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幽灵”

从格让岛到阿卡普尔科

1825年10月18日,一艘装备精良的西班牙军舰“亚洲号”,还有一艘装备着8门大炮的双桅横帆船“康斯坦齐亚号”,在格让岛启航了,格让岛属于马里亚那群岛。

水手们生活得很不好,薪水也低。经过开往西班牙半年的劳顿,他们已无法忍受,正准备发起一次哗变。

“康斯坦齐亚号”上的水手比“亚洲号”上的更加顽劣难驯。它的船长是唐·奥特华,是个铁打的汉子,有着强健的体魄,从不言败,但近期却时时发生机械机械故障而造成延误航程,这显然有人为的因素。恰在此时,“亚洲号”在唐·罗克船长的指挥下也被迫驶入港口。

一天夜里,罗盘仪被砸碎了,谁也说不清是谁弄的。又一天夜里,前桅的左右支索一下子垮了下来,仿佛被人砍断了似的,桅上的帆和索具都掉了下来。又过了几天,在几次关键的机动操作中,舵绳出人意料地绷断了两次。

格让岛也和别的马里亚那岛屿一样在菲律宾总督的管辖之下。当地的居民都很友好,船很快修好了。在这期间两位船长进行了亲密接触,决定要对这些不安分的船员严加防范,防患于未然。

唐·奥特华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两个手下——大副马丁内斯和主桅平台的负责人乔塞。

大副马丁内斯坐过几次牢,他在船楼的几次暴动中充分暴露出其凶残的本性。服刑期间,他的大副位置一直由见习船员巴布洛代替。年轻的巴布洛温文尔雅,开朗大方,为人仗义,他是由奥特华船长抚养长大的孤儿。他时刻都对船长感恩戴德,为了救命恩人虽死不惜。

而乔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平生热衷于除了钱还是钱,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唐·奥特华的心腹之一——雅各布的监视之中。

巴布洛在与雅各布交谈时常常露出要报效船长的决心,这个心地仁厚的年轻人平时对船长视若亲人。这是两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但仅凭他们三个人,如何对付一群嚣张暴戾、羁骜不驯的海员?他们正每天彷徨无计,盼望能平息船员们的叛乱情绪时,马丁内斯和乔塞又在密谋策动叛乱了。

启程前一天夜里,马丁内斯和早已等候在一家破旧餐馆中的水兵、水手们召开秘密会议。“弟兄们,”他说,“幸好出了事,我们才得以休息几天,抓紧说几句吧。”

下面欢呼响应。

“请讲吧,大副,”有人说道,“说说你的具体计划。”

“是这样,”马丁内斯说,“两只船一落入我们手中,我们马上驶往墨西哥海岸。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墨西哥刚刚独立,还没有一艘战舰,我们的战舰肯定很抢手,到那时大伙就可以有钱分了。”

“太棒了!”

“定个信号吧!大家一见到信号,立刻动手。”乔塞提议。

“以‘亚洲号’上的火箭为信号。”马丁内斯宣布说。

“就这么定了!以10对1,还没等他们回过味来,就成阶下囚了。”

“还要等多长时间?”有人问道。

“两天以后,等过了漫登那岛更方便。”

“我们船上都有大炮,墨西哥让靠近吗?”乔塞又问,“据我所知,墨西哥政府出台了一道命令,说要严防西班牙军舰,说不定招待我们的不是金子,而是子弹!”

“这没关系,乔塞,我们会在远处表明诚意。”马丁内斯从容地说。

“如何表明?”

“我们可以在船上悬挂墨西哥国旗。”马丁内斯说着掏出一面红、白、绿三色相间的旗来。

水手们表情失望,沉默不语地看着这面象征着墨西哥独立的旗子。

“看来有的胆小鬼已经害怕了!”大副面带冷笑,“那好!谁是孬种谁就消失在我面前!滚回唐·奥特华或者唐·罗克那儿去!甘心去给他们干活吧!我可不想再当牛做马了!走着瞧吧,不久他们就会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下面又是一阵叫好声。

“弟兄们,”马丁内斯继续说,“两位尊敬的船长还梦想着乘贸易之风飞到巽他群岛呢,但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没有他们,我们照样能到达太平洋东岸。”

秘密会议散了,水手们各怀心事,返回到自己的船上。

第二天一大早,“亚洲号”和“康斯坦齐亚号”在短暂准备之后,就向西南的新荷兰驶去,大副马丁内斯也登上岗位,但他已在奥特华船长的严密监视之中了。

船长经过一些莫名奇妙的故障之后,船长担心焦虑之余已经预感到——这将是西班牙海军的巨大损失,它甚至会在船员的叛乱中完全倾覆,墨西哥独立使西班牙雪上加霜,但他丝毫没有因为祖国蒙受接踵而至的损失而减少对它的热爱。他在与巴布洛谈及这些严肃的话题时,常以西班牙军而自豪。

“孩子,”他说,“最近船员们越来越不安分了。发动暴动的迹象日益明显,或许——我预感——我会在这起叛乱中丧生。可你肯定会为我报仇的,当然这也是为我们的祖国复仇。因为他们对我的反抗其实就是对祖国的不忠。”

“我一定会的,船长,”巴布洛目光坚定地说。

“别得罪船上任何一个人。不过你千万记住,这段难熬的岁月中,报效祖国的最佳方法就是提高警惕,加倍谨慎。时机成熟了就给这些无耻之徒以致命的一击。”

“我发誓我会以死相拼的。”巴布洛果断地说,“不错,如果有必要,我会不惜牺牲自己来惩罚他们!”

已经出发三天了,“康斯坦齐亚号”伴着轻风已驶出了很远。它的船身很低,造型优美,索具轻巧,桅杆灵活地在两边晃动,在海面上乘风破浪。

“我们的时速达12海里,”巴布洛对马丁内斯说。“风吹到右艉上,依如此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到达了。”

“正合我意!”乔塞暗想,他正在上层甲板附近偷听,“我们干得这么辛苦,就是要早些让他们完蛋!”

“陆地不久就会出现。”马丁内斯高声说。

“那是绵兰老岛。”巴布洛接口道,“我们的位置是西经140度,北纬8度,那岛的位置应该是……”

“西经140度39分,北纬7度,”马丁内斯立刻回答。

约瑟站起身,向马丁内斯偷偷打了个手势,马丁内斯快步走过来。

“是你的中班吗,巴布洛?”他问。

“是的,大副。”

“6点了,你下去吧!”

巴布洛转身到下层甲板去了。

马丁内斯在船尾徘徊了一会儿,抬头向“亚洲号”张望着。“亚洲号”在下风头。夜色平和,热带地区的夜晚总是温柔宁静,清爽怡人。

马丁内斯走向舵手。然后对他耳语了几句,转身走开了。

可能被人发觉了,船更加迎风快速行驶。而且不难觉察到,它正迅速靠近一艘更大的舰船。

马丁内斯举止反常,他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时常快速地望一眼“亚洲号”。他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恐惧,神经质地玩弄着手中的喇叭筒。

突然“亚洲号”上发出一声巨响。

信号响了!马丁内斯几步跨到吊床网上,大喊一声:

“都到甲板上来!卷起横帆!”

“亚洲号”又是几声轰鸣。

水手们按照大副的命令执行了,船鼓帆转航,在船头斜桁帆下猛烈地摇摆颠簸。

奥特华船长向他身旁几个大声惊叫的人说:“伙计们,向我靠拢!”接着他大踏步奔向马丁内斯,“给我把他抓起来!”他怒吼着。

“歇着吧,你!”马丁内斯叫嚣着。

巴布洛和两名高级船员一手持剑,一手握枪,雅各布也带着几个人上前增援,但众寡悬殊,他们顷刻间就被夺下武器,被捆绑起来了。

奥特华船长举枪对准马丁内斯。

一声呼啸,“亚洲号”射出一支火箭。

“我们胜利了!”马丁内斯兴奋不已。

唐·奥特华枪打偏了。

大副冲上来,与船长厮打在一起。但终究因寡不敌众,船长受了重伤,也被捆绑起来,还有少数几个心腹也束手就擒。

“康斯坦齐亚”的索具射出一道道蓝光,与“亚洲号”相互应答,两艘船都被叛乱者控制了。

马丁内斯把俘虏扔进装有杂物的主舱里。有几个暴徒一看到鲜血就立刻兽性大发。他们竟然想杀死这些俘虏。

“割破他们的喉咙。”几个灭绝人性的家伙叫嚣着,“死人是不会暴露秘密的!”

歹徒的首领正是马丁内斯,他穷凶极恶地向统舱冲去,但大多数水手反对这样残忍,船长等人才幸免于难。

“把唐·奥特华带上来。”马丁内斯吆喝道。

几个人把唐·奥特华押上来了。

“奥特华,”马丁内斯得意地说,“如今两只船全是我的啦!唐·罗克也和你一样了。明天找个荒岛把你们扔上去,然后开到墨西哥,把船卖给共和国政府。”

“无耻的叛徒!”唐·奥特华骂道。

“挂起大帆!调整船帆!把他给我押到船尾绑起来!”他指着奥特华发号施令。没有一个人反抗他。

“把其他人看严点儿。我们抢风前进!注意了伙计们!”

众水手七手八脚照他的命令做。把唐·奥特华绑到了下风侧,风帆扯起来把他遮住了,但他还是不住口地骂马丁内斯是无耻卑鄙的叛徒。

马丁内斯恼羞成怒,一步窜到艉楼上,手握一把斧头。他被阻拦打不到船长,于是他奋力把主缭绳砍断,帆杆从空中悠过来。恰好打在唐·奥特华头上,把他打得脑浆迸裂。

有人吓得尖叫起来。

“这真没想到,”马丁内斯自圆其行,“把他扔到海里吧,便宜他了。”

手下照他说的做了。

两艘船齐头并进,向墨西哥驶去。

第二天,前方出现了一座岛屿,两艘船上都放下了小艇,高级船员等俘虏被放逐到了荒芜的岸边。但其中没有巴布洛和雅各布,因为他们已归顺了马丁内斯。上帝保佑,放逐者被几天后路经此地的英国捕鲸船救到了马尼拉。

至于巴布洛和雅各布为何会临危倒戈,后文自有交待。

经过几周的航行,马丁内斯把船停泊在蒙特雷湾,蒙特雷湾座落在原加利福尼亚北面,在此马丁内斯向当地军领导说明了来意,并表示情愿将两艘西班牙战舰和舰上的供应、武器等全部移交给墨西哥,联邦政府可以挑选水手留用,但墨西哥政府要支付他们离开西班牙的费用。

长官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大家纵情挥霍了一个月。随后就指挥“康斯坦齐亚号”继续行驶,巴布洛、雅各布以及乔塞随同前往。船顺风而行,直抵阿卡普尔科。

从阿卡普尔科到西格朗

阿卡普尔科是墨西哥沿岸四个港口城市中地理位置最优越的一个,有优良的港口,险要的地势,四周绝壁林立,仿佛一个山中大湖。港中的三座城堡中,其中一座——圣迭戈有一个配置了30门排炮的炮台,范围笼罩所有的泊位,任何船只胆敢入侵,就会立刻将其化为灰烬。

在最近的三个月中,虽然没发生什么,但阿卡普尔科的居民还是每天提心吊胆的。

有一艘来历不明的军舰出现在沿海,市民不明真相,难免疑虑重重。联邦政府的确很担心西班牙重新杀回来,再一次占领墨西哥——这种猜测合乎情理。尽管墨西哥已同大英帝国签订了商务条约,条约中也承认了墨西哥共和国的独立,并有一名代办从伦敦派来,但墨西哥政府没有一艘自己的战舰,如何能保卫自己的海疆!

总之,这艘军舰显然操纵在某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手中,船帆在冬日的凛冽北风中不停地摇摆,市民心存余悸。后来军舰上挂起了墨西哥的新国旗,其用心是昭然若揭,大家齐心协力,准备抵御外来之敌。

“康斯坦齐亚号”突然停在离港口仅大炮射程一半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瞧见船艉部刻的字。船上放下一只小艇,很快就到达了港口。

马丁内斯立刻去拜见当地总督,表明自己的意图。总督也赞同他去墨西哥城,通过瓜达卢佩·维多利亚总统,定下这笔交易。消息一传开,市民们一片欢腾。所有人都满怀喜悦地盼望墨西哥能拥有第一艘自己的战舰,他们也找到了对付往日侵略者所有野心的一种捷径,而水手们在西班牙海军中所染的极为盛行的目无法纪的作风丝毫没有改善。

马丁内斯返回“康斯坦齐亚号”,几个小时后,船驶入港口。水手们得到了热情、友好的款待。

但当马丁内斯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巴布洛和雅各布不见了。

墨西哥以幅员辽阔、海拔高而天下闻名,阿卡普尔科距墨西哥城约80里,全是山路,但地势起伏不大,坡也较平缓,并不像墨西哥城与韦拉克鲁斯之间那样高低不平。

几天后,有两个人骑着马并肩走在这条山路上。

原来是马丁内斯和乔塞。乔塞非常熟悉这条路,他曾多次攀登过阿纳华克山,因此,他断然拒绝了一名印度人要给他们当向导的请求。两人跨上骏马,策马扬鞭直奔墨西哥城。

在疾驰了两个小时后,两人放缓了速度。

“等一下,大副!”乔塞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我们已经走过了最难走的一段顶风路!”

“挺起精神,”马丁内斯回答,“乔塞,你对路很有把握吧?”

“那当然了!就如同你熟悉加斯列到韦拉克鲁斯的路一样。不要太性急了,只要不碰上海湾的风暴或桑坦德的雅斯潘沙滩,耽误不了正事的!”

“赶紧!赶紧!听我说,”马丁内斯又猛抽几鞭,“巴布洛和雅各布去哪儿了?这事很让我烦心,莫非他们不但想得到自己那份,还妄图吞掉我们那一份吗?”

“圣·詹姆斯!他们的确是这么想的。”乔塞冷冷地说,“都乱成一锅粥了!”

“骑马要几天才能到墨西哥城?”

“四天左右,这样走得很慢……但还是这样走吧!你也看到了,地上凸凹不平的!”

确实,他们在过第一道山坡时走得很辛苦,还多次险些摔下马来。

“马没有钉掌,”乔塞接着说,追了上来,“再在这些坑坑洼洼的石路上走,不久就会磨穿马蹄!但这有什么办法?只有沿着路走!这地里埋着黄金,大副,别因为不好走,就鸡蛋里挑骨头!”

两人爬到山岗上,脚下是一片宽阔的农田。田里庄稼茂密,映着阳光显得生机盎然。但此处却热得让人受不了。生活贫困的居民经常被肆虐的黄热病所折磨。所以这片地区杳无人烟,死气沉沉。

“远方地平线上那个尖是什么东西?”马丁内斯向乔塞问道。

“是拉布雷亚山,其实它比平地高不了多少。”乔塞答道。

“可它是科迪山脉中的著名的山峰啊!”

“走吧!”马丁内斯说着又加紧赶在前边,“我们的坐骑是来自墨西哥大牧场,它们常走萨凡纳,路再难走也早该习惯了,我们利用这些陡坡尽快出去,这鬼地方连个活物都看不到,谁走这儿准倒霉!”

“你是不是打退堂鼓了?”乔塞挖苦道。

“这叫什么话?”

说完不再言语。两人又快马加鞭赶路。

到达拉布雷亚山峰时,他们谨慎地穿过陡峭的山道,身旁悬崖耸立,不过,还不算马德雷山脉最凶险的地方,临下坡前他们停下来让马也休息了一会儿。

黄昏前后他们赶到了西格朗村。村中茅舍稀疏,村民是些贫穷的印第安人。他们被叫作“曼索士”,意即农民。这些人都懒惰成性,每天的工作只是到肥沃的土地看作老天有什么恩赐。而较高平原上的印第安人则与他们不同,那些人勤劳耕作,生活无缺;另一些北方的游牧民族更与他们截然相反,他们居无定所,到处烧杀抢掠。

两个西班牙人受到了村民们不太友好的接待。作为昔日的压迫者,两人当然打心里瞧不起他们。而且不久前,曾有两名西班牙人经过这里,带走了所有的食物。

马丁内斯和乔塞尽管深感诧异,但也没往别处想。

他们在一间草棚里过夜,觉得很舒坦,买了一只羊头煮来吃,地上掏个坑,把燃着的木材塞进去,为防止热量散失,上面加了些石头。火势很旺,他们把羊肉用香叶包起来,放在红红的炭灰上,上面用土和树枝封严,过了几个小时,两个长途劳顿后的人们,已饥肠辘辘了,他们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之后,他们手握匕首,仰天睡倒,虽然床很硬,很不平,蚊子很多且叫得很响,不时在身上叮两口。但他们实在太累了,很快就睡熟了。

但马丁内斯这一觉睡并不踏实,几次听到他在梦中叫着巴布洛和雅各布的名字。

从西格朗到塔斯科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起身备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进发。前面是曲折的山路,朦胧的晨景,一片温柔、宁静的气氛。马丁内斯显得心事重重,一路上寡言少语,而乔塞则谈笑风生,高谈阔论。不明白他们来历的人甚至会当他们是世界是最忠厚老实的人。

地势越来越高低不平了,很快就看到了辽阔的夏潘赞戈。这是墨西哥气候最好的地方。这属于温带,向远方无尽延伸,海拔大约10000英尺,既不像洼处那么炎热,也不像高处那么寒冷。两人没走右边的“绿洲”,而穿过圣佩罗的一个村庄,休息了三个钟头后,继续奔向蒂特拉代尔一里奥小镇。

“今天我们在哪过夜?”马丁内斯问。

“塔斯科。”乔塞回答,“大副,相对于前面几个小村来说,那是个大镇。”

“有没有条件稍微好一点儿的客栈?”

“肯定有,气候这么舒适,而且天空也很晴朗!不像海边的太阳那么烤人,要是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说不定会在不知不觉中命丧波卡特佩特尔顶峰的积雪中。”

“那么何时过山呢?”

“后天夜里,大副,再走一段就能到达山峰了。在那里能看到墨西哥城,那可是个金城啊!”

“大副,你能猜到我现在想什么吗?”

马丁内斯没吭声。

“我正想,放到岛上的那些高级船员和停在港口的‘康斯坦齐亚号’船——不知怎么样了?”

马丁内斯打了个冷战,“我哪知道!”他没好气地回答。

“设想一下,”乔塞还在喋喋不休,“那些高傲的家伙都将被饿死!就算有几个傻瓜想跳到水里游到岸上,也难免一死,那里有一种鲨鱼叫‘坦托雷’,碰到它准完蛋。圣母玛丽娅,要是唐·奥特毕没死,我们也许已成为鱼的腹中之物了!可他已把脑袋留在帆杆顶上了!怪了,缭绳会绷断……”

“闭上你的臭嘴!”马丁内斯粗暴地打断了他。

乔塞安静了一会儿,“这真是块宝地,”他又打开了话匣子,“去他的!”他说,“墨西哥倒是个好地方,过后我就在这儿隐居了。下半辈子就可以尝尽山珍海味,聚集金银财宝了!”

“你这辈子就图这个?”马丁内斯问。

“当然了,大副,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呸!”马丁内斯轻蔑地啐了一口。

“那你又图什么?”

“我呀……要荣誉。”马丁内斯沉吟着说。

“哼!”现在倒是乔塞鄙夷马丁内斯了。

无论他们有何目的,这只是一对蠢货。

“嘘!”马丁内斯突然停住,“那是什么?”

乔塞站起身,伸长脖子,“啥也没有啊,”他说。

“你看花眼了吧!”

“不,绝不是幻觉!”马丁内斯固执地说。

“你闲着没事去看看算了。”乔塞说完径自走了。

马丁内斯下马察看,周围一片沉寂,并无人影!

突然,他发现有一团东西在草丛中蠕动,是蛇!蛇的后半身扭作一团,痛苦地颤抖,而头部却被卵石砸得稀巴烂。

“绝对有人!”他嚷道。

他感到毛骨悚然,心里充满了悔恨,他茫然四顾,两腿发软。

“是什么人?”他嘴唇发抖。

“怎么回事?”乔塞走回来问。

“没事,”马丁内斯回答,“走!”

两个人沿着梅克斯拉河岸边走,这是巴尔萨斯河的一条小支流,没多久就看到远处升起几缕炊烟,这里也有人居住。前面就是蒂特拉代尔一里奥小镇。他们希望天黑前到达塔斯科,因此只停了片刻又急忙登程。

山路崎岖,他们只得放慢速度,山脚下是浓密的橄榄树丛,由于地域、温度和生长条件不同,它们的长势也各有优劣。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乔塞在前带路,在浓浓的暮色中吃力地辨别着一条条道路。沿途他骂个不停,因为他时而让木桩绊倒,时而让树枝抽在脸上,气得他连抽得正香的高级雪茄也掐灭了。

马丁内斯紧随其后,总有点不祥之兆,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落入了圈套。

天完全黑了。两人匆忙赶路,顾不上在孔塔佩和伊格拉休息了。他们最终赶到了塔斯科。

正如乔塞所说,塔斯科确实比途经的几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大多了。一条主街上正好有家客栈门还没关。马夫把马接过去,他们被让进一间大厅里,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桌。

两个西班牙旅客相对而坐,大吃大喝起来。这是当地人最好的美味,但却只够填饱饿得发昏的两个欧洲人的肚皮。菜肴有青椒汁浸鸡丁、米饭拌红胡椒和藏红花、炖牛肉塞在老母鸡肚中、葡萄干、木田芥、洋葱、糖拌南瓜和马齿苋,主食是一种在铁盘上烤干的玉米饼,叫做“托提拉”。他们吃饱后还喝了点酒。

其实味道并不是太好,但饿极生美味嘛!加上长途跋涉,他们饭后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很晚才醒来。

从塔斯科到库埃纳瓦卡

马丁内斯首先醒来。

“乔塞,起来啦!”他叫道。

乔塞惺松着双眼,呵欠连连。

“我们从哪条路走。”马丁内斯问。

“别着急,大副,最少有两条。”

“哪两条?”

“一条通过扎居阿里康,泰南森戈和托卢卡,托卢卡到墨西哥城这段路很好走,因为我们已在马德雷山上了。”

“那另一条呢?”

“从东面走,但比较远。我们要经过波波卡特佩特尔山和耶可塔许奥尔山。这条路很偏僻,肯定安全。只要走15里格,翻过一个很缓的坡就到了。”

“那就走远路吧!立即启程!”马丁内斯决定了,“今晚我们住哪儿?”

“离此20里,到库埃纳瓦卡过夜,”乔塞回答。

两人从马厩牵出马,备上鞍,并用玉米饼、石榴和肉脯塞满了马褡裢(一种鞍囊,马具的一部分),以防备到山中万一断粮之需,付了店费,上马拐到右边的一条路上。

出去没多远,他们首先遇到了一片榕树林,潮湿的洼地里散发出的阵阵刺鼻的气味至此已完全消失了,这让他们觉得很愉快。

况且1500码的高度,气温适宜,令人心旷神怡。

他们跨过墨西哥平原上的重重阻碍,慢慢临近了阿纳华克高原的顶峰。

“哇!”乔塞兴奋地大叫,“我们到了需要跨过的三条河中的第一条。”

果然在脚下横着一条河流,河床已被冲蚀得很深了。“我上次来这儿时,河中没有水。”乔塞感叹道,“跟紧了,大副,千万别被落下。”

他们沿着一条不太陡的斜坡绕过了浅滩。

“好了,已经过了一条了!”乔塞松了一口气。

“那两条也很好过吗?”马丁内斯问。

“不错,”乔塞答道,“河水到了雨季才会上涨,流进小伊克斯托卢卡河,一进山就能看到。”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是的。除非天上下匕首。”

“说得有理,”马丁内斯说,“这里山区的印第安人有个风俗——”

“对,”乔塞大笑起来,“他们会给自己钟爱的武器取一长串名字,像什么爱斯托克啦,瓦迪戋啦,波那啦,安什洛啦,伯多克啦,以及纳瓦日拉等等。这些名字就像匕首出鞘一样极快地从他们嘴里吐出来。圣母玛丽娅!这至少比那些从卡宾枪里射出的一长串子弹好受些!也不须作无名鬼。”

“在山上居住的印第安人究竟属于什么人种?”马丁内斯问。

“哟,大副,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墨西哥的多拉多,种族多得数不过来。我曾对各式各样的混血儿专心研究过,还做梦要找个好媳妇。但混血儿的名字五花八门,我竟算出不下几十种!”

“这是实情,多个民族在这个国家相互混杂。要从人类学角度研究颇费功夫。”乔塞一直没住嘴,而马丁内斯却又一声不吭了。他常常与乔塞离得很远,好像不愿靠近他。

前面的路被两条小河分成几段。马丁内斯流露出遗憾的表情——河里没水。他本来想在这儿饮饮马的!

“现在真是山不穷而水尽了,大副!弹尽粮绝无退路了,”乔塞说。

“不怕!跟我走,我们到橡树林和榆树林中找‘阿胡胡尔特’树。如今的酒店都扔掉稻草改用它作标志了,一般这种树的树荫下会有泉水,假如泉水清澈的话,我敢保证,绝对称得上是荒原琼浆。”

两人策马在半山腰到处寻找,还真让他们找到了那种树,而且确实有过他们梦寐以求的泉水,但不幸的是,泉水已干涸了,而且很明显是刚刚干掉的。

“这事怪了。”乔塞搔着头说。

“是很怪。”马丁内斯吓得脸色苍白,“别看了!快走吧!”

两人一言不发,一口气赶到卡楚米尔尚村,取出马褡裢中的食物吃了些,又向东直奔库埃纳瓦卡。

路变得更难走了,到处坑坑洼洼,海洋上空形成的朵朵白云悠荡在崇山峻岭的顶端,两人站在一块巨石上遥望远方,可以隐约望到科西卡肖城堡,面积达9000平方米,是以前的墨西哥人在高原上修建的。他们朝这座尖顶建筑走去,城堡四周到处都是根基不稳的巨石和奇形怪状的废墟。

两个人甩蹬离鞍,把马拴在一棵榆树上。都是忧心忡忡,急于辨明方向。借着高低不平的路面,他们爬上了城堡。

天色昏暗,一切变得很模糊,朦胧中,古堡在夜幕下犹如一头巨大的野牛,安祥地卧在高原上。马丁内斯那些莫名奇妙的想法又浮上脑海。他发现“野牛”的背上怪影闪动,好像……,但他没吱声。和乔塞说也没用,他才不信这一套,而肯定会被挖苦几句。乔塞沿山路爬行,上得很慢,当有什么东西遮住他时,他就会说“圣·詹姆斯”或“圣母玛丽娅”来让马丁内斯知道他的位置。

猛然间“嗖”地飞出一个怪物,那是一只大猫头鹰。

马丁内斯停住脚步。

他们上面30英尺处有块巨石,这时突然晃动起来。

紧接着,石头向下风驰电掣般滚落,碰到什么都一律辗成粉碎,大石眨眼间就滚入了山涧。

“圣母玛丽娅!”乔塞大叫,“喂——!大副!”

“乔塞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

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向对方靠拢。

“好恐怖的山崩!咱们下去吧!”乔塞提议。

马丁内斯茫然地跟在身后,很快他们就滑到下面。

岩石所经之处,轧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圣母玛亚娅!”乔塞惊叫一声,“呀!我们的马呢?——它们被砸死了!”

“天哪!”马丁内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瞧那儿!”

更令人恐怖的是,拴马的那棵榆树都被轧扁了。

“如果我们在树下面……”乔塞喃喃道。

马丁内斯毛骨悚然。

“蛇,干泉,巨石!”他自言自语,嘴唇发抖,他回身盯着乔塞,双眼充满了恐惧。

“你说!你有没有想起唐·奥特华?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他咬紧双唇,声色俱厉。

乔塞听得往后退。

“你说到哪去了!大副!我想他干什么?我们向这两头不幸的牲畜脱帽致哀吧!我们快走吧!这鬼地方到处透着邪气!我们呆在这磨蹭个什么劲儿?”

两个西班牙人不再言语,又急急忙忙向前赶,终于在深夜到了库埃纳瓦卡,但在那里竟挑不出一匹象样的马。没办法,他们不得不用脚向波波卡特佩特尔走去。

从库埃纳瓦卡到波波卡特佩特尔

寒气袭人,荒野中空无一物。这些人迹罕至的高原属“冰川地带”,也就是常说的“寒带”。再往远处一片朦胧,几株孤独的橡树那么凄凉地呆立着。地面上的土壤也多是碎裂的粗面岩和松散的杏仁岩。在这里根本无法找到泉水。

马丁内斯和乔塞脚步蹒跚,艰难跋涉了六个钟头,路上尖尖的岩石棱角及时地激励他们前进。以致于他们手脚都伤痕累累。最后,他们实在走不动了,一下坐倒在地,乔塞趁机找些食物吃。

“这真叫自作自受!当初何不走那条旧路!”他抱怨着自己。深山密林中有个小村庄叫阿拉科比斯特拉,他们满心想在此找一种交通工具,来走完剩下的路。真让人失望,这里同样穷得精光,村中的居民也同样不友好,他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带着绝望走上征程。

波波卡特佩特尔的锥形巨峰就在面前了,它直插云霄,偏僻荒凉,高不可攀、山路两侧绝壁丛生,脚下也虚飘飘的,看一眼都让人眩晕。

为了辨明方向,他们爬上了5500码高的山腰,当地人称之为“烟岩”。不难看出,火山刚喷发完不久,山坡上交错着黑黝黝的沟壑,乔塞不久前曾到过这里,但火山的喷发震撼了山野,已找不到原来的道路了。他如同一只瞎了眼的驴一样在这些处处充满障碍的死谷中胡冲乱撞,还常常停下来歪着头听一下,因为山顶的缺口处不时传出沉闷的隆隆巨响。

太阳早已下山了,天空的乌云把天遮得更暗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地间变得阴森森、冷嗖嗖的。这片地带水分蒸发较容易,因此人们对这种天气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了。山上覆盖着四季不化的积雪,植物根本无法生长。

“我快累死了?”乔塞一跤摔倒在地,不愿再起来了。

“你还有时间累?快给我站起来!”马丁内斯暴躁地喝斥着。

雷在波波卡特佩特尔山缝中连续响起,传出不绝的余音。

“我实在没有信心走出去了!”乔塞说道。

“快起来!快走!”马丁内斯恼羞成怒,逼迫着乔塞踉跄向前走。

“也找不到个向导!”乔塞又抱怨道。

“这更好!”马丁内斯粗暴地叫道。

“你听说过没有!墨西哥很不安定,每天都发生近千起凶杀案哪!”

“这更好!”

一些大滴的水珠随着一闪一闪的光在岩石上也烁烁发亮。

“过了这些山到哪儿了?”马丁内斯问。

“往左是墨西哥,往右是普韦布洛,”乔塞回答,“我们只有走出去才能看得见它们,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前面就是伊科塔西华山,下坡路很好走。可我不相信我们能走到那儿!”

“少废话!”

乔塞没说错。墨西哥的重重屏障是一层层崇山峻岭,绵延18里格,方圆67里格。到处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高坡。立在坡顶,能望到波波卡特佩特尔和伊科塔西华。

在山顶上,他们很快发现了一条下山路,由此径直到达阿纳华克平原,随后平安向北去墨西哥,在静幽深远的橡树和杨树的林荫小路上,他们留连忘返,欣赏着阿兹特克人种植的柏树赞叹不已,还有一些像柳树般令人爱怜的幼树。果园里、田野里到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苹果树和樱桃树上的红果绿叶衬托着蓝天,由于高山地区空气干燥稀薄,所以天并不是很蓝。

又听到山谷中的轰隆声。雨声减缓,而使山中的回音更清晰、响亮。

乔塞走一步骂几句,马丁内斯则沉默不语,脸色苍白,他偶尔拿眼角狠狠地瞥一下乔塞,好像正在思考着除掉这个同伴的方法。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乔塞和马丁内斯已走到悬崖边上了。

雷声过后,马丁内斯几步赶上去,抓住乔塞的肩膀说:

“乔塞,我真怕!”

“怕这鬼天气?”

“不是,乔塞,我总是心惊肉跳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噢,你还想着唐·奥特华!……算了吧,大副!省得让我笑歪了嘴巴!”乔塞说着,但他的笑容凝固了——马丁内斯双眼空洞无神,呆呆地盯着他。

又是电闪雷鸣。

“别吵,乔塞,安静点!”马丁内斯略显狂态。

“今晚正是你教导我的好时机呀!”乔塞讥讽道。“你如果害怕,就闭上双眼,塞上耳朵算了!”

“我似乎,”马丁内斯语气急促地说,“我似乎看到他了……唐·奥特华……脑袋血肉模糊!……呀……就在那里!”

在马丁内斯和乔塞上方20步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星光闪动下异常可怕。

但更令乔塞感到恐惧的,是在电光下马丁内斯狰狞的面目,脸色苍白,表情疯颠,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你!……”

“救命啊!”乔塞一声惨叫。

那里还剩一个人了。犹如第二个冒死鬼,马丁内斯冒雨狂奔,手里挥舞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过不了多久,两条人影走近,俯身看了看,“死了一个。”两人说。

马丁内斯精神崩溃,在漆黑的荒山野岭中乱冲乱撞,帽子掉了,头发被暴雨打湿了,沾在额头上,却仍不知疲倦地四处狂奔。

“来人啊,救命啊!”他凄厉地呼号,不时摔倒在滑溜的岩石上。

猛地一阵急流声从脚下响起。

是伊克托卢西亚小河,就在脚下500英尺处。

就在前方几步远,有一座“桥”在风雨中摇曳,那是用绳索编成的,两端用一些凿岩石的铁钉固定着。仿佛一根线悬在空中。

马丁内斯趴在桥上,紧抓住绳索,一点点向前爬,好不容易挪到对岸,他几乎已精疲力尽了。

眼前赫然立着一条黑影。

他不敢吱声,退回去又往回挪。

那儿也出现了一条身影。

他呆在桥中央,跪下来,脑袋扎在双手之间。

“大副,我是巴布洛!”一个说。

“大副,我是雅各布!”另一个说。

“你这个无耻的叛徒,罪该万死。”

“你这个灭绝人性的杀人犯,死有余辜!”

接着是两声重重的金属碰撞声,桥两头的铁钉很快就被愤怒的斧头劈碎了。

叫声凄厉。不可一世的大副马丁内斯坠入了万丈深渊。

巴布洛和雅各布在下游1格里处会合了。

“我已为唐·奥特华复了仇!”雅各布欣慰地说。

“而我,”巴布洛接口道,“则替祖国出了气!”

但两艘被叛徒出卖的军航仍然留在了墨西哥,墨西哥的海军就这样诞生了,两艘军舰最近还驰骋在墨西哥与美国为争夺德克萨斯和加利福尼亚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