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帕兹

利马城的混血儿

太阳慢慢地隐入了科迪勒拉雪山的怀抱中。在秘鲁这样极好的晴空中,夜幕都变得透明了,不时会有零乱的光线划破夜空,在这清爽湿润的空气中射向远方。

这的确是炎热的低纬度一天中最好的时刻,人们可以尽情地轻松一下了,到阳台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高大的金属屋顶遮住了阳光的辐射,人们可以在下面充分地休息一下。

教堂的钟声悠扬地响起来,人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当地平线上升起最早的星星时,利马的大街上已经有许多出来散步的人了,他们一边溜达着,一边海阔天空地闲侃着。

在马约尔旧王都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笑语喧天:跑江湖的趁着这人流的高峰期施展着浑身的绝艺;小商贩们卖力气地兜售自己的“优质”产品;穿着入时的利马妇女们,把披风上的风帽低垂在额头上,并不时地羞怯地向周围的人投去惊慌的一瞥;当她们走在那群吸烟的人中间时,真像飘行在云雾中的仙女一般;另外还有些身穿节日盛装的西班牙妇人,稍微整理了一下长而密的头发,甚至还找了几朵鲜花插在上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往马车上一躺,并不时地打量着过往的先生、绅士们。

不过,她们更多是把目光投向那些年轻、潇洒的骑士们;这些自视清高的贵妇人,眼睛里只有那些高雅而且不俗的人物。印第安人因为自惭形秽,所以不敢招揽这些高傲的目光,他们一声不吭地从她们眼皮下面溜过去。

但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混血儿,虽然也和他们一样被人瞧不起。但他们愤怒时,就会爆发出火山一般的激情。

这些骄傲的皮扎尔的后裔,走路时也显得趾高气扬,他们因他们的祖先创建了这座王朝而有着明显的优越感。随着印第安人的屈服、归顺,在和他们通婚时创造了大量的混血儿,这些人的清高愈来愈盛;反观印第安人则不同了,他们只能沦为奴仆,并被残酷地戴上镣铐;但他们不停地反抗,并对这印加旧帝国的统治者恨之如骨。

所以,这里既有压迫侮蔑印第安人的西班牙混血儿,又有憎恨西班牙人的印第安人,仇恨在彼此的敌视中日渐高涨。

从马约尔广场美丽的喷泉边,走来一群踉踉跄跄的年轻人,他们穿着用长方形的毛毯或棉布裁成的“捧首”,从那些布上钻出大小不一的脑袋,下身穿的格子裤颜色各异,宽沿瓜亚基尔帽压在头的前方,他们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我赞同你的说法,安德烈。”一个小伙子奉承道,他的外号叫马屁精。

被他奉承的年轻人名叫安德烈·塞尔塔,是一个富商的儿子,富商在一次拉夫昂特发动的暴乱中被人杀害了。安德烈继承了大批的巨额遗产。

安德烈是个喜欢招摇的阔少,他很快就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当然也可以说是他豢养的一群食客。例如刚才这个黑小子马屁精,就是这群向他卑躬屈膝者之中最杰出的代表。

“为了满足个别人的欲望,而去做这种权钱交易甚至颠覆秘鲁的事,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安德烈叫嚣道,“即使是甘巴拉或桑塔-克鲁兹统治,只要它是公平的,我们管这么多干什么?”

“有理!对极了!”马屁精立即附和道,“处在共和政体这种激进的统治下,还有什么精神平等可言!”

“那当然!”安德烈接着说,“我作为一个统治者的后裔,当我在这广场上散步时,难道我只配乘坐这种骡子拉的大篷车吗?难道这个国家的财富中没有我们的船所作的贡献吗?作为一个富贵者不值得那些西班牙人尊敬吗?”

“这简直就是侮蔑,”年轻的混血儿怒不可遏,“看到那个乘坐双马拉马车的人了吗?他就是堂·费尔南德……达吉罗……他刚刚能够把车夫和他的马喂饱,就跑到广场上来耀武扬威!嗨!这边又过来一个,那就是堂维加尔侯爵!一群寄生虫!”

四匹纯种马拉着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从马约尔广场上缓缓地驶了出来;车上下来一个气宇轩昂的人,他神情忧郁地慢慢向前踱着;他的眼光从乘凉的人群头顶上掠过,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

他就是阿尔康塔拉、马尔特和查尔勒的三世侯爵——堂维加尔侯爵。他有特权可以乘坐豪华的马车外出,并且地位仅次于总督和大主教。

但这位爵爷却并非为了招摇,他是偶尔出来解闷的,他的脸上写满了忧愁和烦闷,而且眉头从未舒展过。当他的马车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对这些自命不凡的混血儿的议论也听而不闻。

“我讨厌他这副德性!”安德烈撇着嘴说。

“他也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那还用说!这群寄生虫已挥霍到头了;我知道他们把那万贯家财都用到什么地方了!”

“我劝您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到萨米埃尔这个犹太人家里去!”

“我知道!……所有贵族的债权清楚地记载在他的帐本上;他剩余的巨额财产的登记薄就锁在他的保险柜里;我会等到那一天,等所有这些西班牙人,都变得像凯撒·德·巴占那样恬不知耻!”

“对!到时候,亲爱的安德烈,你就会轻易地变成百万富翁,穿金戴银!而且你将有比现在多两倍的财产!你要到何时才能把犹太老头的仙女般的女儿娶过来?她可是个纯粹的利马姑娘,却被犹太人取了个萨拉的名字。”

“再过一个月,”安德烈自豪地回答,“我的财富在秘鲁就首屈一指了!”

“不过,你为什么不选一位尊贵的西班牙姑娘为妻呢?”

“我根本瞧不起她们,我讨厌那种人!”

安德烈当然不会说他曾被人家拒绝过好多次了。

听到他说这番话的人脸上都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正在这时,他们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擦肩而过,安德烈不由捏了捏鼻子,讨厌地看着这个长着50公分长的灰色头发的家伙。但他也承认,这是一个力大无比的人,他有着强健的肌肉和坚毅的表情。

此人身穿一件棕色衣衫,内穿一件宽领粗布衬衣,敞胸露怀,胸前长满了浓密的护心毛,下身一条绿格马裤,腰系一条红腰带,足蹬一双牛皮便靴;再往脸上看,黑灿灿的一张脸庞,头戴一顶又高又尖的丝帽,双耳上各有一只闪闪发光的大耳环。

他与安德烈四目相对。

“印第安人,可怜的家伙!”安德烈点指着对方叫道。

马屁精在一旁脸都吓白了。其他的同伴赶紧把安德烈拉住。

“安德烈,别惹祸!”

“你们没看到这个下贱货竟敢顶撞我吗?”

“这是个白痴!一个黑混血儿!”

大家用这个名字恰如其分地表明了桑伯——一个山区印第安人的身份,他冷冷地打量着被他冲撞的混血儿。安德烈气昏了头,一把上前扯住了对方的红腰带,但对方轻轻一甩就把他扔进了人群中。围观众人“噢噢”起着哄,但等安德烈再爬起来,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混蛋!无赖!”安德烈气愤填膺地吼叫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马屁精劝道,“忍一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马屁精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到周围有几个印第安人在不安分地向他们靠拢,他连忙拥着安德烈冲出包围圈。

“我一小时后非到萨米埃尔那个犹太人家不可。”安德烈撒着泼说。

“一小时还长着呢!我们还是先到玻利格罗大厅去吧,找那些漂亮的的踢挞舞女们散散心,玩痛快了再去吧。”

两个人于是一路说笑着走向广场深处,到了丹瑞大街的时候,马屁精很想让人给他算一卦,不过天黑了,没找到相面算卦的人。利马的女人们懂得如何掩饰自己,她们用披风把脸严密地包裹了起来。

临危援手

马约尔广场上热闹非凡,欢呼与叫卖齐飞,彩灯共月光一色;就连广场北面总督府门前那些严肃的骑马的哨兵也无法在这骚乱的人群中保持镇定。

在这里,所有的商贩都能找到买主,而所有想买的东西也应有尽有。这儿简直成了一个大的劝业场、百商会,或者是商品博览会;既可用作游乐场,也可当作集市或庙会;反正只要想玩,到马约尔广场准没错儿,小商贩的摊子都挤占了总督门前的便道,而台阶下方则是可供人们散步的大走廊。

广场东侧,威严的教堂俯瞰着广场,几个小钟楼和塔楼恭顺地站立在两侧,露出骄傲的神态;它的地基高达十多英尺,一些热带产品的专卖店从街的两侧一直延伸到教堂的纵深处。

总督萨尔瓦特里严伯爵励精图治。在1653年,他又下令在广场的中央修建了一个美丽的喷泉。喷泉的中心是美丽的信息女神,从她的高高的圆柱上涌出富有节律的水柱,向四外喷射到水池中,水池的中央卧着一具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有些人会用骡子驮两个大桶来这儿汲水,然后再把清爽的泉水兜售给前来纳凉的人们。

广场上夜以继日地喧哗着,就算一些附庸风雅的利马人在晚间涌入广场观看科迪勒拉雪峰上的灿烂的星光时,依然用商贩叫卖的口吻交谈着。

不过,每当教堂敲响三钟经的钟声时,广场上就会骤然安静下来;人们只能用更小的“嗡嗡声”交头接耳;妇女们也不敢到处乱走了,她们手拿念珠向玛利亚祈祷。

这么一来,商贩们再也不敢高声叫卖了,而且买主们也都没有兴趣了。一转眼的工夫,偌大的广场就变得冷冷清清的了。

正当利马人都虔诚地伫立着并默念三钟经时,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却力图挤出人群,她身上裹着一件紫色斗篷,身后还带着一个混血妇女,那是负责照顾她的奶妈,奶妈并不在意响亮的提醒钟,她只是寸步不离地盯着小主人;当她们从虔诚的人群中穿过时,人们有点骚乱了,并且有的竟口出不逊。

“一个小骚货。”有人轻声骂道。

“王八蛋,从哪儿钻出这么个讨厌的尤物?”

“八成还是个加加曼妇女!”

年轻的姑娘窘得满面红晕,几乎都不敢迈步了。

这时,忽然冲过来一个高丘贩马商,他想按住姑娘的肩头,强迫她跪下去。但他没有成功,因为横刺里伸过一条粗壮的胳膊,轻轻一弹就将他扔了出去。人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赶快离开这儿,小姐。”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附在姑娘耳边温柔地说。

脸色苍白的姑娘猛地回过头来,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印第安小伙子,他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对手。

“我们快逃吧!”奶妈叫道,“妮娜,我求求你了,我们还是走吧!”

她上前拉着年轻姑娘,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高丘贩马商已经被摔得头破血流了。他一边牵着马离开,一边抛下诸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话。

利马大街的夜晚

热带的黄昏很短,白天和黑夜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过渡。现在天早就黑了。

两个妇女匆匆地向前赶路。一路上奶妈不停地求上帝保佑,而年轻的姑娘则已显得很镇定了。她们现在正走在通向马约尔广场的一条斜斜的大街上。

马约尔广场大概位于海拔400多英尺高的位置,而比里马克河却足足高出于450英尺,利马城如果被看作一个半圆的话,它正好可当作直径。

利马城在距里马克河入海口36公里处的沙谷中,东、北两面都是安第斯山那起伏不定的山峦;而城后面则是由圣-克里斯托巴尔山和阿芒卡埃斯山组成的智利高丘山谷。

城市在河的一侧,倚山傍河而建,而河的另一侧是圣·拉扎罗城,两座城之间有一座五孔桥,在桥的上游修筑了一座三角形的防洪堤,用来减小水流对桥的冲击;而在下游的堤岸上则设置了很多方便凳,专供一些有闲情逸致的人在夏夜来此散步、游玩,观赏夜景。

城市的东西跨度大约有2000米,而城墙到桥则有1250米远;城墙高只有12米,却有10米多厚,用模具制成砖形,然后经太阳晒干即成。

在城墙的中间有七个明门和三个暗门,城墙一直向东南延伸到圣·卡特林纳小城堡。

这本来是一个旧王都,是埃皮法尼时代的皮扎尔于1534年建造的,它自古至今都是复兴革命最惹人注目的焦点。

利马距海岸只有5公里,它下属的卡亚俄港是1779年在特殊情况下建立起来的,所以它一直被用作货轮从太平洋到美洲的中转站。至今海滩上还保留着一只过去最先进的轮船,不过它已经被石头、沙子和无数的碎片填满了,并在其周围打下了来自瓜亚基尔的、能在水中不腐坏的红木桩。而以此为地基,风格独特的卡亚俄港码头就形成了。

相对于巴伊亚和卡塔赫纳而言,这里的气候明显要温和得多了,利马之所以被誉为新大陆最宜人的城市,原因也在于此。风在一年中只向两个方向吹,从太平洋吹来的西南风会带来丝丝凉意,而从科迪勒拉冰峰再经过森林而吹来的东南风则是暖湿温和的。

利马正好处在南回归线附近,所以它有着优美纯净的夜色;白天在晴朗的天空中烈日暴晒下的土地,正好需要夜晚的露水来滋润;因此,利马的夜市可以招揽很多纳凉的人,他们久久不肯散去。

每当夜幕降临,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后,市民们都会到广场上谈天说地。偶尔遇到阴天的时候,利马的夜晚才会显得冷清起来。

此时,市内的活计静静地结束了,除了广场之外,大街小巷都已变得萧条了,仅有几个杂货店还在出售咀嚼茶叶或糖果。

刚从拥挤的人群中逃脱出来的那位年轻姑娘,她绕过杂货店,穿过街道两旁的一串串长椅,顺利地到达了里马克桥,她迟疑而紧张地聆听着周围的声音,但她只能听到有赶车人或年轻的印第安人赶着的牲口脖子上发出的铃声。

现在我们有必要交待一下,这位姑娘名叫萨拉,她是犹太商人萨米埃尔的女儿;她穿着一种紧裹在身上的“一步根”,这种裙只允许她轻柔地向前迈着小步移动,但这使她更富有了利马女人所特有的优美和娇媚。裙子上绣着花朵,衬着花边,丝制的披风在头上翻着,并向下搭在裙子上,披风的上沿是风帽;在漂亮的长统袜外面是一双缎子小鞋,在裙子下面灵活地交替迈出,手腕上戴着一对价值连城的手镯,令她更具有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总之,她的身上集中了所有西班牙人应该具有的魅力。

正如马屁精所言,安德烈的未婚妻虽然在名义上是犹太人,但她却的确是一个美得让人无法形容的现代小姐的代表。

老奶妈也是个犹太老妇女,你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四个字,左脸上写着“吝啬”,右脸上写着“贪婪”;她一生忠于萨米埃尔,确切地说是忠于她的主人付给她的工钱。

正当萨拉和她的奶妈走进圣-拉扎罗市郊时,迎面碰到一个身穿黑袍、头戴风帽的高大男人。

当她们和他擦肩而过时,这个男人和她们相互对视了一下,他长得很好看,神态安详,这是若阿希姆·德·卡马罗纳神父,他神秘地向萨拉笑了一下,萨拉却回过头看了看奶妈。

奶妈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连忙跑到萨拉面前挡住她,当萨拉回头再去看善良的神父时,神父和蔼地向她点了一下头。

“行了,小姐,”奶妈挖苦道,“您这不是自找着要受那些基督的乖孙子的耻笑吗?您就不会不看那个教士吗?”

萨拉并没有回答她。

“有朝一日,我会看到您手持念珠举行天主教仪式的!”

利马女人把举行天主教的仪式看得很重。

“您这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萨拉忍不住反驳道。

“谁让您做出了这种事呢!假如今天晚上的事让我的主人萨米埃尔老爷知道了,天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不就是有个野蛮的贩马商侮蔑我,有罪吗?”

“您心里明白,小姐,”老奶妈叹息道,“那个高丘人根本就不值一提!”

“照你这么说,那个男人保护了我反而有错了?”

“我不说了,您难道真是和这个印第安人第一次见面吗?”

“我的事你也有权过问?”

“那我可不敢,小姐。但老爷让我跟随你,我也只能这样了。否则,我不是和金钱过意不去吗?”

“不会什么都装作看不见吗?”

“那么你是有点喜欢那个印第安青年了!”

多亏萨拉的脸藏在披风后面了,否则奶妈肯定能发现她那窘迫的神情。

“您最好还是把那个印第安人忘了,”老妇人继续唠叨着,“我还要费心监视了,我不愿意看到您在那些基督徒在那祈祷时,还要小心翼翼地陪在旁边。您难道不能和他们一样跪下虔诚祈祷吗?您父亲如果知道您竟敢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肯定会怪罪我的!”

逃命

不过,萨拉根本没有听进去这番话,当奶妈提到那个年轻的印第安人时,她不再那么心慌意乱了,因为她认为能遇到他,这纯粹是上天的安排,她甚至想回头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否会暗中跟踪她。

但萨拉可不是个胆怯的姑娘,她在热带的太阳和植物的刺激下,变得异常泼辣;她自己感觉像西班牙女人一样漂亮,她敢于直视这些男人,是因为每当男人面对她的高傲时,都会自惭形秽;尽管他那么极力地保护她,她也懒得看他一眼。

萨拉既然肯定这个印第安青年注意她,她就大概不会搞错。这个印第安青年名叫马丁·帕兹,他在姑娘危难时挺身而出。危难过后,他估计姑娘肯定已经走了,所以他在暗中尾随着她,因为四周一片漆黑,所以他也不必过分隐藏自己。

马丁·帕兹是一个贵族的后裔,但这个英俊青年却从不穿传统的山地印第安人服装,又黑又亮的头发,暴露在宽沿草帽的外面,富有磁性的嗓音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气。眼光明亮,永远充满着温和与幸福,让人顿生亲善甜蜜之感;鼻梁高耸挺拔,嘴角荡漾着笑意,这是与他的同一血统的男人截然不同的,他是芒戈-卡帕后裔中的美男子,他身上永远流淌着澎湃的血液,能使其对前程充满信心。

他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的“捧首”,腰上佩着一把马来匕首,当他一旦把匕首握在手中时,就可能轻易地斩断任何对手的手臂。马丁·帕兹曾是北美洲安大略湖流域游牧部落的一位领袖,曾领导族人多次英勇地反抗英国人的压迫。

马丁·帕兹也很清楚,这个利马城最漂亮的姑娘——萨拉,是犹太富翁萨米埃尔的女儿,而且她已和混血儿安德烈·塞尔塔订了亲;他也知道她的出身是多么地高贵;但他没有想到,自己凭一时冲动产生的念头只是痴心妄想罢了。他只是不顾一切地想看到她,照顾她,今生今世,就像森林眷顾着羊驼,天空包容着飞鹰一般。

马丁·帕兹在迷恋中不能自拔,他紧赶了几步,直到看到姑娘的裙子在门口消失;但是与此同时,萨拉却又回过头来,把面纱拉开一点,向他露出感激的目光,让他如醉如痴。

但这时,他身后来了两个赞柏族印第安人,这是两个强盗。他们靠近了马丁·帕兹。

“马丁·帕兹,”一个说,“我们的兄弟要见你,今晚你必须到山里和他会面!”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马丁·帕兹傲然答道。

“‘天神报喜’”号纵帆船已经在卡亚俄港海面出现了,不久它就会逆风而上,然后在当局武装的护卫下离开,而且里马克河口是它向陆地靠近时的必经之处。到时我们会用小船来帮他们减轻负担,你到时一定要在场!”

“这机会错过了可就可惜了,而你们也就白费心机了,马丁·帕兹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也是桑伯的意思,我们刚才见过他了。”

“我的意思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明白了。”

“不用解释,我爱到哪儿去完全是我自己的事。”

“难道你就是为了到这个犹太人的家门前来?”

“一直讨厌他的兄弟们,我今夜会到山里去的。”

三个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赞柏人又返回里马克河口去了,他们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马丁·帕兹也毫不犹豫地走近了萨拉的家,这是一座典型的利马式住宅,只有上下两层,最下层是砖砌的地基,比那由木柱篱笆涂上石灰建成的墙还要高,而这种结构也无疑是为了抵抗地震,在粉刷过的墙面上画上砖砌的方格;争奇斗妍的鲜花长满了方形屋顶,就如同一个布置巧妙的大阳台一般。

宽敞的大门两旁各有一座别致的小亭,从这儿可以进到院子里;不过在利马的风俗中,亭子向街的一面是不开窗子的。

马丁·帕兹走到犹太人屋前时已经11点钟了,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但从宅内隐隐约约的灯光可以判断,萨米埃尔还没有睡。

马丁·帕兹呆呆地站在墙前,他为什么不在这幽香清凉的空气中散步呢?他为什么无暇去观赏那灿烂的星空和远方广场上方那朦胧的月色呢?

夜色在晶莹剔透的星星点缀下是如此地迷人,大地也温柔地睡去了;但是,他和他的心上人,却只能用心灵来交流,而中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后来,在阳台的花丛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她在这百花丛中、在这朦胧的夜色衬托下是如此地迷人,花也因此而奉献出它们的芬芳;随着东风的轻轻吹送,大丽菊、薄荷、向日葵那沁人心脾的馨香扑面袭来,而在这个大花篮中,站着那位年轻的漂亮的犹太姑娘,马丁·帕兹的心上人——萨拉。

马丁·帕兹不由自主地举起双手,膜拜似地伸向她。

突然,萨拉惊恐地一下子蹲了下来。

等马丁·帕兹回过身来时,看到安德烈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谁定的这规矩,黑印第安人深夜还要祈祷?”安德烈恶毒地说。

“印第安人在自己祖先的土地上必须如此。”

“那怎么你的同胞姐妹这时在山那里唱亚拉维歌、跳包列罗舞呢?”

“那是霍拉舞,”马丁·帕兹回敬道,“这种舞必须由两个彼此倾心的人来跳,而印第安人是最忠诚于心灵的。”

安德烈简直要气疯了,他慢慢地逼近这个镇定自若的对手。

“可怜的家伙!莫非给你们的自由太多了?”

“我看是把你们这群杂种惯坏了!”马丁·帕兹怒吼道。

很快两个对手都把匕首握在了手中。

两人身材相当,实力好像也相差无几,眼光在匕首的映衬下变得如此阴森可怖。

安德烈大吼一声,举手向马丁·帕兹刺去。马丁·帕兹不慌不忙,抬手前向一迎,两柄匕首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迸出耀眼的火花。

马丁·帕兹顺势回手向安德烈头上刺来,安德烈无奈地滚开。但胳膊却被划了一道伤口。

“来人!……救命啊!”他高声叫道。

院子里一阵大乱,几个人打开门冲了出来。其中几个混血儿跑去救助安德烈,另外几个去追马丁·帕兹。但安德烈已经失去了知觉,而马丁·帕兹也已经逃远了,但仍有几个人追了上去。

“这是个什么人?”有人问道,“要是水手的话,最好送到斯皮利图·桑托医院去;要是印第安人,则要送到桑塔-安娜医院去。”

这时有个老人走出了门外,他挤进了人群,看到了昏迷的安德烈,大吃了一惊:

“快把这个年轻人抬到屋里去!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他就是萨米埃尔,因为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乘龙快婿,在未达目的之前,安德烈决不可以死去。

马丁·帕兹在夜色中一路狂奔,他想尽快甩掉追赶自己的人;他也只有拼命逃走,因为他已经成了一个谋杀犯!如果能逃到山里去,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他更清楚,城门在11点已经关闭了,到第二天凌晨4点才会重新开放。

他飞快地穿过了石桥,但是,迎面有几个士兵,向他跑过来,而后面追击的人带着巡逻队也一边叫喊一边向桥上跑来,越来越近了,现在马丁·帕兹已经进退两难了,他容不得细想,一个箭步跨过栏杆,纵身跳进奔腾的河流中,河底的石头碰痛了他。

两队人马在河的两岸追出了好远,想在他上岸时捉住他。

但他们的搜寻是徒劳的,他们始终没看到马丁·帕兹再露出水面。

犹太商

安德烈被萨米埃尔的家人抬入宅内,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设置了床铺。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他激动地抓住了萨米埃尔的手。有人把医生叫来了,给安德烈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肩膀有一点儿皮外伤,伤得并不严重,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康复。

屋里最后只剩下安德烈和萨米埃尔两个人了,安德烈低声说:

“您最好还是让人把通往阳台的大门封死吧,尊敬的萨米埃尔。”

“有什么问题么,安德烈?”

“我不愿意萨拉再到阳台上去和那个印第安人见面!刺伤我的并不是盗贼,而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强劲的情敌!”

“啊!难道真有人为了一个姑娘而甘愿受上帝的惩罚吗?”萨米埃尔叫道,“不过您太多心了,安德烈,萨拉和你的婚姻会很幸福的。因为我知道,她应该为能嫁给您而感到荣幸。”

安德烈强忍着痛坐了起来。

“您可能还没忘记吧,尊敬的萨米埃尔,我和萨拉订亲的时候给了您10万皮阿斯特。”

“小伙子,”萨米埃尔冷笑着说,“我一点都没忘记,我只要乐意,随时都会把它撕得粉碎。”

说着,萨米埃尔打开钱包掏出一张纸,安德烈赶紧把他阻止住了。

“我们又不是做生意,在萨拉没成为我的太太之前,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嫁给我了。您也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尊敬的萨米埃尔,我想通过我们两家的联姻,使我们能够让那些趾高气扬的贵族俯首称臣。”

“你会成功的,安德烈,因为您将拥有西班牙人最值得羡慕的身分,你将成为真正的利马明珠。”

“萨拉今天晚上去哪儿了?”

“跟老阿蒙到以色列庙去了。”

“何苦要让萨拉加入你们的宗教呢?”

“因为我是犹太人,小伙子,”萨米埃尔冷冷地说,“如果萨拉不按照我们的宗教行事,我还能认她这个女儿吗?……”

萨米埃尔好像一下子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干枯的双手中,原本红润的脸色突然有些苍白,从那深色的礼帽下露出了花白了的头发,显得苍老了很多,身上裹着一件宽袖长袍。

这个犹太老人生意很广,跑遍了世界各地。但他的祖先犹大却仅仅为了30块钱就把他的主人出卖了!这令他受到很多羞辱,也学会了更多的厚颜无耻和无孔不入的投机。

他于10年前才在利马定居下来;他通过精挑细选,最后在圣-拉扎罗近郊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

他通过竞争把那些奸商逐出了利马,因为那帮家伙也会不择手段牟取暴利。而萨米埃尔渐渐成为了巨贾中的领袖;他的府邸装饰得富丽堂皇,到处都显示出其豪华气派;他家有成群的奴仆,并都在他的滋养下变得高人一等。

萨拉8岁时起就已经名声在外了。表面上是混血儿安德烈迷上了美丽的萨拉,这其实也很正常;但暗地里,他付给了萨米埃尔10万皮阿斯特;不过这当然只能他与萨米埃尔心照不宣了。

老萨米埃尔把女儿像商品一样出卖了!……这也许是从他的祖先犹大那里继承的本事。他八面玲珑,能和各种类型的人打交道。那艘将要在里马克河口靠岸的“天神报喜号”纵帆船,正是萨米埃尔的。

在这次卑劣的感情买卖中,鉴于根深蒂固的传统,他巧妙地利用了以色列人的信仰和风俗来欺骗自己的女儿,让她参加了这种对他有利的宗教。

现在,当安德烈发现老萨米埃尔保持沉默并甚至心灵上有些不安时,就打算解除他心中的忧虑。

“那就请您不要为了让萨拉嫁给我而强给她灌输天主教的思想了,我不会让您为难的,”他表现得很慷慨,“一切让它顺其自然吧!”

“这不是您的错,”萨米埃尔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依据《圣经》,她作为我的女儿,也应该是犹太人啊!”

房门这时被人打开了,管家走进来,恭顺地站在一旁。

“抓到那个凶手了吗?”老人问道。

“没抓到,但是他已经活不成了!”

“为什么?”安德烈兴奋地问。

“我们把他追到桥上,正好前面又有士兵拦住他,他就跳到河里去了。”

“跳河逃走了?”安德烈又惊问。

“难道他不可能潜到对岸吗?”老人又追问。

“不会,水流得很急,而且我在两岸都安排人去搜查了,但始终没看到他再露出水面。我最后还留人在河边守候着。”

“干得不错,”老人说,“这么说就好了!你认出凶手来了吗?”

“是的,主人,他叫马丁·帕兹,是赞柏族印第安人。”

“他纠缠萨拉多长时间了?”

“这不清楚,主人。”

“去请一下阿蒙老太太。”

管家出去了。

“可恶的印第安人,”萨米埃尔说,“有人跟踪了小姐这么久,竟没有人知道,难道非等人家闯进去才知道吗?”

奶妈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好。

“萨拉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吗?”萨拉埃尔问。

“当我被人吵醒时,我赶紧跑到小姐的卧室里,我看到小姐都快被吓死了,脸色苍白,双目失神……”

“好了,好了!”萨米埃尔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说点儿有用的。”

“我赶忙问她为什么害怕,但小姐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后来还把我撵了出来。”

“你和小姐出去时经常遇到那个印第安人吗?”

“这我没注意,主人,不过我看到他经常出现在我们去圣-拉扎罗的路上。”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我?”

“对了,今天晚上在马约尔广场,这个人还救了小姐一命。”奶妈又说。

“为什么要救她?”

老太太把广场上的事讲述了一遍。

“啊!我的女儿竟然跑到基督徒中间,并且还差点儿和他们跪在一起!”老犹太人怒吼道,“我竟然还被蒙在鼓里!你成心想气死我吗?”

“宽恕我这一次吧,主人!”

“滚出去!”萨米埃尔骂道。

奶妈仓皇地退了出去。

“我想我们要尽早结婚了,”安德烈趁机说道,“我都听到了,尊敬的萨米埃尔!不过我现在要睡了,也许我会在梦中计划一下我们的婚礼。”

老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但他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他向萨拉的房间走去,他想亲自探询一下女儿的情况。

犹太少女

萨拉虽然躺在天下最舒服的床上,但她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阿拉伯式的天花板上,大理石雕的吊灯发出柔和的光,使这张美丽的脸蛋更显得妩媚动人;轩窗微启,窗帘低垂,宁静的夜幕透进房内,带进各种花的馨香;多么会享受的克里奥尔人,他们善于挖掘生活中的一切高雅情趣,并能从生活中发现艺术,夜色朦胧而恬静。有人认为,少女的灵魂正在这些奇迹中嬉戏。

犹太商走到萨拉的床前,俯下身子,窥视她睡梦中的隐秘。漂亮的犹太少女轻皱黛眉,好似正受着某种烦恼的折磨;而且,不时地从她那惹人的口里吐出马丁·帕兹这个名字。

老人悄然地离开了,返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开始咬牙切齿地诅咒起来。

太阳刚刚爬出地平线,少女就起床了。她那忠诚的仆人——一个印第安黑人——里贝尔塔就靠近她。然后按照她的嘱咐,开始为女主人的骡子和他的马备鞍。

早起散步是萨拉的习惯,而且,每次都是忠心耿耿的里贝尔塔跟随。

今早,萨拉穿着一件棕色的裙子,外罩大流苏开司米斗篷;她戴着一顶宽沿草帽,并没戴平时的风帽,而她那长长的辫子在背上飘舞;她为了减小不必要的烦恼,还叼了上一支香烟。

里贝尔塔穿着山里的印第安人的服装,准备时刻保护他的女主人。

“记住,里贝尔塔,”少女对他说,“你不仅是个瞎子,而且还是个哑巴。”

然后,两人策马出城。依据往日的习惯,坐骑开始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跑,他们朝卡亚俄港奔出去。

现在,港口热闹非凡。海岸巡逻艇正和一艘纵帆船争执不下,纵帆船上向来的勾当。都表现出欺诈性的投机。“天神报喜”号似正等着几艘向里马克河口开去的可疑的小船,不过,在看到海岸巡逻艇之后,它们很快就转头逃走了。

在小船终点处,喧闹不堪。

有人说,这艘满载着哥伦比亚部队的纵帆船,试图抢劫卡亚俄港口的某些船只;因为伯里瓦尔认为有必要洗刷他留在秘鲁的士兵所遭受的侮辱,他们是被野蛮地驱赶出来的。

而有的人却说,纵帆船无非是在走私欧洲的奶制品。

对于犹太少女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毫无用处。她只关心里马克河岸边的消息。

萨拉沿河而上,径直来到石桥上。那里聚集着政府兵、混血种和印第安人,他们分别占据了河岸的不同地点。

忠诚的仆人把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少女,然后将人们谈论的话题——马丁·帕兹不仅淹死了,而且连尸体都没找到——告诉了她。

萨拉听了这番话,脸无血色,差一点儿被这意外的悲痛击倒。

在印第安人聚集的地方,她看到一个悲痛欲绝的印第安老人正蹲在岸边。

萨拉走近印第安人,听到他凄惨而愤恨地说:

“不幸啊!他们竟敢杀死我儿子!”

年轻的萨拉坚强地抑制住自己的悲伤之情,做个手势让仆人跟着她。这一次,她不再担心被看见了,径直朝圣安娜教堂走去。

两人到达教堂之后,姑娘把坐骑交给了仆人,进入天主教堂里;在善良的若阿希姆神父的指导下,她跪在石板上,乞求耶稣和圣母玛利亚提携马丁·帕兹的灵魂。

西班牙侯爵

实际上,印第安仆人说的有很大失误。印第安青年并没有死在里马克河里。马丁·帕兹凭借自己超人的力量和不可屈服的信念,还有绝对的冷静——新大陆潘帕斯草原上自由的游牧部落的特长之一,摆脱了死神的呼唤。

帕兹很清楚,政府兵在桥下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抓捕他;而且水流又不能轻易被征服,无奈之下,印第安青年只好顺流而下。可是在猛浪的冲击下,他最终被卷入激流之中。但经过他百般努力拼搏,他爬上了岸,蜷缩在树丛里。

但他是如何摆脱以后危险的呢?他知道,离开是很难的,稍不谨慎,不但会丢了性命,而且还会失去萨拉。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打定了主意。他在深街小巷或人迹罕至的地方游荡,甚至还去了城市的中心。

不过,最重要的是,人们都认为他死了。但他那湿淋淋的衣服上沾满了水草,是很难避人耳目的。

为了避开几个守不住口的当地人,马丁·帕兹只好也仅能走上城市的贵族区。他发现一所住宅里还亮着灯,一扇可进出车子的大门打开着。这样的门面,只有西班牙最尊贵的人物才有。

马丁·帕兹快速地蹿进这所豪宅。他不能在大街上游荡了,因为大街的那边过来一群赞柏人。不久,豪宅的大门认真地关上了,帕兹不可能逃走了,几个仆人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他飞快地穿过一个装饰得很考究的雪松木楼梯。

此时,大厅里亮如白昼,肯定没有他的藏身之处。因此,他躲进了一间漆黑的屋里。

对于精力气充沛的印第安青年来说,时间太宝贵了,而且,不安始终在他的心头萦绕,他想出去了解一下情况,寻求更稳妥的办法逃出去。

逃跑是个办法,他听到有人说这话时,就想向外跑:

“先生,别忘了有人偷了我放在桌上的钻石!”

一个态度蛮横的人指着首饰盒对马丁·帕兹说。

马丁·帕兹受不了这种侮辱,他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匕首。他迅速贴进了西班牙人,浑身气得直打哆嗦,正想举手时,却又克制住了,接着把匕首对准了自己。他说到:

“大人,如果您还是说原来的话,我就死在您的脚下。”

惊恐万状的西班牙人仔细地看着印第安青年,他打量了几眼这个狼狈的人,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来到窗前,轻轻地关上了窗户,当他再转向印第安人时,后者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你是谁?”他问。

“印第安人马丁·帕兹,有一队士兵正在追捕我。为了自卫,我一刀砍伤了一个攻击我的人。这个混血儿是我爱的一个漂亮姑娘的未婚夫,大人,您可以把我交给对方。但您不可侮蔑我的人格。”

“先生,”西班牙人一本正经地说,“你明天可以陪我去乔里约斯浴场,暂时躲避一下追捕你的人。但你不要埋怨堂维加尔侯爵对你的宽恕!”

马丁·帕兹从容镇静地低着头,一点也不外露。在这个关键时刻,决不可将心事全部外泄。

“假如你愿意,可以放心地在这个床上休息吧。”

堂维加尔说:

“谁也不敢怀疑你是来我这里躲藏的,晚安,先生!”

西班牙人离开了,而印第安人则被他的宽宏大量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不再防备侯爵;他也不再害怕别人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捆起来。他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侯爵立即起床,派人请犹太人萨米埃尔准时来自己家中,而他则去做早晨的弥撒。

早晨做弥撒是贵族们例行的宗教仪式。利马城建立后,利马人大多信奉天主教;城中除了众多的教堂,此外还有22座女修道院,17座隐修院以及4座供妇女不发誓而进行静省的场所。这些场所的每一出口处都有一座专用的小教堂,所以利马城共有100多处用于礼拜的场所,那里有800多名年长或正规的教士,300名宗教兄弟姐妹,来完成宗教仪式。

堂维加尔侯爵进入圣安娜教堂以后,首先看到有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女在哭着祈祷。侯爵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样子,顿生恻隐之心;他正想走近安慰她几句时,若阿希姆·德·卡马罗纳神父对他说:

“堂维加尔大人,请你别过去。”

接着,他向萨拉做了个手势,她跟他进入一个无人的小教堂。

堂维加尔做完弥撒后回去的途中,不由想起那个可怜的少女,她那哀怨悲伤之情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堂维加尔根据安排的时间回来了,在客厅里他见到了萨米埃尔,这时萨米埃尔早已把昨晚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显然,这种收益的勾当令他喜形于色。

“大人,你需要什么吗?”他问西班牙人。

“一小时内我需要三万皮阿斯特。”

“三万!谁能有这么多?圣达维德国王,大人,用您那仁慈的心可以想象得到,我找到这笔钱会多么困难!”

“这里有几个值钱的首饰,”堂维加尔转移了话题,“另外,我可以低价卖给你库斯科附近一块很大的土地……”

“大人,土地对我们没有多大作用,我没有更多的人手去耕种,印第安人回山里去了,土地在我们手里也会荒芜的。更何况,凭庄稼本身是无法满足我们的开销的。”

“你估计这些钻石能值多少钱?”

萨米埃尔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制的小天平,一丝不苟地称了起来。他一边称着,一边在不停地贬低钻石的价值,这也是他惯有的伎俩。

“钻石!不好代销,没有什么利润,买钻石就等于把钱埋在了土里……大人,你看,钻石里的水一点也不透明……这么贵重的首饰,实在太难卖,我首先要把商品送到美国的一些州!……美国人一定会买这些钻石的,但目的是为了再卖给白种人的儿子,他们只是从中挣到一笔合理的佣金,而贬值就属于我的事了……我想如果能获得1万皮阿斯特,一定就会使老爷感到满意了,虽不多,但是……”

“我想是不是还少点……”西班牙人带着一种轻视的支配者的口气说,“1万皮阿斯特够吗?”

“大人,这是我能出的最高的价格了!”

“首饰你带走,钱数就按你说的给,只要能凑齐3万皮阿斯特,宅子作为你的抵押,你看这房子还可以吧?”

“大人,这是地震多发区,任何人也不能预料自己的死活,也不知道谁会站得住,谁会倒下……”

萨米埃尔一边说,一边用脚狠跺了几下砖墙。

“总而言之,大人,我对你无限感激。虽说我现在无法花光我的钱,因为我把我的女儿嫁给安德烈·塞尔塔先生……你认识他吗,大人?

“我不认识他,我只是想让你按我们商定好的数目把钱给我送来,你把这些首饰带走吧!”

“要不要给你写个收据?”犹太人问道。

堂维加尔没有回答他,走进了旁边的屋子。

“等着瞧吧,傲慢的西班牙人!”萨米埃尔气愤地低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高傲的头自动低下,我以所罗门的名义起誓,我要让你的财富耗尽!”

堂维加尔离开了犹太人,找到陷入极度沮丧中的马丁·帕兹。看到侯爵走了进来,马丁感到万分羞愧。

“你怎么这样?”他友好地问道。

“大人,我唯一爱的就是这个犹太人的女儿。”

“一个犹太姑娘?”堂加维尔轻蔑地惊呼道。

但当看到印第安人痛苦的情情时,他又补充说:

“走吧,朋友!我们别再谈这件令人烦心的事了。”

于是,马丁·帕兹换上了异国服装,陪同堂维加尔一起出了城,侯爵没有再带另外任何人。

乔里约斯避难

过了半个小时,他们一起来到乔里约斯海滨浴场,这个浴场距利马8公里。这个印第安教堂区有一个美丽的教堂,是利马上流社会的约会地点,这里的娱乐开放而有趣。小姐们尽情为漂亮的舞伴而打赌,经常放纵她们的强烈欲望,致使男舞伴在几夜之间就让自己的财产挥霍殆尽。

堂维加尔讨厌那种高声喧哗、人声鼎沸的地方,他领着马丁·帕兹躲到海边的小别墅里去,平静地望着茫茫大海。

堂维加尔侯爵家族,是秘鲁的西班牙人最古老的家庭之一。他看到引以为豪的家族将要断送在自己手里,脸上显出了浓厚的忧愁。在经历一段政治事件之后,他为不能实现自己的野心而进行的无休止的纠缠感到厌倦,他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孤独中,只是为了应付一些礼节才打破这种孤独感。

他的巨额财产在不停地消失,由于人手不足,他不得不放弃许多财产,最后以致于债台高筑;不过,今后不太好的前景,决吓不倒他;西班牙人天生的乐观,以及他对这种无意义生活的厌倦,使他对未来的威胁麻木不仁。以前,他是一个受人崇拜的妇女的丈夫,一个迷人少女的父亲,他认为,在那次事件中,别人抢走了他所爱的两个对象!从此,他拒绝与人往,任由这种冷漠的生活逐渐而去。

自从堂维加尔接触到马丁·帕兹后,他原先那种热情的本质又死灰复燃了;印第安人的自豪仪表同西班牙骑士的精神正好吻合;堂维加尔讨厌这种贵族生活以后,也就开始讨厌那些自私的想尽力扩张的混血儿,他依然在想把自己的家族恢复如初,恢复到与皮扎尔的士兵激烈地争夺美洲土地时期的地位。

侯爵从新闻界获悉,人们都以为印第安青年已死了;但他看到他爱上一个比死亡更糟糕的犹太少女时,西班牙人决定加倍拯救他的客人,促成萨米埃尔与安德烈·塞尔塔结婚。

当马丁·帕兹看不到希望时,堂维加尔则尽量避开这些话题,和他谈一些其他的话题。

后来,当西班牙人正在为一些烦心事而苦恼时,他对马丁·帕兹说道:

“我的朋友,为什么你那高尚的本性要被一种庸俗的感情所否定呢?你要走出人类感情的误区,你要克服人性的弱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应该成就一项伟大的事业,挣脱情感的束缚,争取灵魂和思想的独立,切莫听凭可卑的爱情的指使,要像勇敢的曼戈-卡巴克一样,列入英雄的行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我们干,大人,”印第安人说,“我的兄弟们全都在祈盼这一天的到来呢!”

“我理解你,你给我说过你的兄弟在大山里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只要一声令下,他们立即就会来到城里……但他们会被打败的,以前常出现这事!你们的利益大多都丧失在以秘鲁为舞台的革命中,既不为印第安人的利益,也不为西班牙人的利益,只是为混血儿的利益而革命,这样慢慢会使秘鲁丧失殆尽。

“我们来拯救秘鲁吧,大人!”

“是的,如果你们知道怎样发挥自己的作用,你们就能拯救秘鲁!帕兹,我已把你作为自己的儿子看待了……秘鲁的痛苦也是我们的痛苦,不过,我们这些西班牙人,一个强大的家族堕落的子孙,已经无力再重振一个国家。应该由你们把一切欧洲移民及早赶走,就像不幸的美国人民……一定要记住!”

“只有欧洲侨民才能有力量拯救古老的秘鲁帝国。并不是为了取消社会不平等的内战。这个旧大陆能够而且只能由你们劳动人民来拯救。”

“大人,印第安人一惯仇视国人,他们不让外人踏入他们的田园半步。我会永远诅咒他们实行的这种独裁统治,不论他们是谁,何时统治结束!”马丁·帕兹还气愤不已地补充道:“但我现在是什么呢?一个在利马大街上不能露面的的逃犯!”

“帕兹,我不想再返回利马……”

“我只能这样对你说,堂维加尔!我是在用心向你表明,和我向你发誓一样!”

堂维加尔无话可说,而印第安青年的情欲则与日俱增;侯爵担心他重新在利马露面……他下大了决心,争取让犹太姑娘早日结婚!

为了搞清事实真相,他一早就离开了乔里约斯,返回到城里。然后,他知道安德烈·塞尔塔的伤已经好了,他的婚事提到了日程上来了,城里的人正在谈论这件事。

堂维加尔想认识这个让马丁·帕兹心里不安的少女。临近晚上时,他来到马约尔广场。那儿的人非常多,他在那儿碰到了那个让他忏悔的神父;他把帕兹的事告诉了神父——他的老朋友。听到马丁·帕兹还活着,好心的神父太惊讶啦!因为他极其关心这个印第安青年。

突然,堂维加尔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服装、坐在敞篷马车里的少女。

“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谁?”他问神父。

“她就是萨米埃尔的女儿,安德烈·塞尔塔的未婚妻。”

“是她!犹太人的女儿!”

侯爵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紧紧握住若阿希姆神父的手,沉思着返回到去乔里约斯的路。

他认出了这个犹太姑娘,这是他曾见过的那个虔诚祈祷的基督女教徒。

印第安人的仇恨

当按照桑塔·克吕兹将军的命令,将波里瓦尔的哥伦比亚军队赶出去后,这个国家——被无休止的“檄文”和军事叛乱搅乱了的国家,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事实上,有些个中的野心家还不想暴露。甘巴拉总督似乎在马约尔广场的宫殿里很沉稳。他不再担心什么了吗?是的,在某些方面,他不再担心什么,他不再害怕那些此起彼伏的叛乱,因为叛乱正迎合了那些炫耀武力的美国人的口味。

这个未知的危险,避开了高高在上的西班牙人的眼光,避开了那些永远不想被轻视的混血种人的注意。

但是,在城里的印第安人中,则常有一种异常的骚动,他们经常介入山区居民中,他们似乎有所觉悟了,他们不想再麻木不仁了,不想再蜷缩在“捧首”里了。他们经常散居在乡下,用一些特殊的符号进行对话,并且经常出现在人群最少的地方,那样是为了毫无顾忌地进行交谈。

这些小型的聚会活动,常在远离城市的广场上进行。在街角有一所平房,门面相当破旧。

平房后有一个印第安老太太开的名叫“新家纳”的小酒馆,赞柏人供应着一种叫“希沙”的玉米啤酒,和一种叫“卡拉波”的甘蔗饮料。

印第安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聚集,用一个长鹿角竖在客栈的屋顶上作为集合的信号。于是各行各业的赞柏人,车把式、赶骡子的,带驮队的,一个接一个进入“新家纳”,很快消失在大厅里。老板娘则亲自照料这些不寻常的顾客,而小店则由女仆人照料。

几天以后,马丁·帕兹就不见了。但小客栈的客厅仍有许多人来参加集会。天已黑,但仍然可以辨清酒店的常客。50多名印第安人围坐在一起,有人喝着啤酒,有人则喝着浓茶,但这些事一点儿也没分他们的心,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一个印第安人讲话。

这是桑伯,从他呆滞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的古怪。他依然穿着穿过马约尔广场时的那身衣服。

他看了一下众人后,开口说道:

“太阳的儿子可以做大事,小人的耳朵无法听到这事;我的一些朋友,在广场上,化妆成街头卖唱的,吸引了行人,而我们则享有完全的自由。”

这时,曼陀铃等乐器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小酒店里的印第安人都感觉到安全了,全心全意地听着他讲话,他们全都非常崇拜他。

“桑伯,是否可以给我提供一点马丁·帕兹的消息?”一个印第安人问。

“一直都没有一点消息,不知下游的那几个兄弟是否能找到马丁·帕兹的尸体。”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首领!”印第安人马南加尼说,“不过,为什么纵帆船给我们运武器那天,他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呢?”

桑伯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不语。

“兄弟们,”马南加尼又说,“由于‘天神报喜’号与海岸巡逻艇交火了,如果夺取这艘船必将泄露谋反的计划!”

一阵掌声表明印第安人说法的正确。

“我很感谢兄弟们的一片忠心!”桑伯说,“谁也说不清楚我的儿子马丁·帕兹能否再露面!但现在大家可以放心:从塞楚拉运来的武器,全都藏在科迪勒拉山里,一旦你们需要时,它们就会派上用场。”

“没有什么需要再等待了吧?”一个印第安青年问,“我们已经磨好了刀!”

“那就让时刻尽快来吧!”桑伯说,“我的兄弟们知道该先斩断哪些敌人的手臂吧!”

印第安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叫喊起来。

“是混血儿拿我们当奴隶,像鞭打犟骡子一样打我们。”

“还有各种资源的囤积者,不让我们给老人买福利!”

“不是,你们搞错了,第一枪应该打向别的地方。”桑伯说道:“300年前是西班牙人首先践踏了我们祖先的土地,不是那些被金子压得喘不气的财主,也不是那些不守本分的坏印第安妇女生的杂种,不是他们让曼戈-卡巴克的子孙猪狗不如的,不是他们!是西班牙人把种种不幸推到了我们的身上,他们才是把我们变成真正奴隶的征服者!虽然他们不再拥有财产,但他们还有权力;虽然秘鲁解放了,但他们破坏和践踏了我们的自然法权!让我们回顾一下父辈们的处境吧!”

“说得好!”人群不停地呐喊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桑伯认为其他的谋反者已准备像一个人一样去接受打击。接着,他激动地说:

“所有山里的兄弟们,如果你们所有的人都像正直的马南加尼一样心里埋藏着仇恨,那你们的勇敢精神就像高山的雪崩一样,突然降临到利马吧!”

“桑伯希望在规定那一天看到他们的勇猛。当印第安人从城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会看到他们的,周围冒出了复仇的赞柏人。在圣克里斯托未岛和阿芒卡埃斯群岛的狭谷,不会再有任何人睡在他们的“捧首”里。他们腰里都插着匕首,手里拿着灵巧的卡宾枪。他们时刻牢记着为曼戈-卡巴克的战败而向自负的西班牙人复仇……”马南加尼激昂地说。

“好样的!马南加尼,你说出了我们大家共同的愿望!我们会早点推选你去领导这次伟大的复仇。甘巴拉总督只求眼前稳定,伯利瓦尔又离得太远,桑塔·克吕兹被赶走了,我们完全可以行动了。几天以后,在阿芒卡埃斯搞庆祝时,我们随便点压迫者的名字,就可以让他们上路。”

这时,有三个印第安人进了大厅,桑伯问:

“情况怎么样?”

“没有见到马丁·帕兹的尸体,我们仔细查看了河流各段,他没有在河水里。”

“他们把他杀了!……他们该死,假如他们杀了我的儿子!……让兄弟们悄悄回到自己的岗位……”

无情的桑伯

印第安人散去后,马南加尼问桑伯道:

“桑伯,是什么念头促使你的儿子去圣-拉扎罗的呢?你相信你的儿子吗?”

印第安人怒视着马南加尼,凶狠的马南加尼不停地向后退。

但是,印第安人稳定住情绪说:

“如果马丁·帕兹敢背叛他的兄弟们,我要杀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然后我就杀死他本人,最后我再自杀,不能让阳光下留下任何罪恶!”

这时,老板娘推开大厅的门,递给桑伯一个纸条。

“谁给你的纸条?”他问。

“没有人给,是一位喝‘希沙’的人留在桌上的,而女仆在桌上发现后交给我的。”

“这里只有印第安人来过吗?”

“只有印第安人来过。”

老板娘出去了,桑伯摊开纸条,上面写道:

一位少女为马丁·帕兹的返回衷心祈祷,她时刻想念那位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青年,如果桑伯深知他儿子的消息,或有找回他的希望,让他在手臂上缠上红纱。许多人都渴望看到这一幕。

桑伯攥紧手把纸团了起来。

“倒霉鬼,怎么被一个女人盯上了!”

“这个女人是谁?”马南加尼问。

“她不是印第安女人,”桑伯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该死!马丁·帕兹,我再也不认你了!”

“这个女人求你做什么?”

“不,”印第安人说,“让她死了这条心吧,即使马丁·帕兹找到了,我也不让她见他。”

桑伯把纸条撕成了碎片。

“这可能是城里的印第安人留下的纸条。”马南加尼提醒道。

“他不会是我们的人!他怎会知道我常来这个小酒店?我以后不来了,不想关心这些无聊的事,”他又说,“让我的兄弟回山里,我留下注意城……到阿芒卡埃斯节日那天,看压迫者高兴,还是被压迫者高兴!”

两个印第安人在这里分手了。

谋反和行动计划都已拟定,行动时间也确定了。人口稀少的秘鲁只有少数的西班牙人和混血儿;印第安人的入侵则来自四面八方:从巴西的森林里,智利的大山、普拉塔平原,他们携带武器,布满战场。一些大城市,如利马、库斯科、普尼奥等大城市将被彻底摧毁。很显然,不久前被秘鲁政府赶走的哥伦比亚军队,是决不会来援助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的。

如果这些秘密只有印第安人知道,并且没有被叛徒泄露出去,那么谋反一定会成功的。

但他们不知道,有一个人向甘巴拉总督道出了一些事实真相:“天神报喜”号纵帆船被印第安海盗抢劫了!船上载有各种武器,小船在里马克河口运走了东西。这个人索要了笔巨额赔偿金,效忠给了秘鲁政府。

这个人把他的船租给了桑伯的代理人,他收到了一大笔钱,他刚把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卖掉。

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犹太人萨米埃尔。

金钱交易

安德烈·塞尔塔彻底痊愈了,他确信马丁·帕兹死了,他正在忙于准备婚事,想早一天带上年轻貌美的犹太姑娘去利马大街上散步。萨拉对他很冷淡,因为他把她当成了一件可以出售的物品。

安德烈·塞尔塔根本不把犹太人放在眼里,他知道此类契约很不体面,但这也意味着签定者的不光彩。于是,有一天,混血儿把萨米埃尔带到了乔里约斯海滨浴场。

况且在他的婚礼前,他离开禁止赌博的利马,想到外面来碰碰运气,感受一下冒险赢利的离奇感觉。利马的男人和女人对这类冒险的赢利既觉得厌恶,可又抗拒不了。

堂维加尔侯爵到达乔里约斯的几天里,每天都睁大眼睛盯着大街。他看到大街上人群活动比较频繁,经常听到有人短期富了起来,而有的人则血本无归。

堂维加尔和马丁·帕兹没有参加什么娱乐活动。印第安人虽然失眠了,不过,他有着高尚的原因,因为他常想到自己的幸福——萨拉。

乔里约斯海滨浴场聚集了许多利马人,但对他并不造成威胁;因为城里人不认识这个印第安人。而且他也可以轻易地避开质疑者那探询的目光。

晚饭后,他和侯爵一起散步,散完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把臂肘支在窗户上,凝视着太平洋,过了很长时间他杂乱的思绪才得以平静下来。隔壁房子里的堂维加尔像慈父一样经常过来看他。

西班牙人经常想起在教堂祈祷的凄惨的少女,可又不敢告诉马丁,怕助长了他正奋力扑灭着的情欲。他想用基督教来灌输这个无知和流放的印第安人,让他放弃一切幸福的愿望!况且若阿希姆神父告诉堂维加尔,警署已放弃了马丁·帕兹的案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并在其监护人的影响下,这个名副其实的人有朝一日终可以成就大事,甚至跻身于秘鲁的上流社会。

所有的事都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帕兹想在这期间了解一下犹太少女的情况,幸好他今天穿了一身西班牙服,他才得以走进一间游艺厅,听到游玩的人的谈话。由于安德烈·塞尔塔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他的婚礼也将成为这里常客的中心话题。

这天夜里,这个印第安人并没有返回海滩别墅,而是从有许多人休息的高高的乔里约斯的岩石上,看到了一所外表很讲究的房子,他决定进去看看。因此,他没有回到海滩别墅,而是悄悄地溜进了那间房子——供利马有钱人玩乐的地方。

对于许多利马有钱人来说,晚上是最快乐的;而最令人难忘的莫过于乔里约斯浴场,这里简直是人间的天堂。

在这里有些人正躺着睡觉,而另一些人则聚在一张绿色宽地毯前,这块地毯被两条从中心直角切割开的线分成四个赌盘,在每个赌盘上写着“赢”“输”两个字母,A和S。这是一张赌桌,许多赌徒都纷纷地在字母上对庄家下赌注。这一局是银行家作庄,他加了一下各区赢的点数,然后把两个陀螺放在桌上。

此时,加码区域的人们开始下赌注,他们个个显得精神百倍,信心十足,其中有一个混血儿兴奋地下在一个不利的区域。

“2,000皮阿斯特。”他大声叫喊道。

银行家手里转动着陀螺,赌徒们大声喊着一些不雅的粗语。

“4,000皮阿斯特。”混血儿加大赌注。无疑他又输了。

站在大厅阴影里的马丁·帕兹认出了他——安德烈·塞尔塔。帕兹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犹太人萨米埃尔站了起来。

“已经玩了很长时间了,安德烈先生,”萨米埃尔对他说,“今天您不走运。”

“这与你没关系。”安德烈冷冷地说。

萨米埃尔弯下腰,在他耳畔低声说:

“我知道这与我无关,但是我想您应该在您举行婚礼之前,暂时戒掉这个坏毛病。”

“8,000皮阿斯特!”

安德烈·塞尔塔没有理他,继续把更大的赌注下在S区。

A区赢了;混血儿咒骂起来。

银行家又说:

“先生,请您下赌注!”

安德烈气愤地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大笔钱,他不相信自己今天真的就这么倒霉。他盯着银行家转动的陀螺,但好运没有降临到他头上,陀螺正好停在赢区。

萨米埃尔俯下身,在安德烈耳边说:

“如果您没带够钱的话,那我们今晚的交易就到此结束。”

安德烈无奈地耸了耸肩,拿起钱走了。

“您继续玩吧,先生,”萨米埃尔看着混血儿的背影,小声对银行家说,“您再等等,在他结婚后,您再毁了他也不迟呀。”

银行家点头默许。这个犹太人是乔里约斯赌场的创办者,也是这里的东家,他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绝不会放过一个里亚尔可。

在与银行家说完后,他便匆匆走出大厅去找混血儿,在门前的台阶上,看到了他。

“请等一等,我有一件要紧事告诉您,”犹太人说,“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

“由你选吧,我无所谓。”安德烈粗暴地说。

“别着急,先生,我想说您这个坏毛病会毁了您的前程的。这个秘密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从不相信锁紧了的屋子和无边无际的平原。只要您慷慨,因为这秘密既好说,又易保管。”

犹太人刚说完,两个人便心领神会地一起来到一个浴池前,他们左右看了一下,没有人影,当然他们没有看到藏在暗处的马丁·帕兹。

“去租一条小船,”安德烈说,“我想大海里的鲨鱼一定会守口如瓶。”

然后,安德烈去找了一条小船,付给船主一些钱,两个人随即登上小船,小船转眼间便划出了2000米。但他们怎了也没想到这次秘密的活动全被一个印第安人侦察到了。而这个人就是马丁·帕兹。他在萨米埃尔和安德烈上船后不久便从一大石头边的坑中爬出来,迅速脱掉衣服,跳进水里,奋力追赶小船。

马丁·帕兹只是没想到,在这个致命危险的海滩上,有最危险的鲨鱼出没其间。他在离混血儿的小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刚好能听见说话声。

“我凭什么让姑娘的父亲相信我呢?”安德烈·塞尔塔问犹太人。

“你还记得他丢掉她时的情形吗?”

“什么情形?”

“就是这些。”

马丁·帕兹手持匕首,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却越听越糊涂。

“事情是这样的,”犹太人说,“姑娘的家在智利的康塞普西翁,她的父亲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商人,并且出身贵族,自从您认识这位大人时,只有他的财产与其贵族身份相符合。他为了商业上的利益只身来到秘鲁。过了一段时间,商人觉得秘鲁的环境很适合自己发展,因此写信让妻子带着15个月的女儿前来与他团聚。接到信后,侯爵夫人便带着最信任的仆人,从瓦尔帖莱索登上‘圣约瑟’号客轮,当时我也在船上,值得注意的是‘圣约瑟’号必须在利马停泊。然而,在船行至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时,不幸的事发生了,由于船长没有料到会遇上可怕的飓风,因此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圣约瑟’号开始进水,并慢慢下沉,情急之下,船上所有的人都逃上了救生艇,只有侯爵夫人紧紧地抱住女儿不肯离开,当时只有我伴在她身边,救生艇渐渐远去了,在行出160米后消失在大海里。而此时狂风更加肆虐,因为我的财产并不在船上,所以我没必要担心。在‘圣约瑟’号的船舱内进水5英尺时,撞到了暗礁,船帮被撞碎了,年轻的夫人和孩子都被抛向了大海,而我却幸运地抓住了那个孩子,并把她带上了岸。”

“一切情节都真实准确无误吗?”

“是的,先生,千真万确,而且她的亲生父亲也知道这些,尽管放心好了,我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您即将付给我10万皮阿斯特。好了,我们明天婚礼上见。”

“这里是10万皮阿斯特。”安德烈把一个钱包递给萨米埃尔。

“您是个守信的人,安德烈先生,”萨米埃尔接过钱并拿出一张纸交给安德烈说,“这是交换收据,请您收好,记住如果您不能成为第一批西班牙人家庭中的一员时,您可以向我索赔20万皮阿斯特。”

然而,潜在水里的可怜的马丁·帕兹并没有来得及听到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潜在水里,以避免被混血儿看见。突然,他看到一个巨大的、样子难看的东西正迅速地朝他游过来,他还以为是小船。但是他错了,他碰到了鲨鱼,而且是最残忍的那一种。

此时,他不得不放弃小船,全力以赴对付眼前巨大的敌人。

鲨鱼逼近他,印第安青年潜下水,但很快又不得不浮出水面来呼吸……他看看天空,好像再也不会看见这繁星闪耀的夜空一样。

鲨鱼用尾巴猛地撞击他,帕兹觉得自己的胸部被鲨鱼滑腻的粗皮擦破了,但他并不惊慌,从容地拿着匕首看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鲨鱼的白肚皮用尽全力刺去。

倾刻间,鲨鱼的血染红了帕兹周围的海水,他又向下潜了十几米,想快速跟上安德烈·和萨米埃尔的小船,但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脱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岸边。这个不幸的人再一次摆脱了死神。

休息了一会后,马丁·帕兹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早已等在家里的堂维加尔见他安然地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帕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安慰他,与他高兴地聊天。

哭泣的新娘

第二天,帕兹又离开了乔里约斯,留下惶惶不安的堂维加尔。没有办法,侯爵马上又返回了利马。

然而,安德烈要娶富翁萨米埃尔的女儿为妻是千真万确的事。此时,美丽的姑娘们正不知疲倦地为自己挑选最漂亮的头花和最昂贵的首饰及礼服。

最忙碌的要数阔佬萨米维尔了。他正指挥家仆按照西班牙的习惯做婚礼前的准备工作。

按照西班牙的习俗,一些布置住宅的壁画、挂毯要挂起来。用最华丽的宽褶帷幔挂在窗户上和常走的大门上;用名贵的、散发自然香味的木材,按照最新风格,雕刻家具,摆放在宽敞明亮的大厅里;稀有的小灌木,是热带的土特产,因其绚丽的色彩,使人百看不厌。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时尚的、最独特的,萨米埃尔想使这场婚礼引起极大的轰动。

但是,面对这个婚礼的女主角却在暗自悲泣。在她的内心深处,并不赞成这桩婚姻,她的心中只有马丁·帕兹,但桑伯并没有给她带来希望。而黑人里贝尔塔暗中观察这个印第安老人的尝试,也没有任何结果。为了悼念马丁·帕兹,年轻的姑娘便闭门不出静修,用安静来弥补心灵上的创伤。

面对天主教教义的巨大吸引力,犹太少女悄悄地改变了信仰,在神父若阿希姆的照顾下,她皈依了充满希望和爱的天主教,她内心的冲动与天主教完全交融在了一起。迫于萨米埃尔把她嫁给了一个犹太人,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信仰犹太人的宗教。不过,在嫁给一个天主教徒之前,她要对丈夫保守着她叛教的秘密。

在她嫁人之前,若阿希姆神父一直在帮助她隐瞒着她叛教的秘密,对他来说,萨拉的皈依是最重要的。他每日只给姑娘讲一些日课经,尽量回避心愿的讨论,因为那会令姑娘想起自己不幸的心上人。他为萨拉与安德烈的婚事感到欣慰,丝毫不怀疑这桩婚姻的内幕。

今天是安德烈盼望已久的新婚大喜之日,他邀请了全城的宾客来参加他的婚礼晚宴,但他邀请的贵族家庭,大都以适当的理由拒绝前来。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仍然一副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的样子,对与他状况相当的人更是不屑一顾。小马屁精们尽量低声下气地迎合,但毫无作用;他们只好自我安慰,认为他们代表着婚礼晚宴中最活跃的部分。

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大厅里,前来祝贺的人们正都围在安德烈周围奉承、道喜。而他却骄傲地炫耀着精美绝化的服饰和伦妆品。

天色已经很晚了,签署契约的时间早已过了,但年轻的姑娘还没有出现……

难道她是与其陪媪和室女在讨论系什么发带或戴什么首饰?为什么还要戴那些庸俗的东西呢?少女脸上那鲜艳的色彩,使之产生的这种迷人的优雅气质,难道还远不够引起惊异的目光?

在大厅里的人们显得有些尴尬,尤其是安德烈和萨米埃尔,他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有一个最焦急的人,他就是堂维加尔侯爵,正在门外不停地走来走去。

再次相见

任由外面的人焦虑不安,而萨拉只是穿戴整齐地独自呆在窗前,她心里乱极了,她要嫁给一个自己从没有爱过的人,而心上人的身影又占据了她全部的心身。

带饰物的斗篷滑落到地上,露出许多钻石在她的手臂上闪闪发光。这些首饰又烘托出她那自负的和庄重的痛苦。确切地说,这是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古典式衣服的当奴隶的美人。

她多么希望现在自己穿着的雍容华贵的新娘礼服是为帕兹而穿戴的。

事实上,她并不看重金钱,只要与她相亲相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沿街乞讨也是幸福的。但那些只能是幻想,现在,她必须面对事实,痛苦和悲伤折磨着她的灵魂。

她透过绿色的窗帘观看幕色下的田野。突然,一条黑影很快闪到木兰花林荫道里,她开始一惊,但很快又放松下来,那是她的仆人里贝尔塔,他好像正窥伺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一会儿躲在一座雕像后面,一会儿又躺在地上。

难道有坏人进来了?那人想干什么?年轻姑娘有些不安,她环视一下自己的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确实只有她自己,她的目光移回花园,她的心再次缩紧。

她看到了什么?里贝尔塔和一个大个子男人打了起来,高个子把里贝尔塔打倒在地,里贝尔塔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好像有一只粗大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萨拉睁大眼睛,终于鼓足了勇气,准备喊人之即……仆人站了起来并指着面前的人……

“你!你!你!”他叫了起来。

接着,高个子揪着里贝尔塔来到萨拉的阳台下。萨拉刚要大叫的嘴改变了口形,那声尖叫也变成了另外一种惊讶的声音:

“你!你!你!”

谁,是谁让年轻的姑娘既惊喜又不安?

长久以来,从没有人让她如此激动过,能够引起她强烈反应的只有一个人——马丁·帕兹。

他像阴间来的幽灵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萨拉,用冷冰冰的口吻说:

“听到为你的幸福奏起的欢快音乐了吗,美丽的未婚妻?宾客们都挤在客厅里要一睹你娇艳的容颜呢!准备当那个该死的人的殉难品的人,是不是甘愿让这些贪婪的人一饱眼福呢?一张痛苦、苍白的脸,眼睛里闪着苦涩泪水的少女,怎能面见她的未婚夫呢?”

接着,马丁·帕兹又用无比温柔的口吻说:

“未婚妻既然不情愿埋葬自己的爱情,那她就应该摆脱束缚,还自己少女之身,越过父亲的家,越过让她悲伤、忧愁的地方。在那里,没有纷争,没有压迫,没有痛苦,男人们心胸开阔,女人们精神焕发、心情舒畅!”

说完,他抬起手,萨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仿佛看到了那充满阳光的幸福地带。这时,她的神智开始模糊,只听到情人在跟她说话,而且那声音越来越温柔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这美好的感觉,这是她父亲和未婚夫的脚步声,印第安年轻人机警地关掉了他头上的灯,随即一声吹哨子似的叫声响了起来,使人想起马约尔广场上听到的哨声,打破了夜空的宁静,姑娘失去了知觉。

萨拉的房门被撞开了,萨米埃尔和安德烈冲了进来,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哨声,仆人拿着灯火及时赶到。然而,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无耻的泼妇!”混血儿嚷道。

“她到哪去了?”萨米埃尔问。

“这件事,你要负全部责任。”安德烈恶狠狠地朝犹太人喊道。

萨米埃尔吓得直冒冷汗,心里在不停地打鼓。

“都跟我来。”他朝仆人们喊,随后冲到了房子外面。

黑暗笼罩的大街上,马丁·帕兹抱着少女飞快地在前面奔跑;仆人里贝尔塔紧随其后,但看样子并不像要为安德烈夺回未婚妻。

在离犹太人的居住地200步远的地方,帕兹找到了几个随行的印第安人,他们是听到哨声后聚集在一起的。

“回到我们山里的牧场去!”帕兹大声说。

“不,回到堂维加尔侯爵的住处去!”另外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转过身,看到一个西班牙人站在他的身边。

“现在,你想保护这个姑娘?”侯爵问。

马丁·帕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对他的随从说:

“好吧,现在到堂维加尔侯爵住处去!”

然后,一群黑影快速地奔向侯爵住处。

这边,在萨米埃尔的家里,再也找不到喜庆的音乐,无声的哀乐充斥着整个住宅。他们翻遍了所有的房间,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没有萨拉,没有萨米埃尔的女儿,没有安德烈的未婚妻。

安德烈的朋友们加快脚步,他们在圣-拉扎罗市郊仔细地搜寻着,匆忙地打听,但一无所获。犹太人烦燥地走来走去,整夜千方百计地追寻都毫无结果。

“马丁·帕兹还没死!”安德烈·塞尔塔怒吼道。

他的猜测没有错,现在警署被告知一位犹太少女被绑架,立刻,最积极的警察开始追踪,印第安人被通缉;既然大家没发现少女离开,这就明确地证实了最近要有反叛活动,这和犹太人的告发很吻合。

为了找回未婚妻,安德烈不惜重金打听她的消息,但城门的守卫者一口咬定没有看到一个人从利马出去,那么可以肯定,少女就藏在城中。

送完女主人回到犹太人家里的里贝尔塔,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他经常被传讯。至于是否是他绑架了少女,所有人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然而,就在犹太少女失踪后,安德烈看到了可以证明马丁·帕兹还活着的证据,一个人,他就是桑伯。当安德烈听到哨声时,他看到桑伯在大街上走过,安德烈熟悉这哨声,这是他们集合的标志,所以,无疑桑伯参加了这次绑架活动。他追随他到了堂维加尔侯爵的住宅。

马丁·帕兹抱着萨拉从一扇暗门进入一间休息室,只有西班牙人才能打开这扇门,马丁·帕兹把少女放在一张躺椅上。

当堂维加尔侯爵从正门来到这间休息室时,他看见帕兹正跪在萨拉的面前,他很气愤,斥责帕兹的这种行为,而帕兹对他说:

“您看,我的父亲,我是多么爱您啊!您为什么要挡住我的去路呢?我们大山里已经自由了,我怎么能听您的话呢!”

堂维加尔侯爵一时不知所措。他开始不安起来,他肯定受到了马丁·帕兹的爱戴。

“有朝一日,萨拉离开您的家,回到她父亲那里与她的未婚夫成婚时,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您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朋友。”

这时,帕兹的眼泪已经滴到了堂维加尔的手上,这是他自长大以来第一次洒泪。

既然堂维加尔侯爵对这样的人都加以责备,那只能表明他对这少女的重视,他开始赞赏并喜欢上了萨拉,并准备把她嫁给印第安青年。

就在萨拉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面前有个陌生人。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这儿有位让我称他为父亲的先生。”马丁·帕兹边说边指着一位西班牙人。

萨拉猛然回忆起自身的处境,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可以下去了,朋友!”堂维加尔对这个印度安青年说道。

马丁·帕兹无奈,只好退下。

这样,屋子里只有堂维加尔和萨拉了,堂维加尔便对萨拉进行了耐心的开导,萨拉则专心地听这位好心人善意的话语。在萨拉的口中,堂维加尔知道萨拉还在感激她的救命恩人。

酝酿悲剧

而马丁·帕兹却懂得了他此时该干什么,尽管前途充满了艰辛和危机,但他也决不能再在此呆下去了。

他毅然地冲了出去,一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样子。然而,他走上大街没多远,就有几个粗壮的男人向他扑来,尽管他奋力反抗,但最后还是失手被擒,他发出了绝望的呼声,此时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年轻姑娘。

马丁·帕兹被人弄进了一间屋子,当有人为他拿下遮盖眼睛的黑布时,这个印第安人发现自己在一个小酒馆的大厅里。他周围围满了人,有桑伯、马南加尼,还有其他一些人。继而,他发现这些人满眼愤怒的目光。

“我的儿子是不会同情我的,”桑伯说,“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我也认为,在暴动之前,一个首领不该在敌营出现。”

马丁·帕兹面对这两人的质问,一言不发。

“我们不能把前途断送在一个女人身上!”

马南加尼说完,靠近了马丁·帕兹,并拿出了匕首,而马丁·帕兹却不去理会他。

“让我讲讲我的看法,”桑伯说道,“在运动前夕,我的儿子没有带领大家行动,这是一种背叛。但大家别忘了,那个犹太人萨米埃尔的女儿虽还在这地区,但我们却不知道她在哪儿,这一点更是我儿子的错,但如果他反省,带领我们大家恢复我们古老的家园,那么我们会把光荣和幸福献给他和他的未婚妻。”

马丁·帕兹听了他父亲的一番话,不由得犹豫起来,他如果按照他父亲指给他的路,他将会获得荣耀与显赫,反之将是一条充满艰辛、苦恼与危险的征途。不过,他不会放弃侯爵,侯爵的崇高理想是使他致力于秘鲁的安定。

继而,他又想到如果自己不依从他们,那自己和萨拉的命都会保不住。

“现在让回心转意的马丁·帕兹回答我们!”桑伯说道。

这些人之所以非要马丁·帕兹参加他们的行动,主要是由于马丁·帕兹在城中印第安人那里有着极大的号召力,行动只有在他的领导下,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接着,桑伯又令人解开绳索,恢复了帕兹的自由。

“我可亲的儿子,”桑伯亲切地说道,“明天,在阿芒卡埃斯欢庆的时候,咱们旋风般袭击那些手无寸铁的利马人,但是,你只有用武器杀死那些该死的人,你才能获得自由。”

“那好!我们现在进山。”马丁·帕兹说道。

现在,马丁·帕兹又回复到以前的他了。

“进山!”他又一次喊道,“对!杀死那些该死的人!”

就在第二天的黎明时,科迪勒拉山里的印第安人的首领们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

然而,对萨拉而言,这段时间简直苦恼极了,她不停地祈祷。侯爵也为此烦心不已,他请来了若阿希姆神父。这个高尚的人在那儿碰到了他可爱的忏悔者。当萨拉伏倒在神父面前时,她心中一下开朗了许多。

但是,萨拉就这样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若阿希姆神父把萨拉的意思转告给堂维加尔,而堂维加尔也犹豫不安,他心中为逃走的马丁担忧。他怕马丁·帕兹落入敌手;他又为马丁·帕兹离开萨拉而感到遗憾。他曾多次出去找马丁,但毫无结果。

“尊敬的神父,”他对若阿希姆神父说,“望你照顾好这可怜的姑娘,有您照顾我十分放心。”

“可是,她的父亲、她的未婚夫都在找她!”

“我只求您照顾好一天,您不知道这姑娘将如何度过这天,我只求您代我照顾她。”堂维加尔说完,又匆匆地出了门。

堂维加尔走在街上,发现大街上十分嘈杂、热闹,这个可亲的西班牙人全然忘记了今天(6月24日)是圣·约翰日,阿芒卡埃斯正在搞庆祝活动,就连附近的山上,也披上绿装,缀满了鲜花;无数的人,或步行、或骑马、或乘车,都一同向离利马2公里的高原进发。在这里,混血儿和印第安人在共同庆祝节日,亲朋好友三五成群结伴而行。他们穿过玉米地、香蕉园。在路上不时遇到流动的小摊,这些小摊出售一些廉价的饮料,小摊主人向游人们兜售榨汁饮料和玉米饮料,骑马的游人虽然没有下马参与这些活动,但他们驭马在人群中比赛,进行着速度与灵活的较量。另外,还有一些歌乐、乐师在疯狂地叫着,舞着,直至精疲力竭为止,而观众们也乐此不疲,为他们的精彩表演而欢呼。

就是在这个来自小山花名称的节日里,人们都尽情放纵自己,为他人高兴,同时也为自己高兴。在这欢庆的人海中,也有一些手持长枪身穿凯甲的人,他们在维持节日秩序。

利马社会各阶层的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这样的欢乐可以持续整个七月份。跳踢踏舞的漂亮女孩微笑地碰碰那些不把脸罩住、火辣辣地注视着兴高采烈的骑马男人的同龄少女;而当人们到达阿芒卡埃斯高原的时候,一片喝彩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旧王都就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它那带有令人惊讶奇异的排钟的排钟楼,还有那巍然挺立的尖塔,都耸入霄汉;圣奥古斯汀教堂和圣彼得主教堂,它们那富丽堂皇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圣多明戈大教堂的圣母像在两天前就已遮盖着帷幔,大教堂的屋顶比其附近的镂空的尖塔还要突出。

在右边,太平洋在西风的吹拂之下,碧波起伏;从卡劳到利马,人们可以体会印加大帝昔日的辉煌;在东边,是被环抱在倾斜的丘陵里的莫罗——索拉尔海角,也是这幅画中最令人称赞的壮观之处。

因此,利马人对这些令人流连忘返的景点从来都不厌倦,而且,他们也从不忘记把最美的赞叹留给圣克里斯托瓦尔和阿芒卡埃斯人。

然而,就在他们对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赞叹不已,无忧无虑地陶醉在壮观的风景中时,在科迪勒拉冰峰上正酝酿着一个狠毒的、残酷的、令人为之落泪的悲剧。

胜利者与失败者

堂维加尔受盲目的悲痛煎熬着,四处奔走着。自从他丢失了女儿,就已失去了对爱的渴望。但自从他挽救了帕兹,他埋藏在内心的爱又被激活了。

现在,堂维加尔再也不记得他的女儿了,一心想着马丁·帕兹这个年轻人。

在利马的大街上,许多走着的印第安人、赞柏人、奇诺人给堂维加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平时都参加阿芒卡埃斯节日,现在却谨慎地静静地散步。不时有些忙碌的头领来向他们下达命令,随后又急忙地走了;尽管所有人已拐弯了,随着利马市民进入了小巷,但却都逐渐朝利马的繁华区聚拢。

此时,堂维加尔正忙于寻找帕兹,完全不会再意这种奇异的目光。他找遍了整座圣拉扎罗,在那里,他看到了气急败坏、手拿武器的安德烈·塞尔塔;至于犹太人萨米埃尔,并没有因萨拉的丢失而悲痛伤心,却为丢失的10万皮阿斯特而破口大骂;可是,他却没发现年轻的印第安人。他跑到红衣主教教廷监狱,仍是徒劳!他快速返回到自己的家里,也是一无所获!他骑上马,急奔乔里约斯……所到之处全不见他的人影。最后,他身心疲惫地返回利马,此时已是下午4点钟了。

堂维加尔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家,却发现有一大群印第安人坐在他住处的门前。他上前向他们问道:

“马丁·帕兹在哪里?”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他只好进屋了,比出去时还失望。

不久,从附近的林荫道里走出一个人,径直朝这群印第安人走来,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桑伯。

“可恶的西班牙人已经进去了,”桑伯走近印第安人,对他们说,“现在,你们都认识他了吧?他是压迫我们的种族中最突出的代表,他应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什么时候动手?”

“下午五点,当警钟传进山里,就是我们复仇的时刻。”

随后,桑伯快速地走进“新家纳”酒店,与起义的头目会合。

现在,太阳正缓慢地向地平线降落;也是利马的殖民统治者们前往阿芒卡埃斯的时候;这些贵族老爷们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珠宝玉石,坐在漂亮的马车里,在树荫的路上行进,时而靠左,时而靠右;行人、乘车的和骑马的人乱成一团;呼喊声、歌声和乐器声交织成一片,喧闹不堪。

突然,主教堂的钟响起来了!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的、紧急的、悲哀的声音划破了天空;警钟声也在人群中响起,疯狂的人们立刻呆怔了……

随着城里的一声巨响,愤怒的、手持武器的印第安人,纷纷地从广场、街道、家里跑出来,潮水般地向城里的繁华区涌去,甚至有些人还举着火把。

“杀死殖民者!杀死外国强盗!”

这就是起义的口号,满街都回响着这两句口号!

面对这群粗野的起义者,返回利马的游客只好向后退,可是,山丘上站满了起义者,他们已无路可退了;当山区印第安人杀出一条血路来接应城里的弟兄时,赞柏人如闪电一般地扑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利马的可怕形势,人们是完全可以想象的。起义者离开酒店、广场、家里,立刻赶往预先知道的各个区。

马丁·帕兹站在广场的圆台上,挥舞着一面黑旗——独立的旗帜;当各个区的印第安起义者在攻击指定的豪宅时,帕兹和他所率领的起义者正好抵达马约尔广场;他身边的马南加尼,发出恶兽般的吼叫声,骄傲地舞着血淋淋的武器,十足一个嗜血者。

不过,政府军得知起义的消息后,立即在总督府前投入了战斗;猛烈的射击挡住了正要闯进广场的印第安人。由于突如其来的射击,走在前面的起义者倒下了,后面的人怒不可遏地冲向政府军;接着,双方人员混战在一起,近身赤搏。在那场射击中,帕兹和马南加尼不可思议地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

他们只有不怕牺牲,猛烈地攻占总督府,然后将它作为堡垒,起义才会成功。

“前进!”

马丁·帕兹高喊着,这使印第安人又发起了冲击。尽管他们没有精良的武器,又受到多方的攻击,但他们还是能够战胜守卫总督府的这队士兵。马南加尼已经冲到台阶上了,可是,他又停下来了。因为士兵们揭掉了两门准备射击起义者的大炮的隐盖物。

决不能失去良机,必须在大炮开火之前毁掉它。

“我们快过去!”马南加尼朝马丁·帕兹喊道。

不过,马丁·帕兹什么也没听见,因为在他刚低下身时,有个黑人溜到他的身旁,悄悄地对他说:

“堂维加尔的住宅被攻陷了,有人要杀了他!”

听了这番话,年轻的印第安人准备退回去,马南加尼拽住他的手臂,但被帕兹推了回去,帕兹迅速地向广场外冲去。

“叛徒!可耻的叛徒!”马南加尼大声骂道,并取出手枪准备向马丁·帕兹射击。

与此同时,大炮开火了,台阶上的印第安人都倒下了。

“跟我走,我的弟兄们!”帕兹大声喊道,他那几个已准备逃跑的忠实同伴又聚在他身旁。他完全可以利用这部分人马冲出去。

这样的退缩就意味着背叛,起义者以为自己被首领抛弃了。尽管马南加尼在大声呼喊他们,试图让他们继续战斗,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密集的火力网不断地向他们射击,起义者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战斗的信念完全丧失了,起义彻底失败。政府军乘胜追击,用利剑毫不留情地砍下他们的头颅,或是将他们劈成两半。

真相

在这段时间里,马丁·帕兹已赶到侯爵的住宅。桑伯正是这场激烈争斗的指挥官,他认为抓住堂维加尔有双重利益,既反抗了殖民强盗,而且还可以夺回萨拉,使其成为换取儿子忠诚的抵押品。当他看到帕兹回来后,他相信他不叛变了,并把他的属下交还给他。

现在,门和院墙已被推倒了,侯爵正手持利剑,被一群忠心的下属护卫着,共同抗击着这群印第安人。堂维加尔的勇敢和厉害是众所周知的,在他可怕的、致命的技击之后,几个起义者成了剑下游魂。

可是,如何抵御从马约尔广场上溃败下来而且正在不断增加的起义者呢?侯爵明显地感到下属已无能为力了,他只能被印第安人杀死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帕兹飞快地冲上去,从入侵者的背后进行袭击,致使他们转过身来对付他。在这危险时刻,帕兹用自己的身体来掩护堂维加尔,使后者有了求生的勇气。

“干的好,我的儿子!”堂维加尔握着马丁·帕兹的手,骄傲地说。

不过,马丁·帕兹却满脸阴沉。

“太好了,马丁·帕兹。”

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他立刻辨出是萨拉的声音。他向她看,发现她的手臂有一处刀伤,正在淌着血。

桑伯领着手下退去了。这个残酷的家伙向他的亲生儿子发起了20次攻击,但都没能靠近他;而马丁·帕兹也20次调转枪口,准备向他亲生父亲下手。

突然,浑身是血的马南加尼狼狈地出现在桑伯面前。

“你曾发过誓,”马南加尼对桑伯说,“如果有人敢叛变,他的亲人、朋友一定要遭到复仇。现在,混血儿安德烈·塞尔塔带着士兵来了,该是复仇的时候了。”

“既然这样,马南加尼,”桑伯狰狞地冷笑着说,“好吧!我们来看看叛徒的可耻下场吧!”

在其他起义者还在奋力拼杀时,桑伯和马南加尼两个人悄然地离开了堂维加尔的家。他们径直朝政府兵的队伍走去,士兵向他们瞄准,但他们并没有胆怯或退缩,桑伯面不改色地来到混血儿面前。

“您就是安德烈·塞尔塔吧,”他对他说,“那么,您的未婚妻萨拉正在堂维加尔的住宅里,如果您去晚了,马丁·帕兹就会把她带进山里去了!”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就从容地走了,转眼间就不见了。

这是一个多么狠毒而残忍的计谋!如此一来,两个为了争夺萨拉而埋下深仇大恨的情敌将面对面地进行搏斗,直到有一方死掉为止。

在士兵的护卫下,混血儿来到了侯爵的住宅。

“我们俩个公平决斗。”

当马丁·帕兹看到混血儿时,就朝他喊道,离开了他曾舍命相护的人,扑向安德烈。与此同时,马丁的忠实同伴也与政府兵展开了搏击。

安德烈·塞尔塔看到自己的情敌如此勇敢,不禁有点胆怯了,但最终,妄图摆脱自己卑下的社会地位的野心战胜了懦弱,他想拔枪朝印第安青年射击,但为时已晚,马丁·帕兹已用他那威武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于是,两个不共戴天的情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近身搏。他们拳脚相加,犀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盯着对方。两人动作奇快,朋友和敌人都无法接近他们。很快,两人搂抱撕打在一起,气喘吁吁。不久,双双摔倒在地。安德烈·塞尔塔突然站了起来扑向印第安青年,同时,抽出了匕首,狠狠地向对手的胸膛刺去。可怕的一刹那,马丁·帕兹用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抓住了安德烈的手臂,顺手将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混血儿痛苦地倒下了,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广场空了,士兵和起义者都走了。马丁·帕兹艰难地站起身,继而倒进堂维加尔的怀里。

“快逃进山里去吧,我的儿子!现在我命令你去山里。”

“他真的死了吗?”马丁·帕兹问道,然后来到混血儿的尸体旁。

这时候,有个人正在搜那具尸体,一会儿掏出了混血儿的钱包。马丁跑到那个人身旁,把他踹倒在地。原来这个人是犹太人萨米埃尔。

马丁·帕兹夺过钱包,打开,迅速地浏览一遍,他兴奋地叫喊着,冲到堂维加尔身旁,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

本人收了安德烈·塞尔塔先生10万皮阿斯特;我起誓:要是我收养的女儿——萨拉,不是堂维加尔侯爵的女儿和唯一的继承人,我将还给安德烈·塞尔塔先生20万皮阿斯特。

“我的女儿!萨拉,是我的女儿!”

堂维加尔惊喊起来,接着他昏倒在马丁·帕兹的怀里,印第安青年把他抱到萨拉的屋里。

然而,少女不见了,而若阿希姆神父也倒在血泊里,只能断断续续地说:

“桑伯……绑架了……向马代拉河行……”

话未说完,他就失去了知觉。

山里追敌

“上路!立刻出发!”印第安青年声嘶力竭地喊着。

西班牙侯爵沉默不语,跟着马丁·帕兹。萨拉是他的女儿!他一定要把女儿找回来。

他们将穿越科迪勒拉山,必须做长途跋涉的准备。骡子被牵来了,他们把“捧首”缚在骡子身上;在膝盖处用皮带套绑上厚实的护腿,脚上穿着装了长马刺的大马靴,头上戴着宽大的瓜亚基尔草帽。马鞍的每个枪套里都插上了手枪,每人肩上还挎着一支厉害的卡宾枪;印第安青年还围着一条纽带,另一头固定在骡鞍辔上。

准备完毕,两人扬鞭起程,当到达城门时,一个全副武装的黑人赶上了他们,他是黑奴里贝尔塔——萨拉的忠诚仆人。

印第安青年认识桑伯一行要穿越的所有荒山野岭,他也知道他的未婚妻将被带到哪个野蛮的部落或哪片不毛之地。

他的未婚妻?是的,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用这个词了。因为萨拉是堂维加尔侯爵的女儿。

“有希望吗,我的儿子?”侯爵问。

“恨与爱令我烦恼不堪。”

“现在,犹太商人的女儿变成了我的骨肉,她将永远属于你。”

“我们还是走吧!”马丁·帕兹落漠地说。

他们在路上看到若干四处逃窜的印第安人纷纷向大山里的宿营地逃窜。由于马丁·帕兹的背叛,失利和溃败接踵而来。尽管起义在几个地区取得胜利,但在利马却惨遭失败。

三个人匆忙地赶路,他们只有一个愿望、一个目的。不久,他们钻进了科迪勒拉山区。

在长着可可树和松树的染红色土壤上,一条坎坷不平的小径延伸到山里。有时高大的仙人掌还刺着他们的坐骑,使他们原本难行的征途更加艰辛。

在夏季里,穿越科迪勒拉山是很可怕的。常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夏天灼热的阳光照耀下,积雪融化,雪水如山洪爆发,流淌不停;而且时常还会有巨石从山顶滚落,可怕地滚入幽暗的深渊。

然而,一切都阻止不了他们前行的脚步,不论是狂风暴雨,还是猛兽的袭击。他们昼夜兼程,从不找村落休息片刻;困了,他们就倒在干燥处睡一觉;饿了,就吃几口晒干的肉;渴了,就喝几口雪水。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达了海拔14000英尺高的安第斯山峰顶。

那里荒芜一片,没有任何植物;有时他们还会碰到棕熊和大黑熊。下午还时常有风暴,狂风使科迪勒拉山最高处形成雪的漩涡,致使他们寸步难行。尤其是堂维加尔侯爵,完全不能适应这样令人生厌的危险环境。马丁·帕兹不得不用手搀扶着他,让他到避风处躲着。

而且,跋涉者还会受到病魔的折磨,这是一种高海拔地区常见的病——高山病,即使最坚强的人也会被它折磨得丧失勇气、精疲力竭。他们必须拥有超人的意志力,否则,必将懦弱地倒在雪峰上,继而成为大兀鹰的美餐。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完全沉浸在凄风冷雨的孤寂之中。

在科迪勒拉山区的东北面,他们发现了敌人那清晰的脚印,于是,他们更加奋力向前走,以便最终走下山峦;但是,安第斯山脉是由众多的山峰组成,因此,他们眼前总呈现出可望不可及的山峰。

不过,他们不久就发现了生着高等树、羊驼、小羊驼的草地,他们欣喜不已,因为这就意味着会有人来往。事实也确实如此,自那以后,他们时常碰到会赶着骡子的高丘人,因而,他们也得以换下三匹筋疲力尽的牲口。

就这样,他们抵达了位于秘鲁和巴西交界处的苍茫的原始森林。自此,他们紧跟绑架者的痕迹。在这纵横交错的森林里,马丁·帕兹将印第安人的追踪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他们发现一堆尚未熄灭的火时,侯爵和里贝尔塔又来了神,因为这意味着绑架者刚过去不久。马丁·帕兹也注意到了这一切,而且他还对其它的可疑之处进行了观察。

堂维加尔担心极了,要是他那可怜的孩子被拖着穿越砾石路和荆棘丛生的路,她会……不过,马丁·帕兹让他看一些碎石和踩倒的树丛。很显然,那是被骡马踩的。于是,憔悴的父亲又开始充满了希望。

至于马丁·帕兹,他更是信心十足,因为对于他来说,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任何障碍都可以逾越;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然而,茫茫的森林却使他们烦恼、焦虑。

有天晚上,在这密不透光的树林里,夜色更加昏暗。由于长时间的劳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于是,他们停在一条河边。马丁·帕兹清楚地记得,这是马代拉瀑布水流的源头。古老的红树探身在平静的水面上,由纠缠不清的藤科植物与对岸的树连接起来,藤上荡悠着几只不知名的鸟。

绑架者走哪条路了呢?是顺流而下,还是沿河而上?谁也无法判断出来。

印第安青年离开同伴,寻找着很难分辨的绑架者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这样,他来到了一处不太黑的河边空地,四周被踩踏得凌乱不堪,看来,他们从此处过河了,这就是他的判断。

尽管附近没发现任何造船的证据,但在印第安青年看来,桑伯一定会造几个树皮木筏,把人渡过去。然而,当他看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在不远处蠕动时,他又有些犹豫了;他准备好圈套,准备抓住它。他悄悄地向前走去,却发现一匹母骡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看了这一切,他不再怀疑敌人的逃跑方向了。

很显然,那些印第安人不能把这个可怜的动物弄过河去,便一刀把它杀了,骡子脖子上那条深深的刀伤完全可以说明这些猜测都是事实。

于是,他回到了同伴身边,而他的同伴正因为他长时间没回来而担忧呢!

“明天我们就能见到萨拉了!”他告诉他的同伴。

“不幸的女儿!唉,我的儿子!我们这就出发吧!”侯爵说,“我已经不累了,我的女儿使我迅速恢复力量!出发吧!”

“好的,不过,应该先渡过这条河,但我们却没时间去造船。”

“那就游过去!”

“好吧!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于是,三个人脱掉衣服,马丁·帕兹把衣服包好,顶在头上。他们谨慎地溜进水里。因为这的水里居住着一群野蛮而可怕的居民——鳄鱼,稍不注意就会命丧黄泉。

很幸运,他们平安地游到了对岸。马丁·帕兹穿戴好以后,又开始搜寻那些绑架者的足迹;他仔细观察河岸边的一草一木,但却白费力气,一无所获。他登上陡峭的河岸,放眼四处眺望,仍无法确定那些印第安人所走的方向。也许他们为了防止被跟踪,在下游几英里处才上岸。

为了不使同伴们失望,马丁·帕兹并没告诉他们那些令人不快的想法,甚至也没提那头骡子的事,他生怕堂维加尔陷入悲痛之中。因为代步的骡子被砍死,萨拉很可能会被拖着走这段难以通行的砾石路上。

当他回到侯爵身边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这不幸的老人,刚获知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却还没来得及细细地看看她,就被可恶的桑伯给劫走了。真不知他还能支持多久。

马丁·帕兹并没吵醒他,休息一会儿对他大有好处。于是,他让堂维加尔的头枕着他的大腿,他那锐利的光透过重重的黑暗,监视着四处。而且,他派里贝尔塔到下游的河岸寻找敌人的踪迹。后者在他的指示下,如猎豹一般敏捷地蹿入黑暗中。

里贝尔塔走后,马丁·帕兹陷入了深深的孤寂之中;西班牙侯爵已进入了梦乡,也许他正在梦中和女儿享受着天伦之乐。

马丁·帕兹并没猜错。桑伯和他的同伴以及少女确实在下游几里处登岸。在这些人当中当然少不了受重伤的马南加尼。

在路上,桑伯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利马城外的印第安人,都在热切地盼望着起义能够成功;当他们得知失败了,他们陷入了绝望的痛苦之中;当知道马丁·帕兹被叛了自己的弟兄时,他们用他们的母语骂着最难听的话;当看到这个替罪羔羊时,他们又疯狂地欢呼着,并立刻加入了这个嗜血者的行列。

就这样,他们追着这个无辜的羔羊,他们睁大喷着阴森之光的双眼,好像要把这个少女千刀万斩。

这就是叛徒马丁·帕兹最爱的女人?帕兹就因为她而叛变的?

肮脏的话如潮水般向她涌去。想当众向她复仇的桑伯,费了很大力气才使萨拉免除了因狂怒而引起的更罪恶的野蛮行为。

面对这群并不比鳄鱼温和多少的印第安人,萨拉面无血色,目光呆滞,昔日那悦人的神态再也不见了。她昏昏愕愕;甚至都感觉不到压力、意志、生命的存在。她被这帮血腥的恶徒抛进了罪恶的深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亡向她靠拢。

有时,她父亲和马丁·帕兹的影像从她的眼前掠过,但这也只是像闪电一样令她目炫,过后,她就像具会喘气的尸体一样,可怜地堆在鞍上。

过了河以后,她再也没有骡子来代步了。两个粗鲁的印第安人拽着她的双臂,拖着她飞快地走着。走过之后,留下了一条血路。无声地控诉着野蛮的嗜血者。

现在,桑伯虽然认为这条血路会暴露他的形踪,但他的目的地已快到了,他已不再担心被追上了。

永恒的结合

桑伯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庄上有百余间茅屋。看到他们来了,一大群妇女和孩子兴奋地叫喊着向他们跑来。一小部分妇女见到了自己的男人,而大部分妇女将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丈夫了。

这些妇女很快就知道他们失败了,当她们得知马丁·帕兹背叛后,盯着这个马丁深爱的女人,愤恨代替了悲痛。

萨拉的双腿已无力支撑她的身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用空洞的双眼望着她们。她周围全是狰狞的面孔,耳畔响着最狠毒的威胁。

不幸而可怜的女孩,也许以为自己被送入地狱了呢!

“我的男人呢?”一个妇女问,“都是因为你,他才被杀的。我的兄弟也是因为你而回不来了。该死的犹太女!我们每个人要咬你一块肉,让你饱尝受罪的滋味!”

这群悲痛的印第安妇人,并不比她们的男人逊色。她们挥舞着木棍,晃动着滴着油脂的火把,把少女围起来,用油脂烫她,用手掐她。

“快住手!”桑伯喊道,“这个罪恶的灵魂应呈献给天神!由于天神的生气,我们的武器才会如此沉重。她并不只用来报你们个人的仇恨。”

听了这番话,妇女们向少女投去了恶毒的目光,然后散开了。少女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绝望地躺在碎石上。

马代拉河瀑布就位于小镇的附近,落差有一百多英尺。马代拉河的水在突然被挤出深深的河床之后,狠狠地向下面那锋利的岩石砸去,带白沫的雾长久地悬浮在激流上,瀑布那雄浑而可怕的咆哮声传得很远。

这个可怜而无辜的少女将会葬身在这气势磅礴的瀑布里,太阳升出地平线的时候,她就会被绑在一只树皮小船上,放入马代拉瀑布的上游,继而撞击在瀑下锋利的石棱上,用她的鲜血安慰生气的天神。

酋长和巫师的决定都是这样。他们推迟到第二天对这个少女进行祭祀。当处决宣布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疯狂地快活地吼叫起来。

狂欢之夜,却充斥着血腥与恐怖。

酒精使他们那狂热的头脑更加沸腾。他们把少女捆绑在柱子上,然后围着她无休止地吼叫,他们披头散发,画着狰狞的嘴脸,跳着荒诞的民族舞;并在捆绑她的柱子上装上杂乱的褶,圈子越缩越小,她被缠在疯狂的曲线里,曲线已深深地勒进肉里。

不幸的小羔羊,她是如何度过这个遍布着焦虑不安、痛苦和恐惧之夜呢?

人们是很难想象的。

这样恐怖的折磨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当替罪羊从柱子上解下来时,情况更糟糕了,百余只手同时想拖她去刑场。当她不由自主地呼出情人的名字时,愤怒的复仇声立刻响起。这个可怜的少女被拖着穿过那条布满砾石的小径,当到达瀑布的上游时,不幸的孩子就像一只被活剥的羔羊,鲜血淋淋。在瀑布百余米的地方,一只树皮小船正在等着她,她被捆绑起来,绳子已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肉里;然后,她被放入了小船。

“杀死她!报仇!雪恨!”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吼叫着。

在激流的冲击下,小船快速地向瀑布驶去。难道少女就这样死了吗?

突然,一个人出现在河对岸。天啊!是马丁·帕兹!紧接着堂维加尔和里贝尔塔也出现了。

“我的女儿!萨拉!”父亲扑跪在岸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爸爸!我爱你!”在一股神奇的力量支撑下,萨拉一边回答,一边坐了起来。

这个场面用语言是难以叙述的。不过,你一定会想象出来的。

小船仍急速地冲向瀑布,泡沫的雾水已将小船裹住了。

在小船被冲下的千钧一发之际,马丁·帕兹站到一块石头上,把摇晃得嗖嗖作响的圈套活结甩向小船。

太棒了!小船被绳套套住了。就连他的对手都为这漂亮的绝活而欢呼,继而才大声诅咒。

“我的女儿!”堂维加尔侯爵仍在叫着。

“亲爱的未婚妻!”马丁·帕兹喊。

“快杀死她!”嗜血者们怒吼着。

然而,即将冲下深渊的小船被马丁·帕兹拉回来了。激流也被勇敢的马丁·帕兹征服了,小船向对岸而来,转眼就来到了岸边。他的敌人远在对岸,再也无能为力了,少女得救了!

突然,一枝毒箭呼啸而来,马丁·帕兹正在紧要关头,决不能躲闪,否则,年轻的犹太少女就会被冲下瀑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箭射进自己的心口。马丁倒下了,并顺势倒在少女的小船上。水流又无情地托着小船流走了,继而被瀑布的漩涡吞没。

一阵巨大的欢呼吼叫,如在寂静的天空里响起了一声惊雷,令激流都为之发悚。

忠诚的仆人里贝尔塔拉着颓丧的侯爵,在箭丛中消失了。堂维加尔又回到了利马,在那忧郁地死去。

谁也没有再见过桑伯,他也许仍留在那个血腥恐怖的部落里。

犹太商仍在利马城,守着交换来的10万皮阿斯特,继续用他的高利贷供利马的贵族花天酒地。

至于马丁·帕兹和萨拉,成了永恒生命的未婚夫妻。因为,他们在那短暂而又崇高的接触中,年轻的女基督徒用自己那带血的红唇,把洗礼的标志,轻轻地印在了再生的印第安青年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