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

第一章 圣马可广场上的期待

鸽群在空中盘旋,阵阵微风吹来,总督府屋顶上那面巨大的旗帜缓缓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旗帜上那威尼斯共和国的标志——圣马可雄狮正凝视着远方。

广场上熙熙攘攘,行人络绎不绝。广场边的码头上,围聚着一群一群的人。人们一边在闲聊,一边不时向远处的海面张望。

“喂,船来了!船来了!”

远方圣·乔岛方向出现了一艘大船。喧闹的码头突然沉静下来。 船绕了一个大弯,缓缓地驶进了港口。宁静一下被打破了,人群中

发出阵阵的欢呼。

船员扔出了缆绳,有人抢上前去,把绳子系在桩子上。

船梯很快放了下来,船上的人鱼贯而行上了岸。装载的货物也一件一件地被吊放到码头上。

人们渐渐地散去了,只有一位少年依然伫立在风中。 “马可,回家吧,不会再有船了。”少年的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钻出

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孩。

沉闷的钟声从广场的钟楼上响起。 “菲亚,你说我父亲他们明天会回来吗?”这位叫马可的少年用充

满希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伙伴。 “也许吧。”菲亚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这时候,船上又下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马可撒腿向他跑去。 “叔叔,你们从哪儿来?”马可焦急地问道。

“从波斯那儿。小家伙,有什么事儿吗?”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反问道。

“那你有没有见到我的父亲和叔叔呢?” “他们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尼可罗·波罗,我叔叔叫马飞阿·波罗,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出去了,听说也是到波斯那儿去的。”马可仰着脸,很认真地回答道。

“很遗憾,没有听说过他们。”中年人拍了拍马可的肩膀,转身离去。马可依然紧紧跟在中年人后面,不停地向他询问各种各样的问题。中年人停下脚步,看着马可那渴求的目光,“小家伙,你真能缠人。好吧,告诉你,现在航海已不是从前了。因为我们威尼斯人从前以尤巴帖岛为据点,占领了那克索和克里特岛,君士坦丁堡和它海峡附近的海权和通商权全在我们手中。到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攻下拜占廷后,黑海那一带成了我们的地盘。后来,热那亚人和尼西亚皇帝又夺回了君士坦丁堡,这下我们独占的通商权全没了。黑海、小亚细亚,还有波斯一带成了热那亚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哪容得下我们威尼斯人。我当了十几年的船长,如今海上的风险越来越大了。这次在海上风浪倒不厉害,就是差一点给那个热那亚船队追上,真悬哪。”

马可默默地看着中年人。 “放心吧,出去时间没准,兴许你父亲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好好回

家吃你的饭去。”中年人笑着捏了捏马可的鼻子,背上自己的包走了。马可沮丧地低着头,慢慢地和菲亚一道往家走去。

家,对马可来说,早已失去了温馨的感觉。自从前年他母亲去世后, 姑姑一家迫不及待地搬了进来,马可反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和菲亚分手后,马可一步三摇地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家。

马可的手还没碰到房门,门就被打开了。一场不小的风雨降临到他头上,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姑姑、姑父喋喋不休的训导。马可一声不吭, 默默地从姑姑身边溜了进来。门外飘来的一阵风,吹得餐桌上的烛火摇摆不定。围坐在桌旁的姑父和表兄妹们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寡而无味的菜肴终于被送进了口中,姑父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努力作出很庄重威严的样子。

“马可,你今年 15 岁了,总不能整天在河里玩耍,在广场上厮混吧。我们也不可能养你一辈子,该为自己的将来作作打算了。”姑父慢条斯理地说着。

“是呀”,姑姑总是迫不及待地插话,“你这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怎么行啊。说起来我们马可家在这里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你曾祖父当过威尼斯的参政官,你祖父安德烈·波罗也是个品行高尚、受人尊敬的绅士。你父亲和叔叔出门在外,杳无音信,教育你的重任只好由我们来承担,我们要对得起你已经去世的母亲。”

姑姑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也许像祷告一样说了不知多少遍,每次她一开口,马可就知道下句说什么。

每逢这种场合,马可总是以沉默对待,耐心地等待着唠叨的结束, 然后飞快地躲到小卧室里去。

卧室是正方形的,天花板很高。灰泥墙上挂着几幅花卉和渔猎的挂轴画。远处的屋角放着一个旧的大柜子,这是他母亲生前用的,在姑姑一家搬进来时,他把柜子挪进了自己睡的房间,尽管姑姑几次要把这破旧的柜子扔掉,他坚决不同意。只要他心情郁闷时,望着这柜子,望着柜子上放着的一幅眼睛狭长的拜占廷式的圣母玛利亚和圣婴的圣像就仿佛觉得母亲在他身边。

马可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看着发黑的天花板,心里暗暗想,我决不会按照姑父他们为自己安排的路走下去。我要学航海,我一定要去遥远的东方,去寻找我的父亲。他们也许被热那亚人或者是鞑靼人关起来了,我会去解救他们的。马可一边想着,一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叽叽喳喳的小鸟唤醒了马可。他睁开双眼,朝阳透过窗户映在墙上, 窗帘在晨风中欢快地跳跃着。马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悄悄地打开房门, 姑父正在院里忙着什么,姑姑照例去打水了。他一溜烟地跑进厨房,抓起一块面包塞进怀里,以最快的速度跑出门去,他要到菲亚家去,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等着去做呢。

菲亚的家就在运河边,僻静而又交通方便。菲亚的父亲忠厚而好客, 他是个小店主,闲来无事常出海捕点鱼。在菲亚家中,马可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透着一股自在。

菲亚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正在闷头大嚼。马可冷不丁的一喊,吓得他一愣,满嘴的面包差点没把他噎得背过气去。

“你家里人呢?”马可东瞧瞧西望望。 “一睁眼就剩我一个,不知道。”菲亚含糊不清地说。

两人三下两下把面包塞进嘴里,抱起水罐猛灌了几口水,把房门一关,跑到了河边一座小木屋里。

这是菲亚家的杂屋,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墙角靠着几把橹, 破烂的风帆布散落在地上,墙上挂着一张渔网。靠东墙边,放着一条小船。这十几天来,他们一直躲在这里修船。他们准备用这条小船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周游威尼斯。

“哎,马可,听我爸爸说,在东方什么古怪事儿都有,听说有长着狗脑袋的人,说起话来像狗叫一样。还有一种鸟巨大无比,能把大象抓起来活活摔死。”菲亚指手画脚地说着。

“真的?这可能吗?”马可吃惊地问。 “怎么不是真的,是后街的老头比亚诺说的,他前不久出海回来

了。”菲亚一脸的正经样。 “别管是真的假的了,等我们修好了小船,练好了航海术,以后咱

们自己去看看”。马可头也不抬地继续往船底的缝隙中塞上麻丝,涂满油泥。

小船终于修完了,两人拍拍手上的灰,得意扬扬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马可抱起一捆木棍,把它等距离地放在地上,一直延伸到河边。两人把小船一点点挪上木棍,向河边慢慢推进。“扑通”一声,小船下水了,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们的衣襟。

很快,船上竖起了小小的桅杆。挂上了风帆,装上了船舵和橹。菲亚扛着两根钓鱼杆爬上船,马可紧随其后。

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和风阵阵,片片金光在河面上闪动,小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马可坐在船尾掌着舵,菲亚蹲在舱里理着缆绳。威尼斯,这座亚得里亚海西北岸的重要港口,它的市区就建在离陆地 4 公里的海湖中,100 多个小岛,177 条水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一般,马可和菲亚这次准备好好地探访一下威尼斯。

小船沿着河道悠悠地向前驶去。两岸大大小小的房屋形态各异,令人目不暇接。窗台上的红花绿草,静静地开着;从窗户里时而飘出阵阵欢声笑语。

威尼斯,幸福而安详。

马可和菲亚憧憬着未来,仿佛自己在率领着船队纵横于茫茫大海上。正得意着,就听一声响,船撞到了什么地方,随后又传来一声惨叫, 两人急忙从梦境中醒来,睁眼一看,糟了,光顾自我陶醉,过桥转弯时忘了吆喝,不但把对面的船舵削去了一块,还把船上的人也给撞进了河里。

落水的人费力地爬上自己的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狠狠瞪着马可他们。马可和菲亚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把雅波神父给撞进了河里,这下回家,屁股上那顿清脆的板子是逃不掉了。

两人一面向神父毕恭毕敬地鞠躬,一面掉转船头准备溜走。神父正打算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 4 月的威尼斯,还带着一丝凉意,细风轻吹, 把神父嘴里即将迸出来的怒火变成了一声大喷嚏,马可和菲亚摇着橹把着帆,没命地往回跑,刚才那股英雄出征的豪气早就被神父吓到了爪哇

国。

等船转过几个弯,回头看看,似乎神父没有追上来,两人这才喘了口气。马可感到很沮丧,菲亚竭力安慰他。没多久,两个少年就把刚才发生的一切抛到了脑后。又到比亚诺那儿去听他讲那些令人痴迷的东方的故事。

从比亚诺家出来,天已开始暗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马可和菲亚分手后,一个人往家走去,一抹残阳,涂在西边的天空上。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马可身后那幽幽的身影悄悄地伴着他。

一天,又一天,少年马可就在这期待中成长,又在成长中期待着。1269 年 8 月的一个周末的中午。

虽然没有烈日当空,但低低的云层似乎将闷热的空气罩在了威尼斯的上空。树叶懒懒地搭拉着,平日在空中翱翔的鸽子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整个城市仿佛都睡着了。只有教堂附近传来的阵阵呼喊,打破了浓浓的沉寂。原来小巷子里一群半大小子分成两拨,每人手拿一根木棍作为长剑,正杀得昏天黑地。

马可手叉着腰,大声命令着自己这一边的小伙伴们。马可正打得酣畅淋漓之际,忽听背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一个分神,对方的木剑直劈下来,正好敲在脑袋上。马可也顾不上还击,回头一瞧,原来是姑父。

“马可,快回家,去看看谁来了。”姑父说道。

马可乖乖地放下手中的木棍,跟着姑父往家走去。姑父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训他几句,只是闷头走路,马可心里忐忑不安,不时偷偷地瞄上一眼姑父,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可惜一无所获。无言的沉默, 随着家门的临近,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还没走近家门,就听到屋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马可推门进去,发现桌旁坐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他们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皮肤被晒成了褐色,满脸的沧桑告诉人们他们往日的艰辛。他们中的一个高大挺拔、仪表堂堂,另一个很魁梧,个子略矮一些,头发已经有点灰白了, 线条粗犷的脸透出一种坚韧。两人看到马可进来,都站了起来。

“马可,这是你父亲。”姑姑用手指着头发有点灰白的男人说,“这位是你的叔叔马飞阿。”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马可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梦居然变成了现实。过了片刻,理智终于回到了他的身上,马可一下子扑到父亲的怀里,他的鼻子酸酸的,只是不停地轻声说着:“哦,上帝啊,终于回来了。”

尼可罗·波罗是个感情不轻易外露的人,望着拥在自己怀里的儿子, 一时觉得不知所措,他用两只有力的大手抓住马可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长这么大了。”尼可罗感叹着。

马飞阿静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地笑着。

不一会儿,血缘消除了他们之间的生疏。马可恢复了他快乐的天性, 虽说他在父亲面前还有点局促不安,但和马飞阿叔叔已是亲热无比了。马飞阿为人随和亲切,笑声不断,有问必答,两人简直是形影不离。而尼可罗的眉宇之间似乎隐藏着重重心事,马可一问起他的旅行和冒险生活时,总是说:“以后再讲,孩子,不要心急。”

楼上的大卧室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开箱关箱的声音,马可不

禁莞尔而笑。姑父和表兄正在往楼下搬行李。 “你们这是干什么?”尼可罗问。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们该回自己家了。”姑姑说。

尼可罗和马飞阿交换了一下眼色,“听我说,”尼可罗说,“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着这个家和马可,这很不容易,而你照顾得这么好, 替我把马可养大成人,你不要走,我们需要你。”

“不,这是应该的,谁让我们是姐弟。你们回来了,该有一个自己的家,难道还没漂泊够?我们也有自己家,这样不很好吗?”

“那你们再住几天,大家聚聚,我还有点东西给你们。”尼可罗恳切地说。

屋角堆着许多货包和大板条箱,弟兄俩忙着分门别类地整理。马可急于想插一手,以显示自己长大成人了,可是父亲和叔叔总是要他让到一边去,马飞阿看着他那像热锅上蚂蚁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掌灯时分,一大家人团团围坐在桌旁,孩子们用兴奋的目光期待地望着尼可罗和马飞阿。马飞阿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不急不慢地摸着自己短短的胡须,看着孩子们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露出几分狡黠和得意。

“大家吃饭吧,”姑姑端着一大盆肉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等一会儿,蒙娜,给你看样东西,”尼可罗站起身,走过去打开

放在顶上的一个板条箱。箱子里堆满了一匹匹色彩鲜艳、轻软精美的丝绸、棉布和亚麻布,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这些都是给我那可怜的妻子准备的,”尼可罗的语调有些伤感,“现在,我要你收下,蒙娜,还有你的女儿。”蒙娜她们面对这昂贵的礼物, 惊讶地叫出声来。

“它们是哪儿产的?”马可问。 “波斯和中国,”尼可罗回答道,“就是我们常说的契丹。” “中国?是不是人们说的普瑞斯特·约翰的领土?真有这个地方

吗?”马可被眼前华丽的色彩弄得有点头晕目眩了。

马飞阿从另一个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皮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口的细绳,往桌上一倒,一条银色的瀑布直泻而出,满桌都是形状各异的红宝石、绿宝石、钻石、水晶、珍珠,在烛光下,发出艳丽而带有一丝神秘的幽光。“上帝啊,”蒙娜用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站在那儿,姑父那双睁不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溜圆溜圆的,差一点要滚落到桌上去了。尼可罗每样都拿了几颗,递给蒙娜,蒙娜犹豫地推辞着,马飞阿劝说她一定要收下。

团聚的晚宴是如此的丰盛,以至于马可的胃里找不着一丝多余的地方。大家说着笑着,融融的温馨,让马可又重温了幼年时家庭的欢乐。尼可罗不停地询问马可的学习、生活和爱好,“你母亲怎么样?”

他最后问道。

“她经常和我讲起你,尤其是最后病重的时候,直到临去世前,她还希望能见到你,你能写信来就好了。”

尼可罗的神情有些抑郁,“我也很想你们。可惜我们没法给家里写信。”

“你妻子是个好人,她一个人带大孩子,真不容易。”姑父插话说。“是啊,我对不起她,我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这恐怕是我一生

最后悔的事了。”尼可罗喃喃地说。 “路途太艰险了,恐怕出乎所有人的想像。”马飞阿把话题转了过

去。

“你们走了多少里路?契丹是不是神父说的那样,黑暗恐怖,全是野人?”马可饶有兴趣地问道。

“很难用里来计算路程,我们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到达大汗的都城, 回来的时间就更长了。”尼可罗简单地讲述起他们的旅程。“我们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错,我们想继续往前走,神秘的东方会带来更大的利润。那时正是鲍尔温二世当君士坦丁堡皇帝的时候,威尼斯共和政府还派了一名代表常驻在君士坦丁堡,完全是我们威尼斯的天下。1260 年,我们自备了一艘商船,很顺利地到达了君士坦丁堡,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准备渡过黑海,到克里米亚半岛去。我采办了许多货物和美丽的珠宝,启锚出航了。没想到热那亚人和尼西亚皇帝夺回了君士坦丁堡,奇迹般地复兴了拜占廷帝国,威尼斯人的通商特权一下被剥夺了。感谢上帝,我们的运气真不错。”

“那后来呢?”马可手托着腮,急切地问道。 “后来我们到达一个叫索尔得亚的港口,然后骑马走了好几天,到

了位于窝瓦河畔的城市萨拉,这是鞑靼人强大的钦察汗国的都城。当时别尔哥汗正在城中驻跸,他对两位远方来的游客表示极为高兴,给予了隆重的接待。我们就将自己带去的珠宝献给了别尔哥汗,他对这些威尼斯风格的珠宝首饰爱不释手,对于我们的慷慨非常地惊讶和赞赏,结果他赏赐给了我们两倍于献礼的宝物。”

尼可罗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葡萄酒,接着说起了他们经商旅途中的一次奇特的遭遇,而这次遭遇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1259 年,大汗蒙哥突然去世,其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爆发了一场争夺汗位的长期战争,海都乘机称雄割据,察合台后王依违于两者之间自行其是,往东方的道路已经几乎完全中断了。别尔哥对于这场大汗谁属之争没有什么兴趣,这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高加索地区,而旭烈兀对此也是垂涎已久。1262 年,在西方的这两家蒙古统治者之间爆发了激烈的战争,波罗兄弟恰好赶上了这次大战,战乱使得波罗兄弟俩束手无策。

“那你们怎么办呢?”大家都在为此而担心。 “很巧,有位当地的商人知道另一条路可以直达君士坦丁堡。”尼

可罗继续着他们的历险记,“我们由乌克尔市渡过窝瓦河,横过里海和盐海之间的沙漠南下,用了 17 天的时间来到中亚的大都市布哈拉城,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有一天,在驿站里,我们正好碰到了伊利汗国君主旭烈兀的使节,他奉命去元朝晋见忽必烈。”

“忽必烈?他是谁?”马可很好奇。

“忽必烈是成吉思汗的孙子,他的国家更强大,”马飞阿说道。 “说得不错,”尼可罗点点头,“这位使节在布哈拉看到西方人,

非常吃惊,他竭力鼓动我们去元朝,说忽必烈大汗很喜欢和西方人见面。”

“你们就去了。”蒙娜有点不以为然,“那肯定是个很恐怖的地方。” “恰恰相反。”尼可罗语调一下有点激动起来,“从威尼斯一直跟

随我们的几个仆人都愿意往东方去。我们很艰难地走了整整一年,终于见到了忽必烈大汗。”尼可罗和马飞阿在讲述这一切时,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

但当时出乎尼可罗兄弟俩意料之外的是,忽必烈不像别尔哥那样对他们的礼物表现出多大的好奇之心,他非常详细地询问了西欧基督教的情况,以及地中海的争霸,神圣罗马帝国和教廷的事情。他对教会的作风、拉丁人的风俗习惯同样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波罗兄弟受过一定的教育,他们简明准确的回答显然就使忽必烈非常满意,而且忽必烈对波罗兄弟流利的蒙古语感到惊讶。

忽必烈沉吟了片刻,非常果断地说他准备任命他们为访问教皇的专使,陪同一名特使立即出发。他们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带一封信给罗马教皇,同时请求教皇选派 100 名既通基督教教义,又熟谙修辞、逻辑、文法、数学、几何、天文、音乐等七艺的学者;二是要求波罗兄弟返回元朝复命时,带一点耶路撒冷墓前的圣油回来。为了保证他们行程的安全,忽必烈特意赐给他们一枚金牌,凡持有这种金牌的人和他的所有随行人员,在元朝境内,一切地方官吏都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按站护送; 他们行程所经之地,无论大小城镇、寨堡村庄,都必须保证供应他们的一切必需品。

1266 年,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之后,波罗兄弟和特使及随行人员启程

了。谁知走了不到 20 天,特使就一病不起。波罗兄弟进退维谷,一筹莫展。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波罗兄弟俩接过特使的任务,告别其他人,踏上了回乡的路途。由于波罗兄弟带着忽必烈的金牌,沿途省去了很多的麻烦。但是,恶劣的自然环境给他们制造了巨大的困难,严寒、风雪、洪水,让他们疲惫不堪。一共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到达了亚美尼亚的海港城市来亚苏斯。

波罗兄弟在向他们的亲人们描绘这一切时,兴奋异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谁能想到去的时候,他们只是两个满脑子黄金梦的威尼斯商人, 回来时居然成了肩负重任等待谒见教皇的特使。别说是波罗兄弟俩,就是家里的亲人们也为之欣喜欢呼,至于马可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可惜好运不可能一直走到头。”尼可罗的这句话给大家劈头浇了一瓢冷水。

原来教皇克莱门特四世已经于 1268 年去世了。波罗兄弟刚到达阿克城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他只好去找在阿克城内的教皇派驻巴勒斯坦的特使特巴尔多·威斯康德。威斯康德非常仔细地听取了波罗兄弟的报告, 他既兴奋又有几分无奈。兴奋的是这个消息对于基督教国家来说无疑意味着一个很有利的机遇;无奈的是新教皇即位,起码得等上相当一段时间。如果没有教皇的许可,这件事就无法进行下去。于是,威斯康德劝波罗兄弟先回到威尼斯,静候新教皇的诞生。别人听了这番话兴许觉得有点扫兴,但马可依然信心十足,他不停地为父亲和叔叔鼓劲打气。

星期天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圣马克教堂的钟声悠悠地响起,它在召唤着信徒们去做第二次弥撒,无数的人们从城内的大街小巷涌向广场。此刻威尼斯的公民们,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摆出一副矜持的神态。人群川流不息地向着五个圆顶的大教堂走去,在被三个拱门分开的大门廊外面,人声鼎沸,拥挤

不堪。

马可跟在他父亲和叔叔后面,缓慢地向教堂挪移着。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威尼斯大教堂竟是如此的雄伟壮丽。大教堂金色的正面镶嵌着细工图案。再从细工图案往上看,有四匹壮观的镀金青铜大马。尼可罗告诉他,这是攻克君士坦丁堡战役中缴获的战利品,它们被作为凯旋的标志立在门廊上。

弥撒开始了,当人们静心地向上帝祈祷时,马可却在心中暗暗向圣母玛利亚、圣马克和圣狄奥祈祷,祈求圣者们帮助他能沿着父辈的足迹探索神秘的东方。

波罗兄弟的回来,在威尼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以肯定地说,整个威尼斯从古至今还没有人到过中国。尤其是波罗兄弟华丽的丝绸服装对于人们的吸引力,恐怕不下于人们对神父的关注。马可从小至大没有享受过如此众多羡慕的目光,到后来他都有点不自在了。

弥撒结束后,很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把波罗兄弟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可惜这些问题汇集在一起变成了高分贝的噪音。

“喂,喂,尊敬的先生们,”马可的姑父终于忍受不了,“尼可罗和马飞阿又不马上要离开威尼斯,各位有的是时间,可以在一起慢慢聊, 很抱歉,我们还有点事情。”

人群中闪出一条缝,波罗一家费力地从中间挤出来。等一家人回到家里,各人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尽管这样,大家还是喜笑颜开,因为他们第一次尝到了当名人的滋味。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波罗家快成了威尼斯城的社交中心,无数的亲朋好友或是自称是亲朋好友的人纷纷登门,一来是欣赏他们带来的种种奇珍异宝,二来是听他们讲旅途见闻,到后来,马可对他父亲和叔叔的种种描述都快倒背如流了。

有一天早上,尼可罗突然对马可说:“我和你叔叔要到元老院去, 大汗希望和我们通商,希望和我们友好相处。我们为什么不抓住这次机会呢?”马可一听,闹着也要去,但被尼可罗严厉地制止了,“这是国家大事,你这么小年纪懂什么?”

马可只得耐心地在家等候,一直到午后,尼可罗和马飞阿才蹒跚而归。马可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肩负着国家重任的样子,相反两人一脸的颓丧和愤怒。

“我今天才知道,威尼斯居然是被这么一群笨蛋统治着。”尼可罗愤愤地说道。马飞阿则在一旁长吁短叹。

“难道会是元老院不同意吗?”马可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主教和元老院拒绝了大汗的诚意,他们竟然口口声声说,如果

和那些野蛮的异教徒进行大规模的通商和交往,必然会导致普遍的贪污,并腐蚀和毒害基督教徒们的灵魂。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他们就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吗?”尼可罗无法掩盖心中的怒火和失望。

然而,两天后,一个市政官员神秘地来到他们家,通知波罗兄弟立刻去见大公,他还警告他们,不得向任何人说起此事,也不得让别人看到他们曾去过大公官邸。

大公的官邸就在圣马可广场旁,毗连着圣马克教堂。波罗兄弟被那

位市政官员悄悄地领进了会议室,此刻已是临近午夜了。

分叉的枝状大烛台撒下一片片融融的烛光,几排高靠背椅整齐地排列着。波罗兄弟刚刚坐下,一个小边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身材高大的大公洛伦若·样埃索罗走了进来。兄弟俩急忙站起来,大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坐下,他自己走到正中的一张大靠背椅前,轻轻地坐下。那个市政官员转身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对你们在元老院的遭遇表示同情。”大公直截了当地点明题意, “我想你们知道为什么要秘密召见你们。我比你们更了解大主教,他是个好人,当基督教不断受到威胁时,他很恐惧,当然也很谨慎,我同样也如此。你们是商人,世界上发生的一系列大事未必知道得很清楚。”

大公简要地为波罗兄弟俩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蒙古曾经前后发起两次大规模的西征,尤其是 1236~1242 年的第二次西征,给整个欧洲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蒙古铁骑横扫东欧,势不可挡。俄罗斯诸公国如乌拉基米尔、斯摩棱斯克、加里西亚、基辅等等,全部臣服于蒙古帝国。东欧各国中,只有极少数的国家,如波兰、匈牙利、塞尔维亚未受到蒙古的统治。1241 年,蒙古军队长驱直入,攻到了匈牙利和德国边境,大败西欧联军。神圣罗马帝国处于一片惊慌之中,教皇极度不安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些野蛮人是来消灭基督教徒的,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二世专门写信给英国国王亨利三世, 恳请他出兵相助。万幸的是,窝阔台在此时突然去世,蒙古军队停止了进攻。但欧洲人仍然心有余悸。之后的罗马教皇英诺森四世就采取了积极的反蒙古政策,预防蒙古再度入侵。

“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教会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态度了吧。”大公轻声地问波罗兄弟。“但是,”大公接着说,“我的职责和他们不同, 也要比他们重得多。威尼斯有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敌人。为了共和国的安全和繁荣,我们需要金钱。想当初,威尼斯人曾高举十字架,为圣地而战,像特里尔、迈克尔、多得尼柯等许多大公都曾率领过威尼斯十字军和撒拉逊人战斗过。但是,现在我们照常和撒拉逊人经商,因为这并不矛盾。可我需要得到全部的真实情况,不要隐瞒,这就是我请你们来的原因。”

波罗兄弟毫无保留地向大公介绍了他们东方之行的所有情况,大公默默地听着。尼可罗最后说:“尊敬的大公,我敢肯定地说,大汗是尊重我们的宗教的,他是真心诚意的。”

大公注视着他们,轻轻地然而是斩钉截铁地告诉波罗兄弟,“告诉你的大汗,威尼斯共和国重视他的友谊,这请他放心。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大汗交给你们的使命,没有教皇的同意是不可能办到的。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等待维特堡枢机主教会议产生一位新的教皇。” “在阿克时,教皇代表特巴尔多·威斯康德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尼可罗说。

“他是对的,这很明智。”大公微笑着说道。 “如果没有结果怎么办?”马飞阿显然很不放心。 “不可能没有结果。但是如果等待时间过长,我要求你们动身启程。

因为如今撒拉逊人的力量不断壮大,而欧洲的王公贵族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愿意再组织一支十字军。圣地和地中海东部早晚会落入撒拉逊人的手

中,所以你们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波罗兄弟站起身,向大公鞠了一个躬,退出了会议室,兄弟俩来到广场上时,东方已呈鱼肚白色,一抹朝霞轻柔地抹在天空,整个城市仍在睡梦中。新的一天,希望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