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

韩辉光

进重点班要 180 分以上。胡聪考绩是 163 分，只能读普通班。普通班有三个，胡聪随便进哪班都行，任凭挑选，因为教导处马主任是他爸爸的好朋友。

马主任向胡聪的爸爸介绍三个普通班情况：初一（2）班班主任张老师是个中年女老师，脾气温和，有带班经验；初一（3）班班主任李老师是个年轻女老师，精力充沛，工作认真负责；初一（4）班班主任王老师是个年轻男老师，多才多艺。

“想进哪班？”

“伙计，你还是帮忙让聪聪进重点班。”

马主任脸有难色，他说：“问题是班主任不肯收。”

胡聪爸爸问重点班班主任姓什么？家住哪儿？有什么嗜好？意思是想进行“夜访”。

马主任摆手说：“不中！杨老师不吃那套。”这回轮到胡聪爸爸脸有难色了。

“这样吧，我向杨老师要求一下试试看。”马主任说。

由于马主任诚恳要求，杨老师只好收下胡聪。不过杨老师有话在先，如果胡聪调皮捣蛋，她要将他退回教导处。

马主任说可以。

胡聪果然调皮捣蛋，上课没一刻安静，讲话，逗人玩，还爱招别个女生， 不断有人跑来向杨老师告状。

杨老师自然“完壁归赵”，将胡聪送还教导处了。马主任问胡聪爸爸怎么办？

“那么，就把他放在普通班吧，随便哪班都行。”胡聪爸爸灰心丧气。“现在的问题是普通班也不要了，进退两难。”马主任说。 “伙计，你再帮帮忙，让他进普通班。”胡聪爸爸说。

马主任脸又露难色，他已向三个普通班班主任要求了，可没一个肯收， 都说胡聪进了重点班，便是重点班学生，重点班不要，我们也不要。现在进普通班，比原先进重点班还难。

“搞麻烦了。”胡聪爸爸说。 “这是没估计到的。”马主任说。“唉⋯⋯”

“这样吧，我再要求一下普通班班主任试试看，不过希望不大。”

不是“希望不大”，而是毫无希望，胡聪已名声在外，谁愿背上这包袱？ 要知道，班上多个调皮学生，够头疼的。能不要，当然不要。

“你暂时到教导处来学习。”马主任对无班可归的胡聪说。胡聪就每天早晨背着书包到教导处坐马主任对面学习。 “你准备怎么办？”晚上胡聪“放学”回家，爸爸问他。 “不要你管。”胡聪说。

“我不管你，谁管你？” “你管我才落到这地步。”

确实如此，一开始胡聪要进了哪个普通班，他再调皮老师也得要他。现在谁都可以不要。

马主任还在继续做三个普通班的班主任思想工作，希望他们中哪位发扬风格收留胡聪。可没一人松口，都不愿接受胡聪。

可胡聪不能老呆教导处而不上课，总得有个班接受他。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时间，学校召开专门会议，研究解决胡聪问题。马主任建议三个普通班抓阄儿，谁抓到谁要。三个班主任没办法，只好同意。

会议就在教导处斜对面的校长室里召开，领导和老师们讲话，坐教导处里的胡聪听得一清二楚。开始抓阄儿时，他索性跑去扒着门框偷看。只见马主任做三个纸坨丢桌上，叫三个班主任抓。马主任说：“有一个纸坨上写着‘胡聪’二字，看谁走运碰上。”

三个班主任慢吞吞每人伸手拿一个纸坨。初一（2）班的张老师边打开纸坨边说：“但愿我不‘走运’。”

果然张老师没“走运”，她高兴得拍手跳起来。

初一（3）班的李老师拿着纸坨不打开，她说她干什么都不顺，胡聪准是给她碰上了。

哪知初一（4）班的王老师叫道：“真倒霉，我碰上了！” 胡聪撇撇嘴哼一声，转身回教导处。

马主任安慰王老师说：“其实胡聪很聪明，接受能力很强，就只有点调皮。”

要说胡聪聪明，一点不假，他上课不用心听讲也能考六七十分。要说胡聪调皮，也一点不假，他在小学是有名的“闹猴”，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过每位老师上课；在每个女同学头上放过纸片、树叶什么的；厕所墙壁上画的猫、狗全是他的杰作⋯⋯

特别是有一次，全校师生午睡，校园静悄悄，忽然“丁铃铃”电铃声大作，经久不息——这是学校演习过几回的火警信号。铃声就是动员、就是命令，顿时师生们从梦中一跳而起，抓脸盆的抓脸盆，抓水桶的抓水桶，一个劲往外跑⋯⋯哪知是一场虚惊。

“我只一转身上厕所，就有人跑进门房推了电铃闸刀⋯⋯”门卫杜老头对满操场准备救火的师生说。

经过侦查，很快便将胡聪揪了出来。当时他还只读三年级，爬上椅子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得着电铃闸刀。

现在，胡聪终于有了班，马主任舒了口气。散会后，年轻的王老师嚷着倒霉去教导处领胡聪，他说：“跟我走吧，别坐在这儿卖苕了。我今天的手气坏透了，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走吧！”

哪知胡聪说：“我不走。” “哟！还要用轿子抬呀？”王老师说。“用轿子抬也不走。”

“为什么？” “你抓阄的样子太不潇洒，我不喜欢。” 王老师有点懵住了。

胡聪说：“你不想要我，我还不想到你班上去哩！告诉你，连这学校我也不想读了，我在这儿坐两天便走的，转到别的学校去。”

其实胡聪知道没哪个学校会要他，像他这情况转学校难于上青天。他是故意这样说蒙王老师的，可他不知道今天上午他爸爸还来学校央求哪位老师收他。你要有地方去，你爸爸还会来么？

王老师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打量这“闹猴”：黑黑瘦瘦的，雀巢头， 锅铲脸，尖尖嘴，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直眨巴⋯⋯还真有点像猴子。他穿件棕色翻领短袖衫，左腕上戴着个用蓝圆珠笔画的手表，左臂上也猫、狗的画满了画。可见他坐这儿是干什么了。

“你喜欢画画？”王老师盯着胡聪左臂上的猫、狗看，他是美术老师。“喜欢。”胡聪说。

“你认真画个我看看。”

胡聪撕了一张马主任搁桌上的材料纸，顺手抓起圆珠笔，侧着身漫不经心地“刷刷刷”，两笔便画了只翘尾巴猫，而且是难度挺大的脑袋朝前的猫。

紧接着又撕过一张材料纸，又侧着身漫不经心地“刷刷刷”，两笔便画了只夹尾巴狗，而且是难度更大的屁股朝前的狗。

无论猫或狗，都眼勾勾、直愣愣，像活的一般，硬要从纸上蹦出去似的。王老师惊呆了。他还没见过有如此绘画水平的学生，简直是天才。

其实，胡聪只会画猫、狗，别的他不会。 “你还会画别的吗？”王老师问。 “我什么都会画。”胡聪说，“不过今天画累了，不想画了。” 他将笔一丢，仰身往椅背上一靠，装出挺累的样子。

王老师想任何伟大画家的拿手绝活也只一两样，胡聪即使只会画猫子狗子也够了不起了。王老师一手拿起一张画，看一下猫，又看了一下狗；看一下狗，又看一下猫⋯⋯越看越觉得画得像，越感到惹人喜爱，嘴巴便不住地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这算什么，还有比这画得更好的哩！8 只猫和 5 只狗打架，打群架。” 胡聪说。

“在哪里？”王老师急急地问。“厕所墙壁上。” “哪个厕所？” “当然是男厕所啦！”

男厕所就在教导处后面。王老师发现人才心切，当即跑去看。“没有哇！”王老师回来说。

“小学厕所。”胡聪说。

王老师怪胡聪没说清楚。他对胡聪说：“我决定要你，诚心诚意要你， 欢迎你到我班上来。下个月区里就举行绘画竞赛，你代表学校参加，为学校争光。好，现在你跟我走吧，同学们在等着你，大伙会以热烈的掌声迎接你。”

可胡聪还是不肯走。他说：“让我考虑考虑。”

王老师下节有课，他抬腕看看手表说：“好吧，你考虑一下。不过我一定要你，你一定要到我班上来。好，我上课去了，我走了，我走了。”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胡聪的画画得好，有艺术天才。王老师拿着那猫、狗画从一个办公室走到另一个办公室，让老师们欣赏。老师们也都惊叹不已。

“一挥而就！”王老师介绍说。他为昨天抓阄儿自己手气好而高兴，为发现了人才而高兴。

王老师这一高兴不打紧，把其他几个班主任搞得眼红红、心痒痒的。打上学期开始，学校规定各班每周办一次墙报，还进行评比，作为考核班主任工作来抓。班主任对此自然重视，都全力以赴办墙报。可学生中绘画人才普遍奇缺，墙报办得不像样。现在冒出了个小画家胡聪，谁不想他到自己班上

来？尽管他调皮捣蛋。 “小王，你别高兴，胡聪是我班学生，我还要他。”重点班初一（1）班

的杨老师说。

“你别想，是你不要我们才抓阄儿，现在后悔晚了。”王老师说。 “王老师，你是美术老师，办墙报不费吹灰之力，还是把胡聪让给我吧！”

初一（2）班的张老师说。

“张老师班还有画刊头的，比我班强，我班一个也没有，胡聪应让给我。” 初一（3）班的李老师说。

“应该尊重胡聪意见，由他决定他进哪班，我们都别争了。”杨老师说。她认为自己重点班具有优势。

然而胡聪也不想回杨老师班。杨老师到教导处来请，胡聪也不走。“你想进哪班？”马主任问。 “再抓一次阄儿，哪班抓着就进哪班。”胡聪抬起头这么说。 “要是普通班抓着呢？”

“就进普通班。”

尽管爸爸妈妈反对，胡聪还是要学校再来一次抓阄儿，以决定他到底进哪班。

马主任没办法，只好宣布：“再抓一次阄儿！”

这是早读时间，初一年级四个班的班主任来到教导处抓阄儿。这回抓阄儿的气氛与上次形成鲜明对比，三位女班主任不会画画，想起每次办墙报没人画刊头的焦急与苦恼，恨不得一下子将胡聪抓到手。

王老师是美术老师，他不愁办墙报没人画刊头，胡聪无论进哪班美术都归他教，胡聪将来成为猫、狗画家也是他这美术老师的光荣，但他还是希望胡聪到自己班上，希望这次抓阄儿手气跟上次一样好。

马主任心情也与上次不同，胡聪爸爸是他好朋友，他关照胡聪已尽人皆知，现在胡聪由没人要一下变成为紧俏货、抢手货，这于他脸上也有光。他用一张白纸精心制作四个纸坨，还没做好，四个班主任已围上来。

四个纸坨扔桌上，四个班主任“呼”一声抢开了。张老师认为王老师手气好，王老师抓哪她也抓哪，李老师怀疑重点班杨老师得到马主任暗示，杨老师抓哪她也抓哪。结果抢作一团。互不相让。

“格格格⋯⋯”站一旁观看的胡聪乐出了声。

（插图乐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