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美国]雷蒙德·卡弗
一个令他着迷的女孩扒走了他的钱包,经过交涉,女孩把一个皮夹给了他后跑掉了,而他不但没有抓住女孩,反被另一位女郎指控为扒手。
正在出售机票的柜台边站着的那个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光亮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那男人想像它放下来披散在她小小的背后的样子——并且一个沉重的黑包挂在穿着皮衣的肩膀上。他没法一睹她的面貌——她排在他前面。一直到她买好票,转身离去时,他才将她的美貌尽收眼底,她脸色苍白、双眸漆黑、嘴唇丰满。她的美使他心跳加快。她似乎知道他在盯着她看,所以她的目光突然移开了。
“您好,先生。”航空公司职员对他说。那男人只好不再看——他猜她大概二十五、六岁吧——买了一张到东部某城市的二等舱往返票。
他所要坐的那次航班一小时后才起飞,为了赶时间,他走进机场的一间鸡尾酒吧,点了一份加冰威士忌,然后一边喝着酒,眼睛一边在候机的人潮中来回地移动,其中有不少他认为还是待字闺中的美丽少女,穿着流行杂志上的服饰在候机。后来,那个穿皮衣的黑发少女又进入了他的视线,这时她站在服务台附近,和另一名穿着滚毛边外套的金发少女谈得很投入。他很想在她搭机飞往她要去的地方之前吸引她的注意,好请她一起喝杯酒,但是转念一想,即使她朝他这边看,酒吧间的阴影可能也很难让她看见他。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个分手了,但是都朝其他方向走了,于是他很失望,又叫了第二杯加冰威士忌。
她又一次出现时,他正准备买本杂志在飞机上看,他觉得有人挤着他。起初他很奇怪为什么有人这么挨近他,但一看到是谁以后,他便心头一喜。
“生意真好。”他说。
她抬起头,脸上有些霞色,嘴角泛上一抹怪异的笑,稍纵即逝,然后便转身消失在候机室的人潮中。
站在柜台边的那个男人,手里拿着那本杂志,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后面口袋的皮夹时,却发觉皮夹不见了。
皮夹什么时候丢了呢?他想。他脑中开始列出皮夹中的东西:信用卡、现金、会员卡和身份证件。他的胃中翻搅着类似害怕的情绪。是那个黑发少女吗?只有她与我如此靠近,他这么想,并且立刻想到他的皮夹可能是被她扒走了。
怎么办?很庆幸的是他的机票还在,正在西装里面的口袋里安稳地躺着——他伸手进去摸一下那个信封,确定还在。他可以搭这班飞机,抵达目的地后,给他的朋友打电话,让朋友来接他——因为他连搭公共汽车的钱都没有,然后处理完事情,再回家。但是现在,他得把遗失的信用卡先处理好——打电话回家,叫他太太从书桌的最上面一个抽屉里找出电话号码,再打电话与各个公司联系——好麻烦啊,这整件事的麻烦程度简直令人窒息。他该怎么办?
他又一转念想,还是先报警,告诉警察发生了什么事,描述那名年轻女子的样子。她真该死,他想,她装出那注意到他的样子,站得靠他那么近,还在他说话时让脸红得像晚霞一样美丽——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扒他的钱。她的脸红并不是害羞,而是担心被识破,这点最令他受不了。这可真是害死人了。他将对警察隐瞒一些细节,只告诉他她做了什么,皮夹里有些什么东西。他咬紧牙根,他想他的那个皮夹可能从此再也回不到他身边了。
这时,那个黑发女孩又一次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吓了一跳,而又非常高兴,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就近告诉站在X光机附近的警卫。她背对着候机室前面的窗户坐着,暮色中,计程车和私家车在她身后逐渐聚拢,缓缓移动着。她似乎正全神贯注地读一本书。她旁边有个空位,于是那男人便走过去坐下来。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一点儿都不认得他的样子。“我不认识你。”她说。
“你认识我!”
她好像生气了,把书摆到一边。“这就是你们这些人的想法——像捡拾迷途的动物一样捡女孩子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是你扒走了我的皮夹。”他说,并且为他用了“扒走”这个字而沾沾自喜,认为比用偷、窃,甚至抢字,更口语化。
“你说什么?”那女子说。
“在杂志摊那边,我知道是你做的。如果你把它交还给我,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我就把你交给警察。”
她似乎自认倒霉。“好吧。”她说,然后从她腿上的黑皮包里拿出一个皮夹。
他接过来,随即一怔,“等一下,”他说,“这不是我的。”
那女孩放下皮夹就跑了,于是他便在后面追,就像电影里的画面一样——旁观的人四散躲避,那女孩闪来躲去,以免撞到人,他沉重的呼吸声提醒他,他已经老了——后来,他忽然听见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后面大叫:
“站住,小偷!抓住那个人!”
等他再回头去找前面的黑衣女孩,已经无影无踪了。这时有个穿海军装的年轻女子伸出脚绊倒他,他重重地摔了一跤,膝盖和手肘都重重地跌在候机室的瓷砖地板上,但那个不是他的皮夹还在他的手里。
那是个女用皮夹,里面塞满了钱以及各种信用卡,而皮夹的主人是那个穿着滚毛边外套的金发女郎——那个与黑发女扒手说话的女人。她也是气喘吁吁的,身边还有个警察。
“就是他,”金发女郎说,“他扒走了我的皮夹。”
现在,他无法向警察证明他的身份。
两个星期后——困窘和愤怒已渐平息,家庭律师的钱也付了,家中的混乱也恢复了。一个美好的早晨,邮包寄回了那个皮夹,没有附带任何解释。皮夹里的东西都在,还是老样子。虽然事情过去了,但那男人觉得他的后半辈子每看到警察都会不自在,那件事让他觉得有些羞愧,尤其在女人面前,感觉更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