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塑崭新人生

  • 周恩来询问溥仪:“回到北京后的生活和身体怎么样?今后有什么打算?”
  • 德王激动地说:“党和人民政府让我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成为一名新人。”
  • 宋希濂说:“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周恩来的遗愿。”

给原伪满皇帝安置工作

1960年春节,这是溥仪被特赦后的第一个春节,正当家人为庆祝节日而忙碌时,溥仪意外地接到了周恩来邀请他和家人赴宴的消息。

宴会在全国政协的小餐厅里举行,气氛完全是家庭式的。

周恩来首先询问溥仪:“回到北京后的生活和身体怎么样?今后有什么打算?”

溥仪站起来认真地说:“我曾读过一些医学典籍,在抚顺改造期间,又在医生的指导下,做过一些诸如量血压、测体温之类的事情,如果政府允许,我希望能够当一名医生。”

溥仪的话音刚落,周恩来就笑着说:“当医生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那点底子恐怕还不能胜任这项工作。”

宴会结束以后,周恩来为溥仪的工作,专门找有关部门商议。有人建议让他到北京故宫博物院去工作,有人说让他到图书馆工作,对这些建议周恩来都不赞同,他认为溥仪如果在故宫里上班,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围观,这样他既无法正常工作,自尊心也容易受到伤害。而在图书馆工作,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也不允许。

周恩来建议溥仪先到北京植物园去工作一段时间,在那里,他可以半天工作半天学习,主要是利用这段时间了解和熟悉社会,在适当的时候再给他安排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

1960年11月底,北京市进行县、区第四届人民代表的选举,植物园的领导对溥仪这样的特赦人员,是否有资格参加选举拿不定主意。

周恩来得知这一情况后,严肃地说,溥仪特赦后就是合法公民了,凡是公民拥有的权利,溥仪也不例外。结果溥仪很快就拿到了选民证。这使溥仪非常激动,当他把填写好的选票投入票箱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和6亿同胞一样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1962年1月31日,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接见了溥仪。毛泽东诙谐地对身边的人员说:“这是我的顶头上司宣统皇帝,从前我们都做过他的臣民。”

毛泽东对溥仪说:“听说你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啊,皇上没有娘娘不行。”毛泽东建议溥仪成立一个家庭。

溥仪当然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家,有个关心和爱他的女人,但他前半生中那几次失败的婚姻毕竟在心里留下了太多的阴影,对于再婚,溥仪似乎变得很挑剔。在毛泽东建议他再成立一个家庭之前,溥仪至少已与5位女子见过面,但见过一面之后,便全都没了下文,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溥仪的同事把一个名叫李淑贤的护士的照片拿给他后,溥仪才怦然心动。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溥仪和李淑贤都表现出了热情。溥仪一改过去邋遢的习惯,衣衫也变得整洁光鲜起来。他和这位比自己小18岁的女人一起去看电影和跳舞,一起去游览故宫和颐和园,而每当这个时候,溥仪就会担任起义务讲解员。溥仪对李淑贤的爱是真挚的,他说:“李淑贤穿戴朴素,人品老实,经历很苦,让人同情,又是搞医务工作的,和我兴趣一致,我喜欢。”

李淑贤在她口述的《溥仪与我》一书中说:“论文化,我只有高小程度;论职务,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士,我不过每月挣那么五十几元钱工资。溥仪为什么偏偏能够爱上我而且爱得那样诚挚,那样深沉?”

1962年4月30日晚,溥仪和李淑贤在政协礼堂举行了婚礼。结婚的日子是溥仪精心选择的,因为第二天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已经成为劳动者的溥仪要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来纪念劳动者的节日。

在婚礼中,溥仪的脸上始终荡漾着笑容,他拿出了几天前就写好的讲稿对来宾们说:“回想我前半生的过去,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剥削寄生虫。后半生的今天是一个光荣的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过去的溥仪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溥仪,这个溥仪是早已结束了,已经死去了。在6万万各族人民大家庭中,成立我们俩的幸福的小家庭,我是多么愉快,多么鼓舞。”

在周恩来的安排下,溥仪在抚顺战犯管理所写的那份《我罪恶的前半生》的手稿被送到了北京群众出版社。

受上级领导的派遣,群众出版社编辑李文达负责帮助溥仪来完成这部书稿的修改。

李文达认为,溥仪的这部手稿中还有许多事实不够准确,特别是溥仪的思想变化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示。于是,在国家有关部门的配合下,溥仪和李文达查阅了大量的档案材料。他们还重返天津、长春和抚顺等地,采访和调查了溥仪前半生中不同时期的活动和后来思想改造的过程。这项艰苦而细致的工作,整整用了1年的时间,1964年3月,溥仪的自传《我的前半生》终于问世了。

日本学者丸山升介绍说,这本书在日本出版发行后,获得了非常高的评价,使很多人感动。读者们认为,虽然这本书的写作方法和真正的溥仪有些差距,但是书中相当程度反映了溥仪本人的真实思想,是非常宝贵的人生体验,感动了许多读者。

《我的前半生》一经面世,立刻在海内外引起轰动,很快就被译成多种文字在许多国家出版。寓居在美国的李宗仁先生,看过《我的前半生》甚为感慨,溥仪在新中国受到的宽厚对待,也使他的心灵照进了温暖的阳光。李宗仁先生最终选择回归祖国的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受到了《我的前半生》的积极影响。1965年7月20日,从美国归来的李宗仁在首都机场见到了溥仪,他百感交集地说,“你的大作我在国外已经拜读了,对我启发很大。”

溥仪在做全国政协文史专员的时候,每月工资是100多元钱,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令人羡慕的收入了,但由于溥仪不会理财,花钱又没有计划,加上隔三差五总会有一些亲朋故旧来看望他,所以,他的那点工资就常常入不敷出了。

1964年,在中共中央举行的民主人士新春座谈会上,毛泽东对全国政协的负责人说,“听说溥仪生活不太好,每月只有一百几十元的薪水,怕是太少了吧。”他对坐在身边的章士钊说“我准备拿出点稿费,通过你送给他改善一下生活,人家终究是皇帝嘛。”

在毛泽东、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的关怀下,溥仪的工资提高到200多元,生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政府不仅为他们安排了宽敞的房子,还为他们配备了沙发和地毯等生活用品。

1964年11月,溥仪正式成为全国政协委员。

溥仪和李淑贤婚后的生活幸福而充实,他们经常会被邀请去参加各种社会活动,以及接待各种各样的来访者。工作之余,溥仪会带着妻子到弟弟和妹妹的家里去坐一坐。

溥仪当选为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以后,有机会到全国各地去走一走,看到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他感慨万千。

在延安,溥仪参观了原中共中央机关所在地。当年,就在溥仪与日本侵略者沆瀣一气的时候,毛泽东与中共中央就是住在这样简陋的土窑洞里,领导着轰轰烈烈的抗日斗争。共产党不仅领导人民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并最终建立起了一个民主、富强的国家。

溥仪终于懂了,中国共产党肩负的是全民族的利益,推动的是滚滚前行的历史车轮,而他在前半生中,却是与敌人狼狈为奸,一直在逆历史的潮流而行。溥仪庆幸他在后半生中,终于成为这个新国家的公民,并能够为这个新国家的建设做些有益的工作。

1967年10月的一天夜晚,自知将不久于人世的溥仪与妻子李淑贤进行了一次长谈,他说:“我这一世,当过皇帝也当过公民,归宿还好,现在总算是走到了尽头……改造我这样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把一个地道的封建统治者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公民,这是哪个国家也很难做到的,中国共产党办到了。可惜我这些年尽生病了,没能够做什么事,实在对不起国家啊……”

1967年10月17日凌晨,爱新觉罗·溥仪在北京人民医院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旅途。

给原伪蒙战犯安置工作

1959年l2月,原伪蒙军第九师师长、伪蒙疆政府保安队长雄努敦都布经中央批准被首批特赦释放。

雄努敦都布,男,蒙古族,1907年生,1949年随德王潜入蒙古人民共和国,1950年被引渡回国,在关押改造期间表现一直较好。

1959年l2月4日,雄努敦都布被特赦时,其他几名战犯和战犯家属代表都出席了特赦大会。

在会上,雄努敦都布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含热泪,向政府致谢词。他的儿子代表家属发了言,表示在其父回家后,要继续帮助他进行思想改造,使其为新中国的建设出力。

未获赦的战犯也有代表发言。

公安厅看守所在组织在押战犯座谈特赦雄努敦都布的感想时,大家一致拥护政府的决定,他们说,雄努敦都布被特赦,是人民政府多年教育改造的结果。

雄努敦都布获释后,被安置在锡盟锡林浩特铁工厂工作。后因病于1962年l0月离职休养,由民政部门每月给予生活补助。病愈后,又安排到锡盟手工联社工作。

自雄努敦都布被特赦后,其他战犯也都看到了希望,并加紧了自己的思想改造。此后,伪蒙疆政府的战犯都一一获得特赦。

德王是1963年4月9日第四批获特赦的人员。特赦释放这天,自治区公安厅两位厅长同德王谈话,并向他提出了希望和要求。德王对党和政府表示感谢,他激动地说:“党和人民政府给了我两条生命,一是我得重病之后,政府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了我;二是我的罪恶深重,政府对我耐心教育,使我在政治上起死回生,由一个反动的王公贵族,罪大恶极的罪犯而成为一名新人。”

特赦释放大会之后,德王被安置在内蒙古文史馆工作。

1963年5月3日,德王致书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主席乌兰夫,信中写道:

乌主席:

我是个有严重罪行的人,深蒙党和人民的宽大,予以特赦,使我重新获得新生,又为我历次治疗疾病,使我从垂危的沉疴中获得复活,并给我安排工作,维持生活。关怀之切,照顾之周,实在令我感铭肺腑。我于获释之后,即欲向您表达心意,只以为病魔缠绕,住院数月,以致脑力昏聩,精神恍惚,迄未能如愿以偿。现在病已稍愈,精神亦有好转,特向您表达感谢的心情,并愿将今后的余生完全贡献给党和人民,勉尽绵薄,作如下的努力:

一、愿将我亲身经历的有关历史事件如实的谈述出来,写成回忆录,提供编纂历史部门的参考。

二、我过去所走的道路和所做的事情都错了,并由于我的错误,给国家民族带来严重的危害。现在回想起来,非常追悔,我拟以“我的悔悟”为题,检查和批判我的过去。并拟写《向人民告罪书》表达我的忏悔。

三、我是封建王公出身,又在旧社会浮沉多年,所受旧社会的污染很深,所受的旧教育的毒害更大,虽然经过党的教育和事实的印证,深感今是而昨非,对于大是大非问题,也虽能辨明,但由于立场观点,还没有完全改变过来,资产阶级各种思想时有反复,今后只有时刻警惕,常作反省,展开思想斗争,努力克制资产阶级的思想萌芽,使无产阶级思想永占上风,把自己改造成为一个完全的新人。

四、我虽自惭形秽,文化水平很低,认识能力更差,所见所想的往往是错误的,但我还不甘自暴自弃,愿意争取进步,不愿做社会上寄生的人;愿做社会上多少有点用处的人,今后只有加倍的努力学习,继续改造,在学习改造中只要有一得之愚、一孔之见,都愿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谈出来。一方面练习自己认识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一方面表达我全心全意为社会主义伟大事业贡献点滴力量的意愿,我是不怕说错,就怕说不完全。

五、我对蒙古语音音韵之学,素即爱好研究,积多年的琢磨,写出草稿,今后仍拟继续研究,期在研究蒙古语文上提供微小的参考……

德王获释后,在别人的协助帮助下,写出l7余万字的《德穆楚克栋鲁普自述》,详细介绍了他投敌与制造民族分裂的过程。

1966年,德王患癌症,弥留之际,他口授了一份遗言。全文如下:

各位首长:

我想说几句心里话。对于党和政府花费这么大的力量来治疗我的病,我表示真诚的感谢。每当我想到自己为党做的事情甚少,却受到党的如此关怀的时候,我越发怨恨自己。但是党从来未曾这样看待过我。对党的伟大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我越来越亲身体会和深刻认识的时候,我越信仰和感激党。现在我已经不能再提笔书写了,无奈叫我儿子敖其尔巴图记下我的口述,我亲笔签名,谨呈党和各位首长。

德穆楚克栋鲁普(签字)

1966年5月23日夜

在德王获释前后,先后有伪蒙疆政府副主席、国民党第三骑兵军司令、国民党热河省人民自卫军司令兼保安司令李守信,伪蒙古军总参谋长、伪蒙疆政府保安队副总司令宝贵廷(宝音德力格尔),原国民党绥蒙、察蒙党部主任特派员赵诚壁等人被特赦,政府将他们释放后,大都安排了妥善的工作,有的还被安置参加了文史的研究和编写工作。

给原国民党战犯安置工作

国民党战犯从1959年开始特赦,共释放7批计554名,其中首要战犯55名,将校和其他党、政、特人员499名。释放后的战犯,全部获得了新生。

这些人被释放安置后,都由各级统战部门负责管理。他们各有所得,各有所依,凡家在大陆的都与家人团聚了,有一些人还安排了重要职务。

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范汉杰、沈醉、廖耀湘、郑庭笈、杨伯涛、周振强、李仙洲、罗历戎、董益三、方靖,以及最后一批释放的黄维、文强等先后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和常委,还有一批人被安排为地方政协委员、常委。他们参政议政,发挥了积极作用。

杜聿明在1959年10月13日写了一份《十年思想改造转变过程》的总结,他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9月18日特赦令发表之后,我感到特赦令是党的宽大政策恩惠到我们一切罪犯,特别是涉及我这个罪无可赦的罪犯,真是天高地厚恩同再造,感恩图报之情秉笔难书。这是党改造人类改造世界的伟大胜利给我带来的光明前途,是无产阶级伟大人道主义的体现。我衡量自己在改造过程中,改恶从善之心是有的,可是由于学习改造的不够,尚经不起事实的考验。所谓改恶,就是要改资本主义之恶,特别要改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之恶,改私有制之恶,改剥削压榨屠杀人民之恶,改腐朽前生生活之恶,改个人主义之恶,这一切必须深恶痛绝!

所谓从善,就是要从社会主义之善,从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之善,从党领导社会主义道路之善,从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之善,从争取世界和平反对战争之善,从勤俭建国简单朴素生活之善,从集体主义之善。这一切必须一天天增加信仰和热爱。

对于“改恶从善”,杜聿明的想法具有代表性,问题是做得如何。当然,杜聿明说的都是真话,他也是身体力行地去做,所以基本达到了改恶从善的标准,第一批获得特赦。

在党的政策感召下,特别是由于周恩来的关怀,杜聿明在政治上进步很快。走出功德林后,周恩来经常请他参加一些外事活动。

1960年,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宴请蒙哥马利元帅,杜聿明作陪。当时,蒙哥马利问杜聿明:“你的百万大军到哪里去了?”

杜聿明指指陈毅,笑笑说:“都送给他了。”

蒙哥马利又问:“一个也不剩?”

杜聿明笑了一下回答:“就剩我一个。”

这时,周恩来在一旁插话说:“你也进入了社会主义。”

蒙哥马利从杜聿明身上看到了新中国的力量,他不能不由衷地感到佩服。

1964年11月,根据周恩来的提议,杜聿明等人被特邀为全国政协委员,站在政治生命的一个更高的起点上。

原国民党第四十九军中将军长郑庭笈是第一批被特赦的人员。1959年12月,周恩来曾问到郑庭笈的家庭情况。

事隔1年之后,1960年10月19日,周恩来委托张治中在颐和园邀集黄埔同学聚会时,他还记挂着这件事。他一见到郑庭笈,第一句话就问:“你复婚了吗?”

在周恩来的关怀下,1961年3月,郑庭笈被分配到政协任文史专员,每天到文史资料委员会去上班。全国政协将他的妻子调到他身边做打字员,为他们夫妻重聚创造了条件。不久,郑庭笈夫妇终于重新恢复家庭关系。

他逢人便讲:“如果没有周总理,我们夫妻不会破镜重圆,我们的家庭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可以说,周恩来就是我们的红娘。”

1975年2月27日,《关于第七批特赦问题的报告》出台,当毛泽东知道仍要继续关押改造13名战犯时,他斩钉截铁地说:“都放了算了!强迫人家改造也不好。”

病中的周恩来与华国锋、邓小平一起,相继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步骤,要求有关部门对全部特赦战犯做好组织、安置工作。

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宣布特赦所有战犯,在海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刮起了一阵“战犯旋风”。

不少特赦人员通过书信、广播、撰写回忆录等各种方式为祖国统一大业积极工作,对沟通两岸关系,对和平统一祖国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1984年,郑庭笈到香港探亲,与在台湾的老部下通电话。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又惊又喜。这位老部下告诉他,许多战犯在台湾的亲朋好友都入了教会,每天到教堂祈祷,请求神灵保佑他们在大陆的亲人平安。当得知他们不仅获释而且受到良好的待遇时,深受感动,希望台湾当局能作出相应的表示。

1985年,侨居美国后赶回国内参加政协会议的宋希濂说:“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事都淡忘了,唯有同周恩来会面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周恩来生前最关心台湾问题,希望我们发挥作用,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他的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