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笔当枪转战文坛
1930 年春天,一辆“急救”车无声无息地沿着街道行驶着。天刚刚下过雨,闪闪发亮的柏油路在汽车的轮子下向后飞驰而去。他们驶向自己的莫斯科住宅。
在拐弯的地方,汽车刺耳的尖叫声使尼古拉哆嗦起来。他那心不在焉的目光凝视着救护车白色的顶篷,脸色顿时显得十分紧张;他默不作声地使劲按着突然作疼的部位。
他在想什么?可能是在构思后来写成的保尔·柯察金的独白: “⋯⋯我还要活下去,偏要和那些医学权威的结论较量一番。他们对我
的健康作的诊断是正确的,但硬说我已经百分之百失去了劳动力,那是完全错误的。咱们还是走着瞧吧⋯⋯”
救护车来了个猛刹车,发动机熄了火,汽车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聚拢了一堆人。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专爱看街上所发生的事。“急救”车的外形引起了他们的极大兴致,他们感到看热闹是愉快的消遣,便不惜时间,连上班都迟到了。他们拥挤在那里,两眼无目的地瞧个不停。用一些厚颜无耻的问题纠缠不休。
拉娅对这些人群倒习以为常了,对他们不屑一顾,但尼古拉却受了他们的刺激。他蹙起眉头,催促卫生员快点行动。把尼古拉抬到二楼,穿过一间宽敞的前厅——便是他们的家。
一条破烂不堪的、杂乱无章的胡同,邻接着阿尔巴特山;过路的行人对这些破败的胡同建筑物无不感到惊讶。他们迁入这些胡同中的一条(现已改名为奥斯特洛夫斯基胡同),一家通贵族的私邸,私邸的墙壁有半米厚。
间墙做得十分仓促:用没有抹灰的板条做隔墙,好像一个大棋盘。住宅里挤满了居民,像一只住满了蜜蜂的蜂箱;公用厨房里的喧闹声要到深夜才能平静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厨房离他们的住房很远。
房间里有一张古老的铁床,一张古老的呢面小牌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床”是用箱子和木板拼凑起来的——是给拉娅过夜的。还有两把“椅子” 是用木墩做成的。这些都是他们必不可缺少的!他们只有这些财产。
他们在自己的莫斯科寓所度过的第一夜真使人永生难忘。那天夜晚,他们几乎谈到天亮。
新的生活又开始了。很多事情需要商量,许多话需要彼此交谈。
头几个星期过得尤为艰苦和没有条理。他们的收入不允许她留在家里照料尼古拉。他们还没有把他应领的残废金转到莫斯科来——留给了在索契的奥列加·奥西波芙娜。为了安家而去请求国家救济,奥斯特洛夫斯基不想这样做,他说:
“现在正处于困难的建设时期,还向国家伸手要救济,这对你和我都是一种耻辱,现在我们俩实际上还有能力工作!”
她到上班的地方需要步行一个半小时。每天一大早要给尼古拉洗澡、换床、喂早饭。她每天清晨五点钟起床,六点离家上班。
尼古拉独自一人留在家里。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他们把门上了锁。她给他准备了一根细棍,在一头缠上纱布,以便在她不在家时用它代替尼古拉的手扒远处的东西。这是惟一的办法了。这个办法即使对一个健康人也是
难以做到的。每次回家时,当她看到他那精疲力竭的脸庞时,无法抑止自己的泪水⋯⋯
“别大惊小怪,拉尤莎,”他安慰她说,“我并不感到寂寞,我沉醉在幻想中度日,快点一起吃饭吧!”
“我的全部理想即使用十本书也表达不出来。”有一次他说,“我时刻都在幻想着,从早到晚,甚至在夜阑人静的时分⋯⋯幻想对我说来——是一种最好的锻炼⋯⋯”
她很快地做完家务事后,便拿起报纸读读。他们从近几天的事件,从国内日新月异的生产情况想到她所在的工厂。
她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正准备转正。尼古拉经常帮助她,并为她的成绩感到高兴。“拉娅在工作,像一个党员迅速和正确地在成长着,”1930 年 7
月 16 日,他在写给日格列娃的信中说,“一个崇高的女性,我和她生活得非常好,这在我的生命中简直是极大的幸运。”
“如果妻子落后于丈夫,”他以自己的幽默举止对她说,“这种婚姻将是不平等的,而不平等的婚姻是要破坏幸福的。”
看来,他仍然相信幸福。而这种信心对他说来几乎意味着深信不疑。
有一次拉娅给他大声朗读一本小说。尼古拉躺在高高的、松软的枕头上, 全神贯注,一鼓作气地听着。他突然叫她停了下来:
“什么,什么,这个主人公说些什么?” “我安于苟且偷安的日子,反正总会有一星半点儿希望。”她又一次重
复了书中人物之一的对话。
尼古拉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说: “记得吗?拉娅,我对你说过,我不喜欢‘希望’这个字眼。要知道,
从这里已经看得出:希望和混日子实际上是同义词。如果我们在十七年中对某人某事抱着什么希望的话,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1930 年 4 月底,奥斯特洛夫斯基给罗扎·利亚霍维奇的信,很好地说明了他当时的心情。
“亲爱的罗佐契卡①同志!虽然我没有力气了,但我能拿笔写。一般说来, 我是够痛苦的了,但还有一个痛苦——你是不会有的②。我等着你望眼欲穿。要知道,不应该写忧伤的信去证实把我们大家联系在一起的、牢不可破的友谊。够了,我要节省点力气。就这样我的头部受到猛击一次之后,便本能地挺起胸,迎接接班人。因为我刚刚离开索契,就成了形形色色的拳击家练习的靶子;我说——是靶子,因为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不想写过去的事,动手术的事和肉体上遭受过多少次摧残。这一切已成为过去。我更加坚强和老练了,而且更勇敢了;其实,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显而易见, 我快到斗争的终点站了。
“神经病理学教授们断言——我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这是千真万确的。它是这惊心动魄的八个月赋予我的。有一件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罗佐契卡,需要尽快挪动个地方,在亲人之间安静下来。亲人是指的谁呢?这就
① 罗扎的爱称。
② 罗扎·利亚霍维奇准备去莫斯科,但此事未能成行。彼·诺维柯夫和莫·卡拉斯答应前往她家作客,却未能前往。
是——我的母亲,拉娅,罗扎,别佳,穆霞①,别尔辛涅夫,舒拉,米佳·奥斯特洛夫斯基和米佳·霍鲁仁科。一般说来,具有诚挚友谊的人,是我信赖无疑的。好了,严峻的,使人惊心动魄的时期就要过去。我已经从这个时期脱出了身,保存了最珍贵的东西——这就是光明磊落的头颅,它是摧毁不了的发动机——这是布尔什维克一颗钢铁的心,我的体力还没有消耗到百分之九十九。
“这封信写了整整一天。我必须尽快回到索契,因为我独自一人每天要在这里呆 16 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我将有面临毁灭的危险。拉娅把全部精力消耗在这个毫无出路的圈子里——她每天最多能睡四个小时。够了⋯⋯
“热烈祝贺你定居在莫斯科(要知道,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将生活在这里)。你在这里总是会找到工作的⋯⋯”
其次,奥斯特洛夫斯基还支持罗扎成为一个党员的愿望: “关于乌克兰共产党(布)——我还想和你谈谈这件事。劝你朝着这个
方向努力——我认为肯定是指日可待的。若不是一个布尔什维克,这就意味着,他不是一个进步的无产阶级先进目标的战士,而你又是一个后勤工作者。我并不是 1917 年到 1920 年久经战阵的前线战士。明白吗?没有刚强的布尔什维克的、列宁的党的党证,就不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生活的建设者,没有这些,生活就会暗淡无光。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史无前例的时代,怎么能生活在党外呢?就是在以后,也离不开党;但是,仍将会有战争。没有联共(布), 能有生活的欢乐可言吗?不论是家庭,不论是爱情——什么东西也不能离开意识形态赋予我们的意义深长的生活。
“家庭——有若干人,爱情——是一个人,而党——160 万人。只为了家庭而活着——这是动物的利己主义。为一个人而活着——是卑劣的,只为了自己——是耻辱。向前吧!罗扎,虽然可能会遭到打击,有时甚至遭到一顿痛击。握住方向盘朝联共(布)前进,你的生活将充满生机,为什么生活的目的性也就更明确了。但是,这很困难,要记住,为了这些,还必须做更多的工作。够了,我谈得够多的了。
“顺便谈谈健康问题。如果失去了健康,一生就丧失了一切——请看看我吧:我拥有我所理想的一切,但是没有力量——就什么也不会有了。往后, 我们一定会见面的。你到我们这儿来度假,就像在自己的第二个家里一样。如果你不想冒险成为一个丧失劳动力的人,你就迅速地抛开一切,修整一下一个战士任何东西也不能代替的财富——健康。
“谨致五一劳动节的敬礼!问候大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 有一次,在 4 月的一个夜晚,拉娅下班回家后,他对她说: “尽快把一切家务事料理清楚!替我抄几页我写的东西。”
她考虑他是指给某一朋友的一封重要信件。她开始推托:比方说,她没有时间。事情确实很繁杂。她 12 个小时不在家。下班回家后,真不知该做什么好。
“不,这不是信。”尼古拉反驳说。他给她提出一个要求:
“不要打听你抄的是什么,也不要大惊小怪。我对你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尽可能写得快一些。”
① 穆霞——穆依谢·叶菲莫维奇·卡拉斯。
她坐下来埋头抄写。当然,她不再去打听了⋯⋯只管抄——全抄了一遍。第二天,她把抄的这些材料读了一遍。她还是不明白抄这些干什么。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现在抄写这些东西都是有关他生活里的事情。
听完抄写的材料后,他作了很多修改,然后她在文章中一一予以改正。从这一天开始,以后的每天晚上下班后,她就动手抄写这些他在她上班
时写下的东西。他写在一种打字纸的反面,这些纸是拉娅从工厂带回来的。他们没有别的纸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最初的手稿她一直珍藏着,奥斯特洛夫斯基去世后, 她把这些手稿交给了中央国立文学艺术博物馆。
令人惊讶的是:奥斯特洛夫斯基一开始就写了书名。成为他的命运、他的时代的象征的形象首先就出现在纸上。他用这些字写下了书名: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过了较长一段日子以后,奥斯特洛夫斯基对英国《新闻纪事报》记者的谈话的提问“您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书名?”作了以下回答:
“钢铁在烈焰和急剧冷却中锤炼。这时候它能变得坚硬和无所畏惧。我们这一代人是在斗争中和恶劣环境的考验中锤炼的,并学会不在生活面前屈膝。”
⋯⋯现在,每当她离家去上班前,她就为尼古拉准备好铅笔:把铅笔削好放在桌上,把桌子挪到他的床边,在床的右边摆好纸。当时他还能自己拿纸。
虽然奥斯特洛夫斯基当时还有些视力——若是某人靠近他的话,他还能够看清他的脸,能够分辨女短衫的轮廓,可以借助放大镜阅读书信,但要把写的东西凑近眼前、要像正常人那样去书写已经不可能了。他成天仰卧着, 动弹不得。因此他只能摸索着写。
就这样,每天晚上她把几张写满字的纸收起来,第二天早晨再留下几张干净纸。现在,写作对尼古拉来说是最主要的事了。
夏天到了。房间里十分闷热。敞开窗子吧,经过家门前的卡车和载重马车发出隆隆的响声,进入房间里。夏天必须离开城市。出院后尼古拉需要好好休息。他们打定主意去南方,到索契去,奥列加·奥西波芙娜住在那里。但是,怎么走呢?他一个人去——不可能,两个人去——没有必要。此
外,她身边还有工作。丢了工作——意味着坐在家里白吃他的残废金。尼古拉也不想让拉娅撇开工厂。他决定一个人去。这时,米沙·芬克利什金前来帮他的忙。
“你知道吗,科里亚,”他说,“我的妻子去索契休假,她愿意和你一道去。”
尼古拉高兴极了。
“是真的吗?好兄弟,”他说,“旅途虽然艰苦,但毕竟不只我一个人。太感谢你啦!”
他在索契住了五个月,在马采斯塔治疗。他们大家都希望马采斯塔的矿泉水对他能有所帮助。索契的气候,母亲奥列加·奥西波芙娜的关怀——这一切提高了尼古拉的情绪,住院治疗的日期也延长了。他又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们的中间。
“⋯⋯通常我那间空荡荡的房间现在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奥斯特洛夫
斯基在从索契写给彼·诺维柯夫的信里说:“现在有以下几位客人常来我这儿作客:卡佳和小女儿,拉娅的母亲和外孙,一位个头不大的妇女——莫斯科来的同志,是米沙的女友。6 月 1 日那天,以米佳、孩子和妻子为首的新的代表团到达这里。这天,以‘区委’①为首的‘代表团’也动身了,就在同一天,从克里米亚车站到达最后一个‘代表团’,这个‘代表团’是以拉娅的姐姐列利娅为首的——‘代表团’成员 14 名,都是热情洋溢、好逗笑的人物⋯⋯”
这次索契之行没有写进小说中。但是,毫无疑问,每天晚上当房子里安静下来之后,他继续想着自己的小说。
突然一次新的打击向他袭来。
尼古拉在当时知道,他还躺在医院时,一个清党检查委员会正在索契进行工作。尼古拉坚信,清理工作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一切都可以放心。然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奥斯特洛夫斯基不知不觉地退了党!
很难传达当他得知委员会的决定时所表现出的惊讶。他整整两个晚上没有合眼。脑神经受了极大的刺激,身体健康情况急剧恶化。双眼发炎红肿。这些日子,他在给亚·阿·日格列娃的信中写道:
“区检查委员会的懒汉们不仅懒得对我进行复查,反而把我置于党外(党代表大会后来经审查,强迫自行退党)。真的,这一切都是法律上的东西—
—拿走了我的党证,让我离开党⋯⋯”
大家开始为恢复他的党籍而四处奔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了两年之后,下达了盼望已久的改正决定:“恢复党籍,审查合格。”
但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得到这份文件是在 1932 年夏天。当时他在索契, 病情十分严重。
和费捷涅夫、普兹列夫斯基等朋友们的相逢稍微减轻了他那些日子的痛苦。
尼古拉在给日格列娃的信中写道: “这里常常响起我的歌声,我是一个有名的愉快的小伙子,我那颗心脏
已跳动了 26 个春秋,青春和火焰的发动机从未熄灭。须知,要想活着,就不能苟延残喘⋯⋯
“有时,疼痛战胜了我的意志,控制了经过锻炼的,而且充满生命的躯体。
“我多么希望尽情地跳一个华尔兹舞⋯⋯”
在十月份,治疗结束了,把索契的房子交给了区委会,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姐姐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赛耶芙娜的陪同下回到了莫斯科。很快,奥列加·奥西波芙娜也来到了莫斯科。
现在,他只想着一件事:早日着手写作。
但是,眼前还摆着多少障碍和险阻。有些是严重的,有些是可笑的。1930 年秋天有一件事破坏尼古拉生活常轨。
在苗尔特维的住宅里,他们有半间房子。这个住宅被彼此连接的走廊分成两半。从正门的楼梯可以直接到达宽敞的前厅。前厅和他们半间房子的门相通。厅内放着他们的餐具柜。有时他们还在前厅烧饭(厨房很远,在住宅的另一端)。一边做饭,一边照顾尼古拉,只要他一叫人,在任何时候可以
① 尼古拉对拉娅的幽默的称呼。——作者注。
尽快赶到他跟前。
有一次⋯⋯在一个倒霉的晚上,拉娅还记得,天空被灰色的乌云笼罩着。瓢泼大雨倾注在窗子上。每逢这样的日子,房间里更显得特别潮湿和难熬。
有人在敲正门。尼古拉第一个听到谨慎的敲门声。他说: “妈妈,快去开门,大概是门铃坏了。”
奥列加·奥西波芙娜开了门,一个人走进厅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提箱。他身穿一件破旧的灰色大衣,快活地用肩推开迷惑不解的老太婆,把箱子搁在大厅的方凳上,拿出一大块印花布缝好的帘幕。
这一切都是在绝对安静中发生的。尼古拉从敞开的门里仔细听着,感到很惊诧:怎么听不到说话声,只有脚步声从大厅里传到他们那里;然后,突然听到钉钉子的声音。
前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陌生人拿出已准备好的锤子和钉子,在一人高的墙壁上聚精会神地,认真地钉起钉子,把已做好的帘幕的吊环挂在钉子上,把另一端固定在对面的墙上。前厅的一大半被帘幕隔开了。陌生人给自己夺到了 12 平方米的一块地方,然后松了一口气,用不容反驳的语调说:
“我将住在这里,请转告邻居们,从今天起,他们只能走旁门,我持有这块住房面积的证件。”
奥列加·奥西波芙娜呆若木鸡,她什么也不明白。然后,她走到他们跟前叙述了所发生的事。
尼古拉怒不可遏。应该说,侵犯他人住房者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不方便:切断了他们直接上街的出路。想起尼古拉抬出来透透空气已经全然不可能了。
与此同时,这个新房客开始随心所欲地布置起来了。就在这天夜里,一辆大车拉了一车东西停在门口,装了满满一车各类日用家具。他们的邻居开始摆放家具,嘈杂声令人难忍。显然,他的情绪颇佳,嘴里不停地吹着口哨, 还不时即兴作诗:
我的小房子啊,啊,啊, 理所应当分给我,
这个小凳子放在哪儿呀,呀,呀, 干脆,就搁在这儿吧。
诵毕之后,他哈哈大笑起来,显然,他很满意自己的即兴之作。随后,唱起一曲抒情的小调。
尼古拉尽管对侵犯他人利益的房客极为愤慨,仍忍不住笑道: “喏,该死的鬼,唱吧,唱吧,我会有办法对付你的。”
奥斯特洛夫斯基联合过去曾在这所住宅住过的莫斯科某工厂的一个党小组长,设法让这个非法的房客搬出去。过不了几天,党小组长满面笑容地来到他们家,递给奥斯特洛夫斯基一份区检察员通知大家的“敌人”搬家的公文。
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拉娅看了一眼通向前厅的门,说: “快点,现在给他看看。”
“对,对,”尼古拉同意说,“快去,真有意思。看他会出现一副怎样的狼狈相。”
党小组长去把公文给他看,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说他们的“敌人” 不在家。
显然,这天晚上他通宵没有回家。第二天,他一整天也没有露面。直到天色很晚时他才回来,敲拉娅家的门。他进来后,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向他们问了好,称呼他们的大名。他从哪儿打听来的,为什么这样做?他在待人接物方面没有半点花花公子和甜言蜜语的痕迹——相反,他举止落落大方。这个年轻人顺手递给她一份公文,她读完后,哎了一声:这是上一级法院的决定,比区检察员更高一级——最后撤销让他们的新邻居搬家的决定。
“请吧,”她低声而含糊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您没有看到我们的文件呀!可是,您从何得知我们持有区检察员要您搬家的决定呢?”
邻居假装出惊讶的神态诧异地两手一举一拍,说道: “您说什么呀?哎哟!这显然是命中注定的巧合。我出于自卫的目的,
警告你们的攻击。”
尼古拉蹙起了眉头: “别胡搅蛮缠了,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喏,决定。” “哎,决定。是的,是的。您知道,我也感到奇怪。祝您健康!请把您
的公文⋯⋯”
几天、几星期、几个月过去了。尼古拉还是焦急不安。搬家的事情还是按上一级法院裁决的办理。他们的“敌人”以不可揣测的办法打听了他们所有的行动,及时地采取了对策。他狡猾和转弯抹角地利用他们无从知晓的关系。冬天过去了。夏天随即流逝。秋天,他们新邻居的妻子生了个女儿。这种情况改变了他们和他的关系。除此之外,这个人独特的顽强性和“生存力” 突然使奥斯特洛夫斯基开始喜欢他。
“喏,好样的,”他说,“真是条好汉!精力多充沛!”
顺便说说,他们的这个“敌人”是剧院的工作人员,完全不是一个坏人; 相反,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快活和天真的人,对他们对他的攻击一点也不生气,轻松愉快地应付过去这一切,像打回一个网球一样轻松自如。就在这个时候,当他们的官司几乎要输了时,奥斯特洛夫斯基突然中止了这件事。
“不必要了,”他说,“他是个好青年。他又有了孩子。我们已经习惯了⋯⋯”
后来,过去的“敌人”——尼古拉和新邻居——成了相互帮助的最好的睦邻关系。
这虽然是一件“生活琐事”。但是,首先,从这些小节中可以看到他们那一代人遇到的困难;第二,在这段时间里,奥斯特洛夫斯基对待这件事的性格上的变化——由最初的愤慨到对他们新邻居孩子的令人感动的关切。最后,让今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读者知道:该书是在怎样具体条件下写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