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份

太平天国史卷一 序论一 开宗明义的说明

历史科学的根本任务之一，是要正确说明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因此，本书开宗明义第一章就首先要向读者说明人民群众是创造太平天国历史的动力这一大旨。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①。太平天国革命的动力是人民群众，太平天国的历史是由人民群众所创造的。太平天国的领导者和英雄们乃是在当时的历史的转折时期、在急剧转变社会冲突的时代、在革命战争当中从人民群众裹面成长起来和锻炼出来的杰出的代表人物。当然，我们必须肯定太平天国那些领导者和英雄人物在太平天国革命当中所起的个人作用，他们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和意志，站在历史斗争的前列，组织了千千万万人民群众，领导着人民群众把历史向前推进。但是，创造太平天国历史的动力，究竟还是人民。

太平天国的人民群众，主要是农民，还有与农民血肉相连的佣工、手艺劳动者、水手、陆路运输夫、矿工以及走江湖的人们等等①。翻开一部太平天国历史，就可以看见到处都是人民群众创造出来的。

首先，金田起义，就是人民群众发动起来。那时候，洪秀全在广西桂平、武宣、贵县、平南、藤县、象州、陆川、博白和广东信宜这几个州县星罗棋布的农村裹面进行革命活动，一人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从者具（俱）是农夫之家，寒苦之家」②，日聚日多，於是拜上帝会群众与地主阶级壁垒分明，金田、白沙、花洲、陆川、博白等地的农民群众在剧烈的阶级斗争中，都围聚起来向地主阶级展开斗争，就掀起金田起义。金田起义的群众，都是最贫苦的纯朴的农民，他们成为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骨干。

在广西山区艰苦奋斗时期，都是靠人民群众的力量，「同心同力同向前」

①，冲破封锁，进到桂林。

在向长沙进军途中，在广西全州蓑衣渡出不意遭到截击，水路都给敌人用木樁钉塞，冲不过去，受了挫折，不得不放弃从湘水直下长沙的作战计划， 改走陆路。但是，自入永州境，人民群众就风起云涌地加入，实力得到补充， 并且扩大，一到道州，势遂复振②。於是遂得重整旗鼓，向长沙挺进。这是太平天国军事发展上有决定性的大事。关於这一次在湘南加入太平天国的人民

① 毛泽东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三年第一版第一○五三页。

① 据张德坚贼情汇纂卷十一贼数新贼。

② 见李秀成自述原稿。

① 见辛开元年九月二十五日天王诏旨。

② 据这一役在蓑衣渡顽抗太平军的江忠源述当时太平军的情况说：「自桂林窜出，攻陷全州，忠源先军桥头，堵其西窜新宁之陆路，并钉塞河道，断其北窜零陵之水路。 贼果从河东小路逃出，鏖战两书夜， 夺获贼船三百馀双，贼之精悍若无几矣。斯时吾楚若稍有防堵，前后夹攻，何难聚而歼旃。乃自入永州境， 土匪之迎降，会匪之入狯，日以千计，而地方文武又皆望风先逃，一至道州，势遂复炽」。见江忠烈公遗集卷一答刘霞仙书。

群众，计道州、江华、永明有二万人，郴州有二、三万人，茶陵州也有几千人，合共为五万多人③。要知道这一个人数对当时太平天国革命发展的重大， 不可不先知道太平军在北出湖南前进攻桂林时的兵力。据清朝广西巡抚邹鸣鹤奏太平军围攻桂林时约共五、六千人。邹鸣鹤的数字，是根据太平天国公开宣布和他所派的侦探的报告得来①，大体是可信的。而在湘南加入的人民群众就有五万多人，可是这次湘南人民群众的加入，对当时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发展所起的作用的重大。由於这一次湘南扩军，给其后东下长江，席卷江南，以至北伐、西征，在军事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撤长沙围后，西到益阳，得几千船户加入，水路运输得到船户群众大力支援，遂顺流而下，出洞庭湖，到岳州，下湖北，使革命形势得到飞跃的发展②。当时清朝湖北巡抚常大淳亲去岳州督办防堵，他沉大船载巨石塞了洞庭湖口之后，回到武昌来，就「侈然自得，以为片帆不能飞渡矣」。据他估计，他经营塞湖口，「经月尚未竣工」，太平军要打通湖口，「亦非竟月不可」，等到太平军到洞庭湖口的时候，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来调兵作战。他却料想不到，太平军到洞庭湖口，几万人民群众一呼而起，大力帮助，「去沉船一日而通」，就唾手而克岳州，水陆长驱直下武昌①。

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写道：「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②。这就是说，革命形势越发展，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群众自觉地和积极地参加到这个事业中来。太平军北出湖南后正是这样。汪士铎以狂呔革命的口吻记太平军从广西北出后事说：「过岭则首招道州、桂阳、郴州之奸民，至长沙则湘东之奸民皆从之，至武昌则湖北之奸民皆从之」③。到大军下江南时，就发展到五十万的革命队伍④。於是以人民群

③ 据李秀成自述原稿。

① 咸丰二年三月丁卯广西巡抚邹鸣鹤奏太平军攻桂林事说：「此次贼匪约有二、三千人，该匪扬言尚有六、七千人踵至」。同月癸酉邹鸣鹤奏说：「侦探贼众男妇约四、五千人」（均见王先谦咸丰朝东华续录卷十四）。又同年四月十一日上谕：「广西巡抚邹鸣鹤另片奏称省城内外兵勇二万馀人，贼匪男妇约共五、六千人，平乐、昭平、荔浦等处已无会匪滋扰，全帮俱在其内。是该匪除妇女外，真贼不过数千人」（见咸丰二年夏季剿捕档）。

② 据李秀成自述原稿。

① 据张曜孙楚寇纪略。案常大淳守岳州系用张曜孙计策，他说的话是对张曜孙说的。张曜孙是以在事人的身份记述此事。

②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七年版第一○四页。

③ 见汪士铎悔翁笔记。南京图书馆藏钞本。

④ 据张德坚贼情汇纂卷十一贼数新贼。张德坚在此章中记太平天国人数说：「迨陷武、汉，裹胁男妇老幼水陆东下，合前数五十万有奇。至安庆增至七十馀万」。考汪士铎汪悔翁乙丙日记述太平天国攻南京时人数说：「其勇犹可（百人困一人则胜矣），其众难敌也。破江宁日，口称二百万，七、八十万人足数也。

故或登三山门望之，自城外至江东门一望无际，横广十馀里，直望无际，皆红头人。 故既众且整，吾人望之夺气」。汪士铎记太平天国攻南京时人数为七、八十万，与张德坚所记太平天国至安庆时的人数相同。这不会是偶然的暗合，他们的估计，当有一定的根据。但是，必须着重指出，在武、汉时的五十万， 攻南京时的七十万，都是把非战斗人员以及老年人、儿童、妇女包括在内。当时太平天国的军队，从守天京、镇江、扬州与北伐、西征的全部兵力看来，大约还不到十万人。必须把太平天国的革命队伍的人数与太平天国的军队的人数分别划清，然后才看得见当时参加革命队伍的众多，也可以看见当时太平天国建军的工作宝存在有问题，致发生兵力不足的情况。

众无敌的力量，由「盐船水手数万人」「为前驱」①，在癸好三年正月初七日， 从武昌水陆东下，展开闪电般的扫荡，十六日克九江，二十二日克安庆，二月初二日，直捣南京，围攻十日，就把当时世界上第一座大名城一举而攻下， 在这里建立与地主统治阶级的政权相对峙的农民政权的首都天京。计从金田起义到这时候，还不过两年三个月，就建立了如此丰功伟业，这正是毛泽东指出的：「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於民众之中」②。

在北伐西征中，都是得到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的。其中如北方人民群众导引北伐军从洛河渡过天险的黄河，瓦解清军的防河战略，冒着生命的危险， 偷过清军的封锁，到处踊跃供应粮食。南方人民群众献清朝官员犒师，到处截杀曾国藩求救的信使，使曾国藩坐困南昌，断绝消息等等，都是极可歌可舞的事迹。北伐西征就是倚靠人民群众这样的大力支持，才写下辉煌的史篇。

在天京事变的时候，韦昌辉夺取大权，向革命发动疯狂的进攻。当时天京处在反革命恐怖统治中，太平天国政权，已经到了颠覆的边沿。这是一场决定革命舆反革命谁死谁活的大决斗。人民群众就奋然起来，「各众内外， 并合朝同心」，把韦昌辉诛杀①，保卫了革命政权，保卫了太平天国。

在石达开把太平天国的军队带跑，走上分裂路线之后，使太平天国陷到危殆的境地。据曾国藩的估计，在丁巳七年冬天，江南大营就有攻破天京的可能。到戊午八年六、七月间，太平天国的形势更加穷蹙，曾国藩满以为天京就可以攻下②。可笑反革命的算盘打错了。当时人民群众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决定的作用。在江西方面，人民群众踊跃「蓄发助战」，「每战动盈数万人」③。在安徽方面，成十万人参军，增加了兵员，补充了实力④。

於是取得了浦口之役和三河之役两次大胜利，使危殆的局面得以扭转， 从而稳定了后半期的战局，就是由於人民群众的力量所决定的。

辛酉十一年夏，进军武昌之役，南路军得到湖北兴国、大冶、鄂城、江夏、通山、通城、嘉鱼、蒲圻一带起义人民群众三十万加入军队①。这一支巨大的力量，就是后来进军浙江和抗击外国侵略者的新生力量。这一年侍王李世贤从安徽向浙江进军，平定浙东，也是由於馀姚佃农十八局和诸暨莲蓬党等人民群众组织四起响应，争先攻城摧敌所取得的②。

在反侵略方面，同样是由人民群众的力量所决定。首先要指出，太平天国反侵略是发扬光大鸦片战争人民群众的战斗精神的。到辛酉十一年十一月，英国侵略者乘太平天国在长江上游战事失败，安庆陷落的形势，幻想用

① 据金安清林文忠公传，见续碑传集卷二十四。

② 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一九六二年第一版第五○一页。

① 据李秀成自述原稿。

② 据曾国藩咸丰八年九月二十八日致澄侯季洪两弟，见曾文正公家书卷六。

③ 据曾国藩咸丰六年九月十七日致沅浦九弟，见曾文正公家书卷五。

④ 关於当时安徽成十万人参军，使太平天国的实力空虚得以补充事，咸丰七年六月初十日，湖北巡抚胡林翼奏陈皖贼倾巢上窜扰及蕲水疏说：「皖省贼匪，因年荒粮尽，野无可掠，知楚北春收尚稔，裹胁饥民数十万，一由黄梅之亭前，一由广济之大河铺，一由蕲州之张家塝，一由蕲水之刘公河等处，问道上窜」（见胡文忠公遗集卷十九奏疏）。咸丰九年十月十二日钦差大臣和春奏说：「逆匪陈玉成纠率死党，裹胁难民不下十馀万众，由天长、六合窥伺江浦军营」（见剿平粤匪方略卷二百二十七）。

① 据李秀成自述原稿。

② 据柯超辛壬琐记、光绪鄞县志、光绪台州府志、光绪慈谿县志、民国象山县志、辛壬寇略等书记载。

利诱、威胁的手段向太平天国提出帮助打倒清朝平分中国的谈判。太平天国拒绝了它③。英国侵略者由於这件阴谋，见不得天日，他们在阴谋失败之后， 就进行公开的挑衅，向太平天国提出四项强横的要求。太平天国逐项驳斥， 向英国侵略者宣告说：「我全国官兵上自诸王，下至兵士，势必愤怒，不准此类协定继续施行」①。在照会发出后，立即展开伟大的反侵略战争，阻止了英国侵略者把中国变为殖民地的凶狂企图，显示出中国人民无比强大的反侵略的力量。

当天京失陷，太平天国的中央政权被倾覆了，反革命大头子曾国藩正在叫嚣什么「荡平」「僭伪」，什么「蔚成中兴之业」②的时候，在淮河地区的

「蒙、亳之众」③，奋然起来，群集在遵王赖文光的旗下，霹雳一声，就以雷霆万钧的威力，进行「战无不捷，披霜踏雪，以期复国於指日」④，使敌人军覆将死惊慑失措的英勇机智的战斗。

到太平天国己巳十九年（清同治八年，一八六九年）四月十一日，留在陕西保安县的英勇将士们在老岩窑壮烈牺牲后，太平天国的纪元告终了，但是，中国人民群众依然是坚持着伟大的革命斗争。他们在太平天国开辟出的革命前进的路上，把历史赛跑的熊熊火炬移到一个新的接力的起点。

不言而喻，人民群众是太平天国革命的动力，是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决定力量。所以那位为太平天国效劳的洋兄弟英国人呤唎（A.F.LindIey）对太平天国革命运动当中，「人民的风起云涌」所创造的宏伟力量，至惊叹为[确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而论「其范围之广，数量之大，在现代史上是空前的」，

「在中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①。

列位读者，请记取这一章开宗明义的说明，然后才请读本书。现在，先请看看太平天国革命的背景。

③ 据李秀成自述原稿。

① 据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幼赞王蒙时雍、章王林绍璋、顺王李春发覆英国停泊天京海军舰长宾汉（H..M.Bingham）照会，见王维周译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十四章。

② 见曾文正公奏稿卷二十，金陵克复全股悍贼尽数歼灭摺。

③ 都是遵王赖文光自述领导蒙、亳群众继续战斗的话，见遵王赖文光自述。

④ 都是遵王赖文光自述领导蒙、亳群众继续战斗的话，见遵王赖文光自述。

① 见王维周译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