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

张琳（14 岁）

他，和所有的修鞋老头一样，终日待在弄堂口，仿佛寂寞的怀旧雕像。他的装束“行头”、摆设跟别的鞋匠几乎相同：破衣、蓝劳动布围兜、蓝劳

动帽、一台黑锈的鞋用缝纫机，几个摆满锥、鞋跟、轮胎橡胶的盒子，还有那黑瘦的刻满皱纹的脸，上面写满了“沧桑”二字。每次我把鞋给他，他面无表情地修，然后问我要钱，最后我给他钱。我想他从不言笑，也不招徕顾客，一定是个只晓得挣钱过日子的人。我只记得那双没有表情的浑沌的苍老的眼睛。

后来有一天，我急着要修鞋，已经是下午 6 点了。我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修鞋老头那儿，他已经收摊了。那些家什盒子全放在一个箱子里，他在收最后几双鞋。望着他毫无表情的脸，我没敢说话。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来，朝老头说：“喂，帮忙修一修，出你三倍的钱！”然后扬扬手中那双名牌时装鞋，闪出一个居高临下的笑。“收摊了。”修鞋老头几乎木然地说，回报他的只是一个背脊。他继续收摊，旁若无人。

那人哼了一声，走了。老头这才回头。我第一次发觉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又像是含有一种英雄雕像般的尊严。

我因为实在太急于修鞋，冒着被他回绝的“危险”恳求他：“我的鞋再不打桩就要报废了⋯⋯而且明天妈妈要去北京，她很少出门，带着行李，我一定得送她。您帮一下忙吧⋯⋯”

他还是面无表情，唠叨一句：“天都快黑了，谁看得清鞋和工具？” 我想我这回是没机会了。

然而——他——却拿过了我手中的鞋！ 我惊异。

他在昏黄的天底下，头低得要命，是在努力辨认那线⋯⋯然后打开盒子， 拿起锤子⋯⋯

他依然毫无表情地向我要钱。我竟没想到自己没带足钱。他只是说：“明天再给我。”而后，他走了，身影没入在有些迷茫的都市黄昏。我却在那儿待了好一会儿。

大约有十来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