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根的五亿法郎
福从天降
和蔼可亲的沙拉占医生躺在一张皮背靠椅上,拿着一张刚出版的报纸仔细地看着。
看报纸是沙拉占医生每天的消遣方式,不过他更愿意把这件事情看成是一种上好的休闲方式。
沙拉占医生的年纪已过五十,即便如此,他脸上的皱纹却没有多少,他养尊处优,生活得无忧无虑,这就很好。他长得五官端正,穿着打扮也很绅士。他的为人很好,跟他交往过的人都觉得他特别亲切。
他现在住在一家旅馆里,住旅馆是一种享受,他的生活观是过好每一天,尽量不要让自己留下什么遗憾,特别是在生活方面。
沙拉占在事业上也很成功,这不,在刚买回来的《每日新闻》、《每日邮报》、《泰晤士报》上,到处都刊登了他前些天在国际卫生学会大会上所作的关于“血球验算”报告,这很了不起了。他看着报纸,会心地笑了。
沙拉占医生轻轻地把报纸放到一旁,起身走到餐桌上拿了些美味可口的点心吃了起来。他觉得味道很好,马上又吃了一些。他此时的心情很愉悦,吃了一些东西后,又重新坐回皮背靠椅上拿起报纸细读了起来。
“写得真好,文笔不赖!”
他情不自禁地赞扬起报道他的记者来了。他的英语讲得不是很流利,因为他是法国人,他正在努力学习英语。那天作医学研究报告的时候,他用的是法语,他也只能用法语,因为“血球验算”这样的医学研究成果不是英国人取得的,而是他,一个爱国的法国医生。那天作报告时,他的心情非常激动,今天再看到报道自己的文章时心情仍然激动异常。
这时,有人敲了敲他的门:“请问,这是沙拉占医生的房间吗?”
“是的,有什么事?”
“对不起,打搅一下,我能进来吗?”
“请进!”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沙拉占医生问道。
“请允许我把这张名片交给你。”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沙拉占医生站起来接过它看了看,脸上立刻现出了惊讶的神态,名片上写着:
查尔普先生,法律顾问。
伦敦安普登南路93号。
沙拉占医生不解地问道:“对不起,我跟查尔普先生素未谋面,从不相识,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是这么一回事,尊敬的沙拉占医生,查尔普先生现在就在你的门外等候你,他希望跟你当面谈一谈。”
“喔,是吗?真的不好意思,查尔普先生可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快请,快请!”沙拉占医生虽然还没有弄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远道而来的拜访者发出了邀请。
“谢谢,请稍等一会儿。”年轻人出去了。
不一会儿,刚出去的年轻人又领进来一个年轻人。
沙拉占医生看着走在后面的那个年轻人,长得非常清瘦,瘦成了皮包骨,这样的长相有点恐怖,没见过世面的人会误认为他不是好人。不过他的眼睛倒显得特别地精神,打扮也很绅士,只是人长得很不绅士。他手上还提着一个漆皮旅行包,包里面鼓鼓的,很显然,包的重量可不轻,但那个年轻人提起来却丝毫不显得吃力。
那个年轻人快步走进沙拉占医生的房间,把旅行皮包和头上的礼帽放好,还没等沙拉占先生说话,就先开口说了起来:“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本人是威廉·亨利·查尔普,皮格卡丹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请问阁下就是沙拉占医生吗?”
“您说得不错,我就是。”
“你的全名是弗朗索瓦·沙拉占?”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是从杜埃来的吗?”
“我的家乡就在杜埃。”
“您父亲,叫伊西多尔·沙拉占?”
“是的。”
“可以肯定的是,你是伊西多尔·沙拉占的儿子。”
很快,查尔普先生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他仔细地看了看,又说道:
“伊西多尔·沙拉占于1857年死于巴黎第六区拉塔路54号埃科尔旅馆,该旅馆已关闭了。”
沙拉占一脸的惊讶,他对查尔普先生说:“你怎么知道的?”
“朱莉·朗热沃尔是你祖母的名字。她出生在法国的巴勒迪克,是贝内迪克特·朗热沃尔的女儿,她于1812年去世。还有,她还是第三十六轻兵队的鼓手长雅克·朗热沃尔的姐姐。当然,你祖母生前是一位漂亮的女士,这是她的照片,你瞧,她确实很漂亮。”查尔普先生发出了赞叹声。
“你说得很对,我必须承认你比我更了解我的家族情况。我的祖母确实是姓朗热沃尔,对于我的家族,我所知的不多。”沙拉占医生坦白道。
“朱莉·朗热沃尔和你祖父让·沙拉占是1807年离开巴勒迪克的,你祖父是在1799年迎娶你祖母的。他们在默伦安定居了下来,经营着马口铁。他们在默伦安住了4年,也就是在1811年,你祖母朱莉·朗热沃尔去世了。你的祖母只生了一个孩子,叫伊西多尔·沙拉占,就是你的父亲。后来别人便失去了你们家的消息,直到得知你父亲在巴黎去世。”查尔普先生说道。
“后来的事情我知道,我祖父为了我父亲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全家迁到了巴黎。我父亲后来从医了。1832年,我祖父在离凡尔赛很近的帕莱梭去世。我祖父去世时我已经10岁了。我是1822年出生的。”沙拉占医生补充道。
“哦,上帝,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父亲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是的,我是我父亲的独生子。在我两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要问你的是,你把我的身世打听得这么详细干什么呢?”
“祝贺你,我尊敬的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爵士,”查尔普先生很激动,“上帝保佑,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人真是个疯子,比疯子还要疯!”沙拉占医生内心对查尔普先生产生了一丝恐惧。
通过沙拉占医生的神情,查尔普先生能够看出沙拉占医生对他很不理解。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所说的都有根有据,并不是无稽之谈。你确实是雅克·朗热沃尔男爵的惟一继承人。雅克·朗热沃尔于1819年成为英国臣民,在孟加拉总督的保举下被大英帝国封为男爵。他的妻子蓓根·高古尔去世后,他获得了她的财产继承权。1841年,男爵去世,他惟一的儿子是一个白痴,在1869年去世了。这个白痴没有留下后嗣,也没有留下遗嘱。蓓根·高古尔的遗产价值约500万金镑,一直在法律的监督下由人代管。那个白痴生前没有动用过这笔遗产,全存进银行里了。时隔多年,现在这笔遗产已达52700万法郎,你只要向司法部门提交你的家系证明,那么签一张支票就可以把这笔钱提取出来。我非常愿意今天就替你委托办理金融业务的卓斯联合公司去支取这笔钱,你想取多少就可以取多少。”
沙拉占医生被查尔普这席话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以为这一切都在梦境中,内心充满了一种不安的情绪,他问查尔普:
“查尔普先生,在你承认你没有开玩笑之前,我想问一下,对于这件事,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可靠的证据呢?还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查尔普先生拍了拍他手中的皮包,对沙拉占医生说:“证据全在里面。说到寻找你的经历,我想可以用‘历尽千辛万苦’来形容,这一点儿都不夸张。为了寻找蓓根·高古尔真正的合法遗产继承人,我们已经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我们明察暗访了数百个姓沙拉占的家族,但一直没有找到伊西多尔的后嗣。我认为法国肯定再也没有姓沙拉占的人了。但事情偏偏有那么凑巧,昨天早上,我从《每日新闻》上读了关于卫生学会大会的报道,竟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谋面的姓沙拉占的医生的名字。我当时意识到,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马上查看了我所搜集的关于这笔遗产继承案的资料,才发现我们竟把杜埃城给漏掉了。我立刻乘火车赶到布赖顿,在你散会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当时我就明白自己这五年的奔波劳苦没有白费,你就是蓓根·高古尔巨额遗产的继承人,你跟你舅祖父朗热沃尔长得很像,我有他的一张照片。我已经确认无疑了,整件事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查尔普先生从他的皮包里找出一张老照片,让沙拉占医生看。沙拉占拿在手上仔细看了起来。照片上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一副军官的打扮,非常威武,从照片的背景上还隐约可辨战火硝烟,以及英武的骑兵队。
“事实胜于雄辩,我尊敬的沙拉占医生,没有什么比这些证据更具说服力了。现在,我把这些全留给你。你随时都可以找我。当然,两个小时后我会再来拜访你。”
查尔普先生速度飞快地从皮包里拿出七八卷文件,其中一些是印刷的,另一些是手稿笔录。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到桌子上,一边向门口退去,一边对沙拉占医生祝贺:
“尊敬的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爵士,祝你生活快乐。”
沙拉占医生半信半疑地翻阅起文件来了。
他看文件看得很快,他完全相信这件事跟自己有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是真的,事实的确是胜于雄辩。其中有一份印刷文件上这样写道:
关于孟加拉之蓓根·高古尔·德·拉齐那拉遗产无人承继事,兹向至尊女皇呈禀如下。
1870年1月5日谨呈
蓓根·高古尔的遗产有:骆驼数匹,田地43皮加尔,房舍、庄园、村舍数十处,另外还有各种金银、珠宝、武器等等。这些都是蓓根·高古尔·德·拉齐那拉继承下来的遗产。法院对这笔巨额遗产做了详细的调查:蓓根·高古尔原是吕克米修王公的遗孀及其财产继承人。1819年再婚,嫁给了一个名叫雅克·朗热沃尔的法国人。雅克·朗热沃尔原在法国军队服役,是第三十六轻兵队的少尉(鼓手长),1815年离开军队,在南特港的一艘商船上谋了一个职位。不久,他乘船到加尔各答,王公去世不久,他获得其寡妻的垂爱,与之结婚。因为他在战争年代有突出表现,孟加拉总督就保荐他为男爵,又把布赖亚·乔瓦希尔·莫托拉纳脱的土地封给他。1839年蓓根去世后,他享有其全部财产。两年后,他也去世了。他们结婚后只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白痴。白痴于是得到了法律的保护。
1869年这个白痴去世了。他死后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人继承这笔巨额遗产。在这种情况下,法院决定采取将这笔财产变卖的手段将其处理。……文件末尾是签名。
另外还有一些文件:法院的裁决书副本,财产拍卖证书,英国银行的存款单,以及在法国寻访朗热沃尔后裔的纪实材料。沙拉占医生不得不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事情的结果就是:他,沙拉占,就是蓓根的法定继承人。他能合法地继承存放在银行里的那52700万法郎,当然在取出这笔钱的时候,他要呈交几份正式的出生证和死亡证。
沙拉占医生现在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面对这么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任何心如止水的人都会心动不已。现在他从背靠椅上站了起来,踱着方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又重新坐回了背靠椅上。他把那些至关重要的文件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把它们放好,然后拿起一张报纸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就在这个时候,查尔普先生在外面敲起门来了。
沙拉占医生亲自为查尔普先生开门,请他进来,对他说:“请原谅我刚才对您的不敬。衷心感谢您为此付出的辛苦。”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尊敬的布赖亚爵士,您不拒绝我当您的顾问吧?”
“不,不,我非常欢迎您,我衷心希望您能帮助我处理这件事。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您以后别再称呼我什么布赖亚爵士了,我个人觉得这个头衔有点可笑。”沙拉占诚恳地说,查尔普略觉诧异,但也没有坚持。
“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查尔普先生说道,“我现在必须马上回伦敦。我随时等候您的吩咐。”
“我想把这些文件留下来,可以吗?”沙拉占医生问道。
“没问题,我手上还有副本。”查尔普先生很快就离开了沙拉占医生的房间。
现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沙拉占先生一个人了,他坐到写字台前,铺开信纸,写了起来:
亲爱的孩子,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我们获得了一笔价值52700万法郎的巨额财产。你仔细看一下我附在信中的那两三份印刷文件,你就不会说我在说梦话了。你和我都没有想到的是,我原来是一位英国男爵的至亲,而且还是他的巨额遗产的法定继承人。我非常清楚,你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心情会怎样。事实上,我们面对的是一次大的道德与理智的考验。确实是这样的,我们所面临的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将越来越大。这件事情将深刻地影响我们的生活,不可否认的是,它还将从此改变我们现有的生活。我们先前过的那种恬静安宁的生活,今后还会不会存在?或许不可能了,除非是……我真不敢把我此时的想法告诉你……除非我们利用这笔巨额财富去制造一种史无前例而又威力无比的科学仪器,一种为人类文明服务的工具。……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详细谈一谈吧。你收到信后,立刻给我写信谈谈你的感受。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母亲,你母亲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她会冷静地对待这件事情。至于你的妹妹,她年纪比较小,这件事情应该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我相信,在我们这个家庭当中,面对这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财产,她的情绪波动一定是最轻的。代我向马塞尔问好,我们未来的计划少不了他的参与。
你的父亲弗朗索瓦·沙拉占
1871年10月8日于布赖顿
沙拉占医生把信和几份至关重要的文件装进了信封里,然后写上了收信人以及地址:“巴黎,西西里帝王路32号,中央工艺学院学生,奥克塔夫·沙拉占收。”他拿起信走出房间,寄了之后,便到会场去了。一刻钟后,他就把那5亿法郎全忘了。
同窗好友
沙拉占医生的儿子奥克塔夫·沙拉占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他不聪明也不愚蠢,长相一般,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身体也不是很强壮,但是却很健康。他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子女。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处于中等,考试的时候常常是比及格好一点点。他第一次报考中央工艺学院时没有考上,第二次才勉强考上。他生性优柔寡断,在别人的眼里,他可有可无,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他没有自我主张,也没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这种人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了,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可有可无。如果不是碍着父子情深——这是任何伟大的人物都具有的,沙拉占医生也许会考虑告诉这个儿子是不是太轻率了。
但奥克塔夫幸运的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有一个良师益友般的同学,与他形影不离,或许是这人的巨大魅力使奥克塔夫无法离开这人。这个精力旺盛而又充满朝气的人就是马塞尔·布吕克曼。从奥克塔夫在夏勒马涅读中学开始,两人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马塞尔的各个方面实在比他强多了。马塞尔12岁时,父母双亡,仅留下一点遗产够供他读书所用。除了假期被奥克塔夫带回沙拉占医生家外,他几乎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校园。
从此马塞尔也几乎成了沙拉占医生家庭中的一员。他外刚内柔,感情极其丰富。而他也把沙拉占夫妇看做自己的亲生父母,发自内心地尊敬沙拉占医生和他的妻子,并热爱他们的已经懂事并把自己当做哥哥的女儿。但是,他从未说感激的话,只是凭行动来奉献自己的热爱,他积极地干每一项家务,并时刻教导让娜成为坚强正直和有见识的姑娘,并督促奥克塔夫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必须承认,后一个任务比前一个要艰难得多,因为妹妹虽然年少,但明显要强于哥哥。不过马塞尔始终不放弃这种努力。
按照惯例,每年阿尔萨斯要推选各方面的优秀人才去巴黎参加比赛,马赛尔也是这些优秀人才中的一个。他尚在少年时,就表现出了超凡的体质和智慧。他刚毅果干,敏而好学,又英俊潇洒,身体健美。自踏进校门,他就下决心要成为各方面的佼佼者:在体育场上,他单杠和篮球成绩突出;而在实验室中,他更表现得智慧超人。如果这一学年他有一项没受到奖励,他会认为是自己莫大的耻辱。小伙子今年已经20岁了,更长得高大魁梧,鹤立鸡群。他以加倍的刻苦来学习各方面的知识,他的出类拔萃已引起了一些慧眼识真材的“伯乐”的赏识。当他和奥克塔夫同时考进中央学院时,他的成绩排在全校第二名。他决心在毕业时是全校的绝对第一名。
其实奥克塔夫也是在马塞尔的影响和帮助下才考取中央学院的。马塞尔用拼搏努力和奋发向上来鼓励他争取成功。马塞尔始终如一地关心帮助这个优柔寡断、立场不定的人,如同雄狮呵护着一头弱犬一般。对他而言,用自己那持久而又旺盛的精力把这棵弱苗扶持成参天大树,才不枉了他们一家对自己的恩情。
1870年他俩正参加期中考试时,战争爆发了。由于斯特拉斯堡和阿尔萨斯战事吃紧,富有爱国热情的马塞尔刚结束考试,就应征入伍了,成为第三十六轻步兵团的一员。奥克塔夫也怀着对他的无比依恋毅然参军了。
在巴黎反包围战的前线,两个亲如兄弟的战友并肩做战。马塞尔在尚比尼右臂挂了彩,但很快又在比藏瓦尔左臂挂上了奖章。奥克塔夫拒绝挂彩因而也没得奖。其实也不能过于责备他,在那战火纷飞的前线上,他始终跟在马塞尔身后,顶多被落下6米。但就是这6米的距离让他没有中弹或得奖。
战争结束,一切又恢复平静,两个从战友又变成同学的好朋友住在学校旁边的小旅馆中,继续他们的学业。两个人的房间相连,而奥克塔夫看得出,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割让对马塞尔打击很大。
“勇于改正父辈们的过失,是法兰西青年们的神圣职责,”他鼓励自己,“而这需要更加倍的努力奋斗!”
因此,他起早贪黑地学习、锻练,奥克塔夫也被迫跟着做。两人一起去上课,一起走出校门,回到住处又伏案学习,只在抽烟或喝咖啡时才停一会儿。早上5点钟起床,晚上10点钟才睡觉,大脑中的知识充实起来,眼界也更开阔了。在课余时间,他们会去练练球或看场音乐会,累了就骑马去韦里埃尔森林舒展一下;另外,每星期还去参加两次拳击或剑术比赛;偶尔也去看场好戏。不过奥克塔夫却不大喜欢这些活动,而对那些低级趣味很感兴趣。他常常提议去圣米歇尔酒吧玩玩,探望一下在那儿“学法律”的阿里斯蒂德·勒鲁。但马塞尔会对他这些愚蠢的想法嗤之以鼻,所以常常是不得不打消了事。
1871年10月29日,晚上7点钟,这对好友如同住常一样埋头坐在书桌旁,桌上只放着一盏罩灯供两人使用。马赛尔正拿着一道关于石块切面的几何题兴致勃勃地计算着。奥克塔夫则全身心地干着他认为最重要的事:煮咖啡。他小心翼翼地操作着,这是他值得自夸的为数不多的绝活之一。在他眼里,那些枯燥的方程式常把人弄得头昏脑涨,他于是拿煮咖啡的时间来自娱自乐。也许,他看马塞尔把方程式排列得太乱了,而自己则能让开水一滴一滴地从厚厚的咖啡粉中滤过,这种不用动脑的活动能让他充分享受那份温馨。他看到马塞尔这么全神贯注,仿佛是对自己无言的责备,于是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用说话来分散马塞尔的注意力。
“我们该买个咖啡过滤器了,”他大声说,“这个筛子又旧又笨,没有一点现代情调。”
“有了咖啡过滤器,你就能把煮咖啡的时间延长一个小时了。”马塞尔说完,继续手中的习题,并念了出来:
“一个圆顶的内壁是一个三轴各不相等的半椭圆形,假设为椭圆ABCD,其中长轴OA=a,中轴OB=b,而短轴(O,O′C′)垂直于底面并等于c,则圆顶的……
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奥克塔夫·沙拉占先生在吗?这有您一封信!”旅馆的服务生说。
可以想象奥克塔夫先生有多么欣喜,因为这又能延长不少的时间。
“是我爸爸的信,”奥克塔夫说,“是他的笔迹……只是一封信,没有钱,……唉!有信就行了!”
他掂着信的分量唠叨着。
马塞尔也知道沙拉占医生正在英国。一星期前当沙拉占从巴黎路过时,曾把两个孩子叫到故宫一家餐馆吃饭。尽管那家在外界闻名的餐馆早已过时了,但它仍是沙拉占心目中最好的餐馆。
“如果上面写的是先生在卫生学会大会上的事,你不妨讲来听听,”马塞尔说,“他的做法很明智,法兰西的学者应该加强与外界的联系。”
说完这些他又继续他的习题:
“……而外壁也是一个与内壁相似的半椭圆形,其中心位于O′下面,但在重线O上,如果把椭圆的三个焦点F1、F2、F3标出,再附助作一条双曲线,则得到共轴……”
突然奥克塔夫惊叫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看到奥克塔夫的脸色苍白,不由心往下一沉。
“你自己看吧!”六神无主的奥克塔夫把信递给马塞尔。
马塞尔将信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又看了一遍,又拿起另外的印刷品浏览了一遍。
“这事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顺手取过烟斗,慢条斯理地装烟,打火,点烟。
奥克塔夫焦急地等着他的意见。
“你会相信这些吗?”他声音颤抖着问。
“我为什么不相信?……事实都摆在这里,先生博学多识,智慧非凡,他会轻易上当受骗吗?而且还有这么确凿的证据,我看这是真的。”
马塞尔已经抽完了烟,又重新投入学习。而奥克塔夫则兴奋得不能再安心煮咖啡了,更不能冷静地考虑该如何应付了。但为了这幸福变得更真实,他感到应该多说两句:
“噢!……这真是飞来的横财呀!……你想想?5亿法郎啊,足可以震动整个法兰西!”
马塞尔看着他:
“不只是法兰西,当然,首先在法国是首屈一指的了,而且美国也为数不多,英国也就有那么五六个,那么全世界数一数,也不会超过20个。”
“哦,还有一个爵位呐!”奥克塔夫又说,“你看……还是个男爵!我这人并没什么野心,也不想冒充贵族,可现在这爵位自己要加在我头上,我想叫起来大概比沙拉占要体面些吧?”
马塞尔又点上了烟,没有言语,只有烟斗具有讽刺意味的答道:“啵!……啵!……”
“话又说回来了,”奥克塔夫更滔滔不绝,”我看到有的人,老爱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一长串虚无的头衔,觉得很可笑。现在这真正的头衔,一个被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贵族名鉴正式记载的名副其实的爵位就要加在我头上,还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但我这种自豪和高兴应该是可以理解的……”
回答他的只有烟斗“啵!啵!”的嘲讽。
“好朋友,别这么对待我,”奥克塔夫随即又满足地说,“血统毕竟是有用的,英国人说的对。”
马塞尔一直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他只好收敛了一下,丢下爵位转而再说那5亿法郎。
“你没忘记第一堂课吧?”他这时记忆力出奇地好,“我们的数学老师比洛姆曾反复地强调:5亿这个数字无比巨大,人类非要用图表来加以说明才能理解它……哎呀!即使每分钟花一法郎还要用整整1000年才能花得完!亲爱的……真无法想象,我马上就要成为有5亿法郎的财富了!”
“5亿!”马塞尔被这个数字触动了,他沉吟了一下,“我想起来了,你应该把它捐给我们的国家去偿还国债!我们要赔给普鲁士50亿呢!……”
“不行!你可别对爸爸说这些!……”奥克塔夫惊恐地叫道,“说不定他还真听了你的!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借一部分给国家还行,可必须付给我们利息!”
“行了!你简直是个天生的资本家,只不过你一直没想到!”马塞尔说,“可怜的奥克塔夫,我倒是认为,这笔财富对医生来说倒无所谓,因为他是一个正派而理智的人,但对你来说,这笔钱可能再少点最好。我更高兴将来你和让娜妹妹每人各得25000利弗尔年金,而不是这样一座金山!”
他说完这些,就又重新做功课。
但奥克塔夫在房间内手舞足蹈,来回走动,已不能安下心来做任何事情了,马塞尔厌烦地对他说:
“我看你还是到外面清醒清醒吧!不然你一会再闷出什么毛病来!”
“承蒙高见。”奥克塔夫如获大赦,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不用做今晚的功课了。
他抓起帽子,飞奔下楼,冲到大街上,才走出十来米,他又在一盏路灯下停住脚步,掏出父亲那封信仔细拜读,他需要证实直到现在这个消息还是真的。
“5亿!……5亿!……”他不停地朗诵着,“这表明至少有2500万年金!……爸爸就算每年只给我100万用于吃住,哪怕只有50万,……30万也行,我也会非常幸福!有钱好办事!我花钱很内行!我肯定不会乱花钱!我又不是白痴!因为我是中央学院的大学生!……哦,还有那个爵位!……我会无愧于这个爵位的!”
他在一家商店的玻璃窗前看到了年轻的男爵。
“我会有一座男爵府,骑高头大马!……送给马塞尔一匹。既然我成了富翁,他自然也会阔起来。这笔财富可来得真是时候!……5亿!……哦!男爵!……我还这么年轻,但我似乎命该如此!因为我早就预感到了,我不会劳碌一生,整天趴在那些书和画板上!……无论如何,就算做这样一个美梦也是好的!”
他一面脑筋飞快地转动着,一面顺着沃利街的连拱廊走着。又走到爱丽舍田园路、皇家路、一直走到宽阔的大街上。往日,街道两侧那些豪华的商店都不能吸引他,他甚至不愿看它们,认为在他的生活中,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不占什么位置。而现在他却满怀憧憬地站住脚步:“我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所有这些宝物,都将是我的。”
“全都为我而存在,”他幻想着,“荷兰的纺织工人转动纱锭是为了我,埃尔伯夫的作坊织出最好的布料是为了我,钟表匠发明最名贵的表是为了我,歌剧院的灯光辉煌是为了我,小提琴的梦幻曲是为了我,女歌星的激情演唱是为了我!……有人在为我训练骏马;有人为我点亮英吉利咖啡馆的烛光!……巴黎将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去旅游,先到我在印度的封地去参观一下。……看到哪里的和尚和象牙佛、宝塔漂亮,买!……看到大象好玩,买!……需要猎枪去山上打虎,买!……爱玩先进武器,买!……买一艘豪华游艇!……不!游艇太慢了,还是制一艘漂亮的汽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说到汽艇,我差点儿忘了,爸爸还让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呢,得立刻出发去杜埃!……但学校方面……唉!学校方面倒好说,关键是马塞尔!……告诉他一下吧,去给他发个电报,他反正也知道了这些情况,如果我现在急着见母亲和妹妹,相信他也会允许!”
他立刻走进了电报局,告诉马塞尔,自己去杜埃一下,过两天就回来,随后租了一辆马车,直奔北站。
坐在火车上,他又看看窗外有没有可买的东西。
凌晨两点,奥克塔夫摸到了家门。他粗暴的按铃声震动了整个夜深人静的奥贝特区。
“谁家有人得急病了?”有的女人从窗户里探出头互相询问着向下望。
“医生出去了!”老女佣从顶楼的窗户叫道。
“是我!奥克塔夫!……快下来开门让我进去,弗朗西娜!”
过了漫长的10分钟,奥克塔夫最终进了屋。母亲和妹妹身穿睡衣跑下楼来,不知道他这时跑回来有什么事。
他掏出父亲的信大声宣读了一遍,把她们的疑虑打消了。
沙拉占夫人先是一下子呆坐在椅中,接着高兴地抽泣起来,她激动地和儿子、女儿拥抱在一起。她似乎感觉他们拥有了整个世界,没有什么敢招惹拥有几亿家产的一双儿女了。不过,每逢命运中的重大变故,女人往往要比男人天生容易适应。沙拉占夫人拿过丈夫的信又重新看了一遍。她冷静地意识到,一家人的命运总之还是系于丈夫一人身上,她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而对于让娜来说,一个13岁的孩子,看到母亲和哥哥高兴,她也觉得幸福。她出生在一个朴素的家庭中,每天接受老师的教导和父母的疼爱,认为这就是最甜蜜最幸福的生活了。她想象不出银行的几叠支票能对她的生活产生什么大变化。因此这件事情对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太大。
沙拉占夫人很年轻就和一心扑在人种研究上的沙拉占医生结了婚,她敬重丈夫对科学的热爱,深深地爱着他。因为无法完全沟通,也不能分享沙拉占事业上成功的喜悦,甚至有时在这位只迷恋事业的人身边还感到一点孤寂,因此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儿女身上了。她希望两个孩子将来都有美好的前途,憧憬着他们幸福的未来。奥克塔夫将来是肯定会大有出息的,因为他已经是中央学院的高材生了。她一直认为,从这所专门培养优秀工程师的学府走出来的都是杰出人才。但她惟一担心的,是他们家底薄,这会不会成为儿子光辉前程的一个障碍?或会影响到女儿将来的终身大事?现在,她对于丈夫的来信,首先理解为,她的这些忧愁今后将不复存在了。因此,她觉得非常满足。
母子二人在以后大半夜时间里一直在商讨着、盘算着、规划着幸福的未来。而满足于现状的让娜没有兴趣去打算将来,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谈到最后,他们决定先去休息一下,沙拉占夫人忽然向儿子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马塞尔的情况呢?他现在知道你父亲的信吗?他有什么看法?”
“哦!”奥克塔夫答道,“你也了解马塞尔!他不仅正直,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他对我们突然得到这样一笔财富竟会有些担心。我所说的“我们”不包括爸爸在内,他曾说爸爸的远见卓识和宽厚让他没什么担心的。但对我们来说,尤其是对于我,他竟毫不客气地说,希望我继承的遗产最好少些,说25000利弗尔的年金就行了……”
“或许他说得对,”沙拉占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对有的人来讲,一笔不劳而获的财富极易酿成意外的灾祸。”
这时让娜醒了,刚好听到了母亲这句话。
“知道了,母亲,”让娜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向她的小房间,“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马塞尔总是对的!而我也相信马塞尔哥哥所说的一切!”
随后她就亲了母亲一下,回房睡了。
一条社会新闻
当沙拉占医生走进卫生学会第四次大会的会场时,他意外地看到所有同行们都用一种极其尊敬的神态来欢迎他。但在此之前,在大会的名誉主席、英国的格兰道尔勋爵眼中,他仅是一个来自法国的小医生,能在勋爵尊贵的眼光中停留片刻,已经是他莫大的荣耀了。
这位高贵的勋爵是位重要人物,他能起到宣布开会或散会的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还能按照早已印好的事先安排的演讲人名单准确无误地念出这个名字,请别人发言。他的习惯性动作是把右手优雅地插在礼服开口的地方,而这并非由于他这只手在骑马时摔坏了,而是由于这个有伤大雅的姿势是英国雕刻家塑造的一些伟大的政治家的铜像常有的姿势。
此公的脸上绝对没有杂毛,光光地泛着灰白色,并点缀着几个红色的斑点。但假发却如一束杂草般远远地从他凹下去的前额探将出去,这种别致而又丑陋的造型使他显得极为滑稽。他一行动,全身的每个关节必须一起动,如同一个木偶或纸傀儡。圆而大的眼眶中的眼珠也绝对不会自由转动,间或会像布娃娃那样上下眼皮碰一下。
当他最初与沙拉占医生打招呼时,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监护人和救世主的姿态,似乎在说:
“你好吗,可怜的小人物!……为了养家糊口去赚钱,你才在那小小的器械上做了些小小的试验……我的眼力不错吧,竟能瞥见你这身份与我相差悬殊的小小的生灵!……但是,本爵爷特许你生活在我的恩荫之下。”
然而今天大会主席(名誉)却挤出一整脸的笑来,就像见到了自己尊敬的舅公一般,并十分有礼貌地伸手示意自己右手的一个空位让沙拉占坐下。而同时,全体会员也极具传染性地站起来欢迎沙拉占。
这种意外的礼遇和推崇,很出沙拉占的意料,他认为可能是广大同行经过认真研究,发现他的血球验算法竟具有比以往意义更大的独创,因此而获得了可以与主席相邻而坐的殊荣。
但随着格兰道尔勋爵扭转脖颈——而这可能会使腰部关节没随之运动而受损——对他的一番耳语,沙拉占对自己发明所抱有的幻想便烟消云散了,因为他吐出的那句话是:
“听说您获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说您‘值’两个1000万金镑!”
这话中好像是后悔自己竟过低地看待了一个与自己的身价一样昂贵的人,而神态中似乎又在说: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们呢?……直说吧,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而沙拉占却认为,自己的“身价”比以前甚至连一个苏也没提高。而且他在纳闷,这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而正在这时,从右面身侧的一张虚伪的笑脸上,发出恭维的声音:
“您现在已经和罗恩柴尔德族平起平坐了!……我是来自柏林的奥维迪尤斯博士……我衷心祝贺您!”
说着他递过一张当日的《每日邮报》递给沙拉占,并指着上面的一则新闻给沙拉占看:
巨大的遗产:著名的蓓根·高古尔的遗产,一直无人继承,它目前存放在英格兰银行中,价值已达2100万金镑。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由于伦敦安普登南路93号的皮洛士、格林恩和查尔普三位优秀律师多年的明察暗访,今天终于找到了它的合法继承人,他就是法国著名的人种学专家——沙拉占医生,他在布赖顿会议上所作的精彩的学术报告曾在本报刊登过。查尔普律师历尽艰辛,费尽周折——不夸张地说,其经历可以写成一部纪实小说。终于确凿无疑地证实了沙拉占医生正是蓓根·高古尔的第二个丈夫让-雅克·朗热沃尔男爵当世惟一的后裔。这位幸运的将军出生在法国的一个小城市巴勒迪克。现在他本人只要再履行一道方便的手续便可成为财产的主人。申请文书业已呈交法院。事情竟然这么奇妙:英国贵族的头衔、印度王侯数代珍宝的积累,竟然落在一个法兰西学者的头上。财富本身并不具有聪明的选择性,但值得庆幸的是,偌大的财富落到了知道很好地利用它的人手中。
大概沙拉占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对这条消息的公开而闷闷不乐。一方面是人生的阅历使他能预感到此事将会给他带来烦恼;另一方面人们对金钱的重视使他感到了屈辱。他觉得人在金钱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他一直热爱着的工作和研究成果,竟会完全被这金钱构成的巨浪而吞没,甚至会在同行们的心目中变得微乎其微。人们不再当他是一个刻苦努力的学者,一个聪慧绝伦、思维巧妙的智者,一个很有天份的科学家,而只会当他是一个“值”5亿法郎的富翁。就算他只是一个阿尔卑斯山区的“甲状腺肿”患者,一个奥唐托的白痴,一个低等人种的代表,而不是代表最优秀的人种,那也不会使目前的身价降低分毫。格兰道尔勋爵说得好,他的“价值”从此就定为两个1000万金镑,童叟无欺。
想到这里,他觉得无比的恶心。而现在,全体与会人员正好奇地打量他、观察他,想见识一下“有5亿法郎身价”的富翁到底是一副什么尊容,但最后却惊讶地发现该富翁竟然一脸的愁苦像。
但是一瞬间这种软弱就消失了。他在这一刻决定要用这笔财富实现一个崇高的理想。想到这崇高的理想,他的胸中立刻舒畅了。他等到格拉斯哥的史蒂文森医生有关“弱质青年的教育”的报告讲完后,请求发言,要报告一件大事。
格兰道尔勋爵甚至没等奥维迪尤斯博士说话就立刻同意了这一请求。即使大会全体反对,即使欧洲的全体学者都反对这种特殊的待遇,作为主席他也会同意沙拉占的请求的。这是他用他那特别的声调理直气壮地说出的话。
“先生们,”沙拉占说,“原来我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们,我意外地拥有了这笔财富。再告诉同行们,这个意外将使科学获得巨大收益。但既然已众所周知了,我再遮遮掩掩的未免有点假惺惺了……不错,诸位同行,的确英格林银行里存着一笔多达几亿法郎的巨额财产,而本人正是它的合法继承者。但在此我要郑重地告诉大家,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光荣的科学工作者,我也将以科学的名义来继承这笔遗产……(会员为之动容。)财富不应归属于我个人,而应该属于全人类,属于科学事业!……(会场一片哗然。欢呼,全体起立鼓掌,深表感动。)不要为我鼓掌,先生们,任何一位科学工作者,一个无愧于这个称呼的高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和我一样。而这么做,和人们对待其他事情一样,都表明科学家不单要有自尊,而且更要献身于事业。试问,有谁不是这样想的!……(没有!没有!)就算有也无所谓!我们只看结局!所以,我现在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宣布:赐与我的这5亿法郎不是我个人的,它是整个科学界的!大家是否乐意与我商讨一下这笔钱的用途!我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信心也嫌不足。因此要求大家集思广益,大家来决定,如何更好地使用这笔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乱哄哄的会场,所有人如痴如狂。)
全体人员都站了起来,更有甚者激动得跳上了桌子。格拉斯哥的特恩布博士如同中风,那不勒斯的西科涅医生喘不过气来。惟一没失身份的是格兰道尔勋爵,他保持着应有的冷静与从容。他毫不怀疑,沙拉占医生只是开了一个严肃的玩笑,丝毫没有诚意去实现这个口头的承诺。
“现在,请允许我,”沙拉占等会场略微平静后继续说,“允许我首先提一项建议,以便于进一步修补和完善。我建议这么办……”
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竖直了耳朵听他往下说。
“各位同行,疾病和灾难一直困扰着人类,我认为其根源在于,这一点尤其应加以重视,人类大部分都在极恶劣的卫生条件下生活,城市中拥挤喧攘,房屋内空气浑浊,阳光不足。而生命中最必不可少的因素恰恰就是空气和阳光。而拥挤脏乱的居民区又是传染病毒滋生蔓延的温床。在这种环境生活的人就算不会马上死亡,起码健康也会受损,劳动能力下降,而社会也因此而丧失了大量原本很宝贵的生产力。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用一种最有说服力的途径……用事实来说话呢?我们为何不把所有的想象都集中起来共同设计一座符合科学标准的范例城市呢……(是!是!我们怎么没想到!)我们要用这笔钱来建设这样一座城市,然后向全世界推广,来作为科普教育的最有价值的实例!……(好!好!——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全体人员陷入疯颠,他们击掌拥抱,全向沙拉占拥来,高高举起他,兴奋地绕场一周。
“各位同仁,”沙拉占终于奋力返回地面时说,“我们大家凭想象力已经都能看到这座城市的模样了。然后,几个月后我们就会把这座康乐城变为现实。等到那一天,全世界各地方的人都将被邀请来参观,用各种语言将这座城市描述给世人,并在各地实践。到时将把贫困失业、住在拥挤居民区的人邀请来住在那里。另外——你们别以为我异想天开——在这座城市中也会有因被侵略或遭受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的位置,让他们各显神通,来创造出巨大的精神财富,而这种财富胜过最名贵的黄金和钻石千倍万倍。我们还会设立教育机构,把年轻人都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使人类的子孙后代个个都是德才兼备、体魄健全的人!”
沙拉占的豪言壮语又引发了更为狂热的兴奋和躁动,难以用笔来描述其盛况。尖叫声、鼓掌声和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了15分钟才略见衰微。
沙拉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刚刚坐稳,格兰道尔主席又一次伸过带冲角发型的头,神秘兮兮地对他说:
“您这招真高啊!……您是看准了那笔‘入市税’了吧?……这笔生意极划得来,但需做好宣传,再找几个头面人物出来说话!……那些退休和极需疗养的贵族肯定会响应号召住到那里去!……我要事先打个招呼,希望能给我留个好位置,拜托了!”
此公的一言一行全都带有明显的铜臭气,可怜的沙拉占浑身发抖,觉得人格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正忍不住要回敬几句时,突然副主席发言了,他首先请与会人员以热烈的掌声向为人类科学慈善事业提供建设的人表示感谢。
“这次布赖顿会议上能产生这么伟大的设想,本身就是一种成功,”副主席又说,“不具备超人的智慧、博大的胸怀和高尚的心灵的人,是不会提出这种建议的……不过,在人们为此设想而感到庆幸之余,是否想过,为什么在以前这种设想没有被人提出并付诸行动?人类用于战争的财富不知有多少亿,又有大量的财产被用到荒唐的商业投机上,如果早把这些钱用来做这种伟大的实验该有多好!”
他最后提议,这个新城市应该命名为“沙拉占城”,用以对这个城市的发起人表示敬意和褒奖。
人们一致赞同这一提议,但却遭到了沙拉占的反对,他请大家收回成命。
“各位,”他说,“我的名字和这事毫无关系。我们也不要给新城市冠以修饰化和描述化的名字。一旦在人或物的名字上加以修饰,都会带来一种学究味儿。我们的新城市是一座康乐城,我要求用我的祖国的名字来为其命名,我看就叫‘法兰西城’吧!”
人们无法拒绝医生的请求,他有充足的现由来满足自己的请求。
法兰西城也就从此在口头上建成了,因为大会还会有一份完整的记录,因此它也被在字面上建成了。下面会议的议程就是围绕这一计划展开讨论。
我们放下大会暂且不表,这与往日大会议题截然相反的实质情况留给会员们去讨论吧。他们需细细加以讨论才能使《每日新闻》上报道的这笔财富发挥其最大的功效。
从10月29日晚上开始,这则新闻被英国各家报纸加以转载,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联合王国。尤其是它还被刊登在《航行新闻》第二版的显著位置上。这份报纸于11月1日由一艘玛丽皇后号三桅运煤船带到了鹿特丹。《荷兰回声报》的主编兼惟一秘书用他那把勤奋的小剪刀飞快地将这条新闻剪了下来,将其译为科普和坡得尔语。而它又随着一艘汽船于11月2日登上了《不来梅每日文摘报》,它又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换上了德文外套。而译文上的标题又被日尔曼记者换为“一笔惊世骇俗的遗产”,而后又胆大包天采取了卑劣的欺诈手段,在括号中加上“本报布赖顿专号”来愚弄轻信的读者。但是,我们何苦揭穿人家的老底呢?
不管怎么说,这则新闻又在德国广为转载,但权威的《北方日报》在第三版第二栏刊发它时,编辑部还是把标题换掉了,因为对如此严肃的大报来说,不宜用那种太具欺诈性的标题。
这条消息在多次转译之后,终于在11月3日晚上,由一个高大魁梧的撒克逊仆人用他那肥厚的大手送至耶拿大学教授舒尔茨的书房、客厅兼餐厅内。
这个已经爬上了人生的高层阶级的人物,乍一瞧似乎很一般:大约四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双肩宽阔,显示出健壮的体魄。已经开始谢顶了,但脑后及两鬓还留着一点类似黄麻的头发。一双蓝色的眼睛,但从那不清爽的蓝色中,别人极难发现他的心事。双眼似乎无神,但你如果被他盯一下,你就会立刻浑身打个冷颤。长着一张海口,内有两排可怕的大板牙,落到他口中的东西甭想再跑掉。但是盖在牙齿外面的却是两片很薄的嘴唇,其主要作用想必是用来夸夸其谈的。整个外形搭配起来很不协调,但舒尔茨教授却常对自己的尊容抱有优越感。
听到仆人进来,他翻眼向炉架上望去,那有一只非常精美的巴尔伯迪安座钟。如此漂亮的座钟却和这样一群粗糙的家具放在一起,令人看了极不舒服。接着,从那张大口中传出声色俱厉的喝斥声:
“现在都6点55分了!我最后的邮件不能超过6点30分,今天你晚了25分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超过6点30分,那你在8点前就得走人。”
“先生,”仆人在退出之前问,“现在可以开饭吗?”
“现在刚6点55分,而我是7点钟开饭!你都来了三个星期了,早该明白这些!你给我记住:我从不改变规定的时间,也从不重复我吩咐过的话。”
舒尔茨顺手将报纸丢在桌上,开始写论文,这篇论文后天要发表在《生理学年刊》上,他又顺手写下一个他认为非常妥当的标题:
所有的法兰西人为何会患上不同程度的遗传性退化症?
在他伏案写论文时,他的晚餐已被悄悄地端上了炉旁的小圆桌,那是一大盘白菜香肠和一大杯啤酒。舒尔茨准时停笔吃饭,谁也难以置信如此庄重的人竟会有这么一副大不雅的吃相。然后,他按铃让仆人端上一大杯咖啡,再把大号瓷烟斗点燃,继续埋头写作。
当他把自己的大名签在最后一页稿纸上时,已是午夜时分了,他马上走进卧室,准备大睡一场。上到大床上,投入大睡前,他把报纸张大开来阅读。就在他即将进入大梦前,突然,一个外国人的大名“朗热沃尔”大大地震动了他,这是一则关于大笔遗产的新闻中大量出现的一个名字。他感觉这个名字和他似乎有很大关系,于是他打开记忆的大门,在里面搜索了一大通也没想起来。在大困惑了几分钟之后,他大手一挥扔下报纸,大嘴一张吹灭蜡烛,不久就鼾声大作了。
不过,由于他本人亲自研究并大加阐述的那种生理现象的作用,“朗热沃尔”这个名字一路跟他走进了梦乡,甚至他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还在念着这个名字。
他正要看看表已经几点钟了,猛然间头脑中灵光一闪。接着他飞快地拾起昨天晚上扔掉的那张报纸,他一只手按住前额,以便能集中精力,然后把险些被自己忽略的新闻反复读了几遍。他无疑意识到了什么,因为他甚至来不及穿上他那件绣花晨衣,就匆匆奔到外间壁炉旁边,从镜子上取下那幅已经缩小了的相片,然后用手擦去背面的尘土。
他没有搞错,相片背面,可以看到半个世纪前写下的已经褪了色的名字:
泰雷兹·舒尔茨
原名朗热沃尔
当晚,舒尔茨就坐在了直达伦敦的快车上。
一分为二
11月6日早上7点,舒尔茨抵达查林克劳斯火车站。中午12点,他站在了安普登南路93号门前,走进用木栏分为两半的一间大厅,一半是办公室,另一半是接待室。厅内摆放着六把椅子、一张黑漆桌子,厚厚的一堆文件夹和一本通讯录。桌边坐着两个年轻人,正静静地吃着午餐,是世界各地司法人员传统的面包加奶酪。
“皮洛士、格林恩和查尔普几位先生在吗?”舒尔茨用他吩咐开饭的声调问道。
“查尔普先生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您贵姓?找他有事吗?”
“舒尔茨,耶鲁大学教授,是为朗热沃尔事件而来。”
其中一个年轻人走进一间小屋,对着里面的一个传话筒低声报告了此事。然后耳朵紧贴听筒,以致外人无法听清里面的答复,那答复或许是说:
“真邪门了,朗热沃尔事件!又有一个疯子跑来冒充男爵!”
年轻人答道:
“但此人看上去是个‘体面人’,尽管他的模样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像不是一个初学乍练的人。”
一个神秘的声音惊问:
“那他是德国人了?……”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一声叹息从话筒那边传来:
“让他上来吧。”
“二楼,楼梯对面。”年轻人指着里面的一条通道说道。
舒尔茨爬上二楼,看到面前有一扇门,门上有一块铜牌,查尔普先生的名字被工整地刻在铜牌上。
敲门进去,发现只是一间一般的办公室,铺着地毯,靠墙摆放着一排皮连椅,几个大文件夹放在一张宽大的木纹写字台上。写字台的后面坐着查尔普先生,他略微点了点头,就又露出白领阶层人士特有的姿态,又花了5分钟把文件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遍,才像刚从忙碌中脱出身来,然后将眼睛望着舒尔茨。
“先生,”他说,“请把您的情况简略说一下,我的工作很紧张,只有几分钟的空闲。”
舒尔茨的薄嘴唇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似乎并不讨厌他遭受的礼遇。
“等我说完我的情况之后,”他说,“您一定会再多出几分钟的空闲。”
“那您有何贵干?请讲。”
“是有关巴勒迪克的让-雅克·朗热沃尔的遗产一事,我就是他姐姐的嫡孙。我祖母名叫泰雷兹·朗热沃尔,1792年嫁给我祖父马丁·舒尔茨。我祖父是不伦瑞克军队的一名外科医生,逝世于1814年。我手中有我舅祖父写给我祖母的三封信,耶鲁战役后他曾去过我们家。另外我还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我和他们的亲属关系。”
舒尔茨的其他对查尔普描述的细节我们不必赘述,反正他不停地反复解释这件事,而且这件事他确实能滔滔不绝地谈上三天。因为他必须对这个英国先生讲清楚,日尔曼民族确实是优越于其他民族的。他来认领这笔遗产并无其他原因,主要是不能让它落到法国人手中,他认为法国人会把这笔钱随意糟蹋掉!……他之所以要和对手争,确是出于种族原因!……而假如对手是德国人,他也许会让步……但每当想起偌大的财富将被一个什么学者,特别是法国人,用法兰西的方式利用它,他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从表面看,强把遗产继承问题加上政治色彩似乎太匪夷所思了。而精明老练的查尔普先生却能看出,舒尔茨将个人对蓓根遗产的愿望隐藏于整个日尔曼民族的愿望之中,并成了他争抢这笔遗产的最充足的理由。
另外有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对舒尔茨来讲,把他作为一个劣等民族的亲戚会让他感到很耻辱,但这并非自己的错,而在于他的法兰西祖先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可奈何的杂种。但是,他仅能继承遗产的一少部分,他与沙拉占的亲属关系很远。现在,查尔普发现了以合法形式来维护他的权益的可能性,进而发现了完全有利于律师事务所的另一种可能性。就可以把原来本已办得很出色的朗热沃尔事件再增添一些色彩,如同狄更斯笔下的“贾恩迪斯兄弟恩仇”的新传奇。念及于此,这位法学家眼前飘过各类盖着印章的文件、契约和证据。而更美好的结局是,他想到了一个由他查尔普从中调解的对当事者双方都有利的折衷办法,如此一来,他就能够名利双收了。
于是,他把沙拉占医生继承遗产的资料出示给舒尔茨先生,并且把证明文件拿给他看。又暗示说:舒尔茨的权利是表面的——“仅仅是表面的,我尊敬的先生,而且我害怕它经不起法律诉讼”——但是如果将这件事委托给本律师事务所去办,使舒尔茨能从和沙拉占的亲属关系中获得部分遗产的话,那么舒尔茨就能凭借德国人所具有的极其卓越的判断力,相信事务所一定会提供一种性质不同但却更加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舒尔茨继承那笔遗产的合法性。
舒尔茨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不可能不明白查尔普的一番苦心。尽管查尔普没有说得太透彻,但在这一点儿让他放下心来了,查尔普很有礼貌地告诉舒尔茨等他有空再来研究此事,就很客气地把他送出去了。原来只打算给舒尔茨几分钟的时间,但恐怕已耽搁了好多个几分钟了!
舒尔茨从律师事务所走出来,现在他心中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来继承这份遗产。不过他认为,这是一场撒克逊族与拉丁族之争,只要他能随机应变,肯定会扭转乾坤。而且这将是一场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争斗。
关键是要摸清沙拉占对此事的态度。因此沙拉占很快收到一份电报,让他务必在5点钟以前赶到律师事务所。
很出查尔普的意外,沙拉占在得知这些变故后并没有暴跳如雷。等查尔普把情况讲完,他自己直言相告他听说过此事:他曾有一位姨祖母,而她很早就被一个很有地位的贵妇人收养了,从未回过家乡,据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德国人。但至于她的姓名和后人的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查尔普随即就把有关的材料拿给沙拉占看了。这些他早就准备妥当并按其类别放在各个文件夹里。
查尔普并对沙拉占讲,这极可能会引起诉讼,而且这类诉讼案错综复杂,可能要审理好长时间。其实,沙拉占所知道的这些有利于对方的家庭传说完全可以隐瞒……因为,舒尔茨最有力的证据不过就是让-雅克·朗热沃尔写给姐姐的信,只是一种推测,而没有法律效力,它只能作为一种推测——甚至,对方虽找不出真实凭证,但难保他不会凭空捏造一些。必须要防患于未然!谁又能担保这个半路杀出的泰雷兹·朗热沃尔及其当今的代表,不会发现什么新凭证,使他具有比沙拉占更大的优势呢?……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会引起无休止的争辩,没完没了的核对证据,而宣判更是遥遥无期!由于每一方都有获胜的可能,那也许会各自组织一帮人马筹措诉讼费,不顾一切地投入这场官司。从前有个著名的案子与之很相似,在司法院反反复复打了83年官司,最后由于诉讼费短缺而不了了之,可怜那笔遗产连本带利都搭进官司里去了!……查寻取证呀,请人出面调解呀,债权转出呀……诉讼程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说不定会拖上十年八载,也无法结案。而那5亿法郎仍旧沉睡在英格兰银行里。
沙拉占竖着耳朵不耐烦地听着,心里暗道:这个家伙怎么唠叨起来没完了!虽然他并没完全相信他听到的这些,但仍有一丝失望笼罩在心头。如同一个航海的人,当他探身船头,望到了即将驶进的港口时,这港口却又在渐渐远离他,慢慢变得朦胧,甚至看不到了。他暗自嘀咕道,方才近在咫尺,并已经计划好了其用途的一笔财富,最后很可能会成为一场美梦,烟消云散!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问查尔普。
“办法么?……嗯!……不好说,做起来更棘手。不过我们还是能想出办法的,我一直对此满怀信心,英国的法律极完善的——不过有点慢,我也承认有些慢——不错,慢是它的老毛病了。PedeClaudo……嗯!……这个!慢也有慢的好处:仔细可靠!几年后,肯定能让您拿到那笔遗产。但又担心……比方!……嗯!……人家的理由……有足够的名分!……”
沙拉占从事务所里出来,已经心中大失所望了,他意识到要么进行这场马拉松式的诉讼,要么丢掉那伟大的目标。想到这么美好的计划就要破灭,心中不免隐隐作痛。
然后查尔普一封电报发到舒尔茨留下的地址,他随即赶到,查尔普说:沙拉占否认他有个叫泰雷兹·朗热沃尔的姨祖母,从而否认他会有德国亲戚,而且调解无效。因此,如果舒尔兹确信自己有足够证据争得自己的权益,那只有诉讼这一途径了。而查尔普在这件事上决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只是会投入更大的兴趣。身为一名律师,除了打官司可能没有别的更令他们兴奋。打一场官司,打10场官司,那是专为打官司而产生的职业,而查尔普本人会陶醉在一场场美妙的官司中。如果不怕舒尔茨多心……很显然,选择一个好律师至关重要!甚至有的人还把律师当成摇钱树!……于是这就成了冒险家和强盗结伴同行的职业!……他讲到这里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如果要与那个法兰西人达成妥协,大概需要多少钱?”舒尔茨问。
真是个明白人!他并没被查尔普引入官司的漩涡!他重在实际。直截了当,办事爽快,不愿拖泥带水!但他这一招却让查尔普有点措手不及。他只好告诉舒尔茨,事情不会进展得这么快,现在才仅仅是个开端,很难说最后结果如何。并且说,为使沙拉占接受调解,千万不要操之过急,以免使对方意识到舒尔茨急于调解解决。
“请您允许,先生,”他说,“把一切事都交给我办理,我会为您负责到底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舒尔茨答道,“但我起码要心里有个数最好!”
他是打算套出查尔普计划从他身上索取多少报酬,而这次查尔普却避而不谈,最后他只得让查尔普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天,查尔普又召沙拉占来会谈。沙拉占问可有什么重要情况。他的平静使查尔普显得很尴尬。他告诉沙拉占,经过深思熟虑,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难题,就需努力使舒尔茨接受调解。他相信沙拉占肯定会同意这么做,因为在这一建议中他没表现出任何私欲,一般律师在此情况下很难做到这一点!他并向沙拉占承诺,他会快速而公正地处理这件事,并当成是自己的事来办理。
沙拉占仔细想了想,认为相对而言还是挺有道理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心里谋划着自己伟大的科学设想,他心中只有他的设想,除此之外都无关紧要。假如要他再等10年、那怕是一年再去实现,那也会让他痛心疾首、备受熬煎。况且,他并非对法律和金融一无所知,也并没有被查尔普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否则的话,只要能给他一笔钱来实现他的理想,他会宁可将自己的权益降到最低点。因此他也让查尔普全权处理此事,随后就走出了律师事务所。
查尔普可谓志得意满了。真的,如果换作其他律师的话,当此情况下,可能会因利益的驱动而挑起争端,并一直拖延下去,直至能为自己弄上一笔丰厚的退休金。不过查尔普并不是那种惯于长期投机的人,当他认为自己已经能很轻易地获得一大笔巨额报酬时,便下定决心不错过个机会。他第二天就给沙拉占医生写了信,并暗示他,舒尔茨很可能会同意接受调解。随后,他往返于沙拉占和舒尔茨之间,反复说对方如何如何坚决不同意,又说什么有第三个想投机取巧的人从中插进来……
这出独角戏一直演了一星期。有时早上晴空万里,而到了傍晚又电闪雷鸣。事情一次次被意外地打断,弄得扑朔迷离,使沙拉占骑虎难下,而查尔普也始终拿不准收网的时机,担心鱼儿会在生死关头破网而逃。其实这完全是他自己多虑了,因为沙拉占已明确表示,只要不打官司,能马上拿到钱,什么都好说,而且早就准备达成妥协。最后,查尔普凭阅历感觉到,那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或者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该出锅了”,因此便不再耽搁,着手进行调解。
一位说客、银行家史蒂平出场了,他建议用折衷的方法,将那笔遗产的整数5亿法郎一分为二,双方各得2亿5000万法郎,而作为佣金的就是那5亿的零头——2700万法郎。
当沙拉占听查尔普将这建议通知他时,他真想与查尔顿结为兄弟。不管怎么说,这个建议利大于弊。他已别无所求,只想签字,越快越好。而且,这时如果有人让他在联合王国所有银行和律师事务所门前塑造史蒂平和查尔普的金像,他也不会拒绝。
证书早已准备好了,证人也已请到,萨默塞特密的盖印机也已准备就绪。舒尔茨也来了,被查尔普安顿在别处,他认为此人不像沙拉占那么好说话,和他打交道肯定要吃大亏,后来每想到这事他还不免后怕。手续很快就办妥了,双方正式提交了委托和同意平分的文件,等办完法律手续之后,双方各拿到了一张能立即兑现的10万英镑的支票,并就今后的固定性支付办法达成了协议。
就这样,这桩曾轰动一时的遗产继承权纷争案结束了,当然优秀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最高荣誉得到了维护。
当天夜里,在查尔普的邀请下,史蒂平及协议双方在戈伯登俱乐部举行晚宴。饮至半酣时,查尔普举起酒杯,先为沙拉占的幸福干了一杯,又为舒尔茨的幸福干了一杯,喝光了这瓶香槟后,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泄露了秘密的欢呼。
“乌啦!……大不列颠的规则!……还是由我们来操纵!”
但说实在的,史蒂平却认为查尔顿未免有点愚蠢,竟然为了2700万法郎而丢掉了一笔5亿法郎的大生意。舒尔茨其实也有类似的看法,他甚至对接受调解有点后悔。不管以何种方式,对付一个像沙拉占这样的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这样一个克尔特人,既卑微,又软弱,而且一定是个只会做白日梦的家伙!
舒尔茨早就听说了沙拉占要建造一座法兰西城的事。要建成一个符合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卫生条件的城市,并对培养各种具有优良品质身体强壮的年轻人有利。他认为这真是一个愚蠢可笑的计划,而且肯定会以失败而告终,因为这与人类的进化规律相悖。按进化规律,拉丁民族走向衰败,注定要在撒克逊民族的奴役之下而最终导致其完全从地球上消失。如果沙拉占的这一计划被实施,特别在其取得成功时,那岂非要推翻人类进化的正常规律吗?因此作为一个撒克逊人,不管是为了维护整个民族的利益,还是为了服从于这一必然规律,都应竭尽全力来破坏这一荒唐而狂妄的计划。就目前而言,无疑是他,舒尔茨博士,耶拿大学的名誉化学教授,曾由于他的关于人类各民族的比较从而证明了日尔曼民族将吞并其他所有民族的论文而名声大噪,无疑是被不断创造和破坏的万能的上帝派来,专门为了去消灭那些对上帝不敬的劣等民族的。上帝在很久以前就已注定了,泰雷兹·朗热沃尔要嫁给马丁·舒尔茨,注定终有一天将由一个法国医生一个德国教授来代表这两个民族产生争斗,而结果是教授摧毁了医生。现在,医生的一半财产已落入教授手中,只要再用这些制造武器,就能彻底击垮对方。
另外舒尔茨认为,沙拉占的计划是不足为虑的,而自己的计划则要宏伟高明得多:将拒绝被日尔曼民族吞并、拒绝依附于德国的民族消灭掉。他现在显然已和沙拉占处在不共戴天的地步了,他自己认为是这样。
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沙拉占的计划,以及探寻其是否存在某种秘密,他竟加入了国际卫生学会,并积极参加它的所有会议。
在一次会议将要结束时,包括沙拉占在内的几个会员,听到舒尔茨宣布,他将同时建一座比法兰西城更大的城市,从而毁灭法兰西城这个异想天开的蚁穴。
“我希望,”他最后说,“我们建造的这个城市将成为全世界的真正典范!”
尽管善良的沙拉占对全人类充满爱心,但他并非相信,他的所有同类都是慈善家,他牢牢地把对手所说的这番话记在心里。作为一个见识非凡的人,他意识到任何威胁都不容忽视。过了几天,他给马塞尔去信,请他帮助自己完成这一伟大的理想,信中并没隐瞒与舒尔茨的冲突,并细致地将他描述了一番。马塞尔据此可以看出,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危险的对手。沙拉占在信的末尾说:
“我们需要坚毅强大的人才,是勤奋忠诚的科学家,因为这次我们不但要建好城,更要保证安全。”
马塞尔在回信中表示:
“虽然我不能立刻就赶去帮助您。但请您放心,在您最需要的时候我会出现。我会时刻记住您所描述的那个舒尔茨。作为一个阿尔萨斯人,我更应时刻关注他的所做所为。无论我与您近在咫尺,还是远隔千里,我始终是您忠实的助手。如果您有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打听不到我,请不必惊慌。因为我无论在您眼前还是远在天边,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忠于您,既为您也为法兰西效力。”
钢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个遗产纠纷案已过去五年了,而故事的焦点也已转在美国闪亮。俄勒冈州位于太平洋海岸10里处,其南部有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而正好与加利福尼亚州媲邻,其地理环境堪称美洲的瑞士。
真的,如果单看外形的话,真与瑞士极为相似:耸立的高山直入云霄,山间的深谷曲折纵横,自天空俯瞰,景色壮丽而雄伟。
但如果深入一看,假瑞士与真瑞士就截然不同了。欧洲的真瑞士,人民安居乐业,和平繁荣,田野中可见放牧的僮儿,能打听道路和找到客栈;而在这外表酷似阿尔卑斯山的地方,到处只能看到石头、土块和古老的松林。
假如有人走在真瑞士的山野之中,听到奥贝朗幽谷中那般清雅的声音,能诱发对生命最美妙的遐想。而在这里,耳中传来的是远方隐约的汽锤声,脚下会发出沉闷的爆炸声。仿佛大地是一个下面安有机关的舞台,而那巨大的山石也像是空心的,随时都可能会陷入恐怖的深渊之中。
曲折的山坡上有一条条用煤滓铺成的小路。五颜六色的矿滓躺在干枯的草从中,仿佛一条条爬行其中的毒蛇的眼睛一般。到处都能看到一口口枯竭的废井,井口长满杂草,并被雨水冲刷得伤痕累累,向着天空张大了口,如同一座座死火山。烟雾笼罩着大片天空,如同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灰色大衣。鸟儿不敢从这里的天空飞过,昆虫纷纷逃窜,人们已经忘记了蝴蝶的样子。
假瑞士的最北边,在山脚与平原交汇的地方,两座贫瘠的大山之间,有一块荒漠这块荒漠直到1871年仍是一座“红色沙漠”,因为这些土中含有大量的氧化铁而呈现红色。而现在已成了“斯达尔施塔特”——“钢田”。
可以想象,一块二三十平方公里的山地,在干旱的沙土上洒满了石子,荒凉得如同远古时代的内海海底,上帝并没能给这块荒漠带来生机和活力,而如今却被人改变了,唤醒了这片沉睡已久的土地。
短短的5年光阴,在这沙石遍布、寸草不生的地方,一连出现了18座人造村庄、一色的灰木小屋,在芝加哥造好后直接运到这里,随后住进去很多年轻力壮的工人。
那座蕴藏丰富的柯尔斯勃兹煤山就在村庄的中央,而山脚下却建起一片造型奇特的深色房屋。它们排列非常整齐,一律红屋顶,前后窗相对。而屋顶上方是众多圆形高大的烟囱,千百个烟囱一齐向外喷着浓烟,久积而不散。天空被遮得阴沉沉的,而不时有通红的火光在天空中过,并有雷鸣般的轰轰炸响,一浪赛过一浪,但这炸响却有极强的节律性。
而以上描述的这片建筑,就是斯达尔施塔特钢城,它属于德国人,原耶拿大学化学教授舒尔茨博士的个人产业。他借助蓓根的亿万资产,发展钢铁产业,如今已是世界最大的钢铁大王,特别还是欧美最大的大炮制造商。
他能制造各种样式、各种口径的炮,有滑膛炮也有螺线膛炮,可制成活动炮座或固定炮座。他铸造的大炮在俄罗斯、土耳其、中国、意大利各国销路都不错。不过他主要还是为了德国铸造。
凭借着巨大的财力,他像魔术师般手杖一挥,就凭空出现了这片广大的建筑群,同时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市和先进的工厂。3万名工人中,一多半来自德国,住在城郊的工人区。仅仅几个月时间,它的产品就以其明显的优越性而著称于世。
舒尔茨从自己的矿中开采铁和煤,并就地炼成钢水,而又就地铸成大炮。
他的同行们不能做到的,他都做到了。法国人曾铸造了4000公斤的钢锭;而英国的一尊锻铁炮达到了100吨重;而埃森的克虏伯先生又铸造了50万公斤的钢块。舒尔茨的产品却是随心所欲的,不管你订制的大炮有多重,要求的威力有多猛,他都能如期交货,而锃亮的大炮如同新出产的硬币般闪闪放光。
不过当然,你要付出相应的金钱!他在1871年获得的2亿5000万法郎,只是为他打通了食道,他的胃口还要大得很呢!
制炮业同其他行业一样,只要你能制造出别人制不出的产品,你就占据了优势。而舒尔茨的大炮,不只其体积没有前例,况且在其年久耗损的情况下,也绝没有炸裂的危险。斯达尔施塔特工厂出产的钢仿佛有一种超常的特性。于是有人谣传他加入了合金和神秘的化学增加剂。但人们都只能肯定一点,就是谁也无法探知其中的秘密。
现在又能肯定一点,就是秘密被严密封锁在斯达尔施塔特内部。
北美洲的这个偏远一隅的四周,是连绵的群山,是钢城的一道天然壁垒,把有人居住的最近村镇也隔离在500英里以外。但人们在这里,根本找不到在自由的口号下建立起来的美利坚合众国的一点自由的影子。
就算你来到了钢城的城墙下,你也休想进入它的任何一道城门。虽然在一道护城河和碉堡旁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厚重的城门。但门卫会铁面无私地把你赶走,所以你不得不走进城外的郊区。因为你不知道暗号和口令,甚至连经过正式盖章签发的通行证都没有,那就别梦想跨进钢城。
这是11月的一个清晨,城外来了一个年轻的工人,他肯定是有通行证的,因为当他在客栈把他的旧皮箱寄存后,就毫不犹豫地走向朝着村庄的那道城门。
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美,身穿当时流行的那种随意的拓荒服:上身是宽松的短套,内穿一件无领羊毛衬衫,下身穿灯芯绒长裤,脚蹬一双大皮靴。头上一顶大毡帽,前面压在额头上,似乎要遮挡煤灰一般。他身上沾满了灰尘,但仍轻松地打着口哨向前富有节奏地走着,充满了活力。
他行至一个窗口前,把一张印着铅字的纸片交给守卫队长,很快就被放进城内。
“你的地址是743车间,9号路,K工区,去找塞利格曼工长,”队长说,“沿环形路右侧一直向前走……知道这里的规矩吗?如果你走错了工区的话,就会被撵出来。”
年轻人按照队长指点的方向走上了环形路,他的右侧是一条壕沟,沟边来回走动着警卫;而左侧,里面是建筑群,外面是宽阔的的环形铁路和内城墙相隔,内城墙与外城墙外观一样,而这时钢城的轮廓看得更清楚了。
在各个工区之间有防御工事,彼此分隔成一个个完全独立的系统。尽管它们都处在壕沟和城墙的包围之中。
很快年轻人就看到了K字路碑,眼前是一扇高大的门,门上刻有一个K字。他大步向门岗走去。
这一次,接待他的却不是士兵,而是一个装有一条假腿,胸前佩戴奖章的残疾人。
年轻人又把那张纸片交给残疾人,他检查后又在上面盖了一个章,然后说:
“一直走,到第九条路向左转。”
现在通过了第一道防线,年轻人终于进入了K工区,而从大门一直向前的是全区的中轴线,两旁的建筑物一排排地都是同一样式,而且一律与这条街呈直角。
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灰色的厂房上有着无数的窗户,仿佛是一个巨兽在喘息着。但这个年轻人似乎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根本没有停下观望。
他只用了5分钟就走进了9号路743车间,被人带进一间放满资料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塞利格曼工长。工长仔细地检查着他那盖有各类公章的证件,最后眼睛望着年轻人。
“你来做冶炼工?……”他问道,“你似乎太年轻了吧!”
“有志不在年高,”年轻人答道,“我马上就26岁了,而且干冶炼也有七个月的经验了……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您看一下证书,我就是凭这些证书才在纽约被人事部主任雇用的。”
年轻人的德语还算流利,只是略带些土音,似乎这点让工长有些疑心。
“你是阿尔萨斯人吗?”他问道。
“不,我是瑞士人……来自沙夫豪森,喏!我所有的证件都在这里,全都备齐了。”
他说着掏出了护照、身份证、户口簿等证件,递给工长。
“好吧,你被录用了,现在就剩给你找个岗位了。”塞利格曼说,又把那些证件还给了年轻人。
他在花名册上登记下了约翰·施瓦尔茨这个名字,并交给年轻人一个上岗证,上面有他的名字和编号57938。
“每天早7点必须赶到K字门前,然后凭此证入门,再到交班室摘下你自己的报到牌,上面有你的名字,然后来向我报到,晚上7点临走时,把报到牌放进车间的箱子里,箱子只在7点准时打开。”
“知道了……我可以住在城里吗?”施瓦尔茨问。
“那可不行,自己在城外租个房子吧,但车间有食堂,饭菜都很实惠,你的工资开始时是每天一块钱,以后每个季度增加百分之五……处分只有一项,就是开除。无论犯什么错都必须开除,先由我上报,工程师最后拍板……你想今天就上班吗?”
“太好了。”
“那可只能算半天。”工长提醒说,随后就带他走向里面的一个车间。
两人沿一条大街,从一个大院穿过,走进一个高大的车间,看那宽敞和漂亮程度,不亚于一个大型的火车站。施瓦尔茨像个内行似的,边看边点头。
车间靠两边墙上,是两排同罗马圣保罗教堂里的圆柱相仿的粗大的柱子。这些圆柱高高地穿出了拱形玻璃屋顶耸立在高空,其实这就是烟囱。100个烟囱底部对应着100个炼钢炉。
车间的尽头连着火车道,不时有车皮送来用以炼钢的铁矿石。而空的车厢在另一端等候运走已炼成的钢材。
这道“冶炼”工序就是把铁炼成钢。许多的彪形大汉赤膊上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长长的钢钩。铁矿石投进高温炉之后,先加热炼成铁,这时需要在铁矿石熔化时加以搅拌,滤出矿渣。而为了得到钢(那是一种含碳较高的铁,比铁的性质更优越),就是等矿石完全熔化时再将其用超高温加热。而冶炼工必须用铁钩将慢慢成形的铁块在火焰上翻来覆去搅拌,等它们的含碳量达到一定程度,也就是足够硬时,再将其切割成四个疏松的圆球,俗称“熟铁蛋”,最后将它们传递给锤铁工的助手。
锤铁在车间正中心处操作。每个熔炉都装有一个蒸汽驱动的汽锤,蒸汽锅就安在烟囱里,每个汽锤都有一个锤铁工专门负责。而他们此时必须全副武装:脚蹬长统靴,臂挂铁皮甲,胸围皮套裙,头戴网罩。“金甲武士”拿一把长钳夹住白热的铁块,放到汽锤下面,铁球被大汽锤多次锤击,火花四溅,把其中的杂质挤出。
然后,锤铁工的助手又将锤击后的铁块重新放进炉中,烧热后再取出来锻打一遍。
这个巨大的炼钢厂一直不停地运转,传送带在不知疲倦地转动,汽锤声夹杂在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中,铁花四溅星光闪耀,熔炉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在这铁石碰撞发出的永不停歇的喧嚣声中,人是显得这么渺小。
而其实这些炼钢工个顶个都是棒小伙!因为他们需要在炙人的高温下伸开手臂摆弄这些200公斤重的家伙,还要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些白热的铁,连续干几个小时,这种工作环境是残酷的,再健壮的人也不会挺过10年。
施瓦尔茨为了把自己的能力显示给工长看,就将上衣全脱了下来,露出健美的肌肉,拿起一个铁钩,开始干起活来。
工长看了没一会,就回头向自己的办公室放心地走去。
施瓦尔茨一直这样干到吃饭才停下。不过,也许是由于用力过猛了,或者早上吃的东西不足以供这么大的体力消耗所需,他很快就显得体力不支了。组长显然也看出他已经不堪重负了。
“你根本不是熔铁工的料,年轻人,”组长说,“最好你趁现在赶快要求换工种,再晚些就不能调换了。”
施瓦尔茨还在坚持,并说这只是一时的不适应,慢慢他就会变成一个合格的熔铁工了!
组长向上反映了他的情况,很快总工程师就把他叫去了。
总工程师又把他所有的证件审查了一遍,威严地对他说:
“你在布鲁克林真的当过熔铁工?”
施瓦尔茨把头低下了。
“我瞒不了您,”他说,“我本来是干铸工的,我应聘熔铁的活只是为了多挣点钱。”
“你们都是一个德性!”工程师挖苦道,“25岁就想干35岁的人都极少胜任的活儿!……但是,我发现你干铸工的时间好像不短了?”
“我晋升一级铸工都两个月了。”
“那你还不如留在原来那儿合算些。你到这里只能做个三级铸工。但你还算挺幸运遇到了我,我可以把你调到铸工区去。”
工程师取出通行证写了几个字,盖了章后说:
“你把报到牌放回本区,迅速去O字区,我会和那里的总工程师打招呼的。”
像进K字区一样,施瓦尔茨经过同样的手续进入了O字区,然后又是一番检查、盘问,才被工长带到了铸工间。这里相对要平静些,只是略显枯燥。
“这是专门浇铸42号钢材的小车间,”工长说,“只有一级工才有资格去造炮车间。”
但是这个“小车间”也有10000平方米。施瓦尔茨粗算了一下,这里按容积不同,分别以4个、8个、12个为一组的坩锅大约有600个,每组下面有一个大加热炉。
车间的中间有一个横槽,里面放着各种盛钢水的模子。而横槽的两侧各有一条铁轨,上面有一个活动吊车,可以随意滑到需要的地方去吊运重物。和冶炼车间一样,这里两头也有铁路,一条运来要熔铸的钢锭,另一条则将模子里铸好的钢管运走。
每个模子旁都有一个工人手拿铁棒站在那里,注意坩锅中钢水的温度。
这几项工序大概跟施瓦尔茨原来的工厂差不多,但在这里,各工序间的衔接、配合却达到了完美无缺瑕的程度。
每到工作时间,向工人发信号的铃声就会响起,一些一般高矮的工人立刻两人一组,扛着一根铁棒,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自己固定的炉前站好。
一个指挥手握秒表,然后站在一个与所有加热炉都离得很近的模具边站定,模具两侧各有一个斜度不大的斜板,上面早放好了一些外面包着铁皮的耐火粘土管。管子下口放在漏斗槽上,而漏斗槽在模具的正上方。指挥嘴里叼着哨子,他一声哨响,坩锅立刻被钳子从火中取下来,挂在第一座炉前的一组工人的铁捧上,然后,随着哨子发出的一系列抑扬顿挫的旋律,两个工人依照节奏一齐动作把坩锅内的钢水倒入管中,倒完后再把炽热的空坩锅放进水箱中。
其他组的工序也是这样完成的,间隔的时间也都经过准确计算了,以便浇铸工序紧张而有序地完成。
这种不可思议的精确,能使第十秒钟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后,恰好所有坩锅刚刚倒空,投入水箱。如此完美的操作过程,谁会想到是由上百个有思想的人齐力完成的,而像是由一架完美的机器运转完成的,这是由铁一般的纪律、精湛的技术与和谐的旋律创造出的奇迹。
施瓦尔茨像个老手似的,他马上找了一个与他身材相当的工人组成一对,在一次不太重要的浇铸中展露了一下,当即被断定为一个优秀的铸工。下班的时候,组长甚至许诺会很快提升他。
他于晚上7点钟走出钢城,便立刻回到客栈取皮箱,然后顺外城向前走,走到一个他早已看好的住宅区,并很快在一个“提供住宿”的正直妇人家的单身房间里住了下来。
但是,年轻人在晚上并没有去下酒馆,泡舞厅,而是独自躲在房间里,然后取出口袋中从工厂捡回的冶炼车间的碎钢和铸工车间的坩锅残片,全神贯注地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研究起来。
然后,他从皮箱内层取出一个硬皮本,翻阅里面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和公式,又用流利的法文在本子上写了这样一段话,出于谨慎,他用了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暗语:
11月10日,斯达尔施塔特城。冶炼方法并无特殊之处,只是依照切诺夫定律,两次温度所选不同,即第一次加热相对第二次加温度要低些。浇铸操作,是克虏伯模式,只是动作的均衡程度实在无可挑剔。但这种准确操作正是德国人的优势,得益于日尔曼族天生的乐感。英国人是万万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因为他们或纪律散漫,或节奏感不强。但法国人做起来却很容易,因为法国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舞蹈家。所以至今为止,尚未发现其取得巨大成功之奥秘。矿石样品与我们的上等铁矿无甚差别。煤的质地不用问是极有冶金价值的上等品,但这也并不出奇。但可以肯定一点,舒尔茨在除杂质上做得很好,采用的原料异常纯净,但这也不难做到。因此,现在只剩下确定坩锅和耐火土管的成份就足够了。如果做到这一点,而且我们的浇涛工也经过严格的纪律培训的话,我相信没有理由达不到这种程度。不过,毕竟我才只去了两个车间,而这里除了中央总部,企划部,设备处和密室等以外,至少有24个车间。但究竟这个巢穴要这么多车间做什么呢?在舒尔茨获得遗产并发出恐吓之后,我的朋友们,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你们的忧虑?
画完了这个问号,施瓦尔茨疲惫地收起这一切。他脱下衣服,躺在一张让人不舒服的德国小床上,点燃烟斗,并取出一本旧书,边抽边看,但是心中却一直思索着其他事情。他美滋滋地抽着烟斗,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啵!……啵!……”
他把书放下,又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沉思,仿佛正有一道难题等待他去解决。
“算了!”他喊道,“任他诡计多端,我一定要找出舒尔茨的秘密,特别是有关他对法兰西城的图谋!”
他是念叨着沙拉占大叔的名字进入梦乡的,但他睡熟后,却在梦中念出一个小姑娘“让娜”的名字。虽然他离开时,让娜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但他在心目中一直当她是个小女孩,而这也极易用一般的联想规律来解释:念及沙拉占很容易想起他的女儿吧?
因此,当施瓦尔茨,也就是马塞尔·布吕克曼,第二天念着让娜的名字醒来时,他并未因此而大惊小怪。而且,又一次印证了斯图亚特·米尔伟大的心理学原理的正确性。
灾难矿井
房东鲍埃尔太太热情接待了马塞尔。她原籍瑞士,其丈夫四年前死于一次矿井事故,这很正常,全世界每天几乎都有矿工死于这种灾难。她每年可以从工厂领到30块钱的补助金,另外她还有一间带家具的房子可以出租,来取得很少的租金。她年幼的儿子卡尔还会在每个星期带回来一点工资。
卡尔虽然只有13岁,却已成为煤矿的工人了。矿上的运煤车要经过通道的一扇门,卡尔只是负责开门、关门,而这扇门也是为通风开设的,它能控制里面空气的流向。因为他家离奥尔布雷克特矿井很远,要他每天来回跑的话太为难他了,因此大伙又给他找了一个附加的活,夜里当马夫把马牵回马厩时,负责洗刷看护那六匹马。
就这样,卡尔要在500米以下的矿井中一连呆上六天,白天看护通风门;晚上就在马厩里的草堆上睡。只是到了星期天,他方能重见天日,才能和正常人一样获得几个小时的阳光、蓝天和母亲的疼爱。
不用说你也知道,当他过了一星期从井下爬上来时,他已不再是一副干净利落的模样了,就如同从地狱中放出来的小鬼,或刚清扫完烟囱,变成了一个巴布亚黑人。于是鲍埃尔太太先把他按到热水里,用肥皂仔细擦洗几个小时,然后再把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通常是卡尔父亲遗留下的一套绿色粗呢衣服,是经过她一番修剪改小了的。然后,她就望着卡尔,一直到晚上入睡。儿子在她心目中是世上最帅的小男子汉。
实际上,洗去那层黑黑的煤灰,卡尔还算是个英俊的孩子。一头柔柔的金发,清澈的蓝眼睛,再配上洁白细腻的脸。但相对同龄孩子来说,他似乎略显有点瘦小,而常年的地下生活更使他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如果以沙拉占的血球验算法对他的血液进行化验,那他的红血球数量肯定是偏低的。
卡尔的性格很文静、内向,不过却有着不同于平常孩子的自豪感。这是由于常年对一次次灾祸的经历,对有规律生活的习惯以及征服困难后的愉悦。好像这种自豪感是每个矿工都有的品质。
卡尔最幸福的时候是和母亲呆在一起,在小房子里,伏在方桌上,把纸盒里的各种小虫子拿出来摆弄。他每次在井下捉到小虫子,就放进纸盒里。矿下的气候四季如春,而里面有些奇怪的生物连生物学家也不认识,比方煤层湿润的岩缝中长出一些离奇的植物,有绿色的苔藓、无法描述的菌类和奇形怪状的纤毛。后来有一位致力于昆虫研究的工程师得知这一情况后,就告诉卡尔,他会用一个埃居来收取一种新的昆虫标本。卡尔原本是为了获得埃居才走遍矿内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的,但或许是受了工程师的熏陶,他慢慢地也变成一个昆虫谜了。所以,他现在是出于自己对昆虫的酷爱才搜集昆虫的。
他慢慢与蜘蛛和昆虫成了好朋友,并在孤独之余结交了两只蝙蝠和一只大田鼠。他一次次向人宣称:这三个好朋友是世界上最聪明善良的动物,甚至比那六匹马还可爱。那几匹皮光毛亮,膘肥体壮的马本来已够聪明了,卡尔也没少对人们称赞它们。
看管马厩的老人名叫布莱尔·阿索尔。他从6岁就一直生活在地下500米的矿井中,并从未再见过太阳,所以他的眼睛已几乎不起任何作用了,但他头脑却变得精细起来,他对这“地下迷宫”了如指掌!他在推煤车时,知道该何时向右拐,何时向左拐,而且从未走错过!当他走到通风门前停下时,正好门还在开着,早饭和晚饭见面时,你总能见到他和蔼可亲的脸并得到他友好的问候!
“我说的是真的,妈妈,”卡尔说,“每次我的头靠近他时,他都会在我的脸上亲一下。而且,布莱尔·阿索尔脑袋里的钟简直灵极了。要不是跟他在一起,我准会分不清白天和晚上,早晨和黄昏!”
鲍埃尔太太微笑着听儿子絮叨。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她也很喜欢布莱尔·阿索尔,有时候会让儿子带些糖给他吃。其实,她也恨不得到井下去看看丈夫生前的老伙伴,去看看使她失去丈夫的那个可怕的地方。矿井爆炸后,不幸的鲍埃尔被发现时,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是女人是不允许下矿井的,所以她只有让儿子的故事来满足她了。
唉!她对这个煤矿已经很熟悉了。说不清多少次,她站在那直径足有18英尺的洞口,痴痴地幻想着丈夫从那里出来;看着围墙里面沉重的橡木笼通过滑轮用钢索吊上来。矿山上安放蒸汽机的高大的厂房,检查通行证的小岗亭……说不清多少次了,她看着那不停燃烧着的大铁炉,里面的烈焰烤得自己浑身发热!还有刚下班爬上来的矿工借着炉火烤衣服,更有的迫不及待地点燃烟斗!她多么熟悉这个地狱之门的所有声响和身影啊!卸煤工在紧张地卸下满满一车的煤,装吊工、选煤工、洗煤工、机械工、司机……他们都在不停地忙碌着。
她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得到,那被罐笼带入井下的一群群矿工所做的一切。其中有他的亲人,从前是她的丈夫,现在是她惟一的儿子。
她听着他们说笑着,争吵着,离地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听不到了。但她的心也跟着他们一起沉了下去,直到比金字塔高四倍的地方……来到井底,矿工们匆忙地从笼子里跑出来!
他们四处散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地下城又忙碌起来。推煤工推起煤车,挖煤工拿起十字镐奔向煤床,填土工将采完煤矿的空地用土石填实,支架工在煤城巷道中架上支柱,修路工检修坑道,铺设铁轨,石工炸开煤床外面的岩层……
主巷道如同一条宽敞的大街,连通了相隔三四公里的两个矿井,主巷道两侧有许多侧巷道与之相连,这些侧巷道之间又有更小的巷道相连。巷道之间竖立着由煤或岩石形成的墙或支柱,所有的一切显得那么井井有条,坚实牢固而乌黑透亮!……
在这纵横交错的无数巷道组成的地下迷宫中,忙碌着一支光着膀子的矿工大军,他们彼此交谈着,在安全矿灯的照耀下快活地干活!……
当鲍埃尔太太独自一人坐在家里的火炉旁遐想时,脑子里常常浮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在这无数的巷道中,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条更熟悉的巷道,就是由卡尔负责开关通风门的那条。
当傍晚来临时,白班的工人上来了,夜班的工人又下去了,但她亲爱的儿子却不会这时上来。
他到马厩去找亲爱的布莱尔·阿索尔去了。他先照顾老人吃完饭,再把马的草料准备好,才去吃自己被人从上面带下来的那点冷饭。吃完后,他就给那只安详地伏在他脚边的大田鼠讲故事,又和那两只在他头顶飞舞的蝙蝠唱会儿歌,玩累了就躺在草垫上睡去。
鲍埃尔太太就像身临其境一样,因为卡尔已经把这些给她讲了至少300遍了,他说到哪里,她都能看得到。
“您知道昨天我给工程师送昆虫去时他对我怎么说吗,妈妈?他说要给我出几道数学题,假如我能做对的话,等他再测绘矿井的平面图时,就带我去给他拿工具。并说要开一条巷道,直通威勃矿井,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呀!”
“真的,宝贝?”鲍埃尔太太高兴地说,“工程师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她眼前又浮现出这样一幅情景:儿子拿着测绘工具,像个工程师的助手一样神气。
“但是,我很担心,”卡尔又说,“我怕没人能帮我讲一讲那些数学题,到时候做不出来。”
马塞尔正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抽着烟听他们母子对话,听卡尔说到这里,就对他说:
“到时候你哪儿不懂不妨告诉我,我也许能给你讲一下。”
“您会数学?”鲍埃尔太太惊讶地问。
“我当然会,”马塞尔说,“我每天晚饭后都去夜校上课,恐怕不可能什么也学不到吧?老师还说我学得不错呢,他说我都可以给别人当老师了。”
卡尔兴奋地取来纸和笔,并站在马塞尔旁边,把不懂的问题说给他听,马塞尔就给卡尔详加讲解。卡尔很快就明白了那些问题,他对马塞尔佩服极了。
打这开始,马塞尔更受女主人的尊敬了,而他也和卡尔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而且,他在工厂里的出色表现也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很快就被破格晋升为一等工。他每天早晨7点去上班,下班吃过晚饭后,就去夜校听工程师特鲁勃奈讲课,努力学习几何、代数、机械工业制图等功课。而且进步神速,老师对他赞赏有加。进入工厂仅两个月后,他就跨入了最优秀人才的行列,不仅O字区,而且整个钢城都知道了他的名字。第一季度末,他的上司就向中央总部呈上了一份推荐信:
“约翰·施瓦尔茨,26岁,一等铸工,兹向中央总部推荐此人:他无论在理论知识、实际工作和创新精神三方面,都可称得上‘出类拔萃’”。
不过,必须有一个非凡的机遇,才能让总部真正对马塞尔产生兴趣。只要耐心等待,总会有这样的机遇,只是马塞尔没料到,这个机遇竟是在如此悲惨的情况下到来的。
又是一个星期天,都上午10点了,但马塞尔发现小卡尔还没回来。他很纳闷,就去问鲍埃尔太太,是否她知道卡尔为什么还没回来,但鲍埃尔太太焦急地告诉他,她也不知道。按说卡尔两个小时前就该回来了。马塞尔就去奥尔布雷克特矿井找卡尔。
他沿途看到矿工就问见没见到小卡尔。他们都说没见到。大家彼此互道平安后,他又继续朝矿井走去。
等他到达矿井时都快11点了。今天是休息日,矿上安静多了,偶尔能看到“摩登女郎”(这是矿工们给选煤女工起的绰号)在和检查员聊天,检查员连休息日也得照常上岗。
“您看到编号是41902号的小卡尔出来了吗?”他问检查员。
检查员拿出名单查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
“矿上还有另外的出口吗?”
“没有,就只有这一个出口,”检查员答道,“矿井北面的出口还在规划之中,并没打通。”
“这就是说,小孩子肯定还在井下了?”
“肯定,不过也真奇怪,一般星期天井下就留五个专门守卫。”
“我下去找一下可以吗?”
“不行,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准下去。”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故?”“摩登女郎”插嘴道。
“星期天能发生什么事故?”
“但不管怎样,”马塞尔说,“我必须找到这个孩子!”
“那你最好去找机械工长……就是那个办公室……也不知他出去没有……”
工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节日礼服,衬衣领子像白铁片一样硬,正准备出去。马塞尔把情况向他一讲,这个好心人马上担心起来。
“那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他立刻说。
于是,他吩咐机手立刻准备罐笼,并请马塞尔和他一起下去。
“最好还是带上‘加里贝’气箱,”马塞尔说,“万一派上用场的话。”
“不错,井下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工长从橱子里拿出两只锌皮储气箱,外形像巴黎的饮料小贩背上的可可壶。这种密封箱是用来储存压缩空气的,顶端有两个橡皮管,使用时用牙咬住角质管嘴。一个特制的风箱可以把里面的空气放出来。带上这种存有纯净空气的箱子,人们可把鼻子用夹子夹住,在空气十分重浊的环境中也能自由呼吸。
两人准备就绪,走进罐笼,滑轮上钢索滑动,把罐笼放下井底。两人打开了手中的矿灯。
“您不是矿工,但看您并不害怕,”工长说,“不像有的人,第一次进罐笼吓得哇哇大叫,手足无措,像兔子似地在里面乱动!”
“是吗?”马塞尔答道,“我倒觉得没什么。”
他们问一个交叉路口上的守卫,那人说他一直没见到卡尔。
他们又走向马厩,看到小卡尔的书包挂在墙上,草垫上放着他的数学课本和一把马刷。
但马塞尔注意到卡尔的矿灯不见了,这说明卡尔一定还在矿井里。
“会不会掉进哪个坑里?”工长沉吟着说,“但这是不可能的!星期天他到煤床边上干什么去?”
“噢,可能他是去捉昆虫了!”那个跟来的守卫说,“这孩子酷爱昆虫!”
有一个年轻人也跑来支持这种说法,因为他曾在7点钟看到卡尔拿着矿灯走远了。
现在需要开展认真搜寻。他们又召集了另外几个井下的守卫,在一张矿井平面图上分配下每个人搜寻的区域,然后就分头行动了。
他们用两个小时找遍了矿井的每个角落,七个人又在交叉路口碰头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坍塌的地方,也没发现有卡尔走过的迹象。工长也许由于饥饿而产生了失望,于是他断言,卡尔肯定已经出去了,正好他们都没发现,而现在可能已在家里……嗯!……吃午饭了。
但这种说法随即遭到了马塞尔的反对,他坚持卡尔还在井下,要求重新搜寻。
“这是什么?”他指着平面图上的一个虚线划出的圈说,相邻附近几处都有详细标注并用实线划出,而这个圈就好像地理学家在地图上标注北极地区那些未经探明的地方一样。
“那个地方因煤层太薄没有开采价值而被废弃了。”工长答道。
“废弃的地方?……到那儿去找找看!”马塞尔坚持道。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那块空地。是的,表层已经滑腻发霉了,显然这地方已经废弃好几年了。
他们四处看了一下,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马塞尔突然叫大家停住,并问道:
“你们有没有感到头晕?”
“哎呀!没错儿!”其他人都说。
“我刚才就觉得有些头晕了,”马塞尔说,“这肯定是二氧化碳所致……我可不可以点根火柴试验一下?”
“点吧,年轻人,没事。”
马塞尔掏出火柴盒,把一根火柴划着,然后拿着它靠近地面,火焰立刻熄灭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他说,“因为二氧化碳密度较大,所以在空气下层……大家都退出去,我是说你们几个没带‘加里贝’气箱的。但是工长先生,我建议我们两人留下来继续寻找。”
那几个人都走了,马塞尔和工长立刻各自取下储气箱的橡皮管嘴用牙咬住,并把鼻孔用木夹夹住,然后沿着巷道接着往前走。
当他们走出一刻钟后,终于发现了疑点:远处黑暗中有微弱的矿灯光发出,他们冲了过去……
在潮湿的墙根下,小卡尔静静地躺在那里,可怜他的身体早已经冰凉了,嘴唇发青,脸色发紫,脉搏早已停息了。两人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他是想捡起地上的什么东西,但他刚一弯腰,就立刻被二氧化碳包围了。
不管想什么办法救都为时太晚了,他已经死了四五个小时了。
第二天晚上,斯达尔施塔特的公墓上又添了一座小坟。可怜的鲍埃尔太太,先是失去了丈夫,现在又失去了惟一的儿子。
中央总部
奥尔布雷克特矿区的主任医师埃希丹纳希写了一份明细的死亡报告:卡尔·鲍埃尔,41902号,13岁,因在228号巷道捉昆虫时,吸入大量二氧化碳而窒息死亡。
工程师莫勒斯姆尔的报告更深入地阐明了一点,必须在14号平面图上把B区也规划入通风设施之内,因为B区巷道有一种散发极其缓慢的有毒气体,它极易被忽略而引起中毒事件。
紧接着,这位工程师又上呈了一份推荐信,提出工长雷洛和一等铸工约翰·施瓦尔茨在这一事件中表现出机智勇敢、忠于职守的精神。
10天以后,当马塞尔去门房取他的报到牌时,发现有一份通知挂在他牌下面的钉子上,上面写道:
“施瓦尔茨务必于今天上午10点钟到总经理办公室!A字路A字门,中央总部。穿戴要整齐。”
前一段时间,无论是在与同伴交谈中还是星期天在城外观察时,他都能看出,中央总部决非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而且更有人说,曾有些想逞匹夫之勇擅闯禁区的人,结果都神秘地失踪了;而能去那里工作的人,事先都必须办理一系列复杂机密的手续,最后还要庄严宣誓,对自己知道的事决不泄露一点,如违此誓,将会被秘密法庭残忍地处决……又有人说,从这座“圣殿”有一条地下铁路通到环形路上……有时会有神秘的客人通过火车出入城区……里面有时会举行高层会议,会员们都是些不知名的高深人物……
马塞尔也并非完全相信这些传说,不过这些传说起码证实了一点,那就是一般人想进入中央总部甚至比登天还要难。他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有冶炼工、熔铁工、卫兵少尉、木工、锤工等,但他们没有一个曾接近过A字门。
现在,他在惊喜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怯意,但他还是按时走进了戒备森严的中央总部。
门卫先让他在门房里等一会儿,门外站着两个穿灰色制服、佩短枪的彪形大汉。门房则像修道院中修女们的传达室一样,有两扇门,一扇向外,一扇向里,但它们从不同时打开。
经过了对证件的认真核实之后,两个大汉将马塞尔的眼睛用一块白手绢严严地蒙住,马塞尔任其摆布,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他俩一边一个架住马塞尔的胳膊,一言不发带着他就走。
走出大概两三千步,爬上一段楼梯,他们打开门走进去,等把门关好后,马塞尔眼上的手绢被摘掉了。马塞尔打量着这间屋子:摆设非常简要,只有一张黑色桌子,几把椅子,一块大画板,桌上放着各种绘图工具,一个高大的安着毛玻璃的窗户射进一些光线。正在这时,走进两个大学教授模样的人。
“据说你很有才干,”其中一个人说,“我们想考你一下,如果你是人才,我们也不想把你埋没掉。你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吗?”
马塞尔谦逊地表示愿意接受考试。两位主考官便向他提了一些问题,有化学方面的,也有几何、代数方面的。马塞尔对每个问题都回答得正确而明了,令他们非常满意。另外他在黑板上画的图也清晰明了,而且没费多大功夫。他的方程式列得工整而紧凑,行与行的间距相等,如同一排排优秀的士兵接受检阅一样。而更让主考官惊讶的是,其中有一道证明题,他的构思是如此巧妙、新颖,他们问他是从那儿学来的。
“在沙夫豪森上初中时学的,那是我的母校。”
“看来你在设计方面很出色!”
“这确是我的专长。”
“瑞士的教育办得真不赖!”一个对另一个说,“现在要求你用两个小时把这张图画出来。”
说着他们递给马塞尔一张非常复杂的蒸汽机切面图。
“如果你画得好,你就会得到成绩优秀、令人满意的评语,那你就被录用了。”
随后,他们就都走出了屋子,马塞尔于是认真地画了起来。
时间到了,两个主考官走了进来。他们拿起图,看后大加赞赏,于是评语上又多了一句:我们的设计师还没有一个具有如此天分。
随后那两个大汉又走了进来,又把他眼睛蒙上,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们要分配你去设计处的一个制图车间去,”总经理说,“你能接受我们规定的条件吗?”
“不知是什么条件,”马塞尔答道,“但我想我能接受。”
“你听好了:第一,在整个雇佣期间,你不许外出,除非在极特殊的情况下,你得到特别许可时;第二,这里实行军事化管理,你必须对上级绝对服从,否则军法从事。你如今享受少尉待遇,还能够按规定晋升到更高级别;第三,你必须宣誓,绝对对你在部门中的所见所闻守口如瓶;第四,你的所有来往信件必须经过上司检查,并且只能和家里人通信。”
“干脆直接说,我被囚禁在监狱里得了。”马塞尔心中暗道。
但他回答得也很干脆:
“这都是一些合理要求,我全都能接受。”
“那就好,现在你举起右手……宣誓吧……(马塞尔把誓词朗诵了一遍)好!任命你为第四车间的设计师,会有人为你安排宿舍;这里还有第一流的食堂供应膳食……你的行李带来了吗?”
“没有,先生。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所以行李还在房东家里。”
“派别人给你取就行了。你现在已经不能再出去了。”
“幸亏笔记上用的都是暗语,”马塞尔想,“要不然,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就完了!……”
当天晚上,马塞尔已经住进一间舒适的房子里了。房子在四楼,这幢楼的前面有一个大院子。他现在意识到,新的生活开始了。
然而这里的生活环境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残酷。在餐厅里他结认识一些同事,但都看起来蛮友好的,和在外面干活的人一样。为了在枯燥的工作之余轻松一下,他们还组织了一个几个人的小型乐队,每到晚上都娱乐一下,气氛相当不错。虽然他们的业余时间有限,但至少有一个图书阅览室,可以补充些精神营养。并有一些知识渊博的教授来组织讲学,所有工作人员必须到场听讲。还得参加经常性的测验和考试。只是活动空间小,令人感到有些禁锢和沉闷。这可以说是一所管理很严格的成人学校,尽管所有人都必须习惯于遵守那些钢铁般的纪律,但总的说来还不至于让人感到太压抑。
整个冬季,马塞尔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他勤奋认真、刻苦钻研,学习进步神速,特别是设计图,已达到了完美无暇的程度。他受到老师们和领导们的一致好评,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就脱颖而出、小有名气了。他是当之无愧的最熟练、最聪明、最富创造力的设计师。同事们谁有困难都会向他请教,有时就连上司也对他不耻下问,一个人凭真才实学获得的不仅是荣誉,而更重要的是尊严。
但是,假如到了设计处就认为他能获取中央总部的机密的话,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这虽然也是中央总部的下属部门,但周围都有铁栅栏,方圆不过300米,他就在这个小圈子里生活。不过凭他的智力,还是能把思想范围扩展到冶金工业的最远部门的。但他的实际工作范畴仅是设计蒸汽机,设计不同的体积和动力的各种蒸汽机,根据其不同用途用于各种行业,有的用于军舰,而有的用于印刷机。不过,他从未涉足于这个业务圈之外的设计,严格细致的分工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的行业中了。
到A字区工作已经4个月了,但马塞尔对钢城的内幕比刚来时并没有更多的了解,顶多也就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得到一些表面情报。尽管他才华出众,但充其量只是这个庞大的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据说,整个蜘蛛网般的组织机构的中心是那座俯瞰全城的金牛塔,它高高凌驾于其他建筑之上。并且了解到,舒尔茨先生就住在金牛塔的最下层,而塔的中部就是那间有名的密室。另外还有人说这座巨大的建筑物水火不侵,里面像一艘豪华战舰的外壳一样包着铁皮,而又由多层装有暗锁的钢门把它封闭起来,如同防范最为严密的银行一样。而且大家都认同一种说法,那就是舒尔茨正在研制一种威力极强的武器,这种武器的杀伤力举世无双,为的是确保德国能很快统治整个世界。
为了探出其中的秘密,马塞尔绞尽了脑汁,想出翻墙、乔装等各种江湖行径,但都被自己一一推翻了,因为这些设想根本不可能办到。那里高墙重叠,重兵看守,夜里明亮的探照灯亮如白昼。想尽了千方百计,还是没有办法能确保跨越这些障碍。而且就算他能成功爬上高墙,他也绝对看不到全景,只能看到其中的某一个局部。
但无论如何,他发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果让他等10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等下去。他必须探得这些秘密,那一天也会最终到来。如今,法兰西城正日益繁华起来,在这座康乐城中,它的各种公益活动正在发挥功效,使每个穷困或失业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看到拉丁民族一天天地走向巨大的成功,更会引起舒尔茨的仇恨,更下决心要对法兰西城进行威胁。这些马塞尔已从钢城的种种迹象中找到了证据。
一连几个月过去了。
进入3月了。这天,马塞尔正在苦苦思索心中曾想了千百遍的那个誓言和计划时,有一个穿灰制服的卫士来通知他,说总经理找他有事。
“舒尔茨先生命令我,”总经理说,“选派一名最好的设计师给他送去。我看就是你了,马上把行李准备一下,立刻去中央区……另外,你也被晋升为中尉了。”
就在马塞尔就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却从天上掉下如此的良机,这也完全是他优异的工作成绩所带来的理所当然的结果。马塞尔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我非常荣幸能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你,”总经理又说,“愿你在此基础上再接再励,永不退缩。你定会前途无量的,好好干,我的小伙子。”
马塞尔的心血没有白费,终于看到幸运之门似乎在为他敞开了!
他将一切东西全装进皮箱里,然后就随着穿灰色制服的人走进了最后一道墙。这是从A字区进入中央区的惟一关口,他曾让马塞尔在门外徘徊了那么长时间,但现在穿过它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神秘的金牛塔就在眼前了,而此前,马塞尔只能从云雾中隐约看到它那高高的塔尖。
但眼前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同一个久居欧洲闹市区或嘈杂车间中的人,一觉醒来就站在了热带原始森林之中!这就是马塞尔此时的感受。
况且,即使是一座原始森林,你还能从那些杰出的作品中看到其中描述的景象,但舒尔茨先生这座经过精心修饰的花园,却是人们从未见过的赏心悦目。棕榈树高大粗壮,香蕉茂密无比,仙人掌宽大肥厚,遮住了阳光。高大而直挺的桉树被常春藤温柔地缠绕着,如同是一件碧绿的时装。地上的花草名目繁多,菠萝、石榴、橙子,举目可见。天空中风雀和报喜鸟飞舞盘绕。而空气也像热带森林中一样,温热湿润。
马塞尔一路留意是否有造成这一奇异美景的供热设备,但奇怪的是,他什么也没看到,心中不由暗暗纳闷。
他忽然一下想到,这附近有一个终年燃烧着的煤矿,也随即明白了,一定是舒尔茨通过金属管道,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地热宝库。
尽管这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但马塞尔仍不禁陶醉在眼前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充满醉人幽香的空气。在这半年中,他都不曾看到过一棵绿草,现在终于得到补偿了。一条砂砾小径延伸到平缓的斜坡之上,尽头是一座精美的大理石回廊。台阶上一排廊柱耸立着,回廊后面是一座方形高楼,似乎是金牛塔的底层。有七八个穿红色制服的侍者和一名头戴军帽手拿长枪的卫兵站在回廊下。一些精美的铜烛台立在柱子之间。正当他慢慢走上台阶时,听到脚下传出轻微的轰隆声,他意识到真有地下铁路。
马塞尔通名报姓后,随即就被带进一条走廊内,走廊的两侧有各种雕刻,仿佛走进了一座雕刻展厅。但他顾不上细看,就走进一间红地金饰的大厅,随后又穿过一间黑地金饰大厅,在一间黄地金饰的大厅中足足等了5分钟,才又被带进一间绿地金饰的豪华办公室内。
舒尔茨先生就坐在桌旁,身旁放着一大杯啤酒,而他正在叼着大烟斗抽烟。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就如同新皮靴子上沾的一块污泥一样。
钢铁大王并没有动,只是冷漠而威严地问:
“你就是他们选派来的设计师?”
“是的,先生。”
“我看过你的设计图,画得不错。你只会设计蒸汽机吗?”
“他们从未要我设计过其他东西。”
“你懂得弹道学方面的知识吗?”
“我业余时间研究过,对此也很感兴趣。”
这正是舒尔茨最理想的答案。这时他才拿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很令他满意的雇员。
“那好,你来和我共同设计一种炮如何……但这要看你能力如何了!……你接替的是索恩的工作,可能会有些勉强。索恩这头蠢猪今天早上摆弄一种炸药时,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这畜生险些连我们都全部炸死!”
说实在的,从舒尔茨嘴里冒出的这些脏话,并不太让人讨厌。
虎穴龙潭
大家都看到了,马塞尔似乎是鸿运当头了,才不过几个星期,他已经和舒尔茨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了。两个人已经是难舍难分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工作还是就餐,无论散步、抽烟还是喝酒,总是形影不离。舒尔茨觉得好像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有时他只要一张嘴,马塞尔就会心领神会,而且能迅速做出回答。
马塞尔不单在本专业领域出类拔萃,而且更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同伴,一个忠于职守的工人,一个谦虚而又极富创新精神的发明家。
舒尔茨对马塞尔简直是爱如至宝,他每想到马塞尔都会不由自主地赞叹:
“这小伙子真难得!我简直就是发现了一块美玉!”
其实,马塞尔早就看透了舒尔茨的本质。知道他是个极贪婪、自私而又爱慕虚荣的家伙,因此他处处都小心翼翼、见风使舵来奉迎舒尔茨。
舒尔茨如同一架大钢琴,而很快马塞尔就能用特殊指法熟练地演奏它了。其实说来也很简单,他总是尽量把自己的才能表现出来,而又总留有一个让舒尔茨显示其高明的机会。
比如他在设计图样时,总能设计得几乎完美无暇,但总会存在一个既易发现又易改正的纰漏,让舒尔茨能一眼看出,并得意地马上指出来。
又比如他在理论方面有了新的见解,就会想办法在与舒尔茨的交谈中流露出来,并能让舒尔茨觉得这个见解是由自己发现的。
有时马塞尔更会来事,比方他会这么说:
“您让我画的装有活动冲角的军舰设计图,我已经画好了。”
“是我让你画的?”舒尔茨问道,因为他从未想过这码事。
“是啊!您莫非已经忘了?……这个活动冲角能将鱼雷直接射入敌舰腹中,3分钟内就会爆炸?”
“我可是一点都没印象了。我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
如此一来,舒尔茨先生就心安理得地将这一新发明划到了自己名下。
但这种蒙蔽手段只能少数用几次,后来舒尔茨就感到马塞尔可能确实比自己要高明些。但人是很奇怪的动物,舒尔茨当然也不例外,他时常会满足于这种“表露出”的优越感,特别是当他认为属下也产生了这种错觉时,就更加满足了。
“他其实并不笨,但他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只不过是我的奴隶!”他时常会这样自我安慰一番,然后肚中发笑,并甚至会从那薄嘴唇下亮出那32颗麻将牌。
况且,他在其他方面也能找到满足于他虚荣心的补偿,那就是,只有他才能把这些伟大的设想变为现实……而这些梦想终会为他所用并显示其价值!……马塞尔这个蠢货,充其量只是他舒尔茨这架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而已,诸如此类。
但他也并非对马塞尔无话不谈。马塞尔与他共处了5个月后,对中央总部的内幕仍然知之不多。只不过他印证出了原来自己的某些假设。他证实了,钢城中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而且舒尔茨也并非仅以牟取暴利为惟一目的。从舒尔茨的兴趣、性格及其创办的工业性质来看,他或许已研制出了某种可怕的新式武器。
但这个谜底始终没被马塞尔揭开。
经过再三思索,马塞尔意识到,不发生重大变故,他是不会得知这些秘密的。但又没有迹象表明会有意外发生,因此他决心自己去创造机会。
9月5日这天傍晚,他俩坐在一起吃晚饭。
“这种酸菜香肠的味道不错吧?”舒尔茨说。尽管他拥有了蓓根的几亿财富,但却一直对这道菜情有独钟。
“不错,好吃极了!”马塞尔赞同道。尽管他已经吃腻了这道菜,但仍然大口地嚼着。
但他的胃却已受够了,最终督促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有时我会想,”舒尔茨这时说,“那些吃不到香肠、酸菜,又喝不到啤酒的人将如何生存。”然后竟长叹一声。
“对他们来说,生活简直就是一种煎熬!”马塞尔说,“要想把他们拯救出来,只有将他们纳入伟大的日尔曼帝国之内。”
“对!……嗯!……会有这一天的……会有这一天的!”舒尔茨被搔到了痒处,“我们已立足在美洲中心了,如果再到日本附近占据一两个岛屿,你将会看到我们扬眉吐气地在地球上纵横!”
这时侍者拿来两只烟斗。舒尔茨首先取过烟斗,点着抽起来。马塞尔也点着了,他打算趁这一天最悠闲的时刻冲破舒尔茨的思想防线。
“不过我认为,”沉吟了一会儿,马塞尔又说,“我对征服世界总有些怀疑!”
“什么?什么征服?”舒尔茨已远离了刚才的话题,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就是德国人征服世界嘛!”
舒尔茨脱口而出:
“你不相信德国人会征服世界?”
“我不信。”
“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理由不信!”
“明摆着嘛,因为法兰西的炮兵更优秀,并将击败德国炮兵。我的瑞士同胞对法国军人非常了解,他们一致认为,谨慎的法国人早已做好了防范。他们将洗掉1870年的耻辱,去教训那些专爱教训别人的人。在我们那个小国中,没人会怀疑这一点。干脆可以这样说,先生,这也是英国权威人士的观点。”
马塞尔这番话说得干脆利落,冷静果断。这些肆无忌惮的犯上之词,在舒尔茨身上产生了尤为强烈的效果。
舒尔茨感到了震怒,脸色涨红,气得连烟斗也叼不住了。马塞尔原本以为这次可能闯大祸了,但很快就发现舒尔茨的神态又变得很从容了,知道威力还不够大,就又对他说:
“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太入耳,但又的确是实情。如果说现在没发现敌人有什么异常,那是因为他们正潜心研究。你以为那场战争没给他们什么教训吗?我们还在一味地把大炮变得越来越笨重,我敢说人家肯定正在发明一种新式大炮,我们将看到我们的大炮在战场上遭受重创!”
“哼!新式大炮!”舒尔茨闪烁其词而又不服气地说,“谁不会研究新式大炮?”
“啊!对了,我们不妨来谈一下新式大炮!那些前辈们用铜制炮,我们不过把铜改成了钢,将炮的威力和射程提高了一倍而已。”
“哼!一倍?……”舒尔茨显得不屑一顾,听口气似乎在说:我们何止提高了一倍!
“实际上,”马塞尔又说,“我们不过是在模仿别人。唉!说实在的,我们的确是缺少发明创新!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什么新发明,但人家法国人却有了,这点你必须承认!”
舒尔茨坐在那里,并没有暴跳如雷。但从他颤抖的嘴唇、阴晴不定的脸色上可以看出,其实他的内心有多么激动。
难道就这么忍下去?他,赫赫有名的舒尔茨先生,世界上最大的钢铁厂和先进铸炮业无人能及的巨头,多少高贵的人都对他俯首称臣,现在竟任由一个小设计师对他指手划脚,侮蔑他缺少发明,甚至连个法国炮兵也比不上!……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下!在他身后那堵包着铁皮的暗室里,正摆着一个装置,它可以封住这个狂妄小子的嘴巴,会让他目瞪口呆,这个爆炸设备会将一切侮辱他的理论全炸成粉末!他会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舒尔茨忽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烟斗都碰断了。他冷冷地扫了马塞尔一眼,然后咬紧牙关,不!留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好,你跟我来看一下,先生,要让你见识一下,我舒尔茨的发明!”
马塞尔下了一招险棋,但他终于赢了。他刚才那狂妄之至而又突然的话将了对方一军,使舒尔茨在盛怒之下乱了方寸,同时又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再加上他的虚荣心,终于中了马塞尔的激将法。他现在急于展示一下他的发明,就带着马塞尔趾高气扬地进了办公室。关门之后,又径直进了图书馆,伸手在一块墙板上一按,立刻,书橱两边一分,后面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门,小门后面是一条狭窄的暗道,顺着暗道中的楼梯一直向下,就来到了金牛塔的地下室。
舒尔兹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一扇门。后面又是一道门,这是一道装有密码锁的门。舒尔茨先生调整密码,把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马塞尔注意到门后面有一个复杂的自动爆炸装置,马塞尔很感兴趣地想仔细看一下,但舒尔兹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就带他继续向里走。
前面又是一道门,但这扇门只轻轻一推就开了。不过马塞尔知道,这肯定装有一种更为高明的特殊装置。
在经过这道门之后,两人又爬上了一架有200级的铁梯,来到了塔顶。站在这里,整个斯达尔施塔特城尽收眼底。
这是一座异常坚固的花岗石建筑。塔顶其实是一个圆形平台,四面有好几个炮口,在平台中央摆着一尊钢质大炮。
“你看吧!”舒尔兹一路上没开口,这是说出第一句话。
马塞尔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攻城炮,它少说也有30万公斤重,装着炮闩。口径有1.5米左右。下面是钢质的炮架,能在钢板上自由转动。里面的齿轮装置使它操作起来异常灵便。炮架的后面有弹簧矫正装置,主要用来防止炮身由于发射时的反冲力而后退。就算有时后退了,也能在弹簧作用下恢复原位。
“它的穿透力怎样?”马塞尔一边赞叹地点着头一边问。
“可以轻易把2万米外的一块40英寸厚的钢板,像切蛋糕一样击穿!”
“射程有多远呢?”
“至于射程,”舒尔茨的情绪高涨起来,“哼!你刚才还说什么我只会模仿,只能把射程增加一倍?可现在我告诉你,这门大炮可以非常准确地射出10法里以外!”
“10法里!”马塞尔大吃一惊,“10法里!是什么新型火药能产生如此大的推动力?”
“哦!我现在就什么都告诉你,”舒尔茨话中有话地答道,“我已经不再对你隐瞒什么了!早期的大颗粒炸药已经过时了,我改用了火棉炸药,它比一般炸药的爆炸力大四倍,而且我又按10∶8的比重加入了硝酸钾,这又使它的爆炸力增加了五倍。
“可是,”马塞尔提示道,“这么大的爆炸力是任何型号的钢材都无法承受的!也就是说,它发射四五发炮弹之后,这炮就已经报废了。”
“还用四五发?我仅用它发射一发炮弹就足够了!”
“这一发肯定价格极高吧?”
“100万,与这门炮的造价相当!”
“100万一发!……”
“那算不了什么,如果它能杀掉10个亿的话!”
“10个亿!”马塞尔惊叫道。
看着这杀伤力极强的大炮,马塞尔既赞叹又担扰,但是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来。他又说:
“这门神秘的大炮确实值得赞叹,但即使它威力再大,也并没有推翻我的结论:这只是模仿、是改进,而并非发明!”
“对,不是发明!”舒尔茨咬了咬牙答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跟我来!”
于是两人走到炮台下面一层,里面有一台与炮台相通的液压升降机,而里面摆着很多大圆筒,一开始马塞尔还认为这是一些拆开的旧炮筒。
“这些就是炮弹。”舒尔茨对他说。
这回马塞尔必须承认了,这些炮弹和他原来见过的所有炮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这些圆筒都有2米长,直径达1.1米,铅质的外壳上刻有与炮膛相吻合的螺纹,后面装有一块用螺栓固定的钢板,前面则有装着雷管的尖头钢帽。
这种炮弹有什么特性呢?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只能认为里面装有可怕的炸药,其杀伤力胜过以往的任何一种炸药。
“你没话可说了吧?”见马塞尔沉吟不语,舒尔茨忍不住问道。
“啊!真的,先生!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炮弹造得这么长这么重呢?——看起来的确很重。”
“外表是用来骗人的,”舒尔茨答道,“其实它和同样口径的一般炮弹差不多重……行了,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吧……这其实是一种玻璃火箭炮弹,外面包着橡木,里面装着72个大气压的液态二氧化碳。炮弹只要一落地就会立即炸开,而液态二氧化碳迅速转化为气态,就会使周围气温一下子降到大约零下100度,而空气中弥漫着二氧化碳,结果使方圆30米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被冻死或中毒而亡。我说的30米只是一个理论化的基本数,而它的实际作用范围显然还要大得多,甚至达到方圆一二百米也不奇怪!另外还有一个优点,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密度大,那它就会长时间停在地表附近,甚至可以长达几个小时,无论谁若想踏入这个危险区就会必死无疑!……所以这种炮弹的威力不仅在于它的爆炸力,还在于它长久的毒性!……因此,在这种炮弹的打击下,敌人不是受伤,而是全部死亡!”
舒尔茨明显陶醉在自己洋洋自得的描述之中,他兴奋得红光满面,又亮出32颗麻将牌。
“从这里,你看,”他又说,“对准一座要攻占的城市众炮齐发,将会产生什么效果!姑且把一门炮的火力范围假定为1公顷,就算那座城市有10000公顷的话,那只要10门炮为一组的炮队100个,而我们再假定所有的炮都已调整好了,准备就绪。再加上气流稳定,再用一个电话宣布射击……那么,一分钟的工夫,方圆10000公顷之内就会成为一座坟墓!这座城也将被二氧化碳的潮水淹没!这个想法我是去年看了一个关于奥尔布雷克特矿井中一个小矿工意外死亡的报告后才产生的。但我早年在参观那不勒斯的‘狗穴’时就已经受到了启发了,只是到了那次意外事故后才最终促成了这一设想。这其中的原理想必你会明白吧?这是一个人工制造的‘死海’!因为空气中只要混入百分之二十的二氧化碳,就会令人窒息。”
马塞尔默默地听着,他已经无言可对,只有保持沉默。舒尔茨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但他并没有得理不饶人。
“但有一个细节始终让我很烦恼。”他说。
“是什么细节?”马塞尔问。
“我还无法消除爆炸时的巨响。这就会显得和普通大炮没多少区别了。设想一下,假如我的大炮发射时能够不发出响声的话,那又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在寂静无声的深夜,悄悄地发出一颗炮弹,10万人将被无声的消灭!”
如果不是马塞尔打断了他,舒尔茨还会陶醉在自己美好的憧憬之中!马塞尔提醒他说:
“真是妙极了,先生!但是,要制造1000门这种大炮,恐怕既费时又费钱!”
“钱不成问题,我们有的是钱!时间么?……那终究是属于我们的!”
这个日尔曼人满怀信心地说!这也是愚蠢的日尔曼人共有的特性。
“既便如此,”马塞尔答道,“这种炮弹也并非创新,它只不过是毒气弹的派生物罢了,而毒气弹已经问世好几年了!我承认这种炮弹的确极具杀伤力,但是……”
“但是什么?”
“从外表看,它也许太轻了!很难相信它能射出10法里。”
“是,只能射出2法里。”舒尔茨答道,他又指着另外一颗炮弹,“但是,这里有一种铸铁炮弹,里面一连串排着100个小炮筒,像望远镜的镜筒那样,一个套着一个。它一经发射,就会变成一个个子炮,而每个子炮会发射出更小的炮弹。有一颗这样的大炮弹,就像一组连环炮依次开火,发出的熊熊火焰会风暴般迅速席卷整个城市,将其陷入一片火的汪洋之中,并最终全部烧毁!这种炮弹的重量能像我方才所说的射出10法里远。很快我就要亲自试验一次,让那些愚蠢的反对者们亲手触摸一下10万具铺满全城的尸体!”
舒尔茨嘴里的两排“麻将牌”这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马塞尔真想把它们一拳打碎,方解心头之恨。不过他终于没有莽撞,因为似乎舒尔茨还要用它说出下面的话。
果然,舒尔茨又接着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们不久将进行一次很有意义的实验!”
“怎么实验?在哪儿?……”马塞尔惊问。
“怎么实验?我用平台上的大炮,把这颗子母弹发射出去,它将飞过喀斯喀德山脉!……地点么?在10法里以外正好有一座城市……他们根本没料到会遭到灭顶之灾,就算能料到,也不可能躲过这场浩劫!今天是9月5日……等到13日晚上11点45分的时候,法兰西城就会在美洲大陆上消失了!那时将会有一场索多姆般的大火将其烧毁!但这把天火是我舒尔茨教授放的!”
听到这个恶毒的计划,马塞尔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但舒尔茨并没有觉察到。
“现在你明白了!”他干脆撕下了面具,“我们所做的一切,正好与法兰西城那帮学者们相反!我们是在研究缩短人的寿命的诀窍,但他们却在探索延长人生命的秘密,但上天注定他们将被我挫败,惟有我培育的死亡之花才会遍地怒放!大自然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生存的理由,沙拉占之所以要修建法兰西城,就是为了给我准备一个最佳的实验场。”
对他这番理论,马塞尔怀疑这是不是“人”说的话。
“但是,先生,”马塞尔说话时声音也有些颤抖了,舒尔茨似乎有所察觉,“城中那些无辜的市民却和您无怨无仇,我想,您不必这么对待他们吧?”
“年轻人,”舒尔茨答道,“你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头脑中有些克尔特人的怪念头,但你只要还想活下去,就要坚决抛弃这种念头!权利、财富和罪恶都是相对的,惟有伟大的自然法则才是绝对的。自古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像万有引力一样,任何人都不能妄想逃脱它的束缚,只有顺从它并按它的指引生活才是明智之举。我之所以要摧毁法兰西城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这个大炮将使我的5万德国人轻而易举地消灭那里的10万个梦想家。”
马塞尔知道,再和舒尔茨继续争论下去也无济于事了,就不再诱导他了。
于是两个人走出密室,把一道道密门关好,重新返回餐厅。
舒尔茨神色如常地端起啤酒抿了一口,又按铃让人取来一只新烟斗,换掉那只已被碰断了的,接着问仆人:
“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来了吗?”
“都来了,先生。”
“让他们到随叫随到的地方等着。”
仆人出去了,舒尔茨才回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塞尔。
马塞尔并没有回避他那阴冷的目光。
“先生,”马塞尔问,“您非要进行这次实验不可吗?”
“不错,我已把法兰西城的精确经纬度测量好了,误差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总之,9月13日晚11点45分,这座城市就将不复存在了。”
“也许您应该对这个计划保密!”
“小伙子,”舒尔茨说,“我看你似乎还不知道‘杀人灭口’的真实含义。你让我很痛心,但你知道得太多了,你本不应该这么年轻就死去。”
马塞尔听了最后这句话,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怎么就不想想?”舒尔茨阴森地说,“我会允许一个知道我秘密并可能会对我构成威胁的人活在世上吗?”
他按了一下铃,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两个巨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那么想探寻我的秘密,”舒尔茨说,“我已经满足你了!……那你也算死而无憾了!”
马塞尔没说话。
“你过于聪明了,”舒尔茨接着说,“所以你认为能轻易了解我的秘密,但如果我让你继续活下去的话,那将可能是一次致命的失误,这是不合理的。我决不会因为一条人命而影响我的伟大目标,相对于我的目标而言,一条人命算不了什么——即使像你这样一个极有头脑而又让我极为器重的人。我的确有点后悔,为了一时的虚荣心而葬送了你——我的爱将的生命。但你也应该清楚,我为了这一目标不惜耗尽全部心血,还有感情可言吗?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前任就是因为知道了我的秘密才被处死的,而并不是被意外炸死的!……决不允许有人违背这项规定!我不会例外开恩的。”
马塞尔盯着他。通过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他知道已经没有指望了,这是一个灭绝人性的家伙,所以也不必为自己再多说什么了。
“什么时候让我死?如何死法?”他反而镇定下来。
“这些你不用操心,”舒尔茨答道,“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顶多也就是在某一天的早晨,你不再醒来而已。”
他挥了挥手,两个巨人立刻把马塞尔押进自己的房间里禁闭了起来,并由他们在门口把守。
这时,马塞尔感到既忧虑又无奈,他想到了法兰西城,想到了沙拉占医生和那些善良无辜的人们!
“我自己死不足惜,”他暗想,“但要想办法救救那些即将大祸临头的朋友们。”
逃离虎口
但是,形势是相当严峻的。马塞尔还能在这个世上活几天呢?每个夜晚都可能伴随着死神降临。但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根本无法入睡,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第二天早上会真的死去,而是因为他一直在考虑拯救法兰西城的办法。
“该如何是好?”他心中千万遍地问自己,“去毁掉那门大炮,或炸掉这个金牛塔?但又如何才能达到目的?赶紧逃走?但门外那个两个巨人怎么对付?况且,就算我能赶在9月13日之前逃出去,也无法阻止这场浩劫……还是要逃出去!虽然我不能挽救法兰西城,但我也许能救出那些居民,我要赶到那儿去,警告他们:‘快走!快逃出城去!因为这里马上就要被大火淹没了!’”
接着,马塞尔又想到了其他方面。
“舒尔茨这个恶棍!”他暗想,“即使他对炮弹的威力有些吹诩,或者这场大火并不能烧毁整个法兰西城,但肯定会烧毁一大部分!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发明。尽管这两座城市之间隔得这么远,但是炮弹肯定能飞到那里去!因为它的初速度相当于普通炮弹的20倍!一秒钟就是1万米,也就是2.5法里!这相当于地球公转速度的三分之一!会这么快吗?……完全有可能!……只要发射第一发炮弹时这门大炮不爆炸……不,大炮肯定不会爆炸,因为这种金属原料极具抗爆力!这个恶魔也真是神通广大,他竟能把法兰西城的位置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他坐在家里就能对准目标,并能使炮弹准确击中市中心!最要紧的是提前通知那些将大祸临头的居民,我该怎么办?……”
马塞尔一夜没合眼,天亮时他爬下床来。他竟然在这个床上苦思了整整一晚上!
“是的,”他又想到,“他们可能要到今天晚上再处决我!听这个恶魔说会让我死得没有痛苦,那可能会等我睡熟以后再动手!……但是,他将用哪种方法来结果我呢?可能是用毒气弄死我,或者是二氧化碳,这种东西他有的是,随手就可以拿来。也可能他会拿我试验一下液态二氧化碳,将这种液体通进我的房间里。等这种液体转化为气态时,会使温度一下子降到零下100度!第二天,人们就不会再看到神采奕奕、身体强健的马塞尔了,而只能看到一具冰冷、干硬的僵尸!……好啊!你这该死的恶棍!把你的残酷手段都准备好吧!去幻想着将我冻死吧。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一定要让法兰西城的居民,沙拉占大叔、大婶、让娜,我亲爱的让娜,全都脱离危险,所以我要逃出去……对,逃……嗯?”
想到逃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拉门,虽然他认为房门是一定会锁住的。
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门轻轻一拉就开了,他还可以下楼到花园里散步,就和往日一样。
“噢!”他恍然大悟,“原来我只是被软禁在总部大院了,这就好办多了!”
但是马塞尔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尽管他的行动没有受到太多的限制,但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却在时刻监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往常有时也曾在路上看到这两个巨人,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这样两个人是干什么科研工作的:身形巨大,穿灰制服,力大如牛,脖子绝对没有,长着又粗又硬的络腮胡子的大脑袋安在肩膀上。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舒尔茨招募的杀手兼猎犬,现在又临时为自己充当私人“保镖”。
这两人与他一直形影不离,晚上在他的门口睡,白天他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他们又穿上军装,配备了手枪和匕首,更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他们一直像哑巴似的,马塞尔曾想和他们套套近乎,但两人却只是凶霸霸地瞪着他。他拿出啤酒请他们喝,但两人干脆不看他了。在细心观察了15个小时后,他看出了他们唯一的弱点,就是嗜烟如命,两人一天到晚总是叼着烟斗。马塞尔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一个弱点了,他会成功吗?他一时还没有想到好计策,但功夫不负有心人,马塞尔下决心找到逃走的机会。
但时间是不等人的。
只要自己一有逃跑或反抗的迹象,就可能会飞过来两颗子弹把脑袋击穿。就算侥幸脱出他们的追捕,但外面还有三道重兵把守着的包围圈呢。
他甚至拿出了原来在中央学院时的办法,将这个难题列成数学式来解答:
“假设一个人处在两个人的监视之下,而其中任何一人都比这个人力气大,另外还配有先进武器,求证:①这人该如何摆脱他们的监视?②假设外面还有三道严密防守的……”
马塞尔心中翻来覆去求证了100遍,结果都是条件不足,求证失败。
是因为不利的环境把他的聪明智慧禁锢住了,还有上天故意有这样的安排?
第二天,当他又在花园中散步时,在花坛旁边,有一株花叶形状特殊的灌木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株草本植物颜色很朴素,叶子对生且排列均匀,椭圆形尖尖的叶片,与单瓣钟花相似的又大又红的花朵。
马塞尔对植物并不太感兴趣,只是有时也会拿来换换脑筋研究一下,他看出这株植物类似于茄科植物,就随手摘下一片叶子,一边走着一边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果然被他猜对了,很快他就觉得恶心、胸闷、手脚麻木,这更证明了这是一种有毒的植物——颠茄,这是一个天然的最厉害的麻醉剂库。
他继续走下去,一直到达了花园南头的小人工湖畔,花园尽头,仿照着布洛涅森林瀑布建造了一个人工瀑布,人工湖就是瀑布的水源。
“那瀑布的水将流向何处呢?”马塞尔暗想。
他看到瀑布下面有一条小河,小河延伸到花园的尽头就不见了。
那儿肯定会有个出口把河水排出去,然后通过地下沟流出斯达尔施塔特城。
马塞尔似乎看到了一丝生机,虽然这不是地上的坦途,但他毕竟也算一条出路。
“不过,在出口处一定有铁栅栏门!”另一个冷静的马塞尔提醒自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难道实验室里的那些锋利的锉刀都是用来开瓶塞的吗?不!它们大有途!”这个马塞尔立刻予以还击,支持他采取这次冒险行动。
马塞尔在两分钟内大脑转了千百遍,心中有了主意——只是个设想,而且这个设想也许根本不可能。不过,只要他还活着,他就必须去试一下。
于是他又故意走到那棵颠茄旁,神秘兮兮地摘了几片叶子。
然后,他回到房中,把那些叶子放在火上烤干,又搓碎后混在烟叶里,然后郑重其事地凉在一边。
一连过了六天,马塞尔每天早上都意外地庆幸自己还活着,而且这几天也从未见过舒尔茨。
但马塞尔的计划并没因为舒尔茨的缺席而停止。他每天都到花园里去摘颠茄叶。然后,取出烟斗美滋滋地吸烟,当然他自己不会吸混有颠茄叶的烟丝。他无非是要引起那两个莽汉的好奇。时间长了,这两个不太细心的烟鬼,肯定会看到他吸得那么开心,也肯定会去摘那种叶子如法炮制,并尝尝这种混合烟丝的美妙味道。
还真让他猜着了!
第六天,也就是9月12日,还有一天舒尔茨就要进行他的实验了。马塞尔在摘完颠茄叶,走出几步后,高兴地发现那两个蠢货正在那儿摘那种叶子呢。
随后的一小时,他们肯定在逐步进行:烤干叶子,拿在大手中搓碎,认真地掺进烟丝中,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垂涎欲滴的样子。
马塞尔只是让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昏睡过去就行了吗?这当然不够,他还必须想方设法冲出小河,钻出地下沟,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他也必须逃出去!这就是马塞尔的“如意算盘”。其实这是个九死一生的办法,但他早就报定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更何况他早已被判了死刑。
吃过晚餐,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只剩最后一天了。马塞尔带领两名“保镖”又在花园内散步。
马塞尔一刻不停地径直走向一座高大的建筑物,那是模型车间。他走到车间外面的长凳上坐下来,掏出烟斗开始抽烟。
同时,两名“保镖”也坐在了邻近一张凳子上,并迫不及待地装好烟斗,贪婪地吸起来。
很快,麻醉剂就起了作用。
刚5分钟不到,两个巨人就呵欠连天了,仿佛两只大狗熊在比赛似地伸着懒腰。紧接着他们眼前就朦胧起来,头昏脑涨,脸色赤红,双手下垂,把头搭在凳子靠背上睡着了。
两只烟斗“啪嗒”掉在地上。
又过了一分钟,两人巨大的鼾声就融入了斯达尔施塔特花园四季不断的鸟鸣中了。
这一刻终于等到了。马塞尔更不迟疑,因为到明天晚上11点45分,早在舒尔茨蓄谋之下的法兰西城,将会变成一片废墟了。
马塞尔匆匆冲进模型车间。这真像一个大型的展览馆。各种被缩小了的模型都放在这里:
水力机器、蒸汽机、活塞式内燃机、水泵、军舰、汽轮等等,几乎全是当世精品,甚至数目可达数百万件。这都是出自舒尔茨工厂历年来所制造的成品的木质模型,当然其中也有大炮、鱼雷和炮弹。
夜色已深,这对马塞尔非常有利。在逃跑前一刹那,他又下定决心要毁掉这座“模型展览馆”。嗨!最好是连那座高大坚固的金牛塔,以及密藏其中的炮台和大炮都毁掉,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马塞尔首先考虑到要从工具架上拿一把钢锯放在口袋里,以便用其锯开铁栅栏。然后他掏出火柴,迅速地将屋内的图纸和松木模型全点燃了。
然后,他离开了车间。
这些易燃物很快全着了,车间里一片火海,火焰顺着窗户“呼呼”地向外蹿。立刻警钟声大作,各个工区的电铃也同时接通电流响起来了。消防员拉着蒸汽压水机赶到了。
舒尔茨也终于露面了,他督促着人们赶快救火。
几分钟内,汽锅内的压力就加满了,高压水泵也很快喷起水来,一条水龙直扑向“模型展览馆”的墙壁,并飞上屋顶。但是由于火势太猛了,一碰到水,反而烧得更旺了。大火很快把整个车间都烧遍了。5分钟后,人们不得不放弃了灭火的希望。即使舒尔茨先生在场也没用,因为这场火太大了!
马塞尔就躲在附近,他眼光始终没离开舒尔茨。他正气得暴跳如雷,张牙舞爪,不停地督促着手下,但根本连一小部分也保留不住了,这座独自矗立在花园中的“模型展览馆”将不可避免地被烧毁了。
眼看已经无法阻止大火蔓延了,舒尔茨大喊一声:
“谁要能把中央玻璃柜内的3175号模型抢救出来,重赏10000美金!”
那正是舒尔茨精心改造设计了的那门神秘大炮的模型,它在整个“展览馆”内是最珍贵的。
但是,要纵入火海,穿过浓烟去把那个模型抢救出来谈何容易,弄不好还得把命搭进去!所以,尽管10000美金极有诱惑力,还是没人敢舍命取财。
突然,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正是马塞尔。
“我来。”他说。
“是你!”舒尔茨惊叫道。
“是我!”
“但你不要忘了,你已被判死刑了,我并不会因此而赦免你!”
“我并非想立功赎罪,只是觉得这么珍贵的模型烧了太可惜了!”
“那好吧,”舒尔茨答道,“如果你成功了,我保证把那10000美金分文不少地付给你的继承人。”
“一言为定!”马塞尔说。
这时,旁边已有人递过了几个“加里贝”气箱,这是灭火时必备之物,戴上它能在浓烟中不被窒息。马塞尔去年在救小卡尔时曾用过一次。
马塞尔把一个“加里贝”气箱背好,里面已压入了好几个大气压的空气。他咬住管子,夹住鼻孔,一头钻进浓烟之中。
“这就行了!”他暗想,“气箱中的空气能维持15分钟!……但愿上帝保佑我成功脱险!”
其实,马塞尔根本就不想为舒尔茨去抢救什么模型。他不顾一切地在浓烟烈焰中飞奔。房顶烧断了的梁不时地落下来,但马塞尔却如有神助一般,竟毫发未伤。就在屋顶坍塌、烈焰升空前的一刹那,马塞尔从房子另一头通向花园的门里冲了出去。
他沿着小河边跑,直冲到花园边的排水洞前,这是他计划中逃出城的唯一出口。他毅然跳了下去,前后只用了几秒钟时间。
湍急的水流将他冲进一片七八英尺深的水中。他不用辨别方向,只靠水流引导就行了,仿佛他正握着一根“阿丽安线”似的。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条像管子一样的狭窄水道中,里面灌满了水。
“这条沟渠有多长?”马塞尔自问,“豁出去了!如果在15分钟之内我还不能穿过它,那我的空气就不够了,我也就完了!”
马塞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被水流冲着一路向前,10分钟后,有个物体拦住了他。
这是一道封住水渠的铁栅栏,上面用锁锁着。
“我早就担心有这东西!”马塞尔暗想。
他想都没想就从口袋里取出钢锯,对着门上的锁簧开始锯了起来。
他锯了5分钟,仍没有把锁簧锯断。这时马塞尔已经难以呼吸了。他几乎从气箱里吸不到什么空气了,头昏耳鸣,眼睛涨痛,他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憋死了!但他依然没有放弃,他屏住呼吸,尽量使肺里的空气少消耗些,因为肺中仅有的这点氧气再放掉他就彻底完了!……锁簧虽然已经锯开很深一条口子了,但仍然没有断!
祸不单行,他一失手把钢锯掉进水中冲走了。
“上帝不会这样对待我!”他想。
于是他双手抓住铁栅栏奋力摇晃,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力气猛增。
锁簧被摇断了。他打开铁栅栏,一下就被水流冲了出去。已几乎完全窒息的马塞尔只能极力地去吸着气箱中仅剩的几粒空气分子……
第二天,舒尔茨让手下去那已完全烧毁了的废墟中搜寻。但是,无论在是那些残墙碎瓦中,还是仍在冒着烟的灰烬中,他们都没有发现有活人的踪迹。人们于是说,那个忠诚的设计师已经勇敢地献身了。尤其是了解他的朋友们、同事们,都会这么看他。
那个珍贵的大炮模型虽然被毁了,但知道舒尔茨所有秘密的人毕竟也已经死了。
“天地良心,我本来是想饶了他的!”舒尔茨诚恳地遗憾道,“但事已至此,……总之……倒是省了10000美元!”
这就是他为他最钟爱的属下献上的全部悼词!
《本世纪》的评论
上面这些事发生前的一个月,一本红色封面的杂志《本世纪》上,专门针对法兰西城发表了如下一篇文章。可能是由于这篇文章是仅从物质方面来评论这座城市吧,所以它竟深受那些最挑剔的日尔曼人的青睐。全文如下:
我们前面曾对发生在美国西部海岸的一件奇事做过报告。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由于人口中大多数是移民,所以让世人惊奇的事件也层出不穷。但是不久前发生的这件奇事却让他们自己也感到惊奇,那就是法兰西城的建成。5年前,连这座城的设想甚至都没出现,但它现在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了,而且突然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座奇妙的城市奇迹般地在美丽的太平洋海岸上耸立起来。现在,我们不去追查最先提出建立这座城市的构想和原始规划的人,是否真是一个叫沙拉占的法国医生。这当然很有可能,因为这位医生曾说自己是我们的钢铁大王舒尔茨的远房亲戚,并深感荣幸。顺便提一下,还有人说,当初他骗取的那笔原本应属于舒尔茨先生的另一半遗产,与法兰西城的建立有很大关系。我们也由此肯定,在世界上,凡是有好事的地方,就必定有日尔曼人的原因。这是一个让我们深感自豪的真理。但是,尽管这么说,我们觉得仍很有必要把这座犹如一棵野生植物般的模范城市的真实情况向读者做一番详实的报道。
大家别去翻地图找这个城市。连我们著名的塔奇蒂克曼的378册双面大地图上,也没有法兰西城的一点影子。虽然这本大图册上连地球上的每个荆棘丛和灌木丛都明确地标注出来了,并被誉为是地理科学应用于狙击战术的里程碑。这座还在日益扩大的城市所处的位置,5年前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地图上它的准确位置是,西经124度41分17秒,北纬43度11分3秒,人们可以看到,这个位置就在北美俄勒冈州以北20法里处,位于太平洋沿岸、洛机山第二大支脉喀斯喀德山山脚下。
这地方是经过多年从那些环境优美、气候纯净的地方筛选出来的。为什么选中这个地方,有如下理由:一,它地处北半球温带地区,这是首先要考虑到的;二,美国是一个联邦共和国,而这个州又刚刚建立,这就使它能在一段时间内,类似摩纳哥王国那样拥有独立主权,多年以后再加入合众国;三,临近海滨,可发展成为重要港口城市;四,地质多变,土壤肥沃,非常卫生;五,南、北、东三面环山,能挡住干燥风,而只有西面能吹进太平洋湿润的海风;六,有一条小河纵贯全区,河水流畅清澈、甘甜,沿途有多层瀑布,湍急的水流澄净地流入海中;七,海岸边有一条长而弯的海峡,简直是一个天然的港口,容易建码头,大有发展前途。
另外一些条件,也在这里顺便提一下:附近有优质大理石矿石和其他石矿,有陶土层,甚至金矿矿脉,最后这条差点让城市的创建者放弃这块地方,因为他们担心有淘金者会打乱他们的计划。不过幸运的是,当地的金矿都很小而且含量很低。
对地点的慎重而深入的研究仅用几天就完成了。而且不必派专人去实地考察,因为如今地理科学已经非常先进了,人们坐在家里就能对很远的地区进行研究。
筹委会的两位委员在地点选定后,立即赶赴利物浦。乘船航行11天后到达纽约,又过了7天抵达旧金山。又从那里坐了10个小时的汽艇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随后就与俄勒冈州当局进行交涉,租借了从海边到喀斯喀德山脉之间的一条4法里宽的地带,又用了几千美元,把土地从那六个不知所有权是真是假的种植者手中买了下来。做完这一切只用了不到1个月的时间。
1872年1月,他们就把这块土地勘察、测量完毕了,建立界碑和地质勘探工作也已完毕。一支2.5万名苦力组成的大军在500名工程师和工头的指导下开始建设。首先是要修建一条铁路支线,把新城与太平洋铁路干线连接起来,能直达萨克拉门托城。凡是可能危害到城市卫生条件的地方,人们都尽量绕开了。铁路和港口的修建工程进展非常神速。4月初,第一列直达法兰西城的火车从纽约开出,上面载着一直留在欧洲的筹建委员会的全体成员。
在这之前,法兰西城的工程图和居民区及公共场所的详细施工图,都已经准备好了。
建筑材料不成问题,美国商界在建设新城的消息发出之日起,就把各种各样能够用得到的建筑材料统统运到了法兰西码头。如何选择这些材料倒成了伤脑筋的事了,他们决定把大块的石料用来建造市政机关大楼和用作一般装饰,而另一些居民住宅则用砖头建造。这当然不是用土块随意烧成的粗砖,而是重量、密度完全是统一规格的重量很轻的砖,顺着其纵向中央有一排圆形的平行孔,这些孔就把砖与砖相互贯通起来了。在墙内形成许多两端连通的空心管,这样就使得房屋的内墙和外墙之间有可以自由流通的空气。这种墙的另一个长处,就是能隔音,使各个房间自成一体,互不干扰。
但是,筹委会并不打算将房屋全按一个模式建造,也可以说他们反对这种单调平淡的统一样式,而只是把一些大的柜架定下来,其他细节让建筑师自由发挥。
这种框架原则是:
1.每座房屋都是独立的,不能相互挨到一块,周围的空地可以种植花草——一座房屋只住一户人家。
2.房屋最多不超过两层,不能妨碍其他房屋的采光和通风。
3.每座房屋正面必须离街10米,中间设置齐胸高的栅栏隔开;房子到栅栏之间的空地当作小花园。
4.墙壁须用合乎规格标准的特制空心砖砌筑,而装饰则由建筑师自主选择。
5.每座房屋的屋顶须设平台,平台四面微微倾斜,用沥青铺面,四周要有足够高的栏杆,以防意外事故发生,还要设有迅速排水装置。
6.所有房屋都须建在一个四面通风的高地上,地下一间是通风室,也可作为大厅,地面第一层做居室。自来水上下管道都必须以明管形式贴在地下厅的中央支柱上,以便于检修,而且遇到火灾时,就可以随时弄到水。厅基要高出路面五六厘米,铺上一层干净沙子。厅内有一个门,可以通过特制的梯子直通厨房和贮藏室,一些家务活都在那儿干,免得有伤大雅。
7.与一般习惯不一样,厨房贮藏室或其他小房间都设在顶层,与平台相通,平台也就被当成附属贮藏室了。一架机械动力的升降机可以很轻易地把所有重物送到平台上。升降机同生活用水一样,都以低价提供给居民。
8.室内装饰凭个人爱好任其自由设计。但禁止使用两样东西,那就是地毯和壁纸,因为它们很容易藏有传染病病菌,是瘴气的温床和毒物的栖息地。地面由灵巧的木工用上等木材拼成艺术地板,用干净的羊毛毯铺在上面。墙壁上要砌上玻璃砖,看上去能像庞贝城的房屋那样绚丽多姿。这种明艳多姿而又耐用的玻璃砖是那种沾有病菌的容易褪色的壁纸所无法比拟的。人们能像擦镜子和玻璃窗一样,把地板和天花板轻易擦干净,没有病菌的藏身之所。
9.卧房都须与卫生间分开。这里要重点指出:人的一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卧室内度过的,所以卧室必须最宽敞、最通风,而且陈设也最简单。卧室仅供睡眠休息之需,所以只用四把椅子、一张铁床就行了。床上应铺有透气的床垫,羊毛褥子要经常拍打。不能用鸭绒被、刺绣床罩和其他类似物品,因为它们都是传染病的罪魁祸首,建议用又轻柔又保暖而且易洗易干的羊毛毯。虽不明令禁止使用窗帘帷幔,但提醒大家最好使用能经常换洗的布料。
10.每个房间都有壁炉,烧柴烧煤由自己爱好而定,但是壁炉都要用通风口。烟尘不能从屋顶排出,而是由地下管道排到专门的炉灶里去。炉灶在房屋后面,由市政当局出资修建,每200人配备一座。烟经炉灶处理后去除了煤灰,变成无色气体,然后经烟囱排放到35米的空中去。
这就是所有居民住宅必须遵从的10条规定。
城市中总的布局设计也同样经过了周密的研究。
首先,城市的基本面貌是简洁、整齐,能适应今后各种发展的需要。街道必须成十字垂直交叉,而且长短宽窄都要相同,路旁栽种树木,房屋依次编号。
每半公里修筑一条比小街宽出三分之一的街道,叫做“林荫大道”或“大街”。路旁一侧开辟一条供电车或火车通行的明坑道。
每个十字路口修一座公园,临时在园内装饰一些著名的美丽雕塑的仿制品,等将来法兰西城的艺术家自己创作出能与之媲美的作品时,再替换下来。
所有市内的工业和商业都实行自主经营。
若想获得法兰西城的居留权,必须有真实可靠的履历证明;能在工业、科学、工程、艺术方面从事一项有益的或专门的职业;并保证遵守该城市的法规。无业游民是不允许在那里居住的。
公共设施已建了很多了,其中有大教堂、小教堂、博物馆、图书馆、学校和体育馆,都布置得富丽堂皇、而且合乎卫生标准,真正是大都市的模样。
很显然,儿童从4岁起,就必须接受各种智力和体能训练。这样才能使他们得到全面发展。还应该让所有儿童从小养成严格的卫生习惯,让他们认识到,就算衣服上沾上一块污迹,也是很丢人的事。
其实,个人卫生和公共卫生也是法兰西的创建者们最关心的两个问题。凡是有人群居住的地方,都会产生细菌、病菌等。所以,经常清扫、洗刷直到把这些东西全部消灭,这成为市政府要解决的头等大事。为此,每天的垃圾都要及时清理到城外去,经过一系列压缩处理后,运到荒郊野外去。
城中的小溪随处可见,路面上全部铺沥青,石砌的人行道如此光洁,就像荷兰人院中的石板一样。还要天天检查蔬菜食品市场,只要抓到损害公共卫生的投机商,必将严惩不贷。无论是什么人,如果查出他出售一个坏鸡蛋,一斤坏肉或是一升掺了水的牛奶,则一律被视为投毒害人惩处。这种如此重要而细致的检查工作,必须交给那些经过正规的专业学校培训,真正有经验的专家来完成。
甚至连洗衣店也被列入检查对象之一。洗衣店的规模都很大,装有蒸汽机、干燥间,尤其要有消毒间。每件衣服都要被彻底洗干净后才交还主人。而且更要注意决不将一家的衣服与另一家的放到一块。这种预防手段虽然很简单,但却很有作用。
医院倒很少,因为家庭医疗制度已经普及了。只有那些无家的外地人和病情特殊的人才会去医院。无需说明,一个模范城市的创造者绝不会首先想到,要在城中建一所无与伦比的医院,将七八百名病人都塞进这同一个传染源中来。他们并非是把许多病人都集中到一块——这是极愚蠢的做法,而恰恰相反,是要把病人都隔离开来。这既是为病人着想,同时也照顾到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而就算是在家庭中,也要求病人单独住在一间房内。医院只是为了临时处理危急病人而设立的有限的特殊机构。
每个医院最多容纳二三十个病人,每个病人单独一间房。病房都是用轻巧的松木制成的,用完一次就烧掉重建。其实这是一种循环医院,每间房子都有一种特定的模式;而且这种医院能根据需要搬至城市的任意一个地方,而且还能够临时多建立几个。
医疗卫生方面还进行了一项有创新精神的改革,由市中央机关为公众组织了一大批经过专门培养训练的护士,这些女护士都经过了严格挑选,她们是医生最宝贵、最可靠的助手。她们将那些极重要但在危急时又常常被忽视的急救常识教给病人家属,而且她们在护理病人时,还负责防止疾病的传播蔓延。
我们不可能把新城市的首创者们的这些完善的卫生措施一一罗列出来。每位来到这里的市民都会得到一本小册子,上面用简单明了的文字把合乎科学的重要生活原则都讲解清楚了。
人们通过小册子能知道,人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使自身各种机能保持平衡;还要注意,劳逸结合对各器官的重要作用;无论体力还是脑力劳动同样对健康有益;十之八九的疾病都是由空气和食物来传染的,所以住所和个人都要远离“传染病”;严禁服用兴奋剂;注意锻练身体,每天都自觉地进行体力或脑力劳动;喝白开水,吃新鲜的、煮熟的蔬菜和肉类;每天睡眠时间不少于七八个小时……这是一些最基本的卫生常识。
上面所说的是在该城创建伊始所提出的基本原则,现在我们当然要谈一下这座神奇的城市建成之后的情况。由于城市建设进展神速,第一批房屋刚建成,其他的房屋便像魔术般随之落成了。只有去参观过的人,才能亲身体会到这座城市的飞速发展。1872年1月还是一片荒野,而到1873年就建成6000座房屋了,到1874年更达到9000间,而且建筑工程也宣告结束。
说实在的,精心的谋算是这种成功的前提。首先,能找到如此广阔而且原来毫无价值的地方来建造如此庞大的工程,这就能使建成后的房屋以极低的价格和有利的条件租借、出让;其次,在这座城市中,不用交纳赋税,而且这块偏远之地在政治上是独立的,新奇而富魅力,气温适中,因此对移民很有吸引力。现在为止,法兰西城的人口总数已经超过了10万。
最有价值也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是:他们在卫生保健方面的举措是卓有成效的。
在旧大陆和新大陆中,即使条件最好的城市,人口年平均死亡率也从未降到百分之五以下过,而法兰西城这5年来的平均死亡率仅为百分之一点五。要不是头一年因为原野上的湿热病菌诱发了小范围传染的话,这个比例还要小得多,例如去年的死亡率只有百分之一点二五。需要重点指出的是,除少数几次特殊情况,目前所登记的死亡原因,都是些特殊疾病,且主要由遗传造成。发病率明显低于其他地方,而且极其罕见,危险程度也比其他地方轻。迄今为止没有发生过真正的传染病。
很有必要对这一事件给予继续关注,而且大家最关心且值得研究的是:如果从这一代开始,甚至几代人都继续坚持这种科学的卫生保健习惯,那会不会消除各种疾病的遗传因素呢?
“这种想法也并非是痴人说梦,”这座令人神往的城市的创建者之一曾说过,“这样一来,会产生多么伟大的效果,因为它将使人能够活到90岁甚至100岁,而且会像大多数动物和植物那样只会老死,不会病死!”
这是多么诱人的梦想!
不过,如果允许我们坦诚地发表一下我们的观点的话,我们要说,这项实验能否取得最后成功,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因为这其中有一个根本的、可能是致命的遗漏,大家可能已经看到了,那就是这座城市的管理大权是在拉丁人手中,而日尔曼人却被排挤在外。这是一种让人遗憾和愤怒的现象。自从有了人类世界以来,还没有什么千古伟业能与德国人脱离干系。离开了德国人,什么也干不长,什么也不能成功。法兰西城的创建者们能买几块地,建些房并做出一些特例,但是,我们将会看到,一座真正的模范城市决不会出现在美洲海岸,而只会有朝一日出现在叙利亚海岸。
一次家宴
9月13日到了,距灾难降临法兰西城的时刻只有几个小时了,但在城中,上至市府领导,下至每个市民,对于这场灭顶之灾仍然毫无察觉。
现在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
法兰西城延伸在喀斯喀德山山脚,四周是一片茂盛的夹竹桃和乌梅。太平洋的和风细浪,温柔而静谧地拥吻着大理石码头。街道已被打扫干净,并喷洒了水。温柔的微风轻拂着,到处一片赏心悦目、生机盎然的景象。树木枝繁叶茂,鸟儿轻轻低语;草地上,绿草如茵;花坛里,百花争妍、香气四溢;错落有致的房屋显得特别美观雅致;湛蓝的天空如无际的碧海。
假如你是一位观光客,首次拜访这座城市,那么,这里市民的健康体魄和到处呈现的勃勃生机,必会令你惊叹不已。在同一个街区里,汇集着美学院、音乐学院、艺术学会和一座大型图书馆。它们为公众开设了一些提高全民素质的课程,并且每期学员的人数也有限制,这样,可以使每个学生都有单独练习的时间。此时,各所学校和图书馆都到了关门的时间了,大家如潮水一般纷纷从楼门涌了出来,街道开始变得有些拥挤。不过,谁都没有报怨,也没有大呼小叫。整个景象仍是那么安详和快乐。
然而,沙拉占医生的住宅却建在太平洋的岸边。他们家的房子是第一批建成的,自来到此地,医生一家便居住在这里。
奥克塔夫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富翁,他很想留在巴黎,不过,只是他一个人而已,因为马赛尔已经离开了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曾经一起住在西西里街一所公寓里。但后来,他们就很少见面了。自从沙拉占夫妇和女儿迁移到俄勒冈州的住宅以后,奥克塔夫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控制不住了。沙拉占希望他努力学习,但他很快就自作主张了。甚至,他期末考试都没及格,可他的良师益友却摘取了桂冠。
在此之前,马塞尔一直是一只罗盘,而奥克塔夫却一直是指南针,因为可怜的奥克塔夫根本没有一点主见。自从马塞尔离开后,在巴黎那奢侈无度的挥霍生活的引诱下,他这位孩提时代就要好的朋友开始腐化堕落了。这样说他,其实一点也不过分。他总是乘坐着四马轻便马车,在玛丽尼路他的寓所和各赛马场的大道上游荡,这花去了他的大部分时间。3个月前,奥克塔夫还不知如何骑上租来的训练马,但现在,他已成为法国的骑士中的佼佼者了。他那丰富的骑术,是从他所雇佣的一个英国马夫那学来的,此人对此道涉猎之渊博,令他心服口服。
还有,他每天上午还需约见缝衣师、马具经销商和皮鞋匠,而每天晚上,他便将时光消磨在小剧院和一个俱乐部里。这个俱乐部是新开张的,而且这里仅凭金钱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其他的在这里一文不值,因此,奥克塔夫选择了这里。在他看来,自己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加入这个社团。奇怪的是,在这个俱乐部的接待室里,悬挂着一张装潢精美的名单,名单上的人名全是外国人名,而且贵族头衔比比皆是,依次看下去,还以为自己置身于头衔博物馆了呢!不过,如果你走进去,又会认为进入世界种族活人展览馆了,在那里,无论是新旧大陆的,还是什么肤色的人,都可以找到。
在这群见不得光的人眼中,奥克塔夫是他们的领袖,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上。所有的会员都喜欢引用他的话,模仿他的穿着打扮,把他对事物的看法当成真理。而可怜的他呢,完全陶醉在这片阿谀奉承之中,毫无顾虑,把钱全花在赌博和赛马上了。也许俱乐部的会员大多数是东方人,认为分享印度贵妇的遗产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怎么说,他们知道如何连续不断地让她的遗产滚进自己的口袋。
奥克塔夫和马赛尔之间中断了联系,也是这种新的生活环境在作怪。两个人总是隔上一段时间,才偶尔地联络一下。显然,一个是废寝忘食的学者,一心想着充实自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著名的科学家;而另一个却是个形骸放浪的花花公子,满脑子只有吃喝嫖赌。你又怎能渴望他们之间有共同话题呢?
读者们都很清楚马塞尔为什么要离开巴黎。他一方面想要了解舒尔茨的举动,因为后者同样在合众国的一片独立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与法兰西城相媲美的斯达尔施塔特钢城。于是,他混入了钢城并找到了一份工作,为进一步接近钢铁大王奠定基础。
在这两年里,奥克塔夫一直过着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后来,他开始对这种腐化的生活感到厌倦了。终于有一天,在挥霍了几百万元之后,他回到了医生的身边。幸好他悬岩勒马才避免了精神上的堕落,否则,谁也挽救不了他。现在他在大西洋的海滨家中休养。
沙拉占的女儿让娜,仅从外表上看上去,芳龄19,已经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了。但是,在她的身上,除了法国少女特有的气质之外,又添上了美国少女的特性。她对她的父母体贴入微。沙拉占夫人时常这样说,在女儿时刻相随之前,从未敢奢望过这种亲密无间的亲情。
再来看看医生的夫人——沙拉占太太。自从花花公子重新做人,回到她的身边,她整天笑声不断,并且,积极参与丈夫所做的或正在做的各种行善活动。
那天晚上,沙拉占请了他最好的两位朋友共进晚餐。一位是亨登上校,一个内战时的老军人,曾先在匹兹堡少了一只胳膊,后又在塞温·奥阿克斯没了一只耳朵,不过,他在棋局上却步步杀招;另一个是新城市的教育总监——伦茨先生。
他们一相聚,总是谈论市政规划、教育、医疗卫生、救助基金等各种公共事业所取得的成绩。
根据沙拉占的建议,伦茨先生建立了好几所学校,其中也包括宗教教育。在这些学校里,老师们实行启发式教育,并且因材施教,使儿童各方面天赋得到逐步提高。在让学生学习一门科学之前,总是先引导他们喜爱这门科学,然后再循序渐进地学习;避免学习蒙田所说的那些“浮在脑子表层的知识”。只有将知识深刻领会,才能增加人的智慧。长久下去,孩子们养成了良好的学习态度。他们经过良好的教育之后,必会成就一番事业的。在这种设想优美的教育体制下,身体健康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一个人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都必须是健康的。二者只有相辅成,才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意义的人。
目前,法兰西城呈现出一片盛世景象,无论是在物质方面,还是在精神方面,全都达到了最高境界。在学术界,汇集了新旧两个大陆最卓越的科学家。由于新城市的完美体制,雕刻家、画家、音乐家都慕名前来拜访。在这些名家的指导之下,法兰西城的年青人必会为养育自己的家乡添彩。
显而易见,在不久的将来,法兰西城必会在世界城市中勇夺桂冠。
此外,学生在初级中学阶段,不仅要学习一般文化知识,与此同时,还要接受军事方面的教育和训练。青年人毕业后,对战略、战术和武器使用等方面的基础知识都了如指掌。
所以,大家一谈这个话题,亨登上校立刻声称他对他的那些新部下满意极了。
“他们了解作为军人的义务,”他骄傲地说,“积极进行各种操练。我们的军队是由全体市民组成的,到了关键时刻,每一个人都是优秀士兵。”
在外交方面,它与周边各州的关系融洽,而且利用一切机会帮助它们。可是,据说它们涉及到自身利益时,就会忘恩负义。不过,大夫总是对他的朋友说:
“完善自己,主才会眷顾你。”
显然,他们从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按照盎格鲁-撒克逊人的习惯,吃完晚饭,仆人收走甜食盘子,女人们必须离开餐桌。
沙拉占大夫、奥克塔夫、亨登上校和伦兹先生继续刚才的话题。当话题刚转到政治经济方面时,一个仆人走了进来,并递给医生一份报纸。
这是一份《纽约先驱报》。在法兰西城的建设和发展壮大过程中,这份可敬的报纸一直给他们精神上的援助。法兰西城的市民将翻阅这份报纸看成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从报上了解合众国的舆论对他们有什么新的看法。在这块小小的中立的土地上,住着这么幸福、自在、无拘束的一群人,必会引起很多人的嫉妒。在美洲,法兰西城的居民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但也有一部分人时刻在对它进行攻击。不过,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纽约先驱报》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并不断地向他们表示赞赏和敬仰。沙拉占边说话,边打开报纸,目光习惯性地落在头条新闻上。
他开始默看一遍,感到很迷茫。接着,他又大声地念了一遍。他的朋友们大惊失色,愤怒异常。
下面就是这则新闻:
本报纽约9月8日讯——一次严重侵犯人权的攻击即将发生。据可靠消息称,斯达尔施塔特城正在制造可怕的武器,旨在摧毁那座法国人建立的法兰西城。对于这场势必将拉丁民族和撒克逊民族牵涉进步去的战争,合众国政府尚未表态。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滥用武力的丑恶行径应该披露给所有正直和爱好和平的人们,并希望法兰西城的人们抓紧防御,时间紧迫……
紧急会议
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舒尔茨对沙拉占的事业极端仇恨。众所周知,他建立钢城就是为了和法兰西城争锋。可是,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想用武力来蹂躏一个美好而又爱好和平的城市,而且,《纽约先驱报》还做了新闻报道。也许,这家权威报纸的通讯员已获知了舒尔茨的阴谋,否则决不会无事生非的。
刚开始,沙拉占略感迷茫,不知所措。像他这种正直的人,对于恶行总是很难立刻相信。他总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他认为:一个人即使再疯狂恶毒,也不会无缘无故或者仅为了自我炫耀,而去摧毁一座可以说是人类共同文明的城市。
“想一想,我们法兰西城自建成之日起,从没发生一起谋杀,也没有人丢失一件物品!可那些粗鲁野蛮的人却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太残忍了!这实在无法令人相信。即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日尔曼人,也不忍心做出这样的恶行啊!”
不过,这份报纸对沙拉占的事业一直是全力支持的,它的消息是不可不信的,而且必须立刻采取对策。沙拉占在激动之后,逐渐恢复了冷静,对他的朋友们说:
“你们是公民代表大会的代表,先生们,我们都有责任采取一切必要防御措施来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首先该怎么做?”
“是否可以进行调解?”教育总监说,“最好以这种体面的方式来避免这场战争。”
“完全没有希望,”奥克塔夫说,“显然,那个日尔曼人不惜一切代价挑起这场战争,除非法兰西城毁灭了,否则,他决不会和解的!”
“既然如此,”沙拉占高声说,“那我们就做好反击的准备吧!亨登上校,您认为该用什么方法来抵御钢王的大炮?”
“人世间决没有常胜将军,”上校回答道,“不过,决不能用对手攻击我们的手段来自卫。要制造与对手相抗衡的武器,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因为我们没有专门的兵工厂。所以,拯救我们的唯一方法,就是想方设法阻止敌人靠近法兰西城,使他们包围不了我们。”
“立刻召开公民代表大会。”沙拉占说。
随后,沙拉占领着客人们来到他的工作室。
这房间陈设简单,三面墙立着书架,而另一面,在几幅绘画和一些艺术品的下面,排列着一排编着号码的扩音器。
“有电话太方便了,”沙拉占说,“不用出家门,就可以召开法兰西城代表大会。”
沙拉占按了一下铃,开会通知便迅捷地传到所有代表的家中。几分钟以后,各条线路上都先后传来一声“出席”的回答声。代表大会会议正式开始。
沙拉占走到话筒前,按了一下铃,然后说道:
“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请亨登上校发言,他将向各位代表报告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亨登上校也走到话筒前,把《纽约先驱报》刊登的那条新闻念了一遍,随后请各位代表就此发表看法。
他刚说完,6号机向他提了一个问题:
“假如上校打算阻止敌人袭击的办法失败了,您认为还能防守得住吗?”
上校的回答是肯定的。
7号机的代表问上校:
“据您估计,法兰西城的人民还有多少时间进行备战?”
对此点,上校无法回答。不过他说,如果15天后就会受到攻击,现在必须马上备战。
2号机的代表问他说:
“您认为,是进行防御好,还是先发制人好?”
“竭尽全力先发制人,”他回答道,“要是敌人从海上袭击,我们就用鱼雷把他们的军舰炸掉。”
根据这一回答,沙拉占又召来那些杰出的化学家和最有经验的水手,希望他们研究定出一份计划方案。
1号机代表又问:
“布置防御工作需要多少钱?”
“必须准备1500万~2000万美金。”
4号机代表说道:
“我建议立即召开全体公民大会。”
沙拉占说道:
“请各位代表对这个建议进行表决。”
每一部电话机都传来两下铃声,全体代表一致同意。
现在是7点半,公民代表大会开了大约十几分钟,而且是在没有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进行的。
公民大会也是同样简单。沙拉占立刻用电话把表决的结果通知了市政厅。不久,竖在全城280个十字路口的柱子顶端的电钟立刻齐鸣,而且指针立刻停在8点半的位置上不走了,也就是公民大会的开会时间。
电钟的钟声足足响了十分钟。当市民听到钟声后,迅速走出家门,抬头向附近的电钟看去,知道法兰西城一定有紧急大事,所以便匆匆忙忙地赶往市政厅。
到了开会时间,换句话说,用不到45分钟的时间,该出席公民大会的人就全部到了。沙拉占坐在首脑的位置,两边是各位代表,亨登上校已等候在演讲台下准备发言。
现在,大部分市民已知晓开会的缘由了。事实上,代表大会的会议记录早已被市政厅的电话机自动记录下来,并经报社打印分发下去了。
市政厅是一座玻璃屋顶的大厅,空气自由流通,屋顶上悬着一排排的煤气灯,整个大厅亮如白昼,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法兰西城的市民都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丝毫喧哗声,人人面带微笑,他们身体健康,又过着充实而有规律的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因此,没有一个人因惊恐而感情激动。
现在8点半了,沙拉占按了一下铃,人人都准备专心致志地开会了。
亨登上校走上演讲台。
亨登上校既没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任何夸张语气,而是用那种朴实无华而又能清楚表述内容的语言,叙述了钢王舒尔茨对沙拉占以及其事业的仇恨,叙述了《纽约先驱报》所刊登的消息——舒尔茨妄图想毁灭法兰西城及其居民。
“为了寻求更好的解决途径,法兰西城的每一个市民都有权提议,”他接着说,“少数没有胆量、可怜的人也许宁愿放弃自己的家园,放任侵略者蹂躏法兰西城。不过,我早已深知,勇敢的法兰西城的公民决不允许这个提议通过。凡是能理解沙拉占建城目标的人,凡是愿意接受城市法令的人,必定是热爱法兰西城的人。他们是勇敢的勇士,决不屈服于侵略者,必会拯救这座改善人类命运的城池,为了捍卫他们所代表的伟大事业,他们将义无反顾,死而后已!”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
随后,有几个市民代表相继发言,表示将誓死捍卫法兰西城。
沙拉占建议,应该立刻成立一个防御委员会,负责采取一切紧急措施,彻底保卫法兰西城市民的安全。
很显然,他的建议获得了通过。
接下来,一个市民代表提议,为了做好初期准备工作,有必要拨出500万美元的临时经费。这个提议经举手表决,一致赞成。
到10点25分时,大会结束了,法兰西城的市民们已选出了防御委员会委员,人们正打算离开。突然,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空了很久的演讲台上,突然出现一个形象奇特的陌生人。
此人就好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坚毅的脸上带着惊恐的神情,但是举止却从容果断。
他的衣服沾满污泥,而且湿淋淋的,头发也脏极了,额头上还冒着鲜血。很显然,他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
市民们看见他,都很惊讶。而那个陌生人却大手一挥,示意大家不要走动,并且别惊慌。
他是谁?从哪来?人们都在心里嘀咕着,甚至连沙拉占也不例外。
不过,人们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我是舒尔茨先生亲口宣判的死刑犯,”陌生人说,“不过,我幸运地从钢城逃了出来。而且赞美上帝,我来得还算及时,可以设法救你们了。这里还是有人认识我的,尽管我的外表使得他们认不出我了,但是,希望我尊敬的大叔可以告诉大家:‘他是马塞尔·布吕克曼,我们可以完全相信他!’”
“你是马塞尔!”沙拉占和奥克塔夫惊呼道。
父子两人站了起来,就要向陌生人扑去。
可是,陌生人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实际上,他确实是马塞尔,被钢王判处死刑的马塞尔,当他快要窒息时,水道的铁栅栏也被他奇迹般地弄断了,水流裹着这具没有失去知觉的身体冲出了钢城。几分钟以后,他被水冲到岸边。如果他还能呼吸的话,他就算终于逃脱了牢笼。
很长时间过去了,这位勇敢的年轻人躺在这无人经过的海岸边,躺在夜幕深沉的黑暗中。
天亮了,他的手动了,接着,他睁开了眼睛。不久,他又恢复了记忆。在上苍的刻意安排下,他终于从那座该死的钢城中出来了!此时,他满脑子里只想着解救法兰西城中的同胞。
“同胞们!朋友们!”他无声地呼唤着。
在摔倒了无数次之后,精疲力竭的马塞尔终于站了起来。
这里距法兰西城还有10法里。10法里!没有车子,没有马匹,穿越荒无人烟的旷野。如果在他体力充沛时,这不在话下。可是现在他行吗?行!在年轻人那坚强的精神支持下,他跌跌撞撞地走完了这10法里路。在晚上10点15分,他来到法兰西城的边缘。
墙上张贴的布告,说明了一切。他明白市民自己已经晓得了灾祸即将临头的消息。不过,他也清楚,市民们并不知道这灾祸已迫在眉睫,更不知悉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灾祸。
钢王舒尔茨策划的这场恶行,就在今晚11点45分……而现在已经是10点15分。
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了。在希望的支持下,他似离弦之箭一般,冲进市区。在10点25分之前的几秒钟冲上了大会的演讲台。
“毁灭你们的行动并不是在一个月之后,各位先生,”他叫喊着,“也不是几天后!准确地说,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一种可怕至极而又威力无穷的武器将要在城市的上空爆炸,继而一场由无数碎钢片和火焰所组成的大雨将从天而降。现在,在我说话的时候,舒尔茨正在瞄准你们的家园。这件武器的威力我亲眼目睹,所以,妇女和小孩赶快找一个避难所躲起来!强健而勇敢的男人赶快准备扑灭大火,从目前分析判断,火是你们惟一的对手!根本不会有一个敌兵向你们扑来,你们那恶毒的敌人,对常规作战根本不屑一顾,你们对他的性格的了解肯定不会比我少。如果他的阴谋可以得逞的话,如果他平生没有一次出错的话,法兰西城将处于火海之中。这一切就将在一个小时后发生。无论如何,救人是第一,人才是一切的根基。即使将你们的房屋、城市化为灰烬,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还有你们的人,有人就有双手,有了双手还会重建法兰西城的!”
假如是在旧大陆,说这番话,马塞尔一定会被称为“受月球影响的人。”不过,在新大陆一切就都不同了。即使是最出人意料的科学奇迹,人们也不会轻易否定。更向况,年轻人还和沙拉占有很深的渊源。大家都相信他就不足为怪了。
与其说市民被他的话征服,不如说被他说话的语气所征服,大家都相信他的话,甚至连一丝猜测都没有。大家只要知道沙拉占为马塞尔担保,就足够了。
命令立刻下达了,传讯员迅速地向城中的大街小巷跑出。
市民们呢?胆小的人跑回寓所,钻进地洞里。而另一些胆小而又有远见的人,则携妻带女,或骑马,或步行,或坐车,奔出城去,躲到喀斯喀德山中去了,而与此同时,勇敢的人们把水、泥土和砂子都收集起来,放在大广场和沙拉占指定的几个位置。
现在,市政厅里还有一帮人在继续讨论。
不过,这时的马塞尔却一言不发,他似乎在考虑一个难解的疑问,嘴里嘟哝着:
“该死的的舒尔茨!讨厌的11点45分!难道他那恶毒的发明真地能制服我们?”
忽然,马塞尔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本子和一根铅笔,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会儿,然后急急地在本子上写下几个数字。随后,他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面孔也变得兴奋了。
“天啊!各位先生!”他激动地叫道,“先生们!如果这几个数字不是骗人的话,我们所担心的一切都是一场恶梦,永远不会发生。这道弹道学问题明显地证实了这点。以前,我一直在演算它,但却毫无结果。现在,我演算出来了。舒尔茨也有失误啊!他的梦想根本无法实现,他威胁我们的那场灾难也不可能发生了。他那可怕的炮弹只会从法兰西城上空掠过,今天晚上,根本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那个年轻的阿尔萨斯人究竟在说什么疯话?市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接着,马塞尔告诉了人们他刚才推算的结果,他声音清亮而带颤音,循序渐进地讲述了他对那道数学难题的推算过程。他讲得那么清晰透彻,即使从未接触过弹道学的人也能听懂。从推算的结果可以预知,那威力无比的武器不仅不会落在法兰西城,而且也惊扰不了任何人,它必定会消失在大气层里!
沙拉占不住地点头。显然,马塞尔的演算说明很正确。在马塞尔解说完后,指着大厅的时钟说:
“3分钟以后,事实将证明舒尔茨和马塞尔两人谁对谁错。不论结果如何,各位勇敢的朋友们,千万别因采取的预防措施而感到后悔。对敌人的阴谋诡计决不可掉以轻心,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不可有伤害人之心,但要时刻提防别人害你的心思。即使马塞尔演算正确,但恶毒的舒尔茨先生,决不会认输,他还会有更可怕的攻击。”
“去广场看看吧!”马塞尔喊道。
人们便跟随着他来到了广场。
很快,3分钟过去了。现在已是11点45分了!……
4秒钟后,一个闪着红光的大家伙如闪电般呼啸着从城市上空掠过,消失了。
“一路顺风!”马塞尔手舞足蹈,高声叫道,“以这样的初速度,那可怕的大家伙现已飞出大气层了,对法兰西城……不,对整个地球也不会有影响了!”
又过去了两分钟,人们才听到一声巨响,仿佛是发自内心的一声沉闷的叹息!
很显然,这是金牛塔上发射这颗炮弹时的火药爆炸声。它传到10法里外竟然比炮弹晚了113秒。
绝妙的计划
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钢王,在上天的眷顾下,我还算平安地到达了法兰西城。虽然我很想抢救那个舒尔茨式大火炮模型,不过,生命比它更重要。
在和您道别的同时,我也应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所谓礼尚往来嘛!不过,请你放心,你勿须用生命作代价。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既不叫施瓦尔茨,也不是瑞士人。我是勇敢的阿尔萨斯人,名叫马塞尔·布吕克曼。如果您不笑我太狂妄的话,我还算个彻头彻尾的工程师;最最重要的一点,我是一个法国人!而您恰是我的国家、我的朋友、我的家庭的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了捍卫我的家园,我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为了摸清楚你的一举一动,我苦心经营,不惜冒一切风险!今天如此,今后也是一样!
现在,我急切地向你汇报:你那可怕的火药炮弹并没能如您所愿,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如愿!那不能不说是一尊绝妙的大炮!尽管它能把你那火药炮弹发射出去,但却惊扰不了任何人!这颗炮弹永远危害不了人类。对于此点,我早已预料过,今天才证明了它的正确。但您却获得了一项极大的“殊荣”:钢王发明了一尊可怕的……却完全没有杀伤力的大炮!哈哈……
听了下面的消息,您一定会更加高兴的。昨晚11点45分4秒,你那颗十全十美的炮弹,在法兰西城人们的欢送下,掠过法兰西城的上空,急速地向西飞去,并且会永远飞行下去,直到太空毁灭的那一天。在我看来,你肯定不会看到它的威力了。您的炮弹的初速度达到了每秒10000米。因此,它永远不会落下来了。不过,你又获得了另外一项“殊荣”:你给地球添了第二颗卫星。
在此,我对你所取得的成绩恭喜不已。
另外,您那耗资20万美金的大炮,但愿别完全报废。不过,即使已完全报废,我想,你也不会感到伤心的,因为您那20万美金换来了两项殊荣,这是多么难得的好事啊!
马塞尔·布吕克曼
9月14日晚7点于法兰西城。
马塞尔写完信,一个优秀的骑士策马前往钢城。很显然,马塞尔如此急切地送出信件,只不过想痛痛快快地羞辱钢王一顿。大家都能理解这种心情。
显而易见,马塞尔没有说错。那颗恶名昭著的炮弹,必将在外层空间永远飞行,再也不会危害地球了。而金牛塔上的那门大炮,经过大量火药的猛烈爆炸,也四分五裂了。
接到这封信,舒尔茨先生差一点晕倒。在看信的时候,面色发青;看完信,他那不可一世的自尊心遭到了粉碎性的打击。十几分钟以后,他才从那种沮丧、几乎瘫痪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继而是一阵雷霆怒吼。显然,只有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才知道他发了多大怒火。
不过,舒尔茨并不能甘心认输。他与马塞尔之间还会有一场无情的残酷斗争。他不是还有装着液态二氧化碳的炮弹吗?他那些威力较小却很实用的大炮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在复仇的力量推动下,舒尔茨又挺起了腰板,恢复了常态,然后回到工作间,埋头研究起来。
很显然,比前一次更严重的灾难将再次威胁法兰西城,千万不要有丝毫疏忽,应立刻做好防御准备。
战斗准备
尽管危险已不像上次那样急迫,可是却依然存在。年轻的阿尔斯人把他所了解的所有的关于钢王的诡计及其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仔仔细细地告诉了法兰西城的公民代表们。次日,防御委员会召开备战会议,他也参加了并积极讨论。
在一切的事情上,奥克塔夫都竭力帮助马塞尔。后者发现前者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这对他的工作不无裨益。
防御委员会究竟采取什么措施,并没有详细公布,而且极其保密。不过,一些无关疼痒的问题连续不断地透露给公众。
不管进行什么样的防御措施,首先必须了解敌人的底细,再采取相应的策略。毋庸置疑,钢王的大炮最可怕,不过,马塞尔已经清楚地掌握了这些大炮的性能和杀伤力,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决不能让敌人将法兰西城包围起来。
经过积极研究,防御委员会解决了这个问题,但仍没有对外公布细节。大家都没有质疑,纷纷前来要求承担力所能及的任务,无论什么工作,只要对防御有好处,都乐意去干。在这种形势下,所有的市民,不分男女,不分贵贱,全都参加了备战工作。
工作开展得异常顺利。城里已储存了两年也吃不完的食物,而且,还运来了大量战争必不可少的物资——煤和铁——煤提供热能的动力,铁是制造武器的原料。
各个广场堆着山一般的煤和铁;在改成储藏室的大市场里,成袋的面粉、熏肉、奶酪、罐头等物品堆积如山;在绿色如茵的草坪上,饲养着成群的山羊。
当颁布动员令时,市民们纷纷响应号召,拿起了武器,这充分显示了法兰西城人民的优秀品质。他们上身穿着羊毛短衫,下身穿着帆布裤和长统靴,一顶优质的牛皮帽戴在头上,肩扛来福枪,正在马路上积极训练。
在所有作战有利的地方,一批一批的工人在搬运泥土,挖掘战壕,修筑工事。他们也开始浇铸大炮了,而且是在争分夺秒。在铸炮时,将大量的无烟炉稍加改造,便成了熔炼炉。
在这繁忙紧张的备战中,马塞尔到处奔波,从不知疲倦。无论是理论上的难题,还是实践方面的问题,他都能立刻加以解决。关键时刻,他亲自动手,灵活而巧妙地解决难题。大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总是尽心竭力地完成他交待的任务。
诚然,奥克塔夫的表现也不俗。尽管开始时他想穿上他那套绣有金袖章的军官服,但他又放弃了。因为他明白,开始的时候,他只有先从士兵做起。
所以,他来到指定的编队,以一个模范军人的言行自律。当有人为他叫屈时,他总是说:“必须正确评价自己的才能,我并不是天生的指挥官,最起码我要学会服从!”
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肯定是假消息——使得防御工事进行得更快了。据传,舒尔茨正和某个船运公司洽谈运输他的大炮的合约。从此,各种谣言便纷纷传来。今天说舒尔茨的舰队已快靠近法兰西城,明天说萨克拉门托的铁路被一群从天而降的骑兵给拆毁了。
很快,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了。那不过是一些无聊小报的无聊主编凭空捏造的,完全是为了吊读者的胃口。实际上,钢城方面没有一点动静。
尽管这可以使马塞尔有时间完善防御计划,但是,这种绝对的平静,也让他惴惴不安。
“难道这个恶毒的家伙开始改变策略,想耍新花招?”他时常这么琢磨着。
可是,他的防御工事,无论是击退敌人的舰队,还是阻止敌人从陆地上围攻,都可以应付。因此,尽管马塞尔心里迷惑不已,但防御工作仍在快速地进行着。
在日以继夜的紧张忙碌中,到沙拉占家的客厅里坐一会儿是马赛尔每天唯一得到休息的幸福时光。
自从他住进法兰西城,沙拉占要他每天来家里吃晚饭,除非他另有安排。但是,很奇怪,马塞尔从没有放弃过沙拉占给他的特权。他如此执著,并不是喜欢沙拉占和亨登上校那扣人心弦的棋局。很明显,肯定还有一样诱人的东西在牵着年轻人的心弦。每天晚饭后,沙拉占太太和让娜都准备将来战场伤员可能需要的东西,马塞尔饶有兴趣地看着,并时而闲聊几句,对他来说,这是世上最大的乐事。假如你注意到这一切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不过,他本人可没意识到这一点。
“这种新式钢螺栓难道比你给我们看过的图纸上的那种要好?”让娜问,年轻的姑娘对防御工事很关心。
“当然,小姐。”马塞尔回答说。
“太高兴了!可是,人类社会上每一项微小的成就,都需要经过多少岁月的钻研,付出多少精力啊!……你刚才说,昨天工兵又挖了500米的沟壕?可真不少啊,是吗?”
“按正常是不少,但在这关键的时期,这还远远不够!即使这样,到本月底围墙还完不了工呢!”
“我真希望它早点完工,让可恶的舒尔茨的部下全部覆没!男人真令人羡慕,他们什么事都能干。可不像我们女人整天围着厨房转,什么用也没有!”
“什么用也没有?”马塞尔颇为激动地说,“什么用也没有!照你的观念,那些勇敢的男子汉们,不惜抛弃一切,置之死地而不悔,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的母亲、妻子和情人吗?他们的热情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是从你们身上来的吗?相反,你们又希望谁为此做出牺牲呢?还不是……”
话到这里打住了,马塞尔显得有点慌乱,年轻的姑娘也没坚持让他说下去,而好心的沙拉占太太也不失机地转移了话题。
马塞尔被紧迫的使命感召唤着,只好遗憾地结束了这温馨而又甜蜜的交谈,因为今晚的任务还没完成。在告辞时,他下了一个不可动摇的决心——决不让舒尔茨的阴谋得逞。
不过,出乎预料的事发生了。但这件事是必然要发生的,不可避免的,是那种反常规律必然的苦果,也是专制独裁的必然后果。
证券交易所
旧金山证券交易所意味着,也可以说是代表着工商业的巨大活动,是世界上最活跃、最奇特的交易所。由于加利福尼亚州的特殊地理位置,它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聚居着各地的人——不同种族,不同民族。在它漂亮的红色大理石的高门楼下,身材魁梧、满头金发的撒克逊人与身轻如燕、肤色发暗、头发呈褐色的克尔特人擦肩而过;黑人与荷兰人、印度人时常碰面;波利尼亚人会惊奇地遇见格陵兰人;还有长辫子的中国人和武士打扮的日本人。人们操着不同的方言,宛如置身于《圣经》的通天塔里了。
10月12日,这个举世瞩目的交易所正常开市,和往常开市没什么区别。10点55分,那些主要的经纪人出现在交易所,他们的表情就是他们个性的翻板。有的说笑,有的刻板,互相打招呼,互相握手,共同走进酒吧间,吃喝一顿之后,便开始了一天的交易。首先,他们依次打开各自编了客户号的信箱,取出一大堆信件,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很快,当日的行情出来了,人们不知不觉地开始忙碌着,时常发出轻微的叫嚷声。
电报也开始从世界各地飞来,时隔不久就会传出一张蓝纸条,然后在喧闹声中被朗读,接着由交易所的服务人员贴在公告栏上。
人群越来越有点骚动不安了,逐渐地加剧着,代理人忙忙碌碌,连奔带跑,去电报局发电报,并带回新的电报。人们打开各自的笔记本,在上面不停地记录、涂改、删掉。所有的人都好似着了魔一般。大约下午1点钟,在不安的人群中好像传播着一条神秘的信息。
随着“西部银行”的一位股东的到来,一条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奇的消息也迅速传开了。
有的人说:
“别开玩笑了!这无疑是个花招!决不能相信它。”
“是的!”另一些人却说,“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谁会相信处在他那样的地位会破产?”
“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但是,先生,仅不动产和机器就价值8000万美元!”有个人说道。
“他的钢铁、粮食和生产出来的产品还没算在内呢!”另一个附和道。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舒尔茨足足有9000万美元,谁要是卖空,我负责办理。”
“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支付?”
“这是谣传,我根本不相信。”
“你的意思是有钱人家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斯达尔施塔特决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城!”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完!应该组建一个公司来处理他的事!”
“可钢王为什么不在拒绝支付之前成立一个公司呢?”
“也是,先生,这很荒谬,简直是痴人说梦!这绝对是谣言。也许是纳希耍的花招,因为他急于抬高钢材价格!”
“决不是谣言!钢王不但破产了,而且连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先生,刚贴出的电报上写得非常清楚。”
人流像洪水一般向公告栏涌去。新贴的一张蓝色纸条上这样写道:
纽约,12点10分。中央银行。斯达尔施塔特工厂。停止支付。现已负债金额:4700万美元。
舒尔茨下落不明。
现在,这个消息无论多么荒谬,也没有人反驳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全出来了。
下午2点,在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张因舒尔茨破产而遭受损失的人的名单。纽约矿业银行损失最惨;其次是芝加哥的韦斯特莱父子银行,损失700万美元;接下来是布法罗米尔旺基银行,损失500万美元;旧金山工业银行损失了150万美元;此外,还有一些因这些银行受损而间接受损的银行。
与此同时,用不着等待消息的传来,这件事的必然后果便开始兴风作浪了。
旧金山交易所,到下午2点时,还是沉闷呆滞。下午2点以后,完全相反,按照业内人士的话来说:波动!盘升!疯狂地投同倒把!
钢价上涨,每时每刻都在涨!煤价也上扬!合众国内所有冶金企业股票都在上涨,钢铁产品的价格也在上升。法兰西城的土地价格也在上涨。自从内战开始,那里的地价一落千丈。买地的人都被认为是傻瓜,但现在每英亩竟达到180美金。
自从那时开始,报刊亭总是人山人海。不过,无论是《先驱报》、《论坛报》、《阿尔塔报》,还是《前卫报》、《回声报》、《环球报》,没有一个通讯员可以获得内幕,只能将众所周知的消息刊登在报上。
大家了解的唯一的消息是,一张由舒尔茨支付给布法罗的杰克逊公司的800万美元汇票,在9月25日夜送到舒尔茨在纽约的客户希林-施特劳斯银行,要求兑付。但是,钢王名下的存款金额已不足兑现。于是,代理人立即发电报通知舒尔茨,却没有回信。经查账发现,已经有13天没有收到来自斯达尔施塔特工厂的信件和汇款了。从这天开始,该银行每天收到很多要求钢王支付的期票和汇票。无论先后,它们都是同样的下场——打上“查无存款”的字样,然后被退回。
四天里,询问的信函、担心的电报、愤怒的质问,纷纷涌向银行和斯达尔施塔特钢厂。
后来,来了这样一封电报,内容如下:
“在9月17日,舒尔茨就已不知去向。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没留下任何指示,他的钱箱也是空的。”
现在,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主要的债权人惊恐不安,便告上了法庭。几个小时以后,这些债权人破产的消息迅速地传遍各处。于是,又有一些受连累的公司破产了。截止10月13日12点整,已知的欠债额已高达4700万美元。有迹象表明,全部欠债总额高达6000万美元。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也是各种报刊一致的消息。毫无疑问,每份报纸都宣称,第二天将会有精彩的独家报道。
各家报刊业主立即派通讯员赶往钢城,打探最新的进展情况。
自10月14日晚上起,通讯员大军将钢城包围了,个个拿着笔记本,握着铅笔。可是,这支大军就像想登天的愚人,根本无路。门卫始终坚守岗位,无论记者使用什么手段,他们也没有放行。
不过,有一点可以得知,工人们什么也不知道,各个厂区一如既往。只是在前一天,工厂负责人才奉上级的指示,通知说各个分区钱柜都无存款,总部又没下指示,如果再没有通知,星期六就开始停工。
这一切不但没有澄清局势,反倒使它更加复杂了。舒尔茨先生下落不明大约已一个月了,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没人知道他失踪的原因以及由此造成的影响,每个人都惊恐不安,心头时刻萦绕着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神秘人物可能随时出现。
在最初的几天里,工人还像往常一样照常上班,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干着各自的活。依照惯例,工人在星期六发工资,而且,总部会计室总能按时满足各厂的需要。钢城实行高度的独裁制,舒尔茨独揽大权。所以,他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工作便都停了下来。自9月17日,钢王签发最后一项命令时开始,到10月13日停止支付时为止,虽说有数以万计的信件——许多信件中肯定附有巨额汇票——从斯达尔施塔特邮局送到中央总部分发室,而且会毫不迟疑地送到独裁者的办公室。不过,除了他,谁也无权拆信件,而且需要经他用红铅笔批示,才能转交总部会计室。
厂里的高级职员从未想过要越权行事,也不敢这么干。对他们的下属来说,他们的权力已经至高无上了。不过,他们一旦站在钢王前面,甚至是一想到他,他们就成了听从摆布的工具了。所以,高级职员们各司其职,只有静静地等待、观望着事态的进一步变化。
最终,事态变得更严重了。无人统治的局面一直延续着,直到有几家银行发现存款不足,才发电报要求汇款,抗议无效之后,走上了法庭,宣布破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非常令人费解的是,一个如此庞大、技术先进的钢铁厂,就这样瘫痪了。不过,事实已证明:钢王舒尔茨负债潜逃。
通讯员所能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即使那些新闻界的大人物也不例外,甚至连声名显赫的迈克尔约翰也是同样的命运,他曾从当代嘴巴最紧的格兰特总统那里套出其政治见解,因此在新闻界声名鹊起。布伦德巴斯原是《世界报》的一名普通记者,后来因为第一个把普列文投降的重大消息报告给沙皇而成了世界闻名的记者。在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承认《论坛报》和《世界报》尚无法披露钢王破产的真相。
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可怕的企业主遭受了这种绝无仅有的突变?究其原因,这与斯达尔施塔特城那与众不同的情况密不可分。它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谁也不允许去那里进行正式的合法调查。事实确实如此,尽管钢王的签字在纽约已经拒绝兑现,但是,他的债权人绝对有理由认为,工厂的不动产完全可以抵偿债务。不过,为了能把钢厂资产用来抵债,应该向哪个法院递交诉讼状呢?钢城并不在合众国管辖范畴,完全由舒尔茨独裁。要是在他离去之前,指定一个代理人,事情就好办了,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也无权查问,即使是大法官、总统也无权处理这里的事务。他将中央集权的统治发展到了顶峰,也正因为如此,在他下落不明之后,整个钢城的基石似被抽走了一般,顿时开始崩溃。
换在合众国的统治下,债权人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债权委员会,接替舒尔茨的资产和管理权。从各个角度来看,他们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工厂就可以运转了。
但是,这只是空想而已,完全不可能实现。缺乏合法的手续,是不能接管的。这道无形的障碍束缚了大家的手脚。可以轻易地越过钢城的城墙,但想跨过这道精神障碍,却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债权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本可以用来抵债的资产。
现在,债权人所能做的事无非是共同商议,联合向国会递交申请书,希望国会插手此事。宣称为了维护公民利益,决定将斯达尔施塔特城并入合众国版图,从而使这个完全自治的地区置于同一法令之下。有几位议员由于与此事有些瓜葛,因此表示支持。从美国人的天性来看,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极有可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但不幸的是,国会正值休会,到国会进行讨论时还有很长时间。
在等待期间,斯达尔施塔特城停止了运转,熔炼炉先后都熄灭了。
不幸的人并不是那几个债权人,依靠工厂生活的一万多户居民比他们更惨,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究竟该如何办呢?继续工作,指望半年后领到工资?或许根本不可能有工资。显然,谁也不会再干了。即使想干,他们又怎么干呢?原料的来源以及一切全没有了,舒尔茨的主顾都表示在合法解决之后,才会恢复关系。各厂区的厂长、工程师和高级职员们,在没有指示之前,谁都不敢动。
工人们会议开了不少,多次研究,多次讨论,但是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计划。随着失业,出现了贫困、绝望和犯罪。工厂里空无一人,酒吧间却人山人海。工厂的一个烟囱停止冒烟之时,也是一个新酒吧开业之日。
工人中那些居安思危的人,早有先见之明,积攒了一笔钱。在这样的困难时期,他们便开始迁移了。他们奔向四面八方,很快找到了一家钢厂。
不过,像这样有远见的工人太少了。绝大部分人都留在原地,受苦受难。忍饥挨饿的人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怀着一颗滴血的心。但那群披着人皮的合众国特有的恶狼,还不失时机地趁火打劫。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难道前途真的如严冬一样黑暗与悲惨?
勇闯钢城
当法兰西城的人们获知钢王失踪的消息时,马塞尔第一个反应就是:
“这不会是一个战争诡计吧?”
然而,仔细琢磨之后,他认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舒尔茨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如果从逻辑角度来看,这个假设是不能成立的。不过,他又认为:仇恨是不符合逻辑规律的,特别像舒尔茨这种人,在特定的情况下,会不顾一切公告。他提醒人们勿放松警戒,别因为麻痹大意而遭灭城之灾。
为了防止舒尔茨肆无忌惮地搞阴谋,法兰西城的人们更加紧张地修筑防御工事和进行着各种训练。不过,如果将各种报刊上真真假假的新闻孤立地去理解,都显得无足轻重;如果将它全盘考虑的话,说服力就很明显了,不容有人再质疑了。
有一天早上,沙拉占创建的法兰西城的市民醒后,发现危险已不再了,以前宛如一场恶梦,现在已经没事了。法兰西城没用一颗子弹,就取得了胜利。这是马塞尔宣扬出去的消息,而且是在他深信不疑之后宣布的。
于是,可怕的危险气氛不见了,压抑在人们头顶的战争乌云不见了。人人都重开笑颜,拍手庆贺,轻松快活,像过圣诞节。女人们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极了。男人们放下了操练备战,人人都放宽了心。法兰西城就像一个被判处死刑又获了特赦的犯人。
显而易见,最高兴的莫过于沙拉占。这位可敬可爱的人始终认为保护他们是自己的义务,觉得自己应对所有人的生命负责。因为这些爱好和平的人毕竟是在他的土地上安居,并且他们愿意接受城市的法规。一个月以来,他总是惊魂难定,惟恐他们受到伤害。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不过,在经历了这场恐吓之后,人们团结得更加紧密了。人们不分贵贱,亲密无间,爱憎分明,情同手足,每个人的思想都达到了新的境界,在法兰西城的人们心目中,有了共同的信念——祖国。大家历尽苦难之后,终于体验到祖国的伟大。
此外,这次备战使大家认识到了自身的力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困难是很容易就可以战胜的。
法兰西城的任何一处都呈现出更加盎然的生机。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大家对马塞尔的功劳念念不忘。虽然说大家平安并非是他一人之力,可是,人们对他在备战中的忘我精神和杰出的组织能力,都给予了最大的肯定。
但现在他寻思,钢王的神秘失踪还隐藏着不可预料的阴谋,笼罩在钢城的迷雾中还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危险,只有弄清事实,事情才会真正结束。
因此,他毅然决定重返钢城,不惜一切代价,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沙拉占很不赞成他的决定,劝阻他说:
“那里如履薄冰,步步充满危机,如同地狱一般,稍不注意,就会跌入永不超生的陷阱。再说钢王舒尔茨,他决不甘心此次失败而销声匿迹,他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在这特殊的时期,他心里在想什么,谁也很难猜测。但是,他会千方百计地置我们于死地的。”
“沙拉占大叔,正因为如此,”年轻的阿尔萨斯人说,“我才觉得必须重返一趟钢城。如果那是一颗燃烧的炸弹,也应该由我在它爆炸之前拔掉它的引信。我甚至还想请求您允许我带上奥克塔夫一起去呢!”
“奥克塔夫?”
“是的!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可以依靠的男子汉了,您应该相信我,这次钢城之行对他会有帮助的。”
“上帝保佑你们。”大夫拥抱着他们,并为他们祈祷。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穿过荒郊野岭,直奔钢城。马塞尔和奥克塔夫带着必需品和武器,决定不查清真相,决不罢休。
两个人并排走在围绕城堡的外环路上。天空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马塞尔以前一直持怀疑态度的情况明显地摆在眼前。
很显然,工厂已经完全瘫痪了。要是在以前,在这条外环路上,可以看见煤气灯的亮光,也可以看见哨兵枪上刺刀发出的耀眼寒光。但现在,一切都已不存在了。昔日,明亮的灯光从厂房的窗户里射出,灿烂夺目,可现在却是一片黑暗,悄无声息,处处呈现着孤寂、荒凉和悲惨、阴森之气。
见此情景,奥克塔夫不无怯意地说:
“太可怕了!这样地静,静得人头皮发麻!坟地也不过如此!”
当晚7点,两个年轻人来到钢城正门前的壕沟旁,城墙上一个哨兵也没有。以前,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威武的哨兵笔直地立在那里。吊桥已被拉了起来,一个五六米深的壕沟横在眼前。
马塞尔花费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将飞抓牢牢地抓在城垛上。奥克塔夫凭着惊人的力气,攀上城门顶,然后将武器和其它装备拉了上去。最后,马塞尔也以同样的方法上了城墙。
然后,他们将绳子移到城墙的里面,把辎重物放了下去,随后,人也沿绳子滑了下去。
现在,马塞尔和奥克塔夫走上了城内的环形大道,也是马塞尔第一次来斯达尔施塔特那天走的那条路,四周死一般地静寂。在他们的面前,矗立着幽暗无声、气势恐怖的建筑群,好似一具具僵尸,怒视着这两个胆大的不速之客,无声地表示着:
“快滚出去!我们的秘密不容别人探究!”
两人停下来了,马塞尔建议道:
“最好走O字门,那条路我清楚。”
于是,他们转身向西走去,很快就到了高大的刻有O字的拱门前,两扇大橡木门紧紧地关着。马塞尔捡起一块石头,走到门前,使劲砸了几下。
对他的答复,只是那空荡荡的回音。
“一齐动手吧!”他对奥克塔夫说。
用和进城门一样的方法,虽说这很困难,但他们最后还是幸运地成功了。越过墙之后,他们来到O字区的中轴道上。
“唉!”奥克塔夫丧气地说,“白费力气了,刚越过一道墙,又被这道墙拦住了。”
“别灰心!”马塞尔说,“我以前就是在这个车间干活,很高兴再见到它,我们可以从里面取一些用得着的工具和几包炸药。”
这是铸工车间,马塞尔刚进厂时就在这里干活。但是现在,炉火灭了,铁生锈了,机器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起重机将它那巨大而无用的手臂伸在空中,好似一个个绞架。这一切都是那样的凄惨可怖!马塞尔见此情景,心生痛惜。不过,他还是想把气氛弄轻松点……
“也许你对那边会感兴趣。”他边说,一边朝前走去。
奥克塔夫跟了过去,当他看见一张木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排酒瓶时,确实满意。此外,还有几盒罐头,而且还是老字号的产品,这些东西完全可以美餐一顿,更何况他们也正需要吃点东西呢。于是,两个年轻人放下武器,开始吃喝起来。
马塞尔边吃边琢磨着:总部的围墙高不可攀,而且是孤立的,绳索根本派不上用场。
进出总部只有惟一的一道门,要想找到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用炸药了,也只能靠它碰运气了。而舒尔茨一定会在他不得不遗弃的领地上设置陷阱,他一定会想到那些想进入总部的人使用炸药的。因此,他一定设置了一些反爆破措施。不过,这一切是吓不倒马塞尔的。
两个年轻人吃饱喝足之后,便朝着该区的中轴尽头走去,很快就来到了用石条砌成的高围墙下。
“在墙基处放一包炸药,你看怎样?”他问奥克塔夫。
“很不容易,但我们也不是无能之辈!”奥克塔夫摆一副准备豁出去的架势说道。
于是,他们行动起来,先把墙基挖露出来,然后把一根橇棍塞入两块石头的缝隙内,并将其中一块撬了下来,最后用钻钻了许多平行小孔,将炸药填进孔内。大约10点钟时,一切都准备好了,马塞尔便毫不犹豫地点燃药捻。炸药五分钟后爆炸,而他早就注意到一间地下室食堂,好似一个拱形地窖。因此,他便和奥克塔夫躲了进去。
五分钟以后,整个地面好似地震一般摇晃起来。一阵惊雷般的巨响划破夜空,随后,碎石雪崩一般四处飞去,碎玻璃也朝四周飞溅。
然后,梁柱断裂,墙壁坍塌,屋顶崩陷。
可怕的巨响终于停止了,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两个年轻这才走出地下食堂。
马塞尔尽管对炸药的性能很清楚,不过,对眼前的结果,他还是很震惊。半个厂区被炸毁了,总部附近的车间都倒塌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到处都是碎砖石碎玻璃,因爆炸而卷上天空的尘土正缓慢下降,给废墟披上了一层灰衣。
两个年轻人走向内墙,内墙已被炸开一个大缺口,大约有20米宽。通过缺口,这位总部的前绘图工程师看见了他曾经度过许多孤寂时光的、熟悉的院落。
院子里空无一人,围在院子四周的栅栏当然拦不住他们,他们轻松地进了院子。
可怕的沉寂笼罩着院子。
马塞尔将各个车间查看了一遍。昔日,他绘过很多令同事们羡慕的图纸。在一处角落里,他发现了那张尚未完工的蒸汽机草图,他之所以没画完,是因为舒尔茨先生叫他去花园。在阅览室里,他也看到了曾翻阅多次的书籍和报刊。
所有的物体都保持着突然中止的状态。
两人来到总部的中心地带,又被一道围墙拦住,马塞尔认为墙那边就是花园。
“也让这些石头飞舞吗?”奥克塔夫问道。
“也许……不过,要是找到围墙的门的话,只需一根雷管就可以顺利通行了。”
于是,两个人便沿着墙绕行。他们时常会遇上像工事的房屋,不得不时而拐弯,时而翻栅栏。不过,他们始终能看到围墙。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不久,他们就发现了一扇低矮隐蔽的小门。
两分钟的时间,奥克塔夫便在橡木门板上钻了一个孔。马塞尔立即将眼睛凑到小孔前,朝里面望去,他惊喜地看见,里面正是那座四季如春的热带花园。
“这正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快把这扇门炸掉。”马塞尔对他的同伴说。
“区区一块朽木,也配用炸药去炸!”奥克塔夫蔑视地说。然后使劲用脚朝门踹去。
门猛然摇晃起来,突然听见里面有开锁和拔门栓的声音。
接着,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因为里面被一条粗铁链拴住了。
“哪位?”一个沙哑难听的吼声传来,而且是用德语说的。
用枪声说话
两人曾想到很多种突发事件,却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句问话。即使传来一声枪响,两人也不会如此愕然。
对于这座昏迷的城市,马塞尔曾做过各种预料,惟独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是谁。假设斯达尔施塔特已是一座废城,那么,他们此行合情合理;但是,城中还有人居住,此行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若是第一种情况,他们可以有很多借口,例如考古调查;若是第二种情况,他们就成了持械闯民宅的匪徒了。
种种想法全都涌入马塞尔的脑子,以致他竟不知如何回答,像哑巴一样怔在那里。
“哪位!”那声音又问了一遍,语气已有点不耐烦了。
事实上,这种不耐烦并非没有道理可言。的确,爬城墙,翻围墙,又炸又砸,历经辛苦来到这扇门前。可是,当人家只是问了一句“哪位?”的时候,竟一言不发,这当然很令人不解了。
显然,马塞尔也意识到自己处境之尴尬。但是,他立刻用德语回答说:
“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也可以把我当成敌人!不过,我必须见到舒尔茨先生。”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惊呼:
“天啊!”
马塞尔朝门缝里一望,隐约看见一点红胡须和一只呆板的眼睛,他马上就认出了这个人。
他就是曾经看守他的西吉梅。
“约翰·施瓦尔茨!”西吉梅又惊又喜地喊道,“约翰·施瓦尔茨!”
他的犯人突然归来,就如同以前突然失踪一样,这实在不能不使他惊诧不已。
“我可以见舒尔茨先生吗?”马塞尔见对方除了惊讶之外没再答复,便又问了一遍。
西吉梅摇了摇头,说道:
“没接到放行命令!没有命令决不敢放任何人进去!”
“你可否去通知一下舒尔茨先生,说我来拜访他,想跟他谈一谈?”
“舒尔茨先生没在这儿!舒尔茨先生已经走了!”西吉梅悲伤地回答。
“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知道。但制度完全没变,没有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西吉梅只和马塞尔说了这几句不连贯的话,而对于马塞尔的提问,他都倔强地拒绝了。
奥克塔夫再也忍不住了。
“何必和他费口舌?”他不耐烦地说,“直接闯进去多简单!”
他说完便去踹门,想闯进去。但是有一条铁链将门牢牢地拴住了。而且里面的人力气也很大,猛地一推,把门关上了,随后听到插门栓的声音。
“门后不止一个人!”奥克塔夫嚷道,他把这闭门羹当成是对他的羞辱。
他通过钻孔向里望去,随即惊叫道:
“原来是两个巨人!”
“啊!一定是阿尔米纽斯,他是西吉梅的同事!”
突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使马塞尔抬头向上望去。
“哪位?”
这正是阿尔米纽斯的声音。
他的脑袋从围墙上伸了出来,如果他不借助梯子之类的东西,决不能攀到上面去。
“你已知道我是谁了,阿尔米纽斯!”马塞尔说道,“放我们进去吧!”
他的话音未落,便看见一根枪筒伸出了墙头,随后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把奥克塔夫的帽子打飞了。
“混蛋,太不知好歹了!”
马塞尔叫道。
他立刻引燃一个雷管的引线,迅速地塞到小孔里。轰地一声,门就被炸飞了。马塞尔和奥克塔夫端着来福枪,迅速冲进了花园。
在刚被炸飞的门的右边,依然靠着一架梯子。梯子旁边有滩血迹。但是,两个巨人已经不见了。
花园里鲜花盛开,绚丽多彩,香气怡人。奥克塔夫完全陶醉在这片美景里了。
“真是个好地方!……”他说,“不过,千万要当心!咱们得分开,免得那两个肮脏的家伙在树丛中放冷枪。”
于是,两人沿着小径的两侧行进,他们从这棵树后窜到那棵树后,异常谨慎,完全遵照单兵作战的要领前进。
小心翼翼决不会有错的。他们还没走出100步远的距离,便传来了第二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马塞尔藏身的那棵树上。
“小心!快卧倒!”奥克塔夫低声喝道。
说完,他也卧倒在地,用膝盖和肘部匍匐前进。就这样,他一直爬到圆形路周围的荆棘丛旁。金牛塔就矗立在圆形路口的中央。马塞尔动作稍微慢一点,第三颗子弹又擦身而过。幸好他及时蹿到一棵棕榈树后,才没挨上第四颗子弹。
“多亏这两个混蛋不是真正的枪手!”奥克塔夫向离自己三十来步远的同伴喊道。
“嘘!”马塞尔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示意,“看见从一楼窗口冒出的烟了吗?两个家伙一定伏在那个窗子里,不过,我想和他们做个游戏!”
说完,马塞尔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细杆,并截成长短不一的两段,绑成十字架。然后脱下身上的短衫,摘下帽子,给十字架穿戴起来,把它插在自己站的地方。远远看上去,还真像一个人呢。做完以后,他迅速蹿到奥克塔夫身旁,低声对他说:
“你在这朝他们射击,时而从这儿开枪,时而从假人那儿开枪。而我则绕到他们的背后去开枪!”
于是,奥克塔夫留在那里,马塞尔则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树丛里,消失了。
一刻钟的时间里,双方互射了二十来发子弹。但是谁也没有中弹。
不过,马塞尔做的假人却遍体鳞伤,简直成了筛子。至于对面楼下的那几扇窗户,已经没有一块玻璃了。
突然,对方的枪声停止了,奥克塔夫清晰地听到了一阵求救声:
“快来啊!把他抓住了!”
奥克塔夫闻声后,立刻冲出树丛,毫不犹豫地扑向圆形路口,攀上窗台,前后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他就跳进了屋里。
在地毯上,马塞尔和西吉梅紧紧地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巨人根本没料到对手会如此狡猾,从背后发动突然袭击,使得他完全没时间射击。不过,他蛮力惊人,尽管此时处于劣势,但仍没丧失转败为胜的信心。而马塞尔则灵活机智地缠住可怕的对手。
如果奥克塔夫不能及时赶到,这场搏斗必会导致两败俱伤的结局。此时,在奥克塔夫的支援下,西吉梅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还有一个呢?”奥克塔夫问。
马塞尔用手指了指屋子的另一边,奥克塔夫顺手望去,只见阿尔米纽斯躺在沙发上,全身是血。
“他被打中了?”奥克塔夫问。
“是的。”马塞尔回答道。
然后,他走向沙发,用手试了试阿尔米纽斯的呼吸。
“死了!”他说。
“毫无疑问,这是罪有应得!”奥克塔夫高声说道。
“现在,再不会有人阻拦我们了!”马塞尔说,“我们得好好查看一下。先从舒尔茨的办公室开始吧!”
两个年轻人走出那间进行殊死搏斗的房屋,然后又穿过一个个房间,最后来到钢王的“圣殿”。
这间屋子金碧辉煌,令奥克塔夫瞠目结舌。
马塞尔微笑地看着他,然后打开一扇扇门,径直走进那间绿地金饰的大厅。
他原以为会在这儿发现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展现在他眼前的情景却如此怪异:仿佛纽约或巴黎的邮政总局的信件遭人抢劫,这里却是赃物的所在地。大厅里到处都是未拆封的信件和邮包,这是舒尔茨先生在金融、工业和个人方面的全部信件,是阿尔米纽斯和西吉梅每天从花园外的信箱中取出来,然后送到这间大厅的。
在寄给舒尔茨的这堆无言的未拆封的信件中,包藏着多少痛苦、问题和焦急啊!毋庸置疑,也包藏着多少证券、支票、汇票和各种各样的期票!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无声地躺在那儿。尽管信件很容易拆封,但是那唯一有权拆封的手的主人不在。而在别人看来,它们却神圣不可侵犯,因此,谁也不敢乱动。
于是,他马上搬走书架上的全部书籍。不过,所做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他没能够找到那天他和舒尔茨走过的暗道。但他仍不放弃,又将墙壁查看了一遍。同样还是白费力气。最后,马塞尔认为,舒尔茨怕实验室的暗门被外人发现,将此暗道封死了,然后又另开了一道门,
“会开在哪儿呢?”马塞尔心想,“一定在这儿!否则两个守卫绝不会把信件往这儿送的。显然,在我逃走之后,舒尔茨肯定仍住在这里。根据他的性格,他在把原来的暗道砌死之后,一定会在附近再开辟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那条暗道不会在地毯下吧?”
尽管地毯上没有丝毫裂迹,但他还是拔掉钉子,卷起地毯,然后逐寸查看一番,不过,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出口真的在这间屋子里吗?”奥克塔夫问道。
“肯定在这儿!”马塞尔回答说。
“既然如此,我到天花板上去检查。”奥克塔夫边说边站到一把椅子上。
他原本想攀住枝形吊灯,然后用枪柄敲敲天花板中央的雕饰。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奥克塔夫刚用双手攀住镀金灯台,吊灯却突然下降,天花板也垂了下来,露出一个大洞,一架轻巧的钢梯从洞中降下,直抵地毯。
显然,是在邀请人去作客。
“太棒了!终于找到了!”马塞尔惊喜地说,然后立刻爬上梯子,奥克塔夫紧随其后。
胜利之果
钢梯上端勾在一间大厅的地板上,那是一间宽敞的、与外面毫不相通的圆形大厅。橡木地板中央镶着一块圆形玻璃,一束耀眼的白光从下面透射上来,否则,这间屋子肯定是漆黑一团。那窗洞仿佛是一轮圆圆的月亮,显得冰清玉洁。
四堵墙密不透风,也不透光,屋子里寂静无声。谁要到了这里都会变成一个既聋又瞎的废人。两人还以为置身在陵墓的寝室里呢。
他们两人走到圆盘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蹲下身,去看圆盘底下的情况。哪知道,那难以破解的秘密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天啊!多么恐怖而又难以预料的情景啊!
实际上,这个玻璃圆盘是一个双面凸透镜,它可以把东西放大得惊人。
下面的房间正是舒尔茨的秘密实验室。照射在圆盘上的强烈光亮仿佛是从屈光灯中发出的。事实上,是从两只有极强的电池不停地供电的电灯炮中发出的。在这耀眼的灯光照耀下,屋子里各处都清晰可见。经过透镜的放大,在屋子的中央坐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巨人,好似利比亚沙漠中的狮身人面像,纹丝不动。
在这魔鬼的周围地面上,散落着炸弹碎片。
显而易见,此人就是钢王舒尔茨!因为他有一张可怕的大嘴以及一口发亮的牙齿。但是,他已成为一个硕大惊人的钢王了。难道是那枚骇人的炸弹造成的结果吗?
舒尔茨坐在他的实验台前,手中握着一支如柱的巨笔,好似正在记录着什么东西。要不是他瞳孔放大,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你绝对不会认为他是死人。钢王已完全冰成了一具僵尸。在他的周围,一切也都冻结了。
面对这骇人的景象,马塞尔露出庆幸之色。他想,幸亏现在是从外面观察实验室。要是贸然闯了进去,必死无疑。
不过,这个可怖的事故是如何发生的呢?其实,当马塞尔看到那些碎玻璃片时,一下子便明白了。
原来,舒尔茨研制的窒息炸弹,内壳盛装着液体二氧化碳。而且内壳是一种钢化玻璃制成的,这种钢化玻璃经得住强大的压力,强度比普遍玻璃大11倍。不过,它也有很大的缺陷,而且是新近发现的,就是它因分子的神秘活动,有时可能会自行爆炸,而从表面上又看不到爆炸的原因。也许这就是事故发生的原因。当然,那颗炸弹也可能是内压太大,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爆炸。炸弹爆炸后,液态二氧化碳由于突然减压而变成气态,但是却要吸收大量热能,从而引起周围温度骤然下降。
总之,一切都那么惊人而突然。炸弹突然发生爆炸,舒尔茨突然中毒而死,突然变成僵尸。
特别令人好奇的是,舒尔茨临死时正在写什么?了解一下这类人物的最后想法,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不过,如何弄到那张纸呢?要是打碎凸透镜下到实验室中去取,那聚集在实验室中处于巨大压强之下的二氧化碳气体,便会突然冲出来,任何有生命的活物都必然难逃一死。这无疑是自取灭亡。很明显,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冒着这么大风险,太不值得了。
但是,尽管不能拿到那张纸,也可以知道他写的内容。在强烈的灯光下,又经过凸透镜放大,了解其中的内容不是轻而易举吗?
于是,马塞尔经过一阵辨认之后,便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同舒尔茨先生以前所写的东西一样,这几行字与其说是指示,倒不如说是命令:
兹命令B、K、R、Z提前15天打击法兰西城。获令后,立即按我所计划的措施进行。此次行动必须是致命的、彻底的,而且要圆满完成。必须按我所决定的去办。15天以后,法兰西城必须得成为一座死城,一个人也不能留。我需要一座现代的庞贝城,并且要让合众国恐惧和震惊。必须忠诚地去执行我的命令,而且轻而易举地实现。你们必须把沙拉占和马塞尔的尸体运到我的面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任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占有他们。
舒尔……
最后的签名还没有写完,最后几个字母和他习惯性的标记都没有来得及写上。
马塞尔和奥克塔夫面对这个为非作歹的天才人物的可悲下场,不由得呆了,沉默了。
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摆脱了这幕惨景。两人从那间屋子下来,心里非常激动。
总会有一天电池的能量用完了,电灯灭了,这个实验室就会如同坟墓一般,漆黑一片,埋葬着钢王那冷冰冰的尸体。
从那间屋子出来后,两人给西吉梅松了绑,弄得他莫名其妙。然后两人离开了斯达尔施塔特钢城,踏上归程。当晚他们便回到了法兰西城。
当有人告诉沙拉占两个年轻人回来时,他正在工作。
“进来!”他惊喜地嚷道,“快叫他们进来!”
他一看见两个人,便问道:
“怎么样?”
“大叔,”马塞尔答道,“你放心吧,而且可以永远放心了!舒尔茨先生已构不成威胁了!钢王舒尔茨已经死了!”
“死了!”沙拉占惊呼起来。
然后,这位善良的医生若有所思、心情沉重地望着马塞尔,隔了好久才开始说话。
“勇敢的孩子,”他情绪稳定之后说,“你们应该理解的,对于我们来说,听到这个消息,本应该高兴万分。因为它使我们避免了所有爱好和平的人最憎恨的东西——战争,而且是一场最野蛮、最灭绝人性的战争!但是,事实却正好与此相反,这个消息令我百般痛心!你们是否想到,为什么这个才华横溢的人会走上不归路?为什么他不把自己卓绝的才能用在造福人类的共同繁荣之上呢?要是能够得到他的协助,共同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话,人类会少浪费多少精力啊!不过,孩子们,还是把你们所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吧。”
“钢王舒尔茨死在他那间不为人知的实验室中,”马塞尔说,“他的智慧确实无人能及,他那间实验室设计奇特巧妙,如果没有他的允许,绝不会有人能进去。而我们只不过是偶尔的幸运而已。他把所有的权力都握在手中,实行不可思议的独裁统治。是的,他依靠这种手段满足了他那强烈的支配欲——人人都成为他手中的工具。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事业遭到了灭顶之灾。”
“多么可悲、可叹的下场!”沙拉占说,“舒尔茨先生行事太荒谬了。事实证明,一个优秀的企业,各个部门之间必须互相协作,而且它们之间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在现任首脑出现意外时,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一个掌舵人,只有这样才能不会因意外而毁掉一生心血。”
“但舒尔茨却不是如此,大叔,”马塞尔说,“钢城内发生的一切完全与你的观点相反。舒尔茨先生独自坐镇总部,没有一个参谋之类的人。他签发各种命令,而且是钢城内部必须服从、不容许有丝毫怀疑的命令。舒尔茨死的时候,正坐在写字台前,依然保持着他生前那副姿态,他是死在自己的发明之下了!正当他签发毁灭我们城市的命令的最后一部分时,他那用于毁灭我们城市的炸弹爆炸了!”
随后,马塞尔把他抄录下来的那段指示,也可以说是舒尔茨先生临终前的可怕的遗愿大声读了一遍。
“要是在前一段时间我对舒尔茨先生的死还有所质疑的话,但在看了那间密室之后,我可以完全有把握确定他确实是死了。因为他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运行!在斯达尔施塔特钢城,一切活动都中止了。那里就像是埃及法老的陵墓,一切都处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由于主人已沉睡不醒,而他的下属甚至连工具也都进入了梦乡。不过,后者还可以清醒过来,而前者却永远也不可能了。”
“是的,”沙拉占说,“在这件事上,造物主给予了公正的判决。舒尔茨贪婪地想摧毁爱好和平的法兰西城,由于盲目行动而害死了自己!”
“确实如此,”马塞尔说,“不过,大叔,我们还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关心关心现在吧!如果说舒尔的死意味着法兰西城的和平,但对他那令人叹为观止的钢城来说,则意味着破产、毁灭。一方面是因为他那日尔曼民族的天性——贪婪的战争狂,而另一方面,是对您和法兰西城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他把大量的武器无偿地提供给所有可能与我们为敌的人,致使他债台高筑。不过,尽管如此,尽管他的全部债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还清,但在我看来,要是有一个英明的决策者,完全可以使斯达尔施塔特钢城重新站起来,而且将引导它走上正途,造福于人类的文明事业。显然,沙拉占大叔,您是这项重任的唯一承担人,您不应该让这个钢城变成一片废墟。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以为消灭敌对势力并从中捞取好处是唯一的准则,但在我看来,这个观点是极端错误的。与之相反,在消灭敌人的同时,还应改造他们那庞大的事业,使之造福于人类。为此,我已准备贡献自己的一切。”
“说得太好了!”奥克塔夫兴奋地叫道,并紧紧地握住了他朋友的手,“要是爸爸支持的话,我也想如此。”
“我支持你们,我的孩子们,”沙拉占说,“马塞尔说得对,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钢城重新复活,让斯达尔施塔特的军工厂得到重生。因为只有使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侵犯我们!而且,在我们强大的同时,要尽力主持正义,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热爱和平和拥护正义!这是多么美好的憧憬啊!可我在想……对,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儿子?为什么你不是奥克塔夫的兄弟?……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必会无坚不摧的!”
一件家事
在讲述整个事件的同时,我们很少谈论主人公的私生活。不过,现在我们回头再谈也为时不晚。
说句实话,可敬的大夫并非是个永远的工作狂——只知献身于集体、人类事业——也考虑自己的事,即使刚刚跨上理想的征途也是一样。当他在说完最后几句话时,马塞尔那苍白的脸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从他的眼睛中无法看出所隐含的意思。而且年轻的阿尔萨斯人沉默不语,大夫也以同样的方式表示了询问。不过,年轻人以最大的意志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情感,恢复了正常。
而此时,沙拉占再也不耐烦了。走进年轻人,用大夫习惯的动作,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既像专心致志又像漫不经心地给他号起脉来。
马塞尔被弄得莫名其妙,但却任沙拉占所为。沙拉占见他还不开口,不得不先开口了。
“我的孩子,”他说道,“关于钢城的未来命运,我们以后再谈。可是即使一个人完全献身于造福人类的事业,他也不应该不关心他所热爱的、所亲近的人吧!现在,我觉得有件事应当让你知道。一个月以前,有人向一位年轻姑娘求婚,她的名字一会儿你会知道的,这已经是第20个求婚者。在这20个年轻人当中,每个人的情况都很好,即使是最挑剔的姑娘也该应允的,但她却始终是一个‘不!’’
与此同时,马塞尔猛地把手从沙拉占的手中挣脱出来。不过,或许大夫已查清了他的病因,仍旧继续说下去。
“最终,那个姑娘的母亲忍不住了,便对她说:‘我们是否可以知道你拒绝的理由呢。在这20人当中,不论教育、财产还是地位、相貌,都不差!你为什么总一次次坚决地拒绝,即使考虑一下都不呢?你平常并不是如此不通情理呀!
“面对母亲的责问,那个姑娘决定说出原因。因为她是一个头脑清楚、心胸坦荡的好姑娘,这次决定把所有的心思都吐出来。她说:‘我所回答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确实,在那20个求婚者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很好的伴侣。不过,在我看来,有一点他们不过关。所有的求婚者并不是欣赏我这个人,而是冲着我们家的钱库而来。每想到这一点,我实在无法答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今天,实话对您说吧!所有的求婚者当中,没有我正等待的或许以后仍得一直等待的人。也许,那个人会让我永远地等待下去。
“‘什么,孩子!’她母亲惊讶万分地说,你……,
“那个姑娘的母亲停住了,因为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便把目光转向丈夫,希望丈夫能够援助她。
可是,她丈夫或许不想加入关于儿女私情的争论,也许认为母女俩把话谈清楚,自己才好插嘴,反正丈夫是无动于衷。可怜的姑娘窘得脸都发红了,还有点生气,就和盘托出了一切。
“‘我刚刚已跟您说了,亲爱的妈妈,’她说,‘我等待那个人已经很长时间了,甚至将永远地等下去。但我要补充一句,即使如此苦等,也许将等一辈子,但我不会怨天尤人。或许那个人很贫穷,也许他不提出来是对的。不过,他也和我一样在等待着。’
“‘他怎会这么认为呢?’母亲插话说。她听了女儿的话后,十分为女儿未来的幸福担心。
“但她的丈夫把话叉过去了。
“‘亲爱的,’他亲热地抓住妻子的双手说,‘你这样的母亲太不够格了,女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对你不但敬重有加,而且非常听你的话。在她懂事以后,听见最多的,莫过于听你夸奖那个几乎成为我们家中一员的小伙子,你还让全家都学习他那坚强的性格。你的丈夫也一有机会,就称赞他出类拔萃、才华横溢,你也总是点头表示赞同。要是我们的女儿不对这个年轻人动心的话,她岂不是太没有孝心了吗?’
“‘啊!爸爸!’年轻姑娘被人说破心事,立刻扑入母亲的怀里,以此掩饰她的羞涩,‘您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心事了,干嘛还要逼我说出来啊?’
“‘干嘛?’父亲回答说,‘就是想让你亲口说出来,我的乖女儿,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你的母亲。我和你母亲完全赞同你的选择,并且完全符合我们的心意,为了不令那个人穷志大的年轻人自己提出认为有伤其自尊心的要求,必须由你自己说出来。对!这件事由我向他提出。因为我就像了解你的心一样了解他的心思!你尽管放心!一有合适的机会,我就会去问马塞尔,他是否愿意做我的女婿?……’”
马塞尔完全没有一点准备,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蹭地跳了起来,仿佛腿上装了弹簧似的。奥克塔夫微笑着注视着他,沙拉占向他伸开双臂,但马塞尔却怔怔地看着父子两人,迷茫而不知所措。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即使一个人再坚强,当幸福之神没打招呼便突然闯进他心里的时候,不都是这种德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