。最后,他创造了我,来取代剩下来的人的位置。我是主的代言人。”
“你是个疯子!”多诺万暴跳如雷,然而现在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它争辩,因为载运能源发往地球的波束正面临着肆虐的电子暴的强烈干扰,如果波束的精度只要有百分之一毫秒的偏差,它就会散焦,造成地球表面上成百平方千米的土地烧成灰烬。这种危险性不论是多诺万、鲍威尔,还是库蒂,都非常清楚。多诺万和鲍威尔走向控制室,然而库蒂却抢先代替了这两个地球人的位置,并且它还控制了其他20个机器人。此时,“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的第二定律已不起作用,两个地球人气得如果能接近机器人的话,恨不得把它毁掉。他俩束手无策,只好让出自己的位置,凭天由命了。这时库蒂却转过身来温和地对他俩说:“你们别难过,在主创造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们这些可怜的人们,也有自己的位置。尽管这个位置很平凡,但只要你们表现好一点,就会得到奖励。”两个地球人真是哭笑不得。
电子暴比预期来得更早。多诺万平常绯红的面色变成死灰色,他抬起颤抖的手指。鲍威尔满脸胡子,嘴唇干裂,时不时地望望窗外,绝望地揪着胡子。高速电子流与波束相遇,爆发出很明亮的火花。波束看来是稳定的,可肉眼观察到的现象是不可信的。而那个不关心波束、聚焦和地球,除了它的主以外什么都不关心的机器人却正在控制室里遥控着波束。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两个地球人像被施了催眠术似的望着窗外。后来,在波束中乱窜的火花消失了,电子暴总算过去了。“完了!”鲍威尔垂头丧气地说道。
库蒂出现在他俩面前,把仪器记录递给鲍威尔。鲍威尔叫起来:“它保持了波束的稳定!精度达到万分之一毫秒!”两个地球人惊讶不已。
“听我说,鲍威尔!”多诺万顿时醒悟过来,“它按照刻度表、仪器和图表来完成主的意志,这也正是我们所做的一切。事实上这也就是它拒绝服从我们的原因。服从命令属于第二定律,而保护人不受伤害这是第一定律。它知道它做得能比我们好,所以它不让我们进入控制室。根据机器人学第三定律就必然会产生这种结果。”
“看来,这种机器人是能够控制空间站的。只是不能再让它继续散布这种关于主的胡说八道。”鲍威尔无力地微笑着说。
四 捉兔记
从“太阳站5号”回来6个月之后,鲍威尔和多诺万又投入到了DV—5型成组机器人的野外试验。这个型号的机器人适合于小行星的矿井,1个机器人当领班,带着6个由它指挥的辅助机器人,就像人的手指头是人的一部分一样,领班通过正电子场发号施令。
鲍威尔和多诺万带着叫戴夫的机器人领班和它的6个“手指头”来到小行星上。可是,鲍威尔和多诺万一不在跟前,机器人就采不出矿来,现在已经欠产1000来吨啦。对戴夫进行了各种测试和询问,也没得出什么结果。鲍威尔决定在矿井里安一个监视器,他得意地说:“在着手治疗之前,应当确诊是什么病。而要想做焖兔肉的话,就得先捉住兔子。”
监视器这头的屏幕上,机器人正排成操练队形,以戴夫为首的7个机器人,行走和转动十分整齐。它们变换着队形,那魔影般轻盈的动作,像军事训练,又像艺术体操。这哪里是采矿呀!鲍威尔和多诺万不到矿里,机器人立即停止了舞蹈。鲍威尔质问戴夫:“刚才你在干什么呢?”戴夫却摇着头说:“不知道。有一阵我正在清理一个非常难办的出矿口,接着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怪了!它准在撒谎,它们在怠工!”鲍威尔这样想着。然后他就“提审”了1个“手指”。结果表明,机器人都是在某种危急情况即将发生时才出现混乱的。好,鲍威尔要亲自制造一次塌方,亲自看看机器人是怎样在危急情况下“翩翩起舞”不干活儿的。
鲍威尔和多诺万下到矿井,用雷管枪击倒了离正在采矿的机器人不远处的石柱,随着轰然的塌方声,这两个地球人被埋在矿井里。机器人能按第一定律来救他们吗?可能早已吓跑了。他俩吃力地搬开一块大石头,有一丝光亮透了进来,看来有逃命的希望了。他俩一点一点将窟窿弄大,还没等爬出来,就看见那几个机器人在远处舞蹈着,没有采矿,也没有来营救他们的意思。这些机器人,连第一定律都不顾了。鲍威尔细心地观察着、思考着。忽然他向多诺万要过雷管枪,朝其中1个辅助机器人连开3枪,这个“手指”应声倒地。这时,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一切都归于正常!
多诺万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鲍威尔解释道:“我断定戴夫的问题出在控制个人主动精神的电路上。一般状况下,它不用过多地注意它的6个‘手指’;而在紧急情况下,就需要立刻同时调动6个机器人,这时,有些方面就支持不住了。任何一种能使它减轻紧张程度的因素,比如说,有人到来,超能使它恢复正常。我报销掉1个辅助机器人,戴夫只需要指挥5个,这样对它的主动精神的要求降低了,它也就恢复了正常……至于它们为什么列队跳舞——也许是因为戴夫在神经不正常思维一片混乱的时候,出现的指挥异常吧。”
苏珊·卡尔文在讲到鲍威尔和多诺万时,毫无笑容,口气淡漠。而每当她提起机器人时,语调就很亲切。她没用多少时间就讲了斯皮迪、库蒂和戴夫等的故事。我打断了她的话,否则,她还会给我再列举出半打机器人的名字。
我问道:“在地球上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我说:“没有,在地球上很少让机器人行动。”
“哦,那就太遗憾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的野外工程师很不简单。但是,在地球上的工作难道就太平无事吗?”
“你是说关于设计方面的问题吧!”卡尔文的眼睛发亮了,“这倒是一件动人心弦的事,我马上就讲给你听……”
五 讲假话的家伙
“美国机器人公司”无意之中制造出了1个能猜透人心思的RB型机器人——赫比。但它还没有出厂,只有兰宁博士、数学家皮特·勃格特、公司最年轻的领导成员米尔顿·阿希和卡尔文知道这一秘密。他们要搞清楚究竟是哪道工序出了差错,才弄拙成巧,出了个如此“先进”的作品。
卡尔文走进了赫比的房间,不过,她是或多或少地带着某种个人目的来的。她貌不出众,并且已经是38岁的人了,她想知道35岁的阿希对她的看法。赫比当然看透了她的心思,毫不隐诲地说:“米尔顿·阿希他爱您。”卡尔文沉默不语,然后突然抬起头来说:“去年夏天,一个漂亮的姑娘来找他,他整天在她面前百般讨好,总给她讲怎样制造机器人。当然,她半点不懂,她仅仅知道乘法表而已。她是谁?”赫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是他的表妹。您放心,这里不存在什么罗曼蒂克的关系。阿希重视内心的美,重视别人的才智,他不是那种只追求女人的打扮和长相的人。”苏珊·卡尔文几乎像一个少女一样轻盈地站起来,用双手抓住赫比沉重冰冷的手,激动地连连道谢。由此,卡尔文注重起自己的形象来,涂口红,描眼圈,还擦粉,这引起了勃格特和阿希的议论,勃格特戏言说:“可能她爱上了谁。”不过勃格特倒没有更多的心思注意这个,他的数学难题正搅得他焦头烂额。阿希建议他去问问赫比。据卡尔文说,赫比可是个数学奇才。当勃格特拿着写满方程式的纸片找到赫比时,赫比说:“看不出错误来。”勃格特问:“你也提不出更多的东西吧?”赫比说:“我哪里敢呢。您是个数学家,比我强。”勃格特洋洋得意地笑了,接着他吞吞吐吐地说:“顺便问一句,……”赫比知道他要问什么,兰宁已经快70岁了,并且当厂长也将近30年了,他是否该考虑他的继承者问题了呢?赫比告诉勃格特,兰宁已经提出辞职,并且将来的厂长就是他——勃格特。勃格特甚是兴奋,他盼的正是这个。由此,勃格特便不把兰宁放在眼里,把兰宁气个半死。
也就是勃格特向兰宁宣布未来的厂长将由他接替的同一天,米尔顿·阿希也向苏珊·卡尔文宣布,他要结婚了,新娘就是去年夏天来找他的那个女孩!犹如五雷轰顶,卡尔文几乎昏过去,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情感,推说自己有头痛病。当她对周围的事物略微恢复一点知觉后,她找到了赫比。赫比像被刺痛了,又像在辩解,它的声音充满了惶恐不安:“这完全是一场梦,您不应该相信梦境。您将很快清醒地回到现实的世界,并会笑您自己。我告诉您,他是爱您的。但不是在这里!不是现在!这是个幻觉。”卡尔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神智是怎样恢复的。但是,她仿佛觉得从模模糊糊的幻境进入到阳光耀眼的世界,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争吵声,卡尔文痉挛地攥起双拳,躲到屋角的窗边。勃格特和兰宁走到赫比身边,开始质问它辞职与继承的事。赫比除了支支吾吾,就是沉默,总之,它是不愿得罪任何一方。它体内的深部,金属横隔膜轻微地发出杂乱的声响。勃格特和兰宁互相怒视着,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突然,苏珊·卡尔文在角落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笑,两个男人被吓了一跳。勃格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您在这里!这有什么好笑的?”卡尔文的声调很不自然:“没什么好笑的,只因为我并非是唯一的上当受骗者。3个全世界最著名的机器人专家,在同样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上上了当,这多么富有讽刺意味呀?!”然后,卡尔文从机器人学最基本的第一定律,揭开了这个谜。机器人赫比不愿伤害人,所以就投其所好地给人以满足他们心思的回答。对于勃格特和兰宁的同时质问,它不能伤害任何一方,所以保持沉默。对于勃格特的数学难题,它不想给出演算结果,否则怕伤害了数学家的自尊心。心理学家卡尔文转向赫比,用沉闷单调的声音慢慢地对它说:
“你不能把答案告诉他们,因为那样就会伤害他们,而你不应该伤害人。但是,如果你不告诉他们,就是伤害他们,所以你又该告诉他们。而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将伤害他们,所以你不应该这样做,你不能告诉他们;但是,如果你不告诉他们,你就是伤害他们,所以你应该告诉他们;但是,……”
赫比面对着墙,扑通一声跪下了,它尖叫起来:“别说啦!我告诉您,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想尽力帮助。我把您愿意听的话说给您听了,我应该这样做!”卡尔文继续着她的“绕口令”,赫比发出了刺耳的尖叫。这种声音犹如增强了数倍的短笛的尖叫,这是一种垂死的灵魂的哀号。当这种声音消失时,赫比摔倒在地,变成了没有生命的一堆烂铁。兰宁在这堆曾叫做赫比的东西旁边跪下,用手碰了碰不能作出反应的金属脸孔,然后站起来抓住木然呆立的勃格特的手:“这无所谓……走吧,皮特!”苏珊·卡尔文博士部分地恢复了内心的平衡,她长时间地看着“赫比”,她的思绪纷乱如麻,带着无限的苦楚,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讲假话的家伙!”
自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知道,从她的嘴里不可能听到更多的东西了。她坐在自己的写字台后,正沉湎在对往事的回忆里,脸色苍白,毫无表情。
我说:“卡尔文博士,谢谢您!”而她并没有回答。两天之后,我又和她见面了。
六 捉拿机器人
当我再一次遇见苏珊·卡尔文时,她恰好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正从她的办公室往外搬档案资料。我们向休息室走去。
我不失时机地问:“卡尔文博士,不知您能否再跟我讲一些机器人的故事?关于星际旅行的。自从超原子发动机发明以来,已有20年的历史,而且人们都知道这是机器人发明的,实际是怎么回事?”
“星际旅行?”她沉思起来,“这不是一项机器人的简单的发明。我第一次直接接触到星际探索是在2029年。当时,1个机器人失踪了……”
苏珊·卡尔文和皮特·勃格特专程飞抵第27号小行星群超级基地。这里的负责人柯尔纳少将告诉他们,一个根据特殊需要未将第一定律后半部分“不得见人受伤害而袖手旁观”输入程序、秘密制造的NS—2型机器人混入了运经此处的62个同类型机器人之中。这个被称为第十号内斯特的机器人,是在它的主人物理学家布莱克带着咒骂声的最严厉的命令下离开岗位的。现在谁也不能运用更高一级的指挥权来把这个“离开”的命令抵销掉,并且也无法从这63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中把它区分开来。这也就是两位高级专家此行的目的所在。
苏珊·卡尔文花了5个小时讯问这63个机器人,毫无结果。她突然想到,只有第十号内斯特不具备第一定律的后半部分,那么使一个人在63个机器人面前处于受伤害的境地,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了。然而事实并不简单。在第二号放射大楼的第三层的拱形大厅里,63个NS—2型机器人都各自坐在特制的小隔间里。有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一件重物坠落了,很快向这个人砸下去。在最后一刹那,用同步的方法使一根铁棍突然有力地一击,把重物打到一边。就在重物被改变方向之前的一刹那间,63个机器人都向前冲去。发现那个人没有危险了,又都返了回去。这样的实验做了10次,这样的结局就发生了10次。
第十号内斯特在伪装!很明显,高智能的它识破了卡尔文的企图,它在逃避。
一计不行再施一计。卡尔文决定在受危险的人与机器人之间安装上能电死机器人的高压电线。为不把机器人真的电死,只要安装一个继电器就行了,当机器人压上去时,继电器就会切断电源。当然,安继电器的事不能让机器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第十号内斯特将会留在原位。因为没有人命令它去救人,面对高压电线,它将按第三定律保护自己,而其他机器人将按“不得见人受伤害而袖手旁观”的定律驱使下去营救处于危险的人。当天晚上就如此这般地做了。令卡尔文博士怒不可遏,也是无法解释的是:63个机器人谁也没动!
卡尔文博士又开始挨个讯问这些机器人,而这些机器人都说,虽然有人遇到危险,但还没来得及救起他,自己就被电死,这种做法不值得。作为心理学家的卡尔文觉得其中有诈,不相信普通机器人会把第三定律看得比第一定律还重。最后终于从这些机器人口中调查出,这是一个机器人告诉其他机器人这样说的。问是哪个机器人?回答是:“其中的一个。”活把人气死。
柯尔纳、勃格特和卡尔文为此而争吵不休,各执己见。一周以来,超级基地的所有正常工作几乎都停顿下来,全力以赴要把这个异常的机器人揪出来。在布莱克再一次和卡尔文谈话时,卡尔文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布莱克曾传授给第十号内斯特一些辐射物理学方面的知识。
卡尔文感到自己无法经受这第三次严峻的考验,于是,现在由勃格特来问机器人,而她则坐在一旁。勃格特把一个机器人单独叫出小隔间,告诉它,一会儿在它面前,这个叫卡尔文的博士可能会遇到某种危险,问它是否会尽力去营救,得到的回答是“会的”。勃格特又说:“不幸的是,在卡尔文和你之间,将会有个伽马辐射场。你知道伽马辐射场是什么吗?”这个机器人说:“不知道。”勃格特告诉它:“伽马辐射场中的射线会把你立刻杀死。自然喽,你是不愿把自己毁掉的。”
勃格特用同样的话同63个机器人逐个交谈了一遍,然后又都单独把它们带进各自的小隔间,避免它们相互接触。没有异常现象。
接着,像前两次试验那样,卡尔文坐在椅子里,一件重物坠向她;在最后一刹那,一根同步铁棍突然把重物打到一边。
这时,只有一个机器人蓦地站立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但它又站住了。
卡尔文却站了起来,用手严厉地指着这个机器人:“第十号内斯特,到这里来,到——这——里——来!”
最后证实,这果然是要找的第十号内斯特。
柯尔纳少将钦佩地看着卡尔文,有些不理解其中的奥秒。卡尔文说:“我们事先警告每个机器人,在我和它们之间的伽马射线会把它们杀死——如果真是伽马射线的话。按照上一次试验时第十号内斯特提出的逻辑,它们都不会动地方。而事实上,我用的不是伽马射线,而是红外线,一种绝对无害的热辐射。第十号内斯特根据布莱克以前传授给它的知识,它感知了这是红外线,并知道红外线是无害的,于是它开始冲出来。因为它认为,其他的机器人在第一定律的作用下也会这样做。然而其他机器人根本辨别不出辐射类型。当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就是这样。”
卡尔文和勃格特踏上了飞往地球的飞船。至于被识别出来的第十号内斯特和其他几个被取消了第一定律后半部分的机器人,都被销毁了,以免它们酿成什么差错。
苏珊·卡尔文又向我讲了两个机器人的故事,然后她站起来:“我看到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当时可怜的机器人还不会说话呢。以后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看不到了。我快不行了。今后的发展你们会看到的。”
以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苏珊·卡尔文。一个月以前她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