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花裙子

有生以来，最激动的那一天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望着信封中的录取通知书我高兴地跳了起来，我挥着它跑到田里找到正在地里干活的父亲。远远地我看到光着脊背弯着腰正在忙碌的父亲，酷热的阳光将他的脊背晒得黝黑，“爸，我考上了，快看，我考上了！”父亲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我，我忙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他把脖子上搭的毛巾拽下来，使劲把手擦于净，然后他颤抖的接过录取通知书，其实父亲并不识字，他仔细的端详着那红颜色的录取通知书，并用手摸着上面的字。然后父亲抬起头，我看到他眼里闪着泪光，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嘴里说：“丫头，好样的，真给你爸挣脸。”我抚摸着他被太阳晒得热热的背，流下了滚烫的泪。

然而心喜之余，我和父亲也增加了一层忧虑，因为录取通知书里还夹着一张关于收款费用的纸，对于一辈子干农活，靠那一点粮食过日子的父亲来说，那张纸上的数字简直是天文数字。父亲急了，到哪去凑那么一大笔钱？ 我也急了，我对父亲说：“爸，我不上了，不上大学不一定就没出息。”父亲听了指着我就骂：“混杖话，我和你妈这些年供你读书不就为你能有今天吗？一家人为了你省吃俭用，你倒好，说一句不上就完了，那我们这么多年的血汗不就白流了吗？你想想你为了上大学，吃了多少苦？爸再穷也得让你上学，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望着父亲我不知该说什么。爸说得对，如果我不去上学，那么这些年我和家里人的苦就白吃了，可是家里的经济条件根本负不起那么沉重的学费，我真怕本来就有些驼背的父亲会被这副担子压垮，我该怎么办？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起来了，我来到田里却看到父亲也在那里干活，我忙跑过去说：“爸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干嘛？”爸憨憨地说：“睡不着，早起这一会儿怕啥。孩儿，你别管地里的事了，到市上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吧，到大学里别让人家笑话。”我听了，鼻子里酸酸的，我说：“爸， 我不怕别人笑话，咱家里没钱，我哪能再把钱花在穿上。”爸眼圈红了：“孩儿，都怨爸，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爸对不住你。”“爸，您怎么这么说， 您把我养大，我该一辈子感激您，孝敬您，我从来也没嫌弃过您哪。咱们虽然穷，可咱人穷志不穷。”父亲听了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懂事了，长大了。”

此后的日子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我知道他在筹措我的学费，我真不愿意父亲为了我向别人借钱，他的性格那像倔强，当初家里的地整整一年绝收父亲也没向谁借过一分钱，一家人就这样咬着牙挺了过来。如今为了我，他却要低三下四去求人，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我拿着猪食来到猪圈，谁知一开圈门，里面却一条猪也没了。我急了，跑到屋里大喊：“爸、爸，猪没了。” 可是爸根本不在炕上。妈醒了，她对我说：“孩子，别喊了，你爸大早就起来把猪拉到集市上卖了。”我听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拉着妈说：“妈，我不念了，没有猪你们还怎么过日子。”妈也哭了：“孩子，别说傻话，我和你爸就希望看着你上大学，如今你考上了，哪能不上，咱们家总算也出了个状元，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啊，我和你爸再苦也得让你上学！”

望着母亲满头的白发，想起父亲弯曲的脊背，我在心里深深地自责，父母已经老了，我不能让他们享福，还要他们为了我吃苦，有我这样做女儿的

吗？

晚上，父亲回来了，一进门父亲就喊：“丫头，过来，瞧爸给你买啥了。”我跑过去，看到父亲从包里掏出一个布袋，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然后两手轻轻一抖：“啊，花裙子，爸，你给我买的？”我睁大眼睛望着爸，爸笑了，“是啊，给我妮儿买的，我妮儿考上大学了，爸买条裙子送给你，快穿上让爸瞧瞧。”我轻轻地接过裙子，裙子软软的，柔柔的，摸起来很舒服， 白地儿红花，真美。我拿着裙子来到里屋轻轻地把它换上，这么多年来这是爸第一次给我买衣服，也是我第一次穿自己的衣服，以前穿的都是妈的旧衣服改的，今天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穿新衣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我愣住了，这是我吗？第一次我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青春的气息，我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种新的东西、新的活力。我走出房间，走到父亲跟前，他惊奇地

35 睁大了眼睛“我妮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哪。”我听了羞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问：“爸，你哪来那么多钱？”父亲半响不说话，我望向母亲，母亲转过头去一言不发，“爸，你说呀！”“孩子，别管了，爸把家里的三头猪卖了，又管你二叔借了点，你的学费都凑齐了，以后你就安心念书，家里的事就别惦记着了。”我听了捂着脸跑回了里屋，眼泪像滂沱大雨般夺眶而出，我轻轻地把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这是父亲的心哪！

临行前的几天，我和父亲吵了起来，“爸我一个人没事！”“不行，你一个闺女家出那么远的门，我不放心。”“可是火车票那么贵，您一个来回得花三百块呢。”“你别管花多少钱，爸怎么也得把你送进校门才放心。”穿着父亲给我买的花裙子，我们踏上了北去的征程。一路上颠颠簸簸和

我父亲坐了十多个小时的汽车才离开居住的那座大山，来到城里。父亲说： “到了北京，肯定比这儿还热闹，那有长城、故宫，爸真想去看看。”“爸， 你去看看吧，人家说不到长城非好汉。”父亲“嘿嘿”地笑了没有说话。

一路上父亲始终背着我那沉重的大箱子，把本来就已弯曲的脊背压得更弯了。火车上很挤，8 月份的天气热得不得了，车厢里闷得透不过气，我和父亲一直站在车里，我看到父亲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后背也湿了一大片， 我也好像中暑了一样，想吐，父亲看出来了，他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腾出一点地方把我的行李堆在那，让我坐下。然后父亲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瓶冰镇汽水。“孩子，把这个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我接过汽水，望着父亲，看他满头的大汗，“爸，你先喝。”爸不渴，你喝。” 我喝了一口，感觉嘴里咸咸的，原来是滑落腮边的泪⋯⋯

经历了 18 个小时的煎熬，我和父亲走下了火车。走出车站我和爸爸睁大了双眼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这就是北京，热闹、繁华、到处高楼林立，和家乡的那片大山相比真是天壤之别。父亲说：“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北京， 我死也无怨了。”

几经周折我与父亲终于跨入了大学校门，从山里来的我们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学校，校园里不仅有教学楼、食堂，还有公园、运动场、商店，父亲看了兴奋不已，激动地对我说：“孩子，你真有福气呀，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念书，你一定要好好念，给家里争口气。”

父亲把我的东西拿到宿舍，并帮我把床铺收拾好，到吃饭的时间了，我对父亲说：“爸，到学校的食堂去吃饭吧。”爸却摇摇头说：“不了，我还有从家带的窝头，你自己去吃吧。”我急了，“爸，你怎么这样，这么热的

天，那窝头还能吃吗？！你要不去，那我和你一起吃窝头。”爸没办法只好与我来到食堂，我和父亲看了菜价表，吓得说不出话，爸说：“城里的饭怎么这么贵，连一个炒豆腐也要一块多。”我和父亲挑了最便宜的菜吃了一顿。走出食堂我对父亲说：“爸，今晚你先住到学校的招待所去吧，明天我们没事，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您不是一直想去长城看看吗？”父亲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孩子，我想这就回去了，招待所睡一晚要花十多块呢。”我听了心里像刀割了一般。“爸，你就是要走也得等明天呀，这回儿哪有火车呀。” “孩子，你别管了，爸有办法，爸这就走了，该拿的也拿了，孩子你回去吧， 爸就让你记住一句话：好好念，给家里争口气。”我哭了，泪如雨下，这么多年第一次要离开父亲了，我有多么不舍呀，想到今后不能常见父亲了，我感觉这一刻竞如生离死别一般。“爸⋯⋯”我一把上前搂住爸，爸轻抚着我的头，他的声音哽咽了，“孩子，别想家，爸会常给你写信的，饭贵点也别怕，吃点好的别亏着自己的肚子。”听着父亲的话我泣不成声，“爸，您别走。”爸推开我，他望着我看了很久，仿佛要把我印在脑子里一样。我也细细地看着父亲，他头上根根白发，他额上道道皱纹，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我把父亲送到校门口的车站，刚止住的眼泪又一下子流了出来，父亲安慰我说：“快把眼泪擦了，这么大丫头还哭鼻子会被人家笑话的。”“爸， 我对不起您，让您连个睡的地方也没有，为了我您吃了那么多苦，我心里难受。”父亲听了眼角湿了，他吸吸鼻子说：“傻孩子，跟爸怎么还说什么对不起，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爸高兴呀，爸就盼着你有一天能出人头地， 能让咱家乡也富起来，把咱家乡建得像北京一样，爸死也冥目了。”“爸， 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念，您放心吧！”

车来了，父亲上了汽车，我在车下不停地说：“爸，路上小心。”父亲说：“丫头，回去吧。”这时车门“呯”地一声关了，我的心仿佛被抽了一下，刹时眼里盈满了泪水，模糊中我看到汽车慢慢地开走了，我擦把眼泪， 疯了似地追上去，我看到父亲在朝我挥手，“爸⋯⋯”我放声大叫，多希望父亲能走下来，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顾一切地跑着，希望能永远看着父亲，然而车渐渐地开远了，我看不到父亲了。泪眼再一次模糊，只看到身上的花裙子在随风飞舞。

回到宿舍，我脱下身上的花裙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望着它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眼泪夺眶而出，我把裙子轻轻的贴在脸上，心里默默地念着： “爸，爸⋯⋯。”

那条花裙子——父亲给我买的花裙子我再也没穿过，我把它包好放在了柜子里，想家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看看，看着它我眼前便浮现出父亲的脸， 望着它，耳边便响起父亲的嘱托，它成为我学习的动力，生活的伴侣，有它在，我不再感到寂寞无助。花裙子，你是我心目中永远的、最美的裙子，啊， 永远的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