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两万里

海上怪物

沿海的居民一定不会忘记,1866年,海上发生的那件奇特、神秘而又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海上行驶的许多大船都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形状像梭子,有时还会像闪电般发光,快起来像一阵风似的。虽然很多生物学家在看了所有航海日记的记载后还对此有所怀疑,但舆论界则甚为关注。

1866年7月20日,在澳大利亚海岸东边5英里处,人们当正准备测定这个怪物的位置时,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猛地喷出两道水柱,哗地射到150英尺的高空。

而在三天后,印度——太平洋气船公司的克币恩托巴尔哥郎号,在700公里以外的太平洋也看到了它,认识到这个类似鲸鱼的神秘怪物速度是何等惊人。

以后又有同样消息不断传出,当时,真地震惊了整个世界。尤其是在英国、德国和美国,民众更投入了极大的关注,甚至在讨论中逐渐在学术界分成了两大派系——存在派和否定派。

后来,这种议论也似乎慢慢平息了下来,但到1867年4月,又一件怪事引发了再次哄动。

4月13日,在西经15度12分,北纬45度37分的平静海面上,著名英国苟纳尔邮轮公司的斯各脱亚号正在破浪而行。当下午4点17分时,有人发觉船尾、左舷机轮的后面仿佛被轻轻碰了一下,当时船上大部分人都没在意。但接着船舱管理人员就跑上甲板喊道:“船漏了!船漏了!”

船长安德生,立即下到舱底。发现海水涌入了第5间舱,从涌入速度可以看出漏洞不小。他立即下令停船并派潜水员到水下探查船的受损程度。检查过后,潜水员报告说,船底被撞了一条两米长的大洞,那时船到克利亚山甲有300海里远,因为漏洞问题船比原定日期延迟了两天才驶进公司码头。

斯各脱亚号被架上了高处,检查它的工程师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情形。在船的水限位置以下两米半处,有一个标准的正三角形缺口。铁皮上的划痕整齐划一,就是用仪器测量也无法凿得如此完美。能凿出这个洞,证明这东西绝非普通的钢铁,在用巨大力量猛凿穿了4厘米厚的船体铁板后,又能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方式迅速撤出。

这件事又一次让舆论一片哗然,就连一些早年难以找出原因的海难事件,也都推到了这个怪物头上。但按年代记载统计,估计每年约损失3000艘船。其中包括船帆和汽船,而失踪的也有200多艘,这么大的数目真是触目惊心。

因为这个怪物的存在,海上交通也变得危难重重,于是,各国政府都一致同意,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海中一霸。

正闹得沸沸扬扬时,我刚好做完科学考察回来,我此次去的是美国内布拉斯加州的贫困地区。身为巴黎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副教授,也对这个怪物难下定论,徘徊在两种见解间不能定夺,但它的存在是不必怀疑了。不过,我不同意这是神秘暗礁的说法,因为除非这种暗礁内部配有机器,否则它无法在五个洲之间的大海中四处游动。另外,我也不认为这是一只废弃的大船或浮动的船壳,因为它们都不会移动得如此神速。在这一种种猜测被否决后,人们又把它想象成一条大鱼,而且对它的构造越传越神,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

我当时正在纽约,身为自然科学中这一神奇部门的一名专家,很快就被《纽约先驱论坛报》追问得不得不明确表态。我找出这个问题中关于政治上和学术上的各种论据,很快,一篇材料充实内容精彩的论文就登上了4月30日的《论坛报》。

“在我将各种假设无法成立的设想,都一一否决之后,我只能将其归结为一种具有惊人力量的海洋动物。

“如果我们还没有把所有生物都从神秘自然界探索出来,那就只能认为在海底探测无法到达的水域中存在鲸鱼类的另一分支。

我们常见的独角鲸或海麒麟长60英尺左右,但如果我们把它们的身长再拉长5~10倍,同时不要忽略了与它们身材相适应的力量和凶猛程度,就会与当前这个怪物很相似。

所以,在当前材料有限的情况下,我只能将人们提到的怪物看作一只不知的麒麟,只是身体更加巨大,而它身上也不再仅是剑戟,而是用真正的冲角作武装,如同铁甲船或战舰般具有强大的攻击性。”

“一石击起千层浪”,人们对我的观点反响很大,而且,我的结论给人们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他们可以充分发挥对这种奇闻异事的幻想。

不过,虽然有人从单纯的科学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但比较注重实效的诸如美国人和英国人,则更多是考虑该怎么清除掉这个可怕的海洋怪物,以保障海上交通安全,尤其是工商界对此呼声特高。

民众的呼声一经提出,首先作出反应的是美国政府,声明要在纽约组织讨伐军清除这个海上毒瘤。并很快有一艘装有冲角的“林肯号”二级战舰蓄势待发。司令长官法拉古得到了各造船厂的支援,以期尽早装备好这艘二级战舰。

但任何事情都有一种惯例,正当人们发誓要清除这个怪物时,它却突然销声匿迹了。接连两个月没有再出现过。

所以,这艘装备精良威力强大的“林肯号”,现在根本不知要驶往何处,人们变得焦躁起来。幸好这时得到报告,旧金山轮船公司有一只汽轮唐比葛号,在由加利福尼亚开往上海途中,在太平洋北部又发现了它。

人们立即群情激昂,极力请求法拉古司令立即行动。日常用品备齐了,舱底都装满了灯,船上全部人马都到齐了,只需点燃火炉加热锅炉起锚了。法拉古司令官也恨不得立刻出发!

就在林肯号从布鲁号林码头启程前的3小时,我收到了一封海军部长的邀请信,诚邀我们法国代表参与这项计划。

在我读完这封信前的3秒种,我一点都不想参加远征军,就像我不想去北冰洋渡假一样,但在读完海军部长这封诚挚的信后,我就发觉清除这只危险怪物才是我平生惟一的志愿。

所以,我把长途跋涉刚刚归来的劳累以及身边的琐事都统统抛之脑后,只有一个想法——随船远征。

“康塞尔!”我一声召唤。

康塞尔作为我的仆人和外出旅行的旅伴,一直与我相处融洽、形影不离。他是一个佛兰蒙年轻人,他性格冷漠、遵守规矩,很少对生活的意外而感到惊讶。另外他的手很巧,能做很多细活,只是极少言语。

因为有我这样学术界的专家熏陶,再加上常常与这方面人士来往,他逐渐成了生物分类学的一名准专家。

“先生,您在叫我?”他走进来问道。

“对,马上准备,两小时后我们就出发了。”

“是,先生,”康塞尔面容平和,“你那些标本呢?”

“日后再作整理。”

“你那些外形奇特的植物、大马、大蛇和另外动物的骨骼,又如何处理?”

“先在旅馆寄存起来。”

“你那只活着的野猪呢?”

“先暂时请人代为饲养,另外,请人把我们那群动物送回法国。”

“难道我们不是回巴黎吗?”

“是要回……当然……”我掩饰道,“但需绕个大圈。”

康塞尔没往下问,只用一刻钟他就把一切都办完了,我们赶到码头时,林肯号正“突突”地喷着浓烟。

马上有人接过我们的行李并搬上甲板,一名水手把我领到尾舱内,有一名军官满面春风地与我握手:

“彼埃尔·阿龙纳斯先生?”

“是法拉古司令官吗?”

“是,欢迎您,教授,早就为您准备好舱房了。”

“林肯号”是为这次行动而量体定作的,一切材料、内部构造和装备无不和这次任务相配。其速度相当快,高压蒸气机能够产生7个大气的压力。在该压力驱动下,能使船速达到18.3海里/小时。这在当时已是出类拔萃的了,但这还不足以与那只大鲸鱼相比。

“开船!”法拉古长官一声令下——

于是,“林肯号”穿过上百只满载送行船只形成的巷道,神圣地启程了。

好奇的人们挤满了整个布洛克林码头以及纽约在东河沿岸的地区,欢声雷动,礼炮喧天!

法拉古长官是一个杰出的水手、航海家,他是“林肯号”之魂,他相信存在着一条巨大的鲸鱼,并发誓要为民除害,与它进行殊死搏斗。

船上全体人员也与他同仇敌忾。他们一直围绕着这次行动展开各种设想和讨论,并对海面保持着高度警惕。

远征军全体将士都意气风发,立志要用鱼叉把那海怪刺死,然后将它碎尸万段。他们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辽阔海面。另外,法拉克司令曾许诺,上至长官,下至水手,谁先发现那头海怪,都将得到2000美元的奖励。

我同样加入了观察并想得到荣誉,“林肯号”于是变成了“众目号”。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冷漠的康塞尔。

我现在最佩服司令的细心和周密,船上准备有各种捕杀鲸鱼类的装备,从手掷鱼叉到机关枪、炸弹以及炮用铁箭一应俱全。前甲板上还有一架威武的膛炮,炮身厚重而口径很小,在1867年的万国博览会上曾见过这种炮的仿制品,它由美国制造,其锥形炮弹重4公斤,射程达16公里。

所以说,“林肯号”上的歼灭性武器应有尽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鱼叉王”尼德·兰也在船上。

尼德·兰大约有40岁。身材高大而健壮,外表严肃,性如烈火。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特别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更使他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

他来自加拿大,身手敏捷,技艺高超,在叉鱼这种危险行当中,还未有人能与他匹敌。

在我看来,法拉古请此人真是太明智了,他一个人的手臂和眼睛,就足以抵得上全体船员。

尼德·兰很少与人交谈,但对我却是一个例外,显得特别友好,显然,他对我是法国人很感兴趣。而且,他也可以用加拿大已经不通用的拉伯雷法国话与我交谈,而我也很荣幸能有机会听到这种法国话。

现在,尼德·兰对所谓的海麒麟、独角鲸表示怀疑。在这点上,他与大家有分歧,他干脆对此避而不谈,但最终有一天他会谈到这些的。

三周以后的一个黄昏,我们到达了距巴塔戈尼亚海岸30海里处,那儿和白岬在同一纬度上。我们当时已越过南回归线,南边700海里处就是麦哲伦海峡,顶多再用8天,“林肯号”就要驶入太平洋了。

我和尼德·兰正在船尾甲板上闲聊,眼望着至今人们仍不能到达其底部的令人神往而恐惧的海洋。说着说着,我们很自然地谈到了那头巨大的海麒麟,以及这次神圣远征的结果会怎样。

“作为一个捕鲸专家,尼德·兰,”我说,“你应该对这种巨型哺乳动物很熟悉,也最应该接受这种动物的真实存在,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顽固地怀疑呢?”

“这是你的责任,教授,”尼德·兰说,“人们一般都相信天空中有飞逝的慧星,地底下生活着太古年代的怪兽,但天文学家和地质学家却会认为这很荒唐,不过是无稽之谈。作为捕鲸人我也一样。我曾多次追捕过它们,也杀死过许多条鲸鱼,不过,不管它们有多么强壮,多么凶猛,但它们的尾巴和牙齿都不足以凿穿一艘汽轮的钢板。”

“可是,尼德·兰,曾有很多传说证明独角鲸可以把船咬碎呀。”

“那只能是木头船,”他回答说,“但我对这种情景没看到过。因此,在我没有亲眼见过之前,我不会相信鲸鱼能够洞穿钢板。”

随后我又为他解释了很多,但都无法让他改变观点。

又行驶了几个月,“林肯号”依然乘风破浪,顺利前行,南半球的天气这时正恶劣多变,这里的7月相当于北半球的1月。

尼德·兰一直持那种顽固的怀疑态度,除了该他轮值观察之外,他甚至看都懒得看一眼洋面。本来以他的视力会大有作为,但是他大部分时间却呆在舱房中看书甚至睡觉,我劝告和责备他多次,但他都置之不理。

“行了,阿龙纳斯先生,”他说,“别抱什么幻想了。如果真有什么海怪,会那么巧让我们遇到吗?我们这么瞎撞会有结果吗?听说又有人在太平洋的北部海中发现了这个神秘怪物,这我相信,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根据以往的发现对这怪物的脾气来判断,它还能在那个地方等着我们吗?它的移动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况且,教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上帝造物是很有规律的,生性迟缓的动物决不会跑得很快,因为它没必要这么做。因此说,如果这种动物真存在,它也早离开了!”

我无法反驳他这番理论。事实上,我们的行动显然是漫无目的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遇到它的可能性很小,但直到今天,所有人依然信心百倍,都相信终有一天会遇到这只独角鲸并杀死它。

7月20日,我们在西经105度穿过了南回归线。一周后,27日,我们又在西经10度穿过了赤道。船继续向西前进。从太平洋的中部驶入。

以法拉古的想法,到大洋深处去,因为这怪物不太爱靠近陆地,这很有道理。因为这样机会似乎更多些。战舰又储备了充足的煤,依次穿过帕摩图群岛、马贵斯群岛和夏威夷群岛,并在东经132度穿过北回归线,直奔中国海域驶去。

离这怪物最后出没过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而且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有的水手产生错觉发出警报,船上就会骚乱一阵,这就更导致人们情绪紧张,如此恶性循环,一天警报多达一二十次,弄得每个人都很疲惫。

“林肯号”在太平洋北部从本海到美洲海来往奔波了三个月,把每一个地方的景色都看遍了,但除了海洋,并没看到其他东西。

人们在长久的紧张与失望之余,终于怀疑之风日盛。辛辛苦苦一年才构筑起来坚如磐石的意志,轰然倒塌。所有人现在最盼望的不是那2000美元,而是美美地吃一顿、睡一觉,平平自己因愚蠢而产生的冒失行动。

这种徒劳的搜索不能再长久持续下去了。“林肯号”已尽其所能,人们不应该对它有丝毫抱怨。这些隶属于美国海军部的船员们,已经耗尽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激情,失败与他们无关,现在似乎考虑的只有返航了。

人们都向法拉古提出返航建议,他最后以3天为限,3天后,如果再没有怪物踪影,只须舵手将船转动3次,“林肯号”就会朝着欧洲海岸行进了。

诺言发出日期是11月2日,它首先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大家都信心十足地向太平洋投去历史性的最后一瞥。

两天来,“林肯号”一直懒洋洋地向前爬着。它尽量想引起那怪物的注意或以这种傲慢来激怒它。但直到11月4日夜间,平静的海面上依然毫无动静。

11月5日中午,最后忍耐就要期满了。过了中午,法拉古将依照许诺将战舰自太平洋北部驶往东南部。

我们这时的位置是东经136度42分,北纬31度15分,南面200英里远处就是日本岛。一弯新月穿行在片片乌云之中。船后海面上留下被犁开的两道波痕。

我和康塞尔在船间向远方张望。船员们都爬上高高的缆索绳梯,看着地平线在远方慢慢变小,变黑。军官们则手持夜视望远镜,在各个变黑的地方仔细观察着。

“嗨,康塞尔,”我说,“能不能获得2000美元奖金全靠最后这一晚上了。”

“先生,请不要这样说话,”康塞尔回答,“我从未考虑过这笔奖金。即使联邦政府许下10万美元奖金那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得好,康塞尔,这真是一次愚蠢的旅行,当时我怎么头脑一热就跳上船来了。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和精力!不然的话,我们半年前就回到巴黎了……”

“回到您的小别墅里!”康塞尔接过话头,“在您那个博物馆中!我早把您那些生物标本分类完毕了!先生的野物和那些珍禽异兽被放在植物的笼子里,会引来全城的观众参观!”

“你说得很对,康塞尔,而且,我们也不用被别人嘲笑了!”

我们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到尼德·兰高声喊道:

“啊呀!这个家伙就在那儿,正横在那里等我们呢!”

囚入潜艇

尼德·兰看得很准确,人们在他的指引下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在“林肯号”下方大约370米的地方,好像有光线从海底射出海面。但大家都看出,这绝非一般磷光。海怪就在光下几米处,发出一种耀眼的无法解释的光芒,和有些船长所说的一样。这种不同寻常的光只能来自某种强大的动力光源。光线覆盖了一片长长的很大的椭圆形水域,在这个椭圆的中心焦点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强烈白光。这种强光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发出,只能是某种电光……

战舰上一片惊呼:“呀!快看!它在动!向前去了!又退回来了!它冲我们过来了!”

“镇静!”法拉古命令道,“稳住舵,向后退!战舰迅速逃离光区。”

“林肯号”正要离开,但那怪物却迅速向我们逼近,比我们快好几倍。我在恐惧中更多的是惊讶。

那个怪物在战舰四周绕来绕去,光线始终笼罩着我们。接着它驶出两三海里,留下一道灿烂的磷光尾巴,如同一列蒸汽车驶过后冒出的一团团烟雾。突然从遥远的天边,这怪物以骇人的力量撞向“林肯号”,但又突然停在离船20英尺处,然后就消失了。一场毁灭性的相撞随时都可能发生。

但我对战舰的举动更惊讶。它本应该去进攻怪物,但现在反而被海怪追着逃跑,我从法拉古将军那张原本冷静的脸上看到的却是惊愕。

所有人整夜都没有睡,一直守在甲板上观望。“林肯号”不如怪物速度快,干脆慢慢向前行驶,而那怪物也保持与我们相同的速度,而且在海浪上嬉戏,似乎很乐意这种比赛。

半夜时分,怪物突然消失了。它逃走了吗?我们倒不乐意他逃跑,到零点53分时,猛然听到一种巨大的呼啸声。好像水柱被大力压出时发出的那种声响。

当时我和法拉古,尼德·兰都在尾舱楼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一片黑暗——

“尼德兰,”法拉古突然问,“你肯定听到过鲸鱼的叫声吗?”

“那当然,而且不止一次,先生,但像这种给我送来2000美元的鲸鱼叫声还从来没听到过。”

“别担心,奖金肯定是你的。但现在请问一下,从鲸鱼鼻孔喷水时所发出的是这种声音吗?”

不错,先生,但现在这种呼吸却大了不知多少倍,因此这已经毫无疑问了,我们面对的这个家伙是一条大鲸鱼。”尼德·兰接着说,“等天亮的时候,先生,我就会对它讲话。”

“但它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来听你讲话。”

“听不听就由不得它了!”

凌晨2点左右,在“林肯号”前方5海里处,那种强光又出现了,而且亮度丝毫未减,尽管这么远的距离,而且还有水浪声,它拍打海水和粗重的呼吸仍清晰地传过来。

所有人保持戒备和战斗状态一直到天亮。各类捕猎器具都在栏杆边准备好了。二副把大口径短炮也装好了,它能将鱼叉打出一英里,而且长枪里装好了爆炸弹。再强大的动物一旦被击中也必死无疑。尼德·兰一直在磨他那柄令人胆寒的鱼叉。

浓雾压在海面上,8点钟还没散尽,不过在慢慢向四处退去,视野也渐渐扩大了。

“那家伙在船的左后方!”和昨晚一样,又是尼德·兰首先发现它。

所有目光都朝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在后方1.5海里左右,有一个很长的黑色物体露出水面1米来高。尾巴拍打着海水,搅出一个大大的漩涡。什么动物的尾巴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呢?在它经过的海面上,身后有一行行强大的白色水纹,并且呈现曲状。

“林肯号”在慢慢贴近它,我大体估计了一下,原来的船长对它体积的报告多少有些夸张,在我看来它最多250英尺长。宽度一时不易估计。但总的来看,这个动物的长、宽、高比例都很协调。

正当我凝视它时,它的鼻孔中喷出两道水柱,高达40米左右,我由此又根据它的呼吸方式,更加肯定地判断出它属于脊椎类动物。

“加快速度,全力追击!”法拉古终于下达了命令。

“林肯号”的机轮猛地加速,推动它向那怪物冲击,但那怪物毫不惊慌,战舰离它只有半锚链了,它依然不潜入水下,只是有一点逃走的样子,但并不很快,始终保持着这么远一段距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3刻钟,但战舰始终无法再把距离缩短4米。

法拉古恼羞成怒,他不停地捋着自己的浓须:“加大马力!加大马力!”

马力加大了,机轮转速达每分钟43度,蒸汽从活塞口喷出,“林肯号”现在速度已达到了每小时18.5海里。

但那讨厌家伙的速度也变为每小时18.5海里。

战舰又在这个速度下追了整整一个小时,但还是无法多接近它2米!这真让美国海军最快的战舰感到丢脸。船员们一致加以声援——对那海怪报以怒骂。法拉吉则拿着自己的浓须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马力已经加到最大限度了吗?”他向轮机长质问。

“是,长官,已经达到最大限度了。”轮机长答道。

“活塞压力是多少?……”

“6个大气压。”

“加到10个!”

“康塞尔,”我对那个诚实的人说,“看到了吧,他们非把‘林肯号’弄炸了不可!”

“林肯号”速度明显增加了,连桅杆都不断颤动。浓烟挤出那窄窄的烟囱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现在的速度是多少?”法拉古还有些不满地问。

“长官,时速19.3海里。”

“继续增大火力!”

气压表指向10个大气压,但那怪物显然也提速了,因为它轻易地就达到了时速19.3海里。

尼德·兰手持鱼叉,严阵以待,当那怪物有几次故意让战舰能靠近它时。

“快追上了!快追上了!”就听到尼德·兰激动地高呼。

但是,当他做出要掷叉姿势时,那怪物又迅速地离开,他那时速度会达到每小时30海里。它甚至戏弄似地忽儿绕着“林肯号”转一圈,这真让大家难堪!人们的肚子仿佛要气炸了。

一直追到中午也没有一点迹象表明可以追上它,法拉古决定用更为解恨的方式:开炮。

他喊道:“谁能击中这个坏蛋,奖励500美元!”

一个老炮手,兴奋地捋了捋花白胡子,从容而镇静地站到炮台上,摆正炮位,仔细瞄了很久,大炮轰地一声怒吼,所有船员齐声欢呼。

“打中了!真棒!”但却没使它受到多大伤害,炮弹从它身上蹭了一下,落在两海里处的海中。

“见鬼了!”老炮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这恶魔身上一定披着一层6英寸厚的铁甲!”

“该死的!”法拉古叫道,“追,我们的船只只要不爆炸,就绝不罢休!”

“林肯号”这一整天下来,苦苦地追出了至少500海里,但那怪物却一点疲惫的状态也看不出。

到夜间11点左右,“林肯号”前方3海里处又亮起了那怪物发出的强光。但这次它似乎是在睡觉,静静地躺在那里随着海浪起伏。法拉古认为这是个天赐的良机。

战舰无声无息地向前偷偷靠拢,在离那怪物只有370米时关闭了气门,只靠惯性向前滑行。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现在距那焦点仅剩100英尺了,光亮照得我们头昏眼花。

我这时正倚在船头的栏杆上,而尼德·兰就在我下面,我见他一手抓住桅绳,另一只手紧握他那把寒森森的鱼叉。我们距那一动不动的怪物只有20英尺了。

突然,我看到他的手臂猛地一挥,鱼叉飞了出去。鱼叉正中目标,只听到一声如同金银撞击发出的响亮声音。

眼前的电光一下子消失了,突然,两条大水柱猛地向战舰甲板上冲来,把从船头到船尾的所有人都冲倒了,而且连护桅的绳索都被打断了。

接着,战舰被撞得剧烈地一震,我站立不稳,直向大海中坠去。

“救救我!救救我!”我高叫着,向“林肯号”拼命游去。

但衣服贴在身上,阻碍了我的游动,使我行动不便。我呼吸困难!正在向下沉去……

“救命!”

我绝望地喊了一声,正要“潜”入水下,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我觉得自己又被托出了水面。

“如果先生不介意的话,就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先生就会游得更从容些。”

一把抓住我的,是最可靠的康塞尔。

“你也被冲下来了!”我说。

“不是。我是自己跳下来的,先生既然在海里,仆人怎么能不跟从呢?”

“在我跳下来的时候,”他又说,“我听到舵手在喊:‘舵和暗轮都被那怪物咬坏了!’我想,可能现在‘林肯号’已失去了操纵。”

“那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有这种可能,”康塞尔依然冷静,“但我们再坚持几个小时还没问题,几个小时,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他很快就帮我把衣服割掉了,我也帮他做了这些。然后我又做了“不少事”——游啊游。

战舰坏了,不能来救我们,所以我们仍未脱离险境。现在惟一的希望是船能放下小艇来接我们。因此,我们只能尽力多坚持一段时间,直到小艇到来。我冷静下来想了一个办法,能使两个人不必同时使劲。方法如下:两人其中一个仰面朝天,两臂张开,两腿伸直一动不动地浮着,另一个泅水向前推着走。过会儿再换过来重复这一动作,这样也许可以多坚持一段时间,甚至到天亮。

到1点钟左右我就累极了。我的手脚抽筋、僵硬,活动不再自如了。康塞尔只得独立支撑着两个人的担子。很快,我就听到他痛苦的喘息声。

“放开我吧!放开我吧!”我说道。

“放开先生?那不行!”他答道,“除非我先被淹死。”

这时,风吹散了乌云,月光洒落海面,四边一片光亮。我发现了“林肯号”,它离我们大约5海里,但只是朦朦胧胧一团黑影。但我没看到一只小艇!

我想呼叫,但发不出半点声音。康塞尔还勉强可以,他冷静地呼号着:“救命!救命!”

我们停止地划水,侧耳倾听,虽然我头脑发涨,耳晕目眩,但还是仿佛听到有人在回应着康塞尔。

“你听到了吗?”我轻声问。

“是,先生。”

他又发出两声呼喊。

不用再怀疑了!真的有人在回答我们!

康塞尔使尽余力托住我的肩膀,我尽力忍住痉挛的痛苦,他从水面上挥出半个身子,然后疲惫地躺在水面上。

“你看到什么没有?”

“看见了……”他说,“我看见……先生别说话了……我们省点力气吧!……”

康塞尔拖着我直向前游,时而抬头看看,发出两声呼叫。

回答声更近了,但我越来越听不到了,我已无力支撑身子了,十指僵硬,嘴唇发抖,冷冷的海水直灌进肚里。我最后挣扎了一下,慢慢沉了下去……

但与此同时,我似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下意识地倚在上面,接着,好像有人把我拉出了水面,胸部一下舒畅了,但随即我就幸福地晕了过去……

“尼德·兰,是你?”

“是我,教授。”他回答。

“您还好吗?先生!”康塞尔询问道。

“我们在哪儿?”

“在尼德·兰的2000美元上。”康塞尔难得的幽默,“或称之为‘游动的小岛’。”

“真是个小岛?”

我精神为之一振,看到这生物(或物体)有一半没入水下,现在已成了我们的暂住地。我拿脚感受了一下,显然这东西坚硬无比,刀枪不入。而绝非有着松软滑腻肌肉的大型海洋哺乳动物。怪不得连鱼叉都被它碰弯了。

毋庸置疑,目前必须承认,这个令整个学术界绞尽脑汁,而使世界所有海员莫名其妙的家伙,不是一个一般的怪物。但这种怪物更令人惊讶,因为它是人工制造而成的。

即使面对着古怪,最荒诞,甚至是传说中的怪物,我都不会感到如此惊讶。

一切都很清楚了,我们的确是正在一只潜水艇的脊背上避难。

“这么说,肯定有一套动力机器驱动它,里面还会有人驾驶它。”我说。

“那是自然,”尼德·兰答道,“但我已在这小岛上呆了3个钟头了。它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如果它只是这样行驶在水面上,我倒不用担心,”他又说,“但它假如突发奇想,要潜到海底去,那我们可就要完蛋了!”

尼德·兰说的确是实情。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通知里面的人,那就找个“入口”吧,但钢板之间都被一排排螺丝钉严密地铆在一起,简直连条缝都找不到。

恰好这时月亮又隐去了,周围又是一团漆黑,看来要想进到其内部,只好等天亮再想办法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命运完全操纵在这个潜水艇的船长手中了。

现在对法拉古舰长则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因为我们正以12海里的速度向西行驶。

船到凌晨4点钟左右则明显加速了。我们感到一阵目眩神驰。尼德·兰慌乱中幸运地在钢板上摸到一个大环,我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但总算没被甩出去。

天亮了,浓雾慢慢散尽。我正想认真观察一下船壳的上层平台,但它却慢慢地向下沉去。

“喂!你这恶棍!”尼德·兰边叫边踢着钢板,“快开门,你这见死不救的家伙!”

不过他的话夹杂在螺旋桨的转动声中,显得很微弱,幸好船很快就停下了。

有一块钢板突然被哗地猛然掀开了。站出来一个人,但这个人“嗷”地怪叫了一声,随即就缩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儿,上来八个带着面具的高大汉子,他们无言地站在我们四周,并将我们押到船的内部去了。

里面很黑,我辨不明方向,只感觉被很快推入一间屋子,接着,身旁响起尼德·兰的叫骂声。

又过了半小时,囚室才被照亮了,刚开始我还不适应这种强光,眼前只有一片雪白,我知道,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见到的强烈电光,我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睁开,发现舱顶装着一个透明的半球体,光就是那里发出来的。

“嗨!终于看清楚了!”尼德·兰拔刀在手,作好了战斗准备。

“不错,现在能看清楚了,”我答道,“但是,我们的前途却很黑暗。”

“请先生稍安毋躁。”康塞尔依然像往日一般冷静。

我打量这间囚室,四面墙壁上看不到门和窗户,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五把椅子,安静得出奇。

又过了不长时间,只听到“哗啦”一声,一块墙壁向外打开,走来两个人。

在前面的是一个五短身材,扁宽背厚,显示出强健的体魄。一颗结实的大脑袋上,生满了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面孔上两点漆光,那自然就是眼睛了,略带着法国南部普罗文斯省人所特有的气质。

另一个身高腿长,天庭饱满,鼻直口方,十指修长,用句常用的说法,叫“通灵相”。特别是他有一双能穿透一切的冷静的黑眼睛。

两个人都戴着水獭皮的帽子,脚穿海豹皮水鞋,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料子的,宽松舒畅,一点也不妨碍行动。

我敢肯定,身材高大的那位是船长,因为他打量我们较仔细些,但他没有出声。然后向他的同伴交待了几句,我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他语言响亮,富有韵味,声调婉转多变。

那同伴边听边点头边回答。然后他回过头望着我们,用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话询问我们的来历。

我就用法语把我们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他们听得很认真,但从那漠然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没听懂。我们又用英语、德语和拉丁语把上述内容重复了一遍,结果是两个字:不懂。

这两个人又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讨论了几句,随后就走了,他们甚至忘了可以用手势来使我们安心——这是全世界通用的,但他们没有,关上门就走了。

“真是一群混蛋!”尼德·兰在发第二十次火了。他也不明白这是何方神圣,讲的哪家仙语。

我尽管也急躁,但我能从那个高个首领眼神中,看出那是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人,决非鲁莽粗浅之辈。

不久门又开了,进来一个仆人。他送来了全部衣服,但我们不认识这种衣料。

过了一会儿,那个仆人——好像听不到什么,又好像不会说话——送进来三份餐具。

“这还差不多,看来这是件好事。”康塞尔说。

“得了吧,”尼德·兰气哼哼地说,“在这儿能吃到什么?也就是些甲鱼肝、鲨鱼片、海狗排而已!”

“看看再说!”康塞尔答道。

食物被罩在银盖子下,全都摆在餐桌上,我们依次入坐。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些有教养的人,要不是灯光耀眼,我还真以为是在利物浦的旅馆或在巴黎大酒店里呢。但这里没有酒,也没有面包。但水却甘甜、清爽。所有吃的肉类食品中,我只认出了几种烹调得很好的鱼;但那几盘好吃的菜我却认不得了。而餐具更是精美别致。所有的叉子、刀、匙子、盘子上都刻有这样一圈格言和字母:

MOBILISINMOBILI

N

格言的意思是“在行动中行动”。而那个“N”字母,我估计可能是那个神秘船长的姓名开头一个字母。饭吃饱之后,我们美美地睡了一觉。

不知我们睡了多久,直到一股新鲜的海风把我们吹醒,船内显然刚刚换了空气,我们立刻神清气爽,但肚子却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我们一面谈论着当前的处境,一面等待着开饭。

尼德·兰进行了各种设想,但都令他恼火,他喉咙也和肚子一样咕咕地骂着,神情很是吓人,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猛兽一般围着屋子乱转,不时打出一拳,踢一脚。但这只能让他更饿。

仆人还没来。一向胃口很好的尼德·兰饿得有些忍不住了,不停地咒骂着。

又过了两个钟头,尼德·兰就破口大骂,但毫无作用。我甚至一点声音也听不到,恐怕它早已潜入了海底。这种死一般的沉寂的确有些恐怖。

我们被抛弃在这间屋子里,无法设想还要呆多长时间,原来见面后对这位船长产生的好印象,都慢慢毁掉了。他们不给我们送饭,在这间小牢房里让我们忍受折磨,难道要故意饿死我们?这个可怕的想法缠绕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我已被一种极度的恐惧打倒。康塞尔依然很平静,尼德·兰则在咆哮。

终于听到外面有动静了。有脚步声传过来。锁一响,门打开了,仆人走了进来。

我还来不及动手,尼德·兰早就冲过去把那个仆人打倒了,然后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康塞尔极力想把尼德·兰的双手从这个已快昏死过去的仆人脖子上拉开,我也正想上前帮忙。忽然有几句法语把我钉住了,尼德·兰松开了双手。

“安静一下,尼德·兰先生,还有你,教授先生,听我说几句!”

说话的正是船长。

“各位,我懂得法语、英语、德语和拉丁语。原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能回答你们,但是我想先了解一下,然后再做打算。你们把经历讲了四遍,内容一样,这让我明确了你们的身份,我现在了解到,一次意外的遭遇,使我有幸碰到正出国作科学考察的巴黎博物馆的彼埃尔·阿龙纳斯教授,教授的仆人康塞尔以及美国海军‘林肯号’战舰上的加拿大鱼叉王尼德·兰。”

我点头承认这些,他的法语说得很好,不带一点土音,而且语意准确、措辞恰当、流畅自然,但这些并不能让我感觉他就是我的同胞。

他接着说:

“先生们,我直到现在才来拜访,可能你们会认为我有些怠慢。但是,在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后,我总要认真考虑一下要如何对待你们,我有些为难。最重要的是我一向都不与人类交往,但你们把我的生活打乱了……”

“这并非是我们故意的。”我说。

“你说不是故意的?”船长提高了嗓音,“难道‘林肯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不是故意的吗?你们在海面上搜寻追逐我,不是故意的吗?‘林肯号’炮击我的船,不是故意的吗?尼德·兰用鱼叉刺我的船,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听得出来,他的话里隐含着一种愤怒。但对于他这一连串责问,我却认为有很充足的理由回答他。

“先生,”我说,“你大概不知道,你已经轰动了整个欧美大陆。由于你的潜水艇的冲撞而引发了各界人士的争论,人们在这些只有你才能解释的问题上做出种种设想,直到‘林肯号’在北太平洋上追逐这个潜水艇时,仍把它当成海怪来追杀,因为只有把它清除掉才能保障水上交通安全。”

船长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他语气平和地问道:

“教授先生,你能肯定当你们发现所追击的不是海怪,而是潜水艇时,会放弃炮击吗?”

这的确让我难以回答,因为,首先法拉古司令官是不会犹豫的,即使他发现这是潜水艇,他仍会坚决地予以打击,以消除这海上隐患。

“我迟疑了好长时间,”船长接着说,“我们完全没必要接待你们,我可以将你们再放到你们曾经避难的船背上,然后像忘记了你们一样潜入海中,难道我不能这么做吗?”

“但这是野蛮人的做法,”我答道,“文明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教授先生,”船长有些激动,“我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文明人,我为了自己的梦想,同整个人类社会都完全隔绝了,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道德法规之外,希望你最好别再跟我谈这类问题了。”

他的话如此决绝,眼中射出愤怒和羁傲不驯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他肯定有过一段不平常的经历。他不仅不服从人类社会的法规,而且他还渴望绝对的独立自主,不愿受到丝毫束缚!

在沉默很久之后,船长打破了僵局:

“既然上帝让你们来到这里,那就住下来吧。我会让你们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得到这种相对自由,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你们只要先答应就行。”

“请说,先生,”我回答道,“我想这肯定是一个让正派人能够接受的条件。”

“条件很简单:有时可能发生某种意外,我们只得把你们关在舱房里,只有几个小时或几天,我们并不愿使用暴力,因此需要你们绝对服从,这只是不想让你们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希望你们能够接受。”

“我们答应你,”我答道,“不过,船长先生,不知您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只有一个。”

“请讲,先生。”

“我想知道,我们得到的是怎样的自由。”

“手脚行动的自由,用耳听,用眼看的自由,甚至在船上参观的自由,当然有时候不行,除此之外与我们一样。”

“那就是说,我们将再也不能回到祖国和亲人、朋友们身边了?”

“可以这么说,但这也使你们摆脱了世俗的约束。你们还是把这种约束当作自由,扔了它吧,这不会让你更难过的!”

“什么?”尼德·兰怒道,“让我们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你不必答应这些,尼德·兰先生。”船长冷冷地答道。

“船长先生。”我有些按捺不住了,“你不要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错了,教授,你用不着生气,这不是欺侮,这是宽厚!别忘了你们是我的俘虏,我想把你们送到海底也是举手之劳,但我仍然收留你们。你们曾攻击过我,现在你们又看到了谁都不应该看到的秘密,这就是关于我的秘密!难道我把你们留在这里还过份吗?”

我们现在知道,船长是让我答应以后不会逃走!

“这么说,先生,”我说,“这也无异于是生与死之间的选择了。”

“不错。”

随后,他换了一种较平和的语气说:

“我可以保证,教授,在我的船上你肯定不会失望的。你将会游历于神奇的世界中,我就要做一轮周游海底世界了,会经过我曾去过多次的海底,继续我的研究,届时,你可以成为我这次科学研究的同事。那时,你将接触到新元素组成的世界,会看到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见过的东西,地球将把它最后的秘密呈现给你。你将不虚此行。”

这番话的确把我打动了,我将自由的神圣向下降了降,然后回答他说:

“先生,尽管你已经与人类社会断绝了往来,但我想你还没有失去人的情感,我们作为遇难者被你好心收留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对我而言,假如因为科学的原因使我忘掉自由的话,我会承认,这次与你同行将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又说,因为他正要离开,“我怎么称呼你呢?”

“教授先生,”他回答道,“你就叫我尼摩船长吧,你和你的同伴同我诺第斯号上的乘客一样。”

尼摩船长向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仆人,船长用我们不懂的奇怪语言交待了一句,然后他对尼德·兰和康塞尔说:

“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请跟这个人走。”

等他们走后他又对我说:

“现在,教授先生,我们的午餐也准备好了,跟我来。”

神奇的舱

在一个装饰典雅的餐厅里,我和尼摩船长一起用餐,吃过后他平静地对我说:

“教授,假如你现在有兴趣参观一下我们的船,我正好有空为你作向导。”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说心里话,这东西带给我这么多的困惑和麻烦,了解他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我们走到餐厅后面,穿过两扇门进入一间与餐厅大小相当的房间。四面的墙壁被高大的檀木嵌钢丝书架遮住了,书架上每一层都摆满了装璜讲究的书籍,书架前面是一圈栗色兽皮包裹着的沙发。房子中间有一张大桌子,上面也堆着杂志、笔记本和报纸,四个半透明磨砂玻璃球镶嵌在天花板上,正发出柔和的光,使这个雅致的图书室显得更加温馨。

使我吃惊的是,还有我的两本书被放在书架显眼位置上。可能正是因为这两本书船长才对我这么友好。

“尼摩船长,”我对他说,他舒适地坐在沙发上,“你的图书室足以与地上的宫廷相媲美。”

“但是,教授,难道陆地上有比这儿更隐蔽更安静的地方吗?”尼摩船长说,“在巴黎自然博物馆,您的工作室会为您提供如此安全静谧的环境吗?”

“不会,船长,而且我那工作室与这儿相比,还显得有些寒酸。这图书馆恐怕有6000多册……”

“共有12000册,教授先生,这是我了解陆地的途径。我的诺第留斯号下水那天起,就完全与世隔绝了。在那一天,我买了最后一套书,最后一本杂志,和最后几份日报。我从那时就意识到,人类不会再有什么思想和著作了。教授,这些书你可以任意挑选来看。”

“多谢,船长,”我说,“我肯定会在这科学室中发现不少财富。”

走出图书室,迎面走进一扇门,里面竟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客厅。

我刚走进屋内,就张大了嘴赞叹不已。这哪里是客厅,分明是一家博物馆,大自然的所有奇珍异宝齐聚于此,在柔和的光线照射下,置身其间,恍若隔世。

客厅是一个10米长,6米宽的长方形,四面墙上挂着和贴着许多世界名画和壁毯。画与画之间用明亮的武器艺术品隔开。这一切都向我说明,它们的主人还是一个博学多识的艺术家。

尼摩船长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怎么想,他淡淡地说:“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而已。”

“还是音乐爱好者?”我指着房间一边大钢琴上一些音乐家的乐谱说。

“噢!这只是一些永久的记忆。”

他说了这句话,就无言地倚在雕花桌子一角,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我不忍心去打扰他,于是继续观赏这间房子里的奇珍异宝。

除了那些艺术品,自然界的各种珍品也摆放在显著位置。它们主要包括各种植物、贝壳,以及其他海产品,无疑这都是尼摩船长亲自收集的。大厅中央有一个电照明的喷泉,水被喷起落回由一片大贝壳做成的水池中。这个最大的无头软体动物的壳,周边大概有6米长,上面还镶着精美的花纹。

在这喷泉的周围,在镶着铜边的玻璃柜内,一些最珍贵的海洋动物被分门别类贴上了标签,任何一个生物学家看到它们,肯定会昏厥过去,因此,我当时内心的狂喜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这些收藏价值很大的稀世珍品,我不禁纳闷,他哪来这么多钱呢?这时,我的思绪被他打断了:

“你已经看到这些贝壳了,教授,我相信它们会让每一位博物学家跌破眼镜,但它们对我却有更大魅力,因为我是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把它们收集起来的,而且没有哪个海洋的角落能躲过我的搜寻。”

“我能理解,船长,理解你在这些财富中漫步是多大的快乐。你属于自己收集珍宝的异人。欧洲没有一所像你收藏的这样的海洋生物博物馆。我固然要赞美这些珍宝,但我又拿什么来赞美装载着它们的这只宝船!我并不是想探查你的秘密,但我必须承认,诺第留斯号的发动机马力,它的机动装置,以及它的强大能源,所有这些都将我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

“教授先生,”尼摩船长答道,“我早就说过你在船上是自由的,所以,你可以参观诺第留斯号的所有地方,而且我乐意作你的向导。”

“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船长,但我不能滥用你的好意,任意询问,我只想知道,这些物理装置是干什么用的……”

“教授,首先还是过去看看我为你留出的房间,我想让你知道你在诺第留斯号上会受到怎样的礼遇。别的事我们还有很多的机会说它们。”

我跟着他穿过客厅的一个角落,进入船上的一个走廊。他领着我走向船头,我走进的不仅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漂亮房间,里面有床、梳洗台和其他许多家具。

“你们的房间和我的紧挨着,”他对我说,“我的房间跟我们刚才去过的客厅相连,还行吧?”

“非常感谢!”

我随船长走进他的房间,里面却十分简朴,只有一张铁床,一个办公台和简单生活用具,好像隐居者的住所一样。

尼摩船长示意我坐在椅子上。

“教授,刚才你问的问题,其实就是船上最重要的问题,即它的能源问题,”他指着那些挂在墙壁上的仪器说,“这些仪器是诺第留斯号所必不可少的,我房间和客厅里各有一套,我看到它,就能知道我在海洋中的确切位置和实际方向。”

“航海家们常用的也是这些仪器,”我答道,“我也知道它们的用途,不过另外这几种仪器,必定是为诺第留斯号特备的。比方这个表盘,上面的针能转动,这是不是流体压力计?”

“一点不错,它与海水相通,能告诉我海水的压力,所以,我就能知道我们所处的深度。”

“那些新型测验器又干什么用?”

“向我指出海底各个水层温度,叫做温度测验器。”

“另外那些我就猜不出其用途了。”

“教授,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不妨给你介绍一下,”尼摩船长说,我们的能源用途很广。船长所有生活、行动都得靠它,它方便、强大、安全,能为我提供光和热,以及机械动力,这种能源就是电。”

“电!”我大吃一惊。

“不错,教授。”

“不过,船长,当今世界见到的那些电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动力?”

“是的,教授,”他答道,“但我的电不是普通的电,我对你只能说这些。”

“船长,我不是想追查你,只是对此效果很意外。有一个问题是我最纳闷的,如果你不愿回答,我也不会怪你,用来产生电的物质早晚会用完的,比方锌吧,你也说过你与陆地已经没有联系了,那电用完后又将如何补充呢?”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船长答道,“我产生电力的原料全都来自大海本身。”

“来自大海?”

“正是,先生,我有很多方法,不用去分解钠,不需用本生电池,直接用煤。”

“陆地煤?”我重点指出。

“不,是海底的。”

“你在海底采煤?”

“教授,以后我怎么采煤你会看到的,只要耐心等待,不过我向你重申一下,我所需要的一切都取自海洋:用海洋来产生电,为诺第留斯号提供光、热和动力,总之,电是诺第留斯号的生命。”

原来,他们利用煤产生电及动力,电又创造了诺第留斯号的神奇。各种仪器将船上各个环节通过电来连成一个统一的和谐整体。

尼摩船长领着我继续参观。我们在通向平台的梯房走过,看到康塞尔和尼德·兰正在旁边一间小舱房内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

厨房同样用电气来烹调。炉子下面接着电线,电阻丝上方是导热均匀的金属片。使各处的温度分配非常协调,用电把蒸馏器加热产生清洁的饮用水。厨房的隔壁是一个干净舒适的浴室,水龙头内水的温度可以任意调节。

与厨房相连的是船员工作室,它有5米长。工作室与机房间用第四道防水板隔开。我走进机房,里面装置着各式各样的机器。

整个机房长约20米,灯光明亮。里面顺理成章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以生产电力,另一部分则是利用电力的机器。

我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些奇妙的装置。

“请看,”尼摩船长说,“利用来产生电的原理,虽然装置简易,但电力强大,电传到那边,使巨大的电磁铁驱动那些杠杆和齿轮,使推进器轮转动,船就开始行驶了。”

“那船的最大速度能达多少呢?”

“大概每小时50海里吧。”

但这又有一个令人费解的难题,电是如何产生这么大的能量的呢?这种巨大的能量又从何而来呢?它是来自于一种新型的变压器产生的高压电呢,还是利用一种能无限加强转动的特殊杠杆结构产生的呢?

“船长,能告诉我一些关于驾驶方面的问题吗?”

“这很简单,教授,当它在水平方向行驶时,只需连通的舵就能做到。在船尾还有一个宽大的副舵,用一个滑轮操纵。当要使它在水中上升、下降时,利用装在船两侧标线中央的两个纵斜机板,它们能任意调节其位置,在船内部用动力强大的杠杆来操纵它们。当船水平行驶时,机板与船身平行,当机板的位置倾斜时,船就会在推进器作用下,沿着这个角向上浮或向下降,另外,如果我想升得快些,我就加大推进器力度,能使诺第留斯号在水的压力下直线上升。

“太棒了!船长,”我叫道,“不过,舵手在水下能看到你发号施令吗?”

“舵手在船顶部的一个特殊舵里,船舵上装有各种凹凸玻璃,能让他像站在镜前一样看清航路。”

“但我想知道在黑暗的海底,怎能……”

“在舵手的船舵后面,有一个强光探照灯,可以照亮周围半英里的水域。”

这就解释了让科学家们困惑的那种磷光现象了!

“啊,船长!”我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的诺弟留斯号真是一艘不同寻常的船!”

“是的,教授,”尼摩船长动情地回答,“我爱它,好像它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你们的船在大海中常会感到危险,但在诺第留斯号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但是,这艘伟大的船是怎样被你秘密建造而成的呢?”

“教授先生,船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从全世界的不同地方,按一个匿名地址寄给我的。我们在大海中的一个荒岛上建了一个车间。在那里,我的工人们,更确切说是我的同伴们,在我的指导下,与我一起完成了诺第留斯号。装配完成后,我就烧掉了我们在这岛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不过,这船必定耗资巨大。”

“包括所有设备,大约价值四五百万法郎吧。”

“这么说,你一定是个很富有的人了?”

“绝对富有,先生,我可以很轻松地偿还法国的几十亿债务!”

我吃惊地紧紧盯着这位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海底狩猎

在足足睡了12个小时之后,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康塞尔走进来,像往常一样习惯地问我:“先生睡得怎么样?”并开始服侍我,他没有叫醒尼德·兰,因为他不想做什么,只想干一件大事——睡“大”觉。

尼摩船长自从昨天和我谈了那些之后就不再露面了,但我希望能很快见到他。

但接连过去好几天了,船长仍没有出现。我随意在客厅里看书,而尼德·兰和康塞尔则整天陪着我。他们也对船长莫名奇妙的回避表示惊讶。难道这个怪人物生病了?还是他要对我们采取什么别的手段?

但是,我们的自由一直没受到限制,而且吃得依旧很讲究。每天清晨,当诺第留斯号到海面上去换气时,我能登到平台上去,自由地沐浴着海风,观看壮观的海上日出。

一连5天就这样过去了,一切如故,我也放弃了再见到尼摩船长的希望。但11月16日那天,当康塞尔和尼德·兰陪我回到我房中时,却发现桌上躺着一封信。

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尼摩船长邀请我们明天早晨去克利斯波岛打猎。

“打猎!”尼德·兰兴奋地叫起来。

“在克利斯波岛森林!”康塞尔补充道。

尼摩船长说过他厌恶陆地和岛屿,现在却来邀请我们去森林打猎,他真让人无法琢磨,但我仍满心欢喜:

“我们看一下地图,这个克利斯岛是个什么地方。”

我打开平面地图,这个岛位于西经176度50分,北纬32度40分,它因1801年由克利斯波船长发现而得名。

“小岛位于太平洋北部一隅,”我对他们说,“这无疑是座荒岛。”

第二天一觉醒来,可以发现诺第留斯号已经停下了。

船长已经在客厅中等候了。

“你好,船长,既然你完全与陆地隔绝了,又怎么会去克利斯岛上的森林呢?”

“教授先生,”他答道,“我这座森林不用太阳光照射,也不需要它的温暖。而且也找不到什么狮子、老虎、豹子等任何四足野兽,林中的一切都是为我而生长的。它并非是陆地的森林,而是海底的森林。”

“海底森林!”

“不是吗,教授。”

“你邀请我去海底森林?”

“是的。”

“走着去吗?”

“走着去,而且不会弄湿你的脚。”

“带枪吗?”

“带枪。”

我想,他一定是大脑出毛病了,这个人是不是疯子呢?

这种疑问明显地写在我的脸上,但尼摩船长并没多说,只是带着我就走。我们走进餐厅,早餐早就准备好了。

“教授,”船长说,“我们边吃边谈好吗。虽然带你去林中漫步,但我却不能保证能在那儿找到饭店,因此我劝你多吃些,我们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吃午饭。”

我于是就像很迟才能回来吃午饭一样在早餐时吃得很饱。

开始时,尼摩船长也只陪着我吃,吃过后他才说:

“教授先生,希望你能耐心听完,然后再看我是不是真的发疯了或大脑出了毛病。”

“我在听,船长。”

“我们都知道,教授,只要有充足的可供呼吸的空气,人照样可以在水底下生活。”

“你是说潜水设备?”我问道。

“是,不过,如果带着这套设备,人并不自由。因为要用一条输送空气的胶皮管把他与气泵相连,那就如同一条拴住的锁链,假如我们也是这样被拴在诺第留斯号上,那我们就不会走得很远。”

“那么,又有什么方法可以自由行动呢?”我问。

“用一下你的两个法国同胞发明的装置,我只是做了一些改进,可以让一个人在新的生理压力条件下,不会遭受身体伤害而进行水下探险。它由一个厚钢板制作的密封瓶构成,里面我储存了50个大气压的空气,这个瓶子用带子绑在人的背后,就像士兵的背包,瓶的顶部有一个钢盒,在吹风机的操作下,盒内的空气在一定压力下释放出来。原来的设备中两个橡皮管从钢盖通到套住嘴和鼻子的面罩里,一个用来吸进新鲜空气,另一个用来呼气,两条胶皮管的开关由人用舌头来控制。不过,我要在海底相当大的压力下走动,所以我必须将我的头封在一个铜球里,就像潜水员那样,这个铜制头盔将吸气管和呼气管连在一起。”

“不错,船长,但是你携带的空气一定会很快用完的。”

“你错了,教授先生,诺第留斯号上的气泵会让我在相当大的压力下储存空气,因此,我可以在瓶内装入足够使用960个小时的空气。”

“那么,船长,你怎样照亮海底的路呢?”

“用兰可夫灯,探照灯就挂在腰带上,电来源于海水中含量最多的氯化钠。”

“但不是那种用于火药的枪。”

“那么,是气枪吗?”

“当然。我总不会在船上制火药吧,我利用高压下的空气代替火药,这种高压空气可由诺第留斯号大量供给。”

“但是,我认为,在这种半明半暗的地方,和比空气密度大得多的海水中,子弹不可能射出很远,而且也不会有什么杀伤力吧?”

“先生,这种枪的每一击都是致命的,只要动物被击中,不管伤势有多轻,它也会如同遭到雷击一样,倒下而死!”

“为什么?”

“因为这种炮射出的不是一般的子弹,而是由一位奥地利化学家发明的小玻璃弹丸,我储备了大量的这种玻璃弹。它上面都有钢套,并且用铅加重,于是它就成了空气瓶,里面带有高压电。”

“我再没什么要问的了。”我站起身来,“无论你到哪儿去,我都会舍命陪君子。”

尼摩船长领我向船尾走去,当经过尼德·兰和康塞尔的舱房门前,我招呼他们同去。

很快,我们走进了机房旁边的一个房间,里面有很多套潜水服。

尼德·兰很讨厌穿这种潜水服,他表示抗议。

“忘了告诉你,”我对他说,“船长所说的克利斯波岛的森林可是指的海底森林。”

“是嘛!”尼德·兰因为吃不上鲜肉而大失所望,“教授先生,你难道也要钻到这皮套子里去吗?”

“那当然,尼德·兰。”

“你愿意穿你就穿吧,先生,”尼德·兰耸了耸肩膀,“我可不愿意钻进套子里去,除非有人拿刀逼着我。”

“没人会逼你,尼德·兰先生。”尼摩船长答道。

“你难道也去干傻事,康塞尔?”尼德·兰想尽量发展一个同盟军。

“先生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康塞尔忠诚的答道。

在船长的吩咐下,两个船员过来帮我和康塞尔穿上潜水衣,衣服用橡胶制成,密不透水,沉甸甸的,胸前有两块钢板,可以承受强大的压力,使人体免受损伤又能呼吸顺畅,如同又软又结实的甲胃一般。

我们一行共有四人:尼摩船长,他的一个同伴(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力士),康塞尔和我,现在都把潜水服穿好了,只差没套铜头盔了。

在此以前,我对船长说我打算看一看我们的猎枪。有个船员递给我一支枪,其实这种枪很简单。钢板制成的枪托,内部有很大的空间,用以储存压缩空气,枪膛内有活塞,扣动板机,能把空气压入枪膛,枪托一侧是个弹盒,内盛二十粒子弹,子弹能通过弹簧自动弹入枪膛,当第一粒子弹射出时,第二粒会立即填补,因此能够连发。

“船长,”我说,“这枝枪真不错,我很想亲手试一下,但我们如何到海底去呢?”

“教授,诺第留斯号现在已是悬浮在水下10米处,只等我们出发了。”

“我们将如何出去?”

“很快你就会明白。”

尼摩船长随即把头盔罩到头上。康塞尔和我也照他那样做了。身后传来尼德·兰阴阳怪气地说“打猎愉快啊!”

接着我们把探照灯挂在腰间,猎枪拿在手中。虽然说出发,但实际上,穿上这身沉重的盔甲,铅块做的鞋底牢牢地扎在甲板上,想挪动一下脚步都很艰难。

这时,有人把我们抬进与更衣室相连的一间小房子里,我听到身后一声沉重的门响,房内立刻变得漆黑。

几分钟后,耳边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啸。我似乎感到从脚底一直凉到胸膛。显然是海水把我们淹没了,很快屋内的海水就满了,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眼前又看到了光线,我们向海底沉落并很快双脚着地了。

尼摩船长打头,他的同伴则断后,中间是紧挨在一起的康塞尔和我。似乎我们在通过金属壳交谈,其实是自己与自己说话。衣服、鞋底和氧气瓶都变轻了,连头上的铜球也像没那么厚了。我的脑袋可以像我的思维一样在这个球内转动自如,而且四肢也活动自如了。

阳光能透射到水下50英尺,这的确让我惊讶。太阳光可以照亮方圆百米之外,水下的天空更是蓝得出奇。由近及远依次变深,最终阴入黑暗之中。可以说,我发觉周围与空气没什么两样,尽管密度大了些,但透明度还是蛮好的,而且能看到头顶那寂静的海面。

我们走在沙滩上——海底的沙滩,切记。在这地毯上,如反光镜般反射出太阳光彩夺人的光亮。而且可以由此产生强烈的辐射,把附近的水层都照亮了。

我们在这层亮沙上走了将近一刻钟,原来这是一层贝壳的粉末。诺第留斯号如同暗礁般在身后隐去了,不过依然可以看到它的探照灯发出的强光,以便指示我们在黑天时能顺利返回船上。

又走了一会儿,远方出现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其形状越来越清晰了。我能看出这是美丽的海底斜坡,石上有五彩缤纷的植物及动物,我一下子就被这种美丽吸引住了。

现在正是上午10点,太阳光通过折射,更加倾斜地穿入水底,而海底的花、石、植物、贝壳等上面,被如同三棱拆开一样的太阳光呈光谱状排列出七种颜色。整个海底世界被染得如同艳丽多姿的万花筒一般。

康塞尔的惊奇犹胜于我,他身处这绚丽的美景中,正将眼前观赏到的这些各种各样的植物动物和软体动物不停地分类、分类、再分类。

游览在继续,成群结队的管状水母从我们头顶飞过,天蓝色的胡须随波飘摇。另有一种月形水母,撑着它那乳白色或玫瑰红的伞在漫步,黑暗中还有半球形水母提着灯笼,在前面为我们引路!

我们一直走出0.25海里,眼前也不断有珍品出现。尼摩船长招手示意我们跟上。很快,脚下的沙滩变成了一片胶粘的泥地,其构成主要是硅土或石灰贝壳。随后我们从一段海藻上走过,它们有很强的繁殖力,而且不易被海水冲走。又像厚厚的草坪,踩上去软绵绵的,简直如同人工织成的最精美的地毯一样。水中向上直立着的长长海带,有球形的,有管状的……我看到与海面最贴近的是一层海草,呈现青绿色,再稍向下是红色的海草,而黑色或紫色的则在最底层,是海底花园和草地。

我们从船内走出来已经一个多钟头了,我发现太阳光直射下来,说明正是中午了。阳光不再发生折射了,颜色也不再那么多分散,我们默默前行,响亮的脚步声震得我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

我们顺着一条斜坡向下走,光线越来越暗,在百米深度时,其实外面水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但我们却没有感到痛苦,这是潜水衣的功劳。这样走了两个小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到了300英尺的深度,太阳光已经很微弱了。但我们还能借此看清前面的路。兰可夫灯暂时还用不着。

这时,尼摩船长站住向我招手,等我走到他跟前时,他把前方不远处的阴影地带指给我看。我依稀可以看到一团团的物体,那就是克利斯波森林。

这的确是一片罕见的大森林,林间空地上基本没长什么草,到处都是参天木本植物,树枝和所有长草都一律笔直向上。那些没有枝杈、没有树叶的细条也像旗杆似地直立着。海带水藤等也在海水的密度作用下,固执地成了一条条垂直线,在各种温带树木般高大的灌木丛中,长满了各种花朵般的珊瑚。一群群绳鱼如同麻雀般在林间嬉戏,脚下一群蠢虫鱼,就像鹌鹑似的绊来绊去。一点钟左右,船长示意我们休息一下,于是我们躺倒在一个海草伞盖下。

在这段时间内,我休息得很好,无法交谈是惟一的遗憾。我将铜球贴在康塞尔的铜球上,看到他一张兴奋的脸,脑袋表情牵动出各种鬼脸在里面转来转去,非常滑稽。

尽管已走了四个小时,我却一点都不感觉饿,只是像所有潜过水的人一样,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昏睡欲,而我后来去看尼摩船长和他那大力神同伴时,却发现人家早已进入梦乡了。

我也赶紧像他那样做。当我再次醒来时,一睁眼就不得不毛骨悚然。因为我突然发现眼前几步远处,有一只一米多高的海蜘蛛正对我冷眼旁观,并随时想袭击我。我捅了捅另外三个人,并把那个可怕的家伙指给他们看,尼摩船长的同伴举起枪托,一下就把那个讨厌的怪物打死了。

这时,我有些想返回船上去的意思,但尼摩船长却没做这种手势,他继续领我们向下走去。

地势逐渐变得陡峭起来,将我们送入了海底深处,这时大约快三点了,我们来到一座峭壁间狭小的山谷中,这时已到了150米的深海底,周围一团漆黑,几乎看不到十步以外,因此我只能摸索着向前走。忽然眼前亮起一道强烈的白光,原来尼摩船长已把兰可夫灯打开了,他的同伴也打开了,康塞尔和我也向他们学习,灯终于亮了,周围25米内都被四盏灯照亮了。

那些黑暗中的海底居民兴致勃勃地聚集着来看灯光,但它们不敢靠得太近,总是准确地保持在猎人力量的范围外。尼摩船长曾有几次站住,举枪瞄准,但过了一会他又放下枪,继续前行。

在四点钟左右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高耸的石墙和一大堆乱石群。前面就是陆地了,这是克利斯波岛的边缘。

尼摩船长停步站住,并示意我们也站住。他不愿越过这界限走上他不愿涉足的陆地,于是这次新奇惊人的旅行结束了。

现在我们开始返回,仍然是尼摩船长在前面带队,他总是自信地向前走,但我能感觉我们并非沿原路返回。这次走了一条很陡很难走的新路,但自然也就更易接近海面。我们慢慢走,也是为了防止速度过快而引起我们身体上的严重损害。不过光线还是很快出现了,估计太阳可能要落山了!

我们走在10米的深处,身旁围着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小鱼,船长突然站住并迅速把枪托起来,他瞄准丛林中一个正怡然散步的动物,一声枪响,它应声倒了下去。

原来是一头漂亮的水獭,足有一米半长。它那深褐色的表皮,银白色的肚子,都可制成精美的皮筒。这是俄国和中国市场很难得的皮货,估计其价值不会少于2000法郎!

船长的同伴上前捡起水獭,将它搭在肩上,我们接着前进。

我们在一片广阔的细沙平原上一直走了一小时,有时海面就在头顶不足两米处,可以看到我们的倒影,脚向着天空。

这时,一次猎杀真令我敲着铜盔叫绝,一只大鸟在海面几米高处,船长举枪就射,大鸟直扑下来,跌到这位优秀猎人伸出的手中。

我们又向前走了两个小时,进而轻松地走在细沙平原上。归来艰难地走在苔藓丛中。我终于看到有一道光线在前方半里左右黑黑的海水里发光。那肯定是诺第留斯号了!再有20分钟……

我正想着,却发现前面20步左右的尼摩船长突然回身向我扑来,我猝不及防被他按倒在地。而康塞尔也遭到了大力神的袭击。但我发现船长按倒我之后自己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幸亏我没有乱动,因为我抬头一看,有一团巨大的磷光猛地冲了过来。原来我们遇到了可怕的鲨鱼,它们厉害的钢牙足以把我嚼成肉酱!我没来得及问康塞尔是否也将它们准确分类了,但我血管中的血液肯定停止了流动。

但这残暴的家伙眼神不济,并没有搜出海草下面的四肢高级肉罐头,却自以为是地扬长而去了。

我们终于在半个小时后回到了诺第留斯号,从地板下爬上去,尼摩船长等所有人都进去后,就用手按了一下电钮,地板合上了,然后抽水机开始运转。我觉得身边的水慢慢降了下去,房内的水一会儿就排尽了。里面的门又打开了,我们脱下潜水服,正等在我房中的尼德·兰只听到一声“好朋友,你应该感到遗憾!”然后响起了我响亮的鼾声。

意外触礁

诺第留斯号于11月26日凌晨3点在西经172度越过了北回归线,第二天,夏威夷群岛已隐约可见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驶出了4860海里!

现在的船向依然是东南方。12月1日,在西经142度穿过赤道,4日,在经过快速的顺利行驶后,远远看到了马贵斯群岛,西经139度32分,南纬8度57分的奴加衣瓦岛的马丁尖岬,它是法属马贵斯群岛中地位最高的一个。那山岭上覆盖着茂密的丛林,不过尼摩船长并不想靠近它。

这些美丽的富有诗意的岛屿渐渐远去了,自12月11日一个星期驶出了4000海里。这期间我与尼摩船长谈话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是在客厅里读书,或者欣赏窗外的海底世界。隔着客厅墙壁上打开的厚厚玻璃,每天都觉得受益匪浅。

海洋向我呈现出层出不穷的各种神奇景观,有时会搞得人眼花缭乱。

有一天,我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那是让·马西所著的一本极富情趣的《胃的奴仆》,突然康塞尔的喊声打断了我!

“先生能到这儿来一下吗?”他用一种惊异的声调说。

“是什么,康塞尔?”

“还是请先生自己来看吧。”

在电灯照射下,有一团巨大的、静止不动的黑乎乎的东西悬浮在海水中。我认真地观察着,努力想分辨它是不是鞭种鲸类,但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我惊叫道:

“是只船!”

“不错,”尼德·兰答道,“是一只沉船的残骸。”

那的确是一只沉船,船上已经断了的桅绳还系在链上,船体看来还很完整。看来这次事故就在几小时之前,船向左侧斜躺着,可以看到几具尸体拴在绳索上,还可以看到他们临死前的挣扎,保持着生命最后的动作。里面竟有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她曾想把孩子举向头顶,那可怜小家伙的手臂还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妇人绝望的脸上刻画出生之渴望与死之恐惧交织而成的神情。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没有想到在这大洋底部,有那么旺盛的生命,也有这么悲惨的幽灵,在它广阔的胸怀中,凝聚着那么多的苦痛与欢乐,包容着万物生灵的爱与恨。

在后来,我们又能看到了其他遇难的船只,那一幕幕惨剧,一场场恶梦,在我沉闷的航行中增添了凝重。

我在12月11日又远远看到了帕摩图群岛,它延伸在西经125度30分至151度30分之间,南北纵横于南纬13度30分到20度50分之间,自度西岛跨至拉查岛,东南伸向北,起伏绵延在海面上达5000海里。把它扯平了,面积是370平方里,内含60个小群岛,其中有不支属甘比尔群岛,全是法国国旗下的珊瑚岛。地面由于珊瑚的堆积而缓慢但不间断地升高。所以,这些小岛终有一天会被连成一个整体,日久天长,就会有一个新大陆自新西兰到马贵斯群岛,那可能是新人类的第五大洲。

有一天,我把新大陆的构成理论讲给尼摩船长听,他只是冷冷地答道:

“地球上现在并不缺少新大陆,而是缺少新人类!”

我们的航向是克列蒙端尼岛,这个岛在群岛中最特别。我在那儿可以研究这个太平洋中的小岛是如何由石珊瑚建成的,我发现,石珊瑚不能与普通珊瑚相混淆,它由一种裹着一层石灰石的纤维组成,可根据其构造不同将其分为五类。这些组成珊瑚的细小微生物,成百万地生活在石珊瑚的细胞之中。这些石珊瑚堆积起来,形成岩石、礁石和岛屿。有时它们还会形成一个圆环,组成一个环礁湖的洞。其边缘的缺口与大海相通。有时会形成高高的、陡峭的礁石,有时则形成一道礁石屏障,跟一堵高耸的石墙一样。

沿着克到蒙瑞尼岛航行了几百米,我惊叹不已地打量着这些微型工作者们建成的“大厦”。这些大厦的墙壁主要是干孔珊瑚,滨珊瑚、星状珊瑚等造礁高手的杰作。这些珊瑚虫主要生长在动荡的海水表层,所以它们的工程是从“空中楼阁”开始,向下建起,上层“地基”带着分泌物向下层伸展。

“先生,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建起这面巨大的墙垣?”康塞尔问。

“科学计算,每个世纪才长出1/8寸的厚度,也就是100年左右!”

他听了非常吃惊。

“那这墙看来大概有1000多英尺,那肯定要花……”

“1920000年,康塞尔。”这个朴实的康塞尔可真是张大了口许久合不拢了。

当诺第留斯号回到海面,我能够辨认出覆着低矮灌木的克列蒙端尼岛的整个发展历程,岛上的珊瑚石明显地被暴风雨侵蚀,成为了肥沃的土壤,接着可能有可可果的种子被海浪冲到这片未来的海滩上,在这里发芽扎根,渐渐成为大树和树林,阻止水的蒸发。于是逐渐形成了溪流,慢慢地,植物有了生长的土地。一些小生物、爬虫、昆虫随着大风从邻近岛屿刮过来,海龟也来这里产卵,鸟儿在树上筑巢,动物于是繁衍起来。最后,这片青翠、肥沃的土地也吸引了人类,来到这个岛上。这就是这些微小动物们建造岛屿的过程。

傍晚,当克列蒙端尼岛融入远方的夜色中时,诺第留斯号的航向改变了。在西经135度处跨过南回归线后,船又改向西北偏西、向着回归线区驶去。当它在东加塔布群岛和航海家群岛间穿过时,测程仪上表明已航行了9720海里。

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尼摩船长了。这天早晨他走进客厅,跟往日一样,仿佛刚离开我们只有5分钟。

我正忙着在地图上寻找诺第留斯号多变的航向。他修长的手指按在一个点上,说:

“万尼科罗。”

万尼科罗是一个神奇的名字,那是拉·白鲁斯探险沉没的地方。我当即站起身来。

“诺第留斯号将把我们带向万尼科罗去吗?”

“是的,教授。”

“那么,我将可以看到罗盘号和浑天仪号两只船触礁沉没的地方吗?”

“只要你愿意,教授。”

“那我们何时到达?”

“已经到了,教授。”

我爬上平台,急切地扫视着天际。尼摩船长也随后上了平台。

在东北方向有两个高低不一样的火山岛,周围环绕着40海里的珊瑚礁,万尼科罗群岛就在眼前了。

这时,尼摩船长问我对拉·白鲁斯的失事知道多少。我说:

“也就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些,船长。”

“你能告诉我每个人都知道些什么吗?”他带着一点挖苦的味道问。

我告诉他这事件的大体情况后,他说:“那么,这些遇难者建造的第三条船是在哪里失踪的呢?恐怕人们不会知道吧?”

“是的,没有人知道。”

尼摩船长不再说什么,不过他示意我跟他来到客厅,诺第留斯号向海水下潜入几米深,并打开了嵌板。

我冲向玻璃窗,只见菌生植物、管状植物、翡翠莫石竹草下面的珊瑚礁石基上,沉甸着无数可爱的鱼,我可以分辨出一些不能打捞上来的残骸,有铁马蹬、大炮、炮弹绞盘架和船头废料等,都是那些沉船上的东西。

我久久地凝视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这时,尼摩船长在我身边严肃地说:

“1785年12月7日,罗盘号和浑天仪号在白鲁船长率领下出发,开始时,它在植物湾靠岸,探查了友爱群岛、新喀里多尼亚,然后驶向圣克鲁斯群岛。至哈巴与群岛时停靠在摩加岛。最后他们驶向从未知晓的万尼科罗群岛。罗盘号率先撞在了南岸的礁石上。浑天仪号慌忙来救,撞上了暗礁,罗盘号当时就沉没了,浑天仪号仍苦苦支撑了几天。幸好他们受到当地土著人的好意收留,遇难者们在岛上居住期间,把两艘船的船骸又加以拼凑,建造了一艘小型的船。当时,有的船员就在岛上定居下来没随船走,另有一些老弱有病者,又在白鲁斯的率领下出发了。他们打算驶向所罗门群岛,但是,当他们行至万尼科罗群岛的主岛与西岸之间时,再次遭到不幸,船上人等无一生还。”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叫道。

“这是我在他们失事的海底找到的证据。”

他指着一个铁盒子对我说,上面还印着法国的国徽,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已有些发黄的公文。

那是法国海务大臣为白鲁斯船长下达的指令,下方还有路易十六的亲笔批语!

“啊!”尼摩船长叹道,“作为一名海员,这样才算风光!多么幽静的珊瑚公墓啊!请上帝保佑,不要让我和我的同伴们葬到与此不同的坟墓中!”

12月的末尾3天,诺第留斯号离开了万尼科罗群岛,向西北方向疾速行驶。自拉·白鲁斯群岛走出750海里到达巴柏亚群岛的东南尖角。

今天是1868年的第一天,一大清早,康塞尔也爬上平台问候我。

“先生,祝你新年快乐,一年幸福。”

“谢谢你,康塞尔,我接受你的祝福,但就我们现在的处境,你所谓的一年幸福,是我们结束囚禁生活后的一年呢?还是说我们要在船上继续一年这种神奇旅行呢?”

“上帝呀,”康塞尔答道,“我该怎样回答先生呢?这两个月以来,我们始终觉得很充实,游历了许多奇异的景观,虽然将来还生死未卜。但我却知道我们再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了。”

“因此我想说,先生,”他顿了一下说,“我想说的一年幸福,就是可以在一年内看到一切……”

“你想看到一切,康塞尔?那一年时间恐怕不够,而且也不知道尼德·兰是怎么想的。”

“尼德·兰与我想得恰好相反,”康塞尔答道,“他这人很务实,而且胃口特棒,每天只是看鱼和吃鱼并不能令他满足。一个真正的萨克逊人,如果失去了酒、面包和肉,那是很痛苦的。”

自从登上诺第留斯号,我已随船驶出了11340海里,再往前行就是澳大利亚北边的珊瑚海,那可是个危险地带。我们将从暗礁几海里远的地方驶过去。

我却希望能看到这条360里长的礁脉,暗礁上时常巨浪滔天、奔腾鼓荡、震耳欲聋。但诺第留斯号这时却向深海潜下去,我想看这座珊瑚长城的愿望破灭了,看到的只有钻出来的各种鱼类:有嘉蒙鱼、青花鲷鱼,还有被称为海底飞燕的锥角飞鱼,黑夜中磷光闪闪,照耀在空中和水中。我还在鱼网中捡到一些软体类和植虫类动物,有翡翠鱼、海猬、槌鱼、马刺鱼、罗盘鱼和樱子鱼、硝子鱼。另外网中还有漂亮的海藻,如刀片藻和大囊藻,它的表面上有一层从细孔中分泌出的粘液。并能采出一种美丽的胶质海藻,这在博物馆中一般都要被奉为“天然珍宝”。

离开珊瑚海两天后,巴布亚岛映入了眼帘。这时尼摩船长对我说,他计划穿过托列斯海峡去印度洋。

听到这个计划,我感到高兴而又害怕,高兴的是能游历号称世界最危险的海峡,害怕的是,那里曾令许多航海家都望而却步,我们能否闯得过去?但有一个人却高兴得跳了起来,那就是尼德·兰,因为欧洲海正是他向往的地方。

三十四里宽的托列斯海峡来到了,小岛、岛屿、暗礁和岩石星罗棋布,不时拦住去路。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尼摩船长亲自驾驶诺第留斯号,他使船浮上水面行驶,鲸鱼尾巴似的推进器,在后面慢慢揉搓着海浪。但海水被激怒了,张牙舞爪地翻腾起来。海浪气冲冲地从东南跑到西北,见到那些露出头来的珊瑚礁,就拳打脚踢,发泄一通。

“大海真是太可怕了!”康塞尔富有诗意地说。

“这古怪的船长,”尼德·兰却说,“对这条航道一定非常熟悉,因为在这礁石密布的地方,稍不注意,船身就会被撕碎……”

的确,我们正身处险境,但船长也真是神通广大,竟能神奇地穿过一个个险关。它并没有沿着浑天仪号和热心女号原来的航路,而是稍微向北沿着莫利岛,又转向西南方,驶向甘伯兰海道,忽而它又转向西北,从很多不知名的小岛间穿过,驶向通提岛及一些凶险的航路。它又一次改变方向直往西方的格波罗尔岛。

下午3点时,大海更加怒不可遏,到了涨潮期,诺第留斯号靠近岛屿并绕着它走了大约两海里,我一个没留神被突然震倒了。原来船碰到一座暗礁,它不再前行,而是在这里搁浅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船长。

“没什么,只是一次偶然。”他答道。

“是一次偶然,”我说,“但它却可能会造成使你成为陆地居民的必然!”

尼摩船长怪异地打量了我一下,用一个否定的手势来回答我。

“教授先生,诺第留斯号完好无损,它仍将带你去游览海洋的奥秘,真正的海底旅行才刚刚开始,既然很荣幸能请到你,那就肯定不会让你扫兴。”

“尼摩船长,”我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但诺第留斯号搁浅时正值涨潮,太平洋的潮水一般不会上涨太高,假如这时你都不能将船浮起来,请问你还有什么机会使它离开暗礁,重返大海。”

“你说得对,教授,”尼摩船长答道,“太平洋的潮水的确不会涨得太高,但这是托列斯海斯,潮峰谷底仍会有1.5米的差距。5天之后的月圆之夜,我们会有好运气的。”

“教授,有什么结果?”尼德·兰在船长走开后凑近我。

“哦,是这样,尼德·兰,等到9号再次涨潮时,船长说圆圆的月亮会好心地把我们送回大海。”

“有这种事?”尼德·兰像个行家似地耸耸肩,“教授,你该听我的话,听着,这个铁筒永远不会再回到海上或海底了,现在,趁着没生锈还能卖个好价钱,其他的用途没有了,现在,我们只好跟船长说告辞了。”

“好朋友,”我答道,“我对神奇的诺第留斯号很有信心,在这四天中,说不定真会有涨潮到来。另外,等我们到了英国或法国的海岸,可以随时实施逃走计划,但现在是在巴布亚海域,那则另当别论,而且,等诺第留斯号真无力脱身时,我们再离开它也为时不晚。”

“难道就这么干耗着?”尼德·兰的火又上来了,“哪怕到岸上走一走,看一看,重要的是换换口味!”

“我也这么想,”康塞尔赞同道,“难道先生不能向你的朋友尼摩船长请求一下,我们哪怕只是到陆地上踩踩脚,可别到时回到地面上连路都不会走了。”

“我试试看,”我犹豫着说,“不过他可能不会答应。”

令我惊奇的是,尼摩船长竟爽快地应允了,并出奇地友好和关怀,嘱咐我们可以不回到船上来了,岛上的土著人可能会对我们有特殊对待。

第二天早晨8点,我们驾驶着诺第留斯号的小艇穿过格波罗尔岛周围的珊瑚石区,停在了沙滩上。

水下葬礼

重新踏上陆地竟会让人如此激动,尼德·兰拿脚亲热地踢着土地,好像已经占有了它。实际上我们不过才与土地分开仅两个月嘛!

走出几分钟后,离岛岸只有枪的一个射程远了。构成土地的几乎都是珊瑚石。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枯竭的河道,里面有花岗石的残渣,可见岛是在原始的太古时期形成的,漫山遍野都是茂密的森林。

尼德·兰不愧是个务实家,他无心看风景,只捡对身体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很快我们饱食了一顿他献上的榔子,真是赛过天堂的仙果。这也表明,其实我们还是不满足于诺第留斯号单一的海味菜肴。

“真好吃!”尼德·兰回味无穷的说。

“好美的味道!”康塞尔咂着嘴说。

“尼德·兰,”我见他又打榔子,“榔子虽然好吃,但可别把小艇全装上榔子,我们先看看岛上是否还有别的,比方新鲜蔬菜、水果,可以拿回去放在厨房里。”

“先生言之有理,”康塞尔答道,“我习惯性地将小艇分为三部分,水果部、蔬菜部和野味部,但至今还没看到野味影子,那如何是好!”

“接着找呗,”我说,“但千万要注意,岛上可有著土人呐!别我们只顾打野味,自己却让他们猎去了!”

一边说笑着,我们走进了森林幕帘之下,两小时后,我们就轻快地踏遍了整个小岛。

意外的收获令我们很开心,我们找到了许多食用植物。值得一提的是,在热带地区最有用的一种,相信会受到船上所有人的欢迎,这种宝贵食物叫面包果。我特意挑选了没有核仁的一种,被马来西亚称作“利马”的。这是上天对不产麦地区的恩赐,使人们不用耕种,这种面包果就够采摘八个月时间。

面包果又勾起了尼德·兰的食欲,这个美食家用火镜把干树枝引着了。火猛烈地烧起来,康塞尔递给他十二三个无核面包果,他都切成厚片放在火上烧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却并非祈祷:

“等着吧,教授,美味的面包快好了!”

“而且我们好久都没有吃面包了!”康塞尔补充道。

“这不是普通的面包,简直是美味糕点,啧啧……,教授,你恐怕没有吃过吧?”

“没有。”

“那你可防备着,吃它时别把舌头也咽下去了,如果你吃了第一块不想吃第二块的话,我就不是鱼叉王了。”

几分钟后,面包片向火的一面已变得外焦里嫩了。里面的粉条像松软的面包屑,略带几丝百叶菜的味道,果然很好吃。

“遗憾的是这种好面包不能保存长久,”我说,“否则我们可以带回船去储存起来。”

“这好办,教授!”尼德·兰叫道,“康塞尔,再去摘些来,我们回去的时候带上它们。”

见我一脸迷惘,他补充说:“取出淀粉制成发酵粉,那就能长久保鲜了。”

“可是,教授,”尼德·兰又道,“到哪儿去寻找水果和蔬菜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中午时分,我们又找到了很多香蕉、芒果和大个的菠萝。

“尼德·兰,”康塞尔问,“看看还缺什么吧?”

“好朋友,”尼德·兰反驳道,“还差汤和肉呢!”

“是啊,”我说,“尼德·兰曾答应做排骨给我吃,看来我可吃不上了。”

“教授,”尼德·兰喊道,“还没开始打猎呢,你千万别灰心!”

“但我们天黑前一定要赶回诺第留斯号。”我说。

“在陆地上才能感到时光飞逝!”尼德·兰师傅差点儿吟诵起来。

直到下午五点钟我们才离开小岛,收获颇丰,当然除了排骨。

第二天,船还是不能出发,小艇仍放在旁边没收起来,我们决定再到格波罗尔岛游一番,尼德·兰则希望今天能兑现对我的许诺。

我们在太阳升起时出发,船儿在海浪中悠悠前行,很快就到了岛上。

这次,尼德·兰提议沿海岸向西走,然后我们横渡几条溪流,来到高地平原上,边上树木苍翠,翠鸟喧闹,闹而怕人,人来便飞,飞到远方……看来岛上常有人出没。

又穿过一片广阔的草原,走到一座小树林前,林中鸟语花香,歌舞升平,但却没有务实家的排骨。

从林间小径走过去,眼前又是一片长有灌木的平原。能看到空中有一些打扮花哨的鸟儿。

它们艳丽的羽绒服迎风展开,而且飞行时画出某种类似函数图像的优美曲线,长长的鲜艳羽毛能使人很容易认出它们。

“天堂鸟!天堂鸟!”我高唱道。

“燕雀目,直肠亚目。”康塞尔应和着。

“现在该你了,尼德·兰,是不是想弄回一只这么望而脱俗的东西?”

尼德·兰虽作了一番努力,但一直徒劳到中午。大家的肚子都饿得直响。充满自信的猎人们,却连根猎物的毛也没得到一根。康塞尔虔诚地闭上眼睛放了两枪,一只白鸽和一只山鸠应声砸在他头上。这意外的午餐驱使他们俩拔毛去肠,点火燃烤,佐以面包果,很快,白鸽和山鸠连骨头也塞进了我们肚中。

“吃着有点像刚长大的母鸡味道。”康塞尔余味未绝。

“尼德·兰,我们还需要——吃——什么?”我提醒他道。

“一头四足动物,教授先生,”尼德·兰略带尴尬,“我知道这些鸽子、山鸠只是零食和小吃,我会让你吃到最美味的——排——骨。”

“但尼德·兰,如果不带回一只天堂鸟,我照样很遗憾。”

随后康塞尔提议,向海边的森林走,我三人都一致同意。走进森林时,天堂鸟远远地飞走了。

我正望鸟兴叹时,被前面康塞尔的欢呼声打断了。而且我也随着他一起欢呼。

“真了不起,小伙子!”原来他得到了一只美丽无比的天堂鸟。

“不过,先生,这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他谦虚地说,“它自己多吃了豆蔻汁,正醉卧树下。”

“把它带回巴黎,”我忘了自己是尼摩船长的“客人”,“动物园里还没有一只活的天堂鸟呢。”

接下来的运气更好了,尼德·兰一枪击毙了一头肥大的野猪,他利索地割下几块腰窝肉,又拔毛、开膛、清除内脏,然后他又打到几只袋鼠。

“好了!教授,”尼德·兰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多美味的猎物,尤其是焖煮着吃!我敢打赌,诺第留斯号上的人肯定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次打猎让我们心满意足。兴奋的尼德·兰做好了明天打猎的计划。他要打尽岛上所有能吃的四足动物。

我们下午六点回到海滩。尼德·兰更不敢怠慢,立即点火挂肉,烤野猪腰窝肉的香气很快弥漫在空中……

丰盛的晚餐,吃得我们个个都笑容满面。

“我们要不今晚就不回诺第留斯号了吧!”康塞尔说。

“一辈子都不用回去才好呢。”尼德·兰也说。

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把他们的提议打断了。

我们逆着石头落下来的方向看去,又一块石头正从那里飞过来,准确地打落了康塞尔手中的山鸠腿。

我们举枪在手,作好了还击准备。

“肯定是土著人。”康塞尔说道。

“快回小艇!”我边喊便率先撒开两腿。

从林中追出二十来个土著人,手拿弓箭和石器,离我们只有100步之遥。

小艇在20米外的海边。

土著人们越追越近,尼德·兰不甘心放弃这些美味,冒着石林箭雨,敏捷地把食物一古脑抱在怀里狂奔。

很快,我们跑到海上,将食物和武器放下,把小艇推下水,安上双桨,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刚划出200米,就有100来个土著人口中乱叫着,手舞足蹈地冲进齐腰深的海水中。诺第留斯号还在那儿呆呆地躺着,平台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我们上了船,把小艇藏进暗舱,迅速钻进诺第留斯号肚中。

“船长!”

我叫喊着跑进客厅,尼摩船长正弹着大钢琴,陶醉在音乐之中。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男高音加入。

“船长!”

我又叫了一声,同时拿手碰了碰他。

他好像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我:

“啊!教授,是你。你们玩得开心吗?肯定带回不少猎物吧?”

“是很开心,船长。”我答道,“也带回不少猎物,但带回更多的两足动物,估计他们已到达我们周围了!”

“两足动物!”

“就是那些野蛮人!”

“哦?野蛮人?”尼摩船长挖苦道,“教授,你刚一踏上陆地就碰到野蛮人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陆地上到处都是野蛮人。”

“那好,船长,”我说,“如果你不想增加诺第留斯号上乘客的话,我劝你还是想个办法吧,因为他们有100多人。”

“教授,”船长的手指正放回琴键上,“就是召集巴布亚所有的土著人,也不能把诺第留斯号怎么样!”

随即他的手指又在琴键上跳动了,很快地脑中就没有我了,只有他那如诗如幻的音乐。

在这低纬度的地方,太阳很快下落了,黑夜挤走黄昏而直接降临。格波罗尔岛融入了夜色之中,但海滩上火光闪耀,说明了那些土人的存在。

船长的镇定给了我信心,我也很快像船长一样,忘了那些土人,而沉浸在热带夜景之中。

澄净的天空中月朗星稀,当后来这个地球的忠诚卫士再露面时,会带动潮汐把诺第留斯号推离珊瑚石床。午夜时候,海浪在黑夜的轻抚之下入眠,岸上树下也寂静无声,我返回舱内,安然入梦。

第二天清晨,我又早早走上平台,黑夜在黎明中隐退,格波罗尔岛慢慢变得清晰了。

岸上聚集了更多的土著人,至少有五六百人。这时正值低潮,他们走到离诺第留斯号400米远的礁石上,使我能更清楚地打量他们。

那是正宗的巴布亚人,高大魁梧,凸出而宽大的前额,鼻孔张开,牙齿雪白,浓密的羊毛似的红发,更与他们漆黑发亮的身躯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更清楚,哦!不,更近了,石块和箭已经射过来了。

我飞快地向尼摩船长报告。

“是吗,教授?那很简单,把舱口关上就行了。”他淡淡地回答。

他一按电钮,传达了一个命令。

“没事了,教授。”他对我说,“舱口关上了。据我看,连你们‘林肯号’都不能损伤这些钢铁外壳,好像也不必害怕这些土人们的石块吧。”

随后,他与我谈起了杜蒙·居维尔,那是法国最杰出的航海家之一。

他手拿着居维尔地图,与我一起回顾这位航海家的事迹,他怎样环球航行,他怎样两次南极探险,结果发现了阿米利岛和路易·非动岛,并且最终制作了大洋洲主要岛屿的船海图。

“你们居维尔在海面上做的事,”船长说,“我已在海下做过了,而且更容易、更安全,当浑天仪号和热心女号遭受风暴的时,诺第留斯号就像是一个安静的海下工作室一样!”

“是的,船长,”我说,“但是,有一点,诺第留斯号很像杜蒙·居维尔的旧式海船。”

“哪一点,先生?”

“那就是诺第留斯号也像它们一样搁浅了!”

“诺第留斯号并不是搁浅,教授,”他冷静地回答,“诺第留斯号经常在海底停靠,而居维尔则必须使他的船漂浮起来,到海面上去做那些困难、危险的工作,我可不需要。浑天仪号和热心女号消失了,但诺第留斯号却一点危险也没有。明天,我指给你确切时间,海潮会平静地托起它,再次穿洋过海,航行在水中。”

“船长,”我说,“我从未怀疑……”

“明天下午2点40分,”船长站起来补充说,“诺第留斯号将漂浮起来,安然无恙地离开托列斯海峡。”

他说这几句话时口气生硬,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要求我离开。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康塞尔在我房中,急切地想知道我与船长见面的结果。

“当我提出诺第留斯号处于巴布亚土著人的威胁之中时,回答我的是他的嘲讽。因此,我能告诉你的就是:充分相信他,放心地去睡觉!”

“依照先生的愿望,”康塞尔又说,“尼德·兰正在做袋鼠肉饼,那将是最棒的美味!”

康塞尔走后,我独自睡下,但睡得并不好,我听到野蛮人在平台上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不过,这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船上的人没有任何举动。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因这些吃人的家伙出现而受惊,如同在城堡里的士兵不为爬上城墙的蚂蚁担心一样。

第二天下午,尼摩船长站在客厅里宣布:

“我们将要离开。”

“那些巴布亚人怎么办?”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船长耸了耸肩反问道。

我看着船长。

“你没有明白?”他问。

“是的,一点也没有明白。”

“那好,您过来看一下。”

我们走向升降梯口,尼德·兰和康塞尔也惊奇地站在那里。船上的人把舱口打开,这时20颗吓人的头颅排满了舱口,当先一个土著人,勇敢地挥身抓住铁梯扶手,但他立刻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扔了出去,他疯狂地嚎叫着边跑边逃。另十来个同伴依次学了一番,都得到同样的下场。

康塞尔乐得捂着肚子,尼德·兰则好奇地冲上楼梯。但是,当他一伸手抓住扶手时,也同样被扔了下来。

“真邪门!”他喊道,“好像遭雷击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那不仅是扶手,而且是连着平台的电线,任何摸它的人都会被它狠狠地反咬一口。

巴布亚人已经被吓退了,而我们则笑着安慰尼德·兰,给他按摩,而他自己则像妖魔附体般咒骂不止。

而这时,正好是船长指定的时间,诺第留斯号被海水抬了起来,离开了珊瑚石床。螺旋桨片高傲而庄严地拍打着海水,速度一点一点在加快,在海面行进,游刃有余地在托列斯海峡那条险道内穿行。然后它不停地变化着方向,向印度洋驶去。船要驶向何方?哪里才是尼摩船长的最终目的呢?

在这段时间的航行中,尼摩船长做着有趣的实验,测量不同深度的海水温度。这些实验的结果是:在1000米深度时,在任何一个纬度,海水的温度都是4.5度。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看他做实验。尼摩船长似乎全身心投入进去了。我常常问自己他做这些观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人类?我不相信,除非他有一天把这些实验结果交给我。这一天会来到吗?

有时,尼摩船长也会告诉我他获得的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显示了世界上主要大洋的海水密度的关系。

这天早晨,船长与我正在平台上溜达,他问我是否知道海水密度的差异,我说不知道,并告诉他,科学上缺乏这方面的精确测量。

“但我做过了,”他对我说,“并且我能保证其准确性。”

“好的,”我说,“但是,这是在诺第留斯的世界上,而这个世界的科学‘理论’不会在全世界留传。”

“你说对了,教授,”他沉思了一会儿,“这是和陆地没有关系的世界。不过,既然命运让我们见面了,我会告诉你我所观察到的结果。”

“愿闻你的高见,船长。”

“海水的密度比淡水的大,这已经知道了,教授,但这也并不是说各处的海水密度都一样。”

他随即列举出一系列精确的数据。由此表明,它在各个大洋中可能已游历多次了。

在以后的几天时间内,我和他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类型的实验,计算各种深度的海水盐的含量、导电性、染色功能以及其透明和传光性。从这些实验中,能看出尼摩船长是一个多方面的奇才,也慢慢对我友好起来。不过,他不久又离我而去,使我独守客厅。

这天,诺第留斯号在水下几米深处仿佛睡着了。船上的电机、螺旋桨都停止了工作,任船随波摇晃。客厅窗外的嵌板打开了,船的探照灯关闭着,外面水中阴森晦暗,但我却看到一种新奇的景象。

外面忽然一片光明,但并不是探照灯亮了。

那是一片磷片,在阴暗的海底尤其显得绚烂辉煌。这显然是一些发光的微生物,因为可以看到它们提着灯笼在船身上溜过。

借着这些不发热的光,我能看到漂亮的海猪急着去赶集,永不知疲倦的海中丑角,长达3米的剑鱼,预示着风暴将至。接着又是一群小型鱼类,奇形怪状的箭鱼,会跳的鳍鱼,长着一副人脸的狼鱼等等。在这海下夜市熙来攘去,一幅繁荣昌盛的景象。

我们就这样走着,不时陶醉在窗外的美景中。但接下来的一件事,使我顿时又对航行兴致大减。

1月18日,诺第留斯号正处在东经105度和南纬15度。天色陡变,顿时让人体会到“江湖险恶”的含义,风从东方猛烈地横扫过来,船上的仪器也显示出与四大高手——暴风、雨、海水、空气之间的一场决斗。

在平台上,大副看完后叫出船长,他眼睛对准望远镜,望远镜则对准天边。看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交谈了几句。大副似乎很不安的样子,有点按捺不住。

船长则胸有成竹,神态镇定。他似乎在不停地以反面作论证,而大副则语气坚定,固执己见。

我努力地向他们指的方向望了望,不得要领。天水之间地平线依然清晰。

尼摩船长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似乎当我是假人。他步伐沉稳,但有失往日的节奏感。他临风而立,但安祥略显不足。他到底要寻找宇宙的什么真谛?在距海岸几百海里的诺第留斯号上会有什么担心呢?大副又取过望远镜,依然向天边瞪望,并不时望洋兴叹,这两人一静一动搞什么把戏呢?

尼摩船长下达命令,机器推动力增强,转动加快。

我好奇地跑下客厅,拿出我用的大功率望远镜,返回平台。

我的眼睛与望远镜似触非触之际,突然有人一把夺走了望远镜。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尼摩船长,他目光中闪着阴森可怖的光芒,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他身体直挺,双拳紧握,要把望远镜抢在手中,但望远镜却掉在了他的脚下,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着愤怒。

是我什么地方无意中得罪了他吗?还是这个常有怪异之举的人认为我作为一个“乘客”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

但他很快又换上了那副镇定的面具,变得又像个镇定的船长了。他回头向大副交待了几句,然后又扭回身面对着我。

“阿龙纳斯先生,”还是无法掩饰他的激动,“希望你能遵守原来我们约定的条件,现在,需要把你和你的同伴都关起来,直到我认为能让你们恢复自由。”

“客随主便,”我不回避他的目光,“但能否向你提一个问题?”

“不能,教授。”

话说到这份上,只有照办了,因为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

我们三个人又被关进最先关我们的船舱里了。尼德·兰在怒骂,但回答他的只有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原来,船长交待大副的是为我们准备午餐。吃过午餐后尼德·兰很实际地睡去了,不过忠诚的康塞尔竟不服侍我也自己睡着了。我正埋怨他入睡的迫切性时,令我惊异的是,我自己的头脑也昏沉沉的,我趁大脑没完全麻痹时一想,我们的午餐中也许被放了安眠药。

我能听到舱口关上了,原来一直动荡着的大海也平息了,难道诺第留斯号潜入了宁静的水底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与昏睡抵抗,但我的呼吸变得细微了。我渐渐向睡神屈服,不久,眼前什么也没有了,我想我可能是睡着了,不!我没来得及想。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第一个醒的,因为让我惊讶的是房内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已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的同伴们也和我一样,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当然包括自由。

下午,我正在客厅做笔记,门一开,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他沉默不语,眼里布满血丝,好像一夜没睡那样疲乏。他表情忧郁,来回走动着,有点坐卧不安,随手抓起一本书,没看一眼就放下了。他依次看了各种仪器,但却不像往日那样记录下来,难道嫉妒我比他睡得好?但他最后走到我面前:

“教授先生,你也是医生吗?”

“是的,”我答道,“我学过临床,在我去博物馆作教授前,曾在医院干过几年。”

“那么,教授,”他说,“你是否乐意来为我的一个船员做一次治疗?”

“现在就去。”

现在,我紧张得心直跳,我意识到,这个船员的病可能和昨晚的事件有关,这秘密如同那个病人,萦绕在我心头。

我跟着尼摩船长,走进一间挨着水手住房的舱内。

床上躺着一个人,大约40岁左右,但不是有病,而是受了伤,他头上的绷带都被血浸透了。我慢慢解开绷带,那人呆呆地望着我,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看来伤势很严重,那人的头盖骨被钝器击碎,脑浆外露,而且受到了震动。在外露的脑浆上布满了一块块血痂,颜色好像酒糟一般。大脑在被打伤的同时又受到了震动。他呼吸迟缓,肌肉抽搐,整脸都扭曲了。大脑已受到了感染,所以思想和行动都变得麻痹。

我给他拿脉,已经断断续续的了。肢体已开始发冷,死神也在接近他,我也无回天之术了。我又包上他的伤口,转过身来对着船长:

“他是怎么受的伤?”

“原因并不重要!”船长闪烁其词,“发生了一次撞击,机器上一根杠杆折断之后击中了他。他还有救吗?”

“没救了。”

尼摩船长浑身发抖,两行热泪流上了脸颊。

“你可以回去了,教授先生。”他强忍着说出这句话。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心里沉甸甸的,略感一丝不祥。这一夜没睡安稳,时常被一种类似遥远地方传来的哀歌惊醒。第二天,我早早地赶到平台上,船长早就在那里了,他一见我就走了过来。

“教授,”他说,“你乐意今天再和我去做一次海底散步吗?”

“我的同伴能一块去吗?”我问。

“只要他们乐意,我不制止,你们去穿上潜水衣吧。”船长说。

他却没跟我说起那个病人的任何情况。

八点半左右,我们都准备好了。门一开,尼摩船长以及我们,还有十来个船员一齐下到了10米深的海底。

尼摩船长带领我们穿行在一条珊瑚王国的黑暗通道中,一路倾斜向下,来到100米深的地方,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这些天然的错落有致的拱形建筑以及水晶烛台和下重吊篮,如同一座魔宫般变幻万千。

又走了两个小时,下到300米的深度了,已到达珊瑚岛的山脚。尼摩船长停住脚步。我们也都站住了。只见船员们围拢在船长的身后两侧,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被四个人抬着。

这时,我的眼前有一片空地,是海底高大森林的林间空地,数盏探照灯的光交错辉映,使地上人影绰绰,而空地的末端是漆黑一片,只偶尔能看到几枝珊瑚的尖刺。

空地中央,石头的地基上,矗立着一副大型的珊瑚十字架,它的两条横支架,如同是被石质鲜血凝固而成。

船长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船员走出去,走到距十字架几英尺的远处,他从身后取出铁锨,向下挖起来。

原来他是在挖坑,哦,挖坟!这空地原来是墓地,那个长方形物体肯定是昨天晚上那人的尸体!现在船长和他的船员来到这海底秘密公墓,来安葬他们的同伴!

慢慢地,一个深坑挖成了,尸体裹在白色的麻布中,庄重地安放进去。尼摩船长双手交叉胸前,跪下来为朋友祈祷,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做了,他们都在哀悼着亲爱的同伴。

这奇异的葬礼把我深深打动了。好安静的公墓,在这里,死者将得到真正意义的安息,永远不会受到鲨鱼和人类的侵扰。

采珠人

海底墓葬那感人的一幕,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更激发了我对尼摩船长的兴趣,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敢再苟同老实人康塞尔的说法,他把船长分在被埋没的学者那一类,认为他是个傲视世人的科学家,后来他又将其归入不为人所知的天才那一类,因为厌倦人类的欺诈和世态的炎凉才躲到这个只有他能自由行动而别人却无法到达的海底世界来。但在我看来,尼摩船长却绝非为了逃避人类。制造如此强大的机械设备不仅是为了提供行动自由所需,恐怕后面还有大的行动。

表面看来,尼摩船长并没太多干涉我们的自由。这是因为他对我们的逃跑很有把握。所以,实际上我们还是俘虏、囚犯。所以,可以理解尼德·兰持久的逃跑念头。但船长慷慨地让我分享了诺第留斯号的秘密,我如果一走了之,而又带走了这些秘密,会问心无愧吗?另外,说实话,我想把这次奇妙的海底世界游历进行到底,我想看看地球上的海洋所包含的所有新奇东西,我想看看其他人没有看过的东西。虽然我有可能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满足这种好奇心!

我们正驰骋在印度洋中,这个广阔的海洋面积达到1亿5000万公亩,海水清澈见底。诺第留斯号一般在100至200米的深度航行,就这样行驶了好几天。每个人都觉得这样的时间太长,太单调无聊。但除了我以外,因为我爱大海。每天,我在平台上散步,呼吸海上清爽的空气,舒展筋骨,有时透过客厅的玻璃板观察海里的无限风光,在图书室里看书,写笔记。这些占据了我很多时间,使我没有一刻感到无聊和厌倦。

一天,当诺第留斯号在北纬9度4分露出水面时,我看到西边海里有一块陆地,峰峦高耸,连绵起伏——那是锡兰岛。(即当今的斯里兰卡)

美丽、富饶的锡兰半岛以盛产珍珠而著称于世。我返回客厅,打开地图,仔细研究岛的位置和面积。

尼摩船长这时开门走了进来。

“教授先生,你有兴趣去参观一下采珠场吗?”他问。

“那当然好,船长,”但现在还没到采珠的季节,可能看不到采珠人,不过去采珠场看看肯定也很过瘾。

“教授,”船长又说,“在雷加拉湾,在印度洋,在中国海和日本海,在美洲南部的巴拿马湾和加利福尼亚湾都有采珠的,但采珠最棒的地方却是锡兰岛。渔民每年只是在三月才来到观纳尔湾,一连干三十天。采珠人一般分为两组,两组轮流下水,他们身系一条系在船上的长绳,双脚夹着一块大石头,潜入十二米深的水下采珠。”

“啊!我叫道,他们还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但你的潜水衣肯定会对他们大有好处。”

“那当然,因为这些人不能长久地呆在水底。据我看来,采珠人在水下最多只能停留30秒,他们需要在20秒内把采得的珍珠贝塞进一个网兜。他们的寿命一般都很短,视力会过早衰退,眼睛会溃烂,他们全身都会发炎,有时还会在水下中风而死。”

“不错,”我说,“这是一种悲惨的谋生方式,因为它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兴趣。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条船一天能采到多少珍珠贝?”

“好的话可达到四五万左右。”

“那么,”我说,“这采珠能保证他们有不低的收入吧?”

“不,他们的雇主却发财。教授,他们通常卖一个珍珠贝才得一分钱,还有好多没有珍珠的贝,那么一周只能挣得1美元。”

“好了,教授,”船长说,“明天邀上你的同伴们,我们去马纳尔湾参观采珠场,如果有幸遇到早来的采珠人,我们就能看到他们采珠了。”

“那好,就这么定了,船长。”

“顺便问一下,教授,你怕鲛鱼吗?”

“鲛鱼!”我惊叫道,“老实说,船长,像这种鱼我从未见过面!”

“别害怕,我们有枪。”

他说完后,从容镇静地溜达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四点钟就被尼摩船长安排的管事叫醒了,我穿衣起床,直奔客厅。

尼摩船长已恭候多时了。

“教授,”他问,“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

“那来吧。”

我随着他走向楼梯,爬上平台,尼德·兰和康塞尔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很高兴去“海底散步”。放在诺第留斯号旁边的小艇中,五个水手持桨等候在上面。

夜色还没褪尽,空中有朵朵白云,星光闪烁其中,但已不很明亮了。我望着陆地,但只能看到一条模糊不定的地平线。在夜间,诺第留斯号沿锡兰岛西海岸直接上溯到马纳尔岛的海湾两侧。

我们登上小艇。

小艇向南驶去,水手们用力划着桨,珍珠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噼啪落在幽黑的海面上。

晨曦微现,但五英里外的岸边仍然被雾气笼罩着,看不见一只小船,到处一片沉寂。

六点时,阳光猛地照在我们身上。赤道地区没有真正的黎明或黄昏,日夜的交替是很快的,阳光穿透地平线上厚厚的云彩,霞光万道。

“我们到了,教授,“尼摩船长说,“现在我们穿上潜水衣,开始水下旅行。”

我们穿好潜水衣,被几个水手一个个送下水。他们则留在艇上,落下1.5米,双脚踏上了平坦的沙滩。船长打了个手势,领我们顺着斜坡向水底走去。

来到安静的水底,我一直被鲛鱼侵占的脑际也变得平和多了,动作的灵便更使我信心大增,随后就被美丽的海底世界吸引了。

到七点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生长着上百万只珍珠贝的水域。这些珍贵的软体动物贴在岩石上,被自己棕色的丝足缠在石上,不能移动。有着人类破坏天性的尼德·兰很快就往他的怀中塞最好的珍珠贝。

船长打手势要我们跟他走,只有听他的,因为只有他认识路。

这时,一个巨大的石洞出现在我们面前,洞口的岩石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海底动物。起先洞里很黑,但我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我能分辨出几个天然石柱,立在花岗石基上,支撑着一个形状古怪的拱顶。

为什么奇怪的向导将我们引到这么深的地窖里来呢?

下了一段陡坡之后,我们站在一个圆坑的底部。尼摩船长站住了,指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个体积大得惊人的珍珠贝,巨大得简直就是一个大圣水盘,一个两米多宽的大钵。

很显然,尼摩船长早知道这家伙在这儿。他不只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奇观,而是自己来看看这儿现在的情况。

这个大贝壳半开着,尼摩船长将匕首伸在两壳间不让它们合拢,然后用手掀起贝壳上的膜边。

在两扇树叶状的膜皮里,看见一颗椰子那么大的能自由转动的珍珠,圆圆的、清澈透明、光泽完美,这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船长想让这颗珍珠在那只贝壳里任其生长,这珠子就会一点点长大。每年,这动物的分泌都会让珍珠长厚一层。只有尼摩船长才知道这个美妙的大自然果实什么时候“成熟”,也只有他认得这个地方。

走出石洞,我们像逛花园似地随意漫步,停停走走,自己想自己的事。过了十分钟,尼摩船长又站住了,但显然我们躲在大岩石后面,然后他指着水中一点,我仔细看着。

5米远的地方,有一黑影缓缓沉到水底。立刻我想起了船长告诉我的——鲛鱼!

但不是,那只是一个印度人,一个采珠人,他早早就赶来采珠了。他的小船就在他头顶几英尺的水面上。他潜到水中,然后再往上游,一颗圆圆的石头吊在他的脚上,石头由一根绳子系着绑在小船上,这样有助于他很快下沉到海底,到水下约5米处,他曲膝跪下,将手边的珍珠贝顺手塞入袋中,然后他又游上去,倒空袋子,将石头提上去,又这样下来一次,大约30秒钟打一个来回。

突然,当这个印度人再次落下时,我发现他做出一个惊恐的姿式,并快速站起来,奋力向上游。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上方,我明白了他的惊恐,那是一只眼睛放着光,嘴巴张得大大的鲨鱼!正向他猛扑过来!

这个贪婪的家伙,把鳍用力一拨,扑向印度人,他向旁边一躲,把鲨鱼的嘴躲开了,但鲨鱼的尾巴击中了他的胸部,将他打昏了。

然而,没过几秒钟,鲨鱼又卷土重来,想要拿这个印度人开荤。这时,船长突然从我身边跳将出去,手中握着匕首,冲向鲨鱼。

鲨鱼正要去咬采珠人,突然发现了新的敌人,立刻转过头来,向船长凶猛地冲过来。

尼摩船长曲膝蹲身,蓄势待发,当鲨鱼冲过来时,他机敏地向旁边躲了过去,同时用匕首一下刺入鲨鱼身上。

鲨鱼更加狂怒,伤口上血流如注,染红了海水,水中一片浑浊,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海水略显清晰时,我发现船长正伏在鲨鱼身上,一只手抓住它的鳍,另一只手在鲨鱼身上乱刺,但由于每次都没能致命,鲨鱼仍在疯狂地挣扎。

我看得目瞪口呆。船长被猛地甩出,落在水下,鲨鱼很快向他扑去,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情势万分危急,突然我身旁又冲出一人,那是尼德·兰,他手握鱼叉一下击中了鲨鱼,海水更红了,并在鲨鱼的猛烈挣扎下激荡澎湃起来。尼德·兰不愧是鱼叉王,一叉刺中了鲨鱼的心脏,鲨鱼在做最后的挣扎时,又带翻了康塞尔。

尼德·兰扶起尼摩船长,幸好他没受伤,船长走到采珠人身旁,急忙一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然后抱起他双腿一蹬,向海面浮去。

我们三个人也紧随其后,劫后余生的人们聚集在采珠人的船上。

尼摩船长首先要把这个可怜的采珠人救活。他在水中呆的时间并不太长,但鲨鱼尾巴的这一击可能对他是一个严重伤害。

康塞尔与船长给采珠人按摩,终于使他慢慢苏醒了过来。他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四个大铜脑袋。

尼摩船长取出一颗大珍珠,放在可怜的采珠人的手中,他双手颤抖着捧起它,以为遇到了海神。

离开采珠人,我们回到自己的小艇上,卸下沉重的头盔后,尼摩船长首先对尼德·兰说:

“谢谢你,尼德·兰师傅。”

“不必了,船长,”尼德·兰答道,“一报还一报吧。”

船长的嘴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八点半左右,我们返回了诺第留斯号。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细细地回味着这次马纳尔之行的不平凡遭遇,心中充满了对船长的敬佩。看到他能勇敢地为素不相识的人类做出牺牲,我感觉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人的仁爱之心。

我把我的感觉说给他听时,他略带些激动的口气说:

“教授,这个印度人生活在被压迫的陆地上,我属于那块陆地,而且会永远属于它!”

黑色长廊

诺第留斯号离开了锡兰岛,然后它以20海里的时速行驶在马尔代夫群岛和拉克代夫群岛之间曲折蜿蜒的水路中。

自日本海出发起,我们共行驶16220海里。

等船浮出洋面时,也看不到一点陆地了。船向着西北偏北的阿曼海行驶,那是波斯湾的出口,位于阿拉伯半岛和印度半岛之间。

波斯湾内显然是没有出路的,那尼摩船长究竟到那儿去干什么呢?

热爱自由的尼德·兰已彻底厌倦了这种安逸的生活,他对这种漫无目的航行更是大发雷霆,他说这个疯子船长根本就是在故意绕着玩,为的是不去欧洲。

“教授,”他那天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我们在诺第留斯号上囚禁多久了?快3个月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算它。”

“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一天终究会来到,等到你来对我说:‘机会来了’,我就跟你去,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尼摩船长可能永远都不会冒险去欧洲海。”

我们以各种速度穿过了阿曼海,诺第留斯号似乎是盲目航行,但它从不超出北回归线。

我们几天后到达了亚丁湾,它简直就是巴布厄尔曼这个长颈海峡头上的漏斗,将印度洋的水注入红海。

诺第留斯号谨慎地行驶在水下,很快就进入了红海。

红海在《圣经》中很出名,雨季也不清爽,也没有大河注入它,而它的蒸发却很大,平均每年可蒸发掉1.5米的水面!但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四面封闭的海湾竟能存在至今,如果别的湖泊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干涸了。

现在我顾不上去猜尼摩船长的想法,只是很感谢他能让我领略这片海湾中的奇妙景象。

一天,诺第留斯号在红海的最宽处浮出水面,从西岸到苏阿京列东岸有190海里。

中午时,尼摩船长走上平台,他一看到我走了上来,并很快地递上一支雪茄烟,然后对我说:

“嗨!教授,你喜欢红海吗?你仔细观察过它的神秘宝藏吗?它的鱼类和植虫类,它的海绵亭榭和珊瑚丛林……你向海边的城市眺望过吗?”

“不错,船长,”我答道,“在诺第留斯号上做这种研究极其简单,它的确是一艘科学之舟!”

“说得好,教授,它机智而又勇敢,又不怕碰撞!红海中的风暴浪涛以及暗礁对它毫无损伤。”

“可惜的是,”他说,“我不能带你去参观苏伊士,不过,后天我们到地中海时,你能观赏到塞得港长堤。”

“后天到地中海!”我惊叫道。

“太不可思议了!到地中海要经好望角绕非洲一周,要在后天到达,这让人无法相信。”

“谁说要绕好望角,教授?谁说需要绕非洲一周呢?难道不可以更直接地穿过去。”

“那么说,必须有一条地下通道!”

“不错,是有条地下通道,我把它叫作阿拉伯海底隧道,它就在苏伊士下面,直达北路斯海湾。”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惊奇地问。

“这是偶然当然也靠推理。”他看我不明白又说,“教授,一个生物学家的简单推理让我发现了这条当前只有我知道的海底隧道,我曾观察到红海海水中有一种与地中海中完全相同的鱼类,在得到证实后,我就想,这两个海之间会不会存在某个通道。如果有地下水流,当然要从红海流向地中海,因为它水面略高,我为此在苏伊士捉了好多鱼,上面作了标记,然后又把鱼放入海中。过了几个月,我在叙利亚海岸发现了我放走的鱼。所以证实了两海之间确实存在着通道。诺第留斯号最终荣幸地找到了它。很快,教授,你也要通过我的阿拉伯海底隧道了!”

我把这神乎其神的事传达给康塞尔和尼德·兰。当我说到两天内将进入地中海时,康塞尔兴奋地鼓掌,而尼德·兰灵活的肩膀则又耸了耸,不屑道:

“海底隧道!谁会信他那一套?走着瞧吧,其实我倒恨不得相信他会带我们去地中海。”

诺第留斯号时快时慢地行驶,我们在埃及海岸捕到一些尼罗海燕和海鸭,而尼德·兰的鱼叉再发神威,竟叉住了一条大海马,于是我们的食谱又丰富了不少。

这天晚上,诺第留斯号行驶在几米深的水下。我估计我们该接近苏伊士了,从客厅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借助灯光看出,海峡正变得越来越窄。

船再次浮出水面时,我走上平台,一直盼望着见识一下“阿拉伯海底隧道”。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一海里远的黑夜中有一些火光明灭可见。

“那是苏伊尔的水上浮灯。”船长说,“很快我们就要进入隧道了。”

“入口好找吗?”

“不好找,教授,所以,过一会儿我要亲自领航,现在我们下去吧,诺第留斯号现在要潜入水中了,直到通过阿拉伯海底隧道后才会再浮上来。”

我随着他走下去,入口关闭了,水舱里蓄满了水,船下沉了10米左右,我正准备返回房间,船长忽然对我说:

“教授,你愿意在领航间陪我吗?”

“我深感荣幸。”我答道。

船长将我领到领航间,这是一个大约6英尺见方的小屋,适应了昏暗后发现,中间是一个立式舵轮,连着通向船尾的舵链,电线从发动机房通到领航间,因此,船长可以直接发布命令,只要按下金属暗钮就行,舱四壁的四个棱镜组成的舷窗使舵手能够看清每个方向。

我在左舷的窗旁,能够看到珊瑚积成的基脚、植虫动物和海藻,从岩石的缝隙里,可以看到甲壳动物挥舞着它们巨大的螯。

10点15分,尼摩船长开始掌舵。一个狭长的、又黑又深的通道出现在眼前。诺第留斯号勇敢地冲了进去。两边可以听到奇怪的隆隆声,那是红海水在这个倾斜的隧道冲向地中海。诺第留斯号像箭一样向前飞驶。沿着隧道狭窄的岩壁,我们的高速和强烈灯光画出一道明亮的笔直光带。我的心跳加速了。

10点35分,尼摩船长放下舵轮,回头对我说:“地中海到了。”

诺第留斯号随着这股高速水流,在不到20分钟的时间里就通过了苏伊土。

第二天一早,诺第留斯号就浮出了水面。我马上爬上平台,向南望去,塞浦路斯在三海里远处隐约可见。

7点时,尼德·兰和康塞尔一起跑上平台。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只热爱睡觉,却错过了观看诺第留斯号勇敢大胆穿越的好机会。

“现在,生物学教授,”尼德·兰得意问我,“你不是已到地中海去了吗?”

“你不是也在地中海吗,尼德·兰?”

“哦!”康塞尔不解地问,“先生,难道昨天夜里……”

“对,就是在夜里,只用了几分钟,他们就穿越了这个无法通行的海峡!”

“鬼才相信。”尼德·兰的肩膀总是相应地耸动。

“我佩服你的眼力,尼德·兰,”我说,“你应该很容易看清探入海中的塞得港长堤。”

“呀!真的,教授,这位船长还真是有点儿邪门,既然已经来到地中海了,那我们就来考虑一下我们的前途吧。”

我自然明白他指的前途是什么。我们避开船上的人,走到探照灯附近坐下来,仔细商谈起来。

“现在,我们已到欧洲了,教授,”尼德·兰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趁着固执的尼摩船长还没有将我们带入两极的海域,在带我们回大洋洲之前,我们必须赶紧逃走。”

说实话,一谈起这事我感到很为难。不想因为我而使我的同伴受连累,但我又不能下定决心离开诺第留斯号。因为它使我逐步完成了我的海底研究,我要重写一部关于海底宝藏的书,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还会再碰到吗?因此如果使我的环球海底考察半途而废,也真让我遗憾。

尼德·兰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承认,我对这次海底旅行没太多的失望。我也很满意,并且最好能完成它。”

“我们想到一块儿了。”康塞尔接口道,“尼摩船长如果能让我们走遍所有海洋,然后让我们自由返回大陆就好了。”

“但是,我们知道了诺第留斯号的秘密,”我说,“就算船长对我们的自由不放在心上,但他也不会冒险让我们回到陆地上去把他的秘密传遍全世界。”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尼德·兰问道。

“我们总会等到一个机会的,如果不是现在,也许要在六个月后。”

“啊!教授,”尼德·兰叫道,”你的推理有一个根本性的错误,你总是谈到将来,我说的却是现在,我们就在现在,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康塞尔是两不相帮,埋没个性的人。目前只有我跟尼德·兰来谈论这个问题了。我无法回避了,必须说点什么。

“好吧,尼德·兰,”我说,“我的回答是,我的论据没有你的充分,我们不能指望尼摩船长会发善心。因此,我们必须提高警惕,珍惜我们离开诺第留斯号的第一次机会。如果不成功,就不会有第二次了。”

“当诺第留斯号在某个夜晚靠近海岸时,机会就来了。”尼德·兰说。

“那么,我想说,这个机会将绝不会出现。”

“为什么?”

“因为,尼摩船长不可能相信我们放弃逃跑,他会保持警惕,特别是当我们靠近欧洲海岸的时候。”

“我们走着瞧。”尼德·兰不再耸肩,而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目前,尼德·兰,”我说,“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也不要再随便拿来说。等到那一天,你准备妥当了,来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跟你走。”

结束了这次谈话后,事实好像正验证着我的推理,在这船只来往频繁的海域,诺第留斯号一直潜在很深的水底,即使在海面上行驶,也都距海岸很远,而且只让领航露出水面。这就彻底打碎了我们逃跑的美梦。

当在希腊群岛间行驶时,客厅的窗外嵌板打开了,我仔细观察着鱼类,而船长则在客厅里不安地走动。

突然,我透过玻璃发现了一个人,他在海水中游动,腰间还带了一只皮袋。他有时到上面换口气,随继又潜入水中。

我回头对尼摩船长颤声说道:

“船长!有人遇难了!”

船长快步走向玻璃,潜水人竟也凑在玻璃上两眼向内张望。我正大惑不解,忽见船长向那人点了点头,那人也打了个手势回答船长,随后就浮上海面再没回来。

“船长,你认识这个人?”

“是的,教授,不仅是我,西克拉群岛无人不知,他是当地有名的最出色的潜水人!”

说着话,尼摩船长走向客厅左侧隔板旁边的一个橱子。橱子旁边有一个铁皮立柜,柜盖上嵌着一块铜板,上面有“诺第留斯”字样,还有船上的格言“在行动中行动。”

船长把橱子打开,他在柜盖上写了一个地址。

船长接着按一个按钮,走进四个人。他们把框子吃力地抬了出去。我清楚地听到他们用滑车将它提到楼梯上去了。

我满心疑虑地回到房中,那个潜水人和装满金块的柜子有什么关系呢?接着,我感觉到船在摇动,说明它已经浮出了水面。

然后,又有脚步声在平台上响起。我能听出是有人把小艇放到了海中。

过了两个钟头,又听到平台上的声响,这次是把小艇又重新放好了。随后诺第留斯号又潜入水下。这么说,这万两黄金是送到那个地址去了。送到哪儿去了呢?谁和尼摩船长有联系呢?

第二天,我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尼德·兰和康塞尔,他们和我一样惊奇。

“但这么多黄金他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尼德·兰眼中放出光芒。

但他们只能怪我知道的这样少。吃过午饭我按惯例写日记,一会儿就觉得热起来。

“难道船上着火了?”我想道。

正在这时,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他走到温度计前看了看,转身对我说:“42度。”

“实在太热了,船长,再热我就受不了了。”

“我们一会就会离开这个产热区。”

“这热来自外面?”

“是的,我们正在沸水中行驶。”

船长打开嵌板,我发现船的四周一片白色,水流中泛出一阵硫磺质的蒸汽,而海水则像热锅内的开水般沸腾着,我试探着摸了一下玻璃,烫得我赶紧缩回手。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我问。

“教授,”船长答道,“我们正在桑多林岛附近,正行驶在尼亚-加孟宜岛和巴利亚-加孟宜岛之间的峡道中。我想让你亲眼看一下海底喷火的美景。”

“我本想,”我说,“这些新岛早就停止活动了。”

“火山海域内永远不会停止,”他答道,“地球正在地下火炉的烘烤之中。”

“现在我们走的水道在哪儿?”我问。

“就在这儿,”尼摩船长展开一张希腊群岛地图指给我看,“你来看,我已经把这些新岛都添上去了。”

“将来有一天这条水道会被填平吗?”

“极有可能,教授,因为从1866年开始,在巴列亚-加孟宜岛的圣尼古拉港对面已经浮出了八个灿石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尼亚和巴利亚两个小岛肯定会被连接起来。”

我又走近玻璃,诺第留斯号已停止前进了,更加热得让人无法忍受。原本海水是白的,但由于铁盐肯有染色作用,已经变成红色了。尽管船封得很严密,但仍然有一种刺鼻的硫磺气味传进来,同时,我还看到绚丽的辉煌赤红色火焰,好像电灯的光辉。

远离了希腊群岛,我们仍在地中海行驶。尼摩船长明显对这海有一种厌烦情绪。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而且让诺第留斯号以25海里的时速飞驰而去。如果这时从诺第留斯号上离开,那就和从疾驰着的列车上跳下去一样,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而且,船总是在夜间才浮到海面上来换空气。其他时间只凭罗盘仪和测程器来指示航行。这引起了尼德·兰极大的不满。

因此,我在船内向外观看,如同快车上的乘客凭窗看到外面飞奔而过的风景一样。但我和康塞尔仍旧能观察到一些地中海的鱼类。它们有力的鳍能使它们跟着诺第留斯号游出一段距离。我们一直呆在客厅的玻璃窗前,用笔记来校正原来对地中海鱼类的研究。

当驶进地中海第二段水域时,不时能发现许多沉入海底的船只。它们或由于碰撞,或由于触礁不幸遇难。在这一片悲惨的水域中,上演着一幕幕灾难剧。随着直布罗陀海峡的日益临近,就能更大量地看到这些沉船的残骸。诺第留斯号开足马力,全速逃离这恐怖的世界,仅用四天就来到了直布罗陀海峡的入口处。

沉没的大陆

诺第留斯号驶出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我们又可以每天在平台上散步了。

我们在葡萄牙沿海行驶。再向前就是法国和英国了。一直没放弃逃走的尼德·兰认为时机即将“成熟”了。

“就在今夜吧。”他向我下达了通知。

我惊恐地站起来,他的决定让我措手不及。

“今天晚上,我们离西班牙海岸只有几海里,教授,”他接着说,“我完全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放心,夜色昏暗,而且还刮着海风。”

我没有应声。

尼德·兰离得我近些说:

“我已经通知了康塞尔。今晚9点,船长已经睡了。机械师和其他人员也不会轻易发觉,我和康塞尔先去打开入口,教授,你就呆在图书室里听我们的好消息。上帝会帮助我们的!”

这一整天我烦乱地关在房中。我想重获自由,但又不想放弃这次海底研究!至于尼摩船长,他会怎样看待我们的逃跑,不知是否会让他着急,还是会真的伤害他。另外,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或被其发觉,他会怎么做?在我们离开之前,命运会让我们再见一面吗?我现在又想见他,又怕见他。我仔细听着隔壁他的房间,并没有一点声音。

我不禁想道,这个神秘的人是否还在船上。自从那天晚上,小艇离开诺第留斯号去完成某个神秘任务后,我对他的看法有一些改变。无论怎么说,尼摩船长肯定还和陆地保持着某种联系。那么,他有时接连几个星期看不到,他都做什么去了?现在7点了,再过120分钟就到了尼德·兰约定的时刻了。我的心难以控制地剧烈跳动。我们在这次冒险的逃亡之中会牺牲,这并不是我担心的,但是,我担心的是我们如果在离开诺第留斯号之前被发觉了,可能会被带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愤怒的船长面前。更担心他会为我的不辞而别感到难过。我简直无法镇静下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客厅看看。穿过长廊,走进我曾多么幸福和陶醉地呆过的陈列室。双眼凝视着这些财富,这些稀世珍宝,如同一个人要永远流浪而对故乡产生的留意一样。

我在客厅来回走了几趟,墙的一角是通向船长房间的门,我惊讶地发现门虚掩着,但里面无人。我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如同隐士般的朴素。墙上的几幅铜板画那次进来时我并未注意,这时留心观看。那是一些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的肖像,他们曾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了人类的幸福事业。

这些伟大的人物能与尼摩船长的灵魂产生什么沟通呢?我会从这些肖像中发现一些他心灵的秘密吗?他会是被压迫人民的领袖和奴隶主的掘墓人吗?他会是近代世界政坛上的某个杰出人物吗?他是这次悲壮而光荣的美国内战中一个英雄人物吗?……

突然,时钟敲响了8下,但它敲第一下就把我击得全身颤抖,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已洞察了我最深的秘密。

回到我的房间,我穿戴整齐,准备着、等待着,船上只有螺旋桨的震动,打破了宁静,我感到了恐惧。

我走到客厅,尼德·兰还没来,我又向船长房内听听,仍一片沉寂。

我把通向图书室的门打开,室内光线昏暗,冷冷清清的,我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尼德·兰的信号。

突然,螺旋桨的震动减弱了。接着完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脚下一顿。我意识到,诺第留斯号已停在洋底了。我惶恐极了。但这时客厅的门开了,显然,尼德·兰不会愚蠢到这时进来发信号。是聪明的尼摩船长,他见到我就说:

“哦!教授,我想找你,你了解西班牙的历史吗?”

即使一个人对他自己的国家了如指掌,在这样的条件下,正值头昏脑涨时,也不可能记得一个日期了。

“知道一点儿,但有限。”我吱唔道。

“博学的人总是要学很多东西,”船长说,“那好,坐下,我要把西班牙历史上一段奇特的事件告诉你。”

船长在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我木然地挨着他坐在阴影处。

“听我说,教授。”他说道,“这段历史会在某个方面令你感兴趣,因为它将回答你一个心中长久的秘密。”

“请说,船长。”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却在考虑是不是关于我们逃跑的秘密。

“这不得不从1702年说起,教授,”他又说,“当时,你们的路易十四非常蛮横,非要把他孙子——安儒公爵强加给西班牙人做国王。后来这个国王便号称菲力五世。但不久,他的外交上遇到了麻烦。荷兰、奥地利和英国王室签署了海牙同盟,要把王冠从菲力五世的头上换到奥地利某亲王头上。

这个同盟当然遭到了西班牙的反抗,但它缺少勇士和水手,于是海军派出23艘战舰,护送一个满载金银财宝的船队支援西班牙,由海军大将夏都·雷诺指挥。

这个船队正要驶向加的斯港,但大将军发现这带海域有一支英国舰队,就决定先把船队开到一个法国港口去。”

但船队中的西班牙人反对这么做,坚决要把船驶往西班牙港口,不能去加的斯,就去维哥湾,维哥湾位于西班牙西北部。那里不会有敌人的军舰,夏都·雷诺听从了这个建议。但是,维哥维是个易攻难守的开放型港口。所以,必须赶在敌人海军封锁之前把船上的金银卸下来。但没料到,加的斯港的商人在菲力五世授予的特权下,不允许在维哥港卸货,要求等敌人舰队走后,将满载金银的船直接开到加的斯港去。

不幸的是,当他们正打算行动时,英国的舰队已封锁了维哥湾。夏都·雷诺大将率队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他不忍心大量财富落入敌人手中,在最后关头放火烧毁并凿沉了这些船只。”

尼摩船长止住了话头,我实言相告,我从这段历史中没有发现能使我感兴趣的秘密。

“那么,教授,”船长回答道,“目前,我们正是在维哥湾中,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了。”

我跟着他走到客厅的玻璃窗前,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仔细看着外面。

灯光照亮了诺第留斯号周围的半海里,在那些漆黑的残骸中,一些船员身穿潜水衣,正在清理那些已经腐烂的木桶、木箱,地上散落着金银财宝。船员们拾起这些宝贝战利品,回到诺第留斯号上卸下来,再重新投入这种永远不会让人疲倦的拾金拣银的工作中。

“你知道吗,教授?”他微笑着问我,“海洋中竟藏着如此巨大的财富。”

“我只知道,”我回答,“海水中的银有200万吨呢。”

“这没错,但是要提炼这些银,费用比利润要大得多。而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只须捡别人丢掉的就足够了,还不止是维哥湾,我还知道千百处这样的失事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是亿万富翁了吧?”

“我明白了,船长,但恕我直言,世上还有无数的穷苦人,如果把这些财富分给他们就好了,但现在这些对他们却永远没有益处了!”

我原本不想发表这些感慨,因为我知道这可能会触怒尼摩船长。

“没有益处?”他有些冲动,“你认为,教授,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捡拾这些财富是满足我自己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用于正道呢?你认为我忘掉了世上那些受压迫、受奴隶的穷苦人吗?还有那么多穷人要去救济,那么多被压迫的民族需要解放。你知道吗?……”

他突然把话头止住了,也好像后悔说了这么多。我没有猜错,不管他到海底来寻求绝对的自由是出于何种动机,但他最起码还是一个“人”!我也猜得出,他送出去的那万两黄金作何用途了!

只有尼德·兰最失望了,因为他的计划被这次打捞金银的行动打破了,但他仍不会罢休。

现在,诺第留斯号正向西南偏南行驶,正好背对着欧洲。天气又阴暗不定。海面上波涛汹涌,根本无法逃走。这天可以想像尼德·兰百分之一百二十地被气疯了。

我却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被搬开了,我又能够以平和的心态去继续我的研究了。

晚上,尼摩船长突然走进来看我,我感到很吃惊,因为现在已经11点钟了。

“教授,你乐意在晚上做一次海底漫游吗?”

“非常乐意。”

“首先我要提醒你,需要走很长时间,而且还要爬山,道路很难走,会很累人。”

“这更能提高我的兴趣,船长,我不怕累。”

走进更衣室,并无其他人。船长也没对我说要通知尼德·兰或康塞尔一起去。

很快,我俩漫步在300米深的大西洋海底了。

已是半夜时分。四周一团漆黑,船长向远处指了指,我看到一团暗淡的红光,如同有一大片光源,距离诺底留斯号大约有2海里。

我们并肩走在一起,直奔向那团发光处。平坦的海底正慢慢上升。我能听到头顶上有种杂乱的声音,原来海面上正在下大雨。很可笑,我竟然怕淋了雨!在水中竟还怕弄湿了?但潜水衣使我没有一点湿的感觉。

那淡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了,眼前的海水也被照得通红。光源竟是在水下,难道这又是一种电光吗?我的惊讶达到了顶峰。

眼前的路越来越清楚了,那发光的焦点是在一座800英尺高度的山顶上,我看到的只是在水层中多晶体产生的反光罢了。真是的光源还在峰顶的另一侧。

凌晨1点,我们到达了山脚。眼前出现了一片被海水石化了的树林,好像站立着的海底煤矿,路上到处都是海藻和黑角菜,里面爬着几乎所有的甲壳动物,我们爬岩石,它们会在身后轰然崩落,发出隆隆声。山路两侧是被挖空了的山洞,黑暗得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不时想到,当地人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拦在我的眼前。

我勇敢地跟在船长后面,幸亏来时还带了手杖。走在这临近深渊的狭窄山路上,任何一步走错都是危险的,我谨慎而坚定地向前迈步,双眼却不禁要饱览这粗犷的海底山景。

我竭尽全力,终于和船长同时到达了山顶。

远方有一座火山。在山顶50英尺处,岩石和火山渣堆中,可以看出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喷出熔岩流,在水中像瀑布般散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照亮了伸展到远方的整个低谷平原。事实上,在我眼底下是一座废弃崩溃的城市,屋顶坍塌、庙宇摧毁,拱门破损、石柱倾倒,还能辨认出这是多斯加式建筑物的坚实结构,远方是一个庞大的运河工程废弃遗址。更远处有一线长长的倒塌的墙垣,宽敞的大路上空无一人,这是尼摩船长向我呈现的一座水底庞贝城!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尼摩船长拿走一块铅石,在一块玄武岩上写了这样一个名字:大西洋城。

我恍然大悟!大西洋城,这个千百年被世人争议的古城,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是幸运之神赐给我这次离奇的命运之旅,我正踏入神话中的大陆上!我的双手触摸到了10万年前那远古地质年代的遗址了,我正走在人类远祖曾生活过的地方。我的靴子沉重地踏在那洪荒时期的动物骨骼上,而那些森林即早变成了化石。

我忍不住从这悬崖上走下去,把这片曾连接非洲和美洲的大陆看个够,去走访那史前的伟大城市。我真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将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尼摩船长现在正倚在布满苔藓的巨石上,也像被石化了一船呆呆地发怔,他是否也在想着那些久远的人类?还是正向他们询问人类命运的真谛呢?

我醉心地伫立在这让人心动的峰顶,凝视着在火光照耀下的平原,有时火石的热力是惊人的,地心熔炉的沸腾把整座山都撼得直颤。巨大的轰鸣声回荡在清晰的海水中。突然间,月亮出来了,苍白的月光透过海水,洒在这块沉没的大陆上,我们也要返回去了。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的11点才起床。昨夜的疲惫仍留在身上。船依然向南行驶。

透过客厅的玻璃,还能看到一部分那沉没的大陆。

我把这些大西洋的历史讲给康塞尔听,讲述那些勇敢人民的苦难。但发现他听得并不入神,原来他已被窗外的鱼类吸引了,只要有鱼类经过,康塞尔就会陶醉在对它们的分类中,而忘掉世上的一切。

这天,诺第留斯号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圆形湖中浮出水面。四面的高山都有五六百米,使整个湖面如同一个倒扣着的漏斗。最上方有一个圆孔,从那儿射进淡淡的微光。

“我们到哪儿了?”我向船长问道。

“一座死火山的山口。”船答道,“由于地震,造成海水的入侵,把这座火山扑灭了。教授,当你还在做梦的时候,诺第留斯号已从水下10米处的一条天然水道进入了这个火山湖,这是诺第留斯号安全、机密,简易的港口!”

“不错,船长,除你之外谁也无法进入这个湖中,但它用处不大,诺第留斯号不需要港口的。”

“你说得不错,教授,但它需要动力,动力需要电,电需要钠,而钠来自煤。而这里正有无数地质年代淹没的森林,现在已经变成巨大的煤矿了,是我取之不尽的能源。”

“哦!那能让我看看在海底是如何采煤的吗?”

“这次来不及了,教授,因为我要急着进行我的海底旅行。因为这次只是装载原来储藏的钠罢了。”

但储备时间要一天,在船长的允许下,我和两个同伴作了一次环湖旅行。登上火山喷出的大岩石,在曲折的石间小径穿行,真好像又一次贴近了陆地。尼德·兰不断敲敲周围岩石的厚度,像想凿通大山逃走似的。

夜晚来临前,我们返回船上,诺第留斯号又通过那条秘密的地下水道重新进入大西洋。

恐怖的水晶宫

自3月13日以来,诺第留斯号一直向南行驶。我原想到合恩角时,它肯定会掉头向西,再回到太平洋,从而完成它周游世界的计划。但它出乎意料地没有改变航行。它难道要去南极吗?那可真是有点神智不正常了,我不由想到,尼德·兰对船长的狂妄产生的担忧还是有远见的。

又过了几天,尼德·兰不再想他的计划,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每当他看到船长,双眼中就会冒出愤怒的火花。我不由担心他会不会在哪天做出傻事来。

这天,康塞尔和尼德·兰走进我的房中。

“教授,”尼德·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诺第留斯号上可能有多少人?”

“这我不清楚,尼德·兰。”

“我只是说,”尼德·兰说,“驾驶这条船并不需要太多人。”

“据我对船长的了解,”我说,“诺第留斯号不单单是一只船,而同时它又是所有与陆地隔绝的人的最佳藏匿处。”

“这很有可能,”康塞尔说,“但它的容量毕竟是有限的,先生能估计一下它的极限容量吗?”

“怎么算,康塞尔?”

“就是通过计算估摸一下。先生可能已知道了这船的容积,就能知道它能容纳多少空气,另外,每个人对空气的消耗是一定的,而诺第留斯号每24小时就要换一次空气,以此计算……”

我拿铅笔迅速计算:

“照这样计算,诺第留斯号所容纳的空气可供625人呼吸24个小时。”

“625人!”尼德·兰惊叫道。

“但请你相信,”我说,“包括乘客和水手在内,可能还不到这个数目的十分之一。”

“那我们也万万对付不了。”尼德·兰说。

“可怜的朋友。”康塞尔说,“因此,你能做的只是忍耐了。”

尼德·兰不再耸肩了,而是摇着头沮丧地走了。

诺第留斯号意志坚定地向南前进。沿着西经50度飞快地行驶。但显然不是去南极圈,因为至今为止,每一次去南极的尝试都以失败而告终。而且现在这个季节也太迟了,因为3月13日的南极地区相当于北半球的9月13日,正开始进入秋季了。

在南纬65度,我已能看到浮冰了。但都是只有20至25英尺的小块,如同一块块礁石,任凭风吹浪打。在南边的地平线上,天空中有一片夺人眼目的白光带。英国捕鲸人称其为“冰眩”。不管上空有多么厚的云,都无法遮住它。它表明再向前就是大冰块或冰层了。

果然,很快我们看到了大冰块。白光随云雾的变幻而光怪陆离。有的甚至透出绿色的脉管,如同画上了硫酸铜的波纹一样。而有的更像一块巨大的紫色水晶,在阳光下照射出黄色的亮光。

越向南走,所遇到的冰山就越多,而且也越大,但诺第留斯号在尼摩船长的灵巧指挥下,机敏地躲过了冰山的撞击。有的冰山甚至有几海里长,七八十米高。接着就迎面遇到北极的冰群。如同座座雄伟的冰城,交相辉映在阳光下,但风雪的来临,又使它们失去了五彩缤纷的色彩。这变幻莫测的美景只有用四个字来描述——叹为观止。

到了3月15日,我们的前路被层层冰群封锁了。但这还不算真正的南极冰山,只是寒风扯到一块儿的冰原。这在尼摩船长眼里根本不算障碍。诺第留斯号猛撞冰原,像一只楔子打进这些冰团中,冰原破裂时发出可怕的嘎嘎声。被撞碎的冰片冲向天空,然后像冰雹一样落在我们周围。诺第留斯号凭强大的动力为自己开出一条路。有时它会由于力量过大而冲上冰面,将冰面压碎,或许会钻到冰层下,它就会粗暴地从下面将冰层撞开一条大口子。

最后,到3月18日,经过几十次无效的冲击,诺第留斯号完全被真正的冰山封住了。尼摩船长准确地测定位置是西经51度30分,南纬67度39分。我们已经深入南极地区很远了。

到处是尖尖的冰峰,直刺入空中200英尺高。更远处,一片灰白色的削尖了的陡崖,像一面面大镜子一样,反射着那些弥漫在浓雾中的阳光。在这荒凉的自然界中,只有一片可怕的寂静,偶尔间被海燕和海鸥的翅膀拍打声打破,一切都被冰冻了,甚至是声音。

诺第留斯号被迫在这块冰场上停止了其大胆的冲撞。

“教授,”尼德·兰说,“如果那位船长还能往前,我就拿他当超人。”

“为什么,尼德·兰?”

“因为谁也走不出冰山。尼摩船长是了不起,不过,他不可能胜过大自然的力量吧?”

“不错,尼德·兰,但我很想看看,冰山后面有什么。”

“除了冰,还是冰,永远都是冰。”

“你倒很肯定,尼德·兰,”我说,“但我不能肯定,因为我更想去看一看。”

“算了吧,教授,”尼德·兰答道,“抛开这个想法吧,能让你看到冰山就不错了!不可能再往前了,尼摩船长,诺第留斯号都不能。不管他怎么想,我必须掉头往北走,回到人们居住的地地方。”

我应该认同尼德·兰的理论,因为这船不是用来爬冰山的,所以遇到冰山只能止步了。但是,目前返回和前进时一样不可能了。因为刚走过的水路也在后面封闭了。不到下午2点,船两边的冰层就快速冻结了。

“那么,教授,”尼摩船长后来问我,“你有什么想法?”

“依我看,船长,”我回答,“我们被困在这儿了,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依你的想法,教授,诺第留斯号是无法行动自由了!”

“是的,船长,因为季节已太迟了,指望解冻已经是不可能了。”

“哦!教授,”尼摩船长略带嘲讽地说,“这是你的作风!你眼前只有困难和障碍!现在我就告诉你,诺第留斯号不但能够行动自由,而且它仍将向前!”

“也就是说还要向南前进?”我盯着他问。

“不错,直到南极!”

“去南极!”我叫道,但惊讶也掩饰不住我的怀疑之情。

“对!”船长斩钉截铁地说,“去南极,去那地球上没人去过的所有经线的交点!让你明白我想做什么,诺第留斯号就能帮我做到。”

“我当然明白,船长,”我不由回敬道,“冲破冰山!把它炸成碎片,如果还不行,你就会给诺第留斯号安上翅膀,飞越它们!”

“谁告诉你要飞了,教授?”他冷冷地说,“非从上面过去吗。难道我们就不能从下面通过?”

船长的话使我豁然开朗了,诺第留斯号将再次创造神奇,成全他的这次超人事业。

“现在剩下惟一的问题,”船长补充道,“我们可能要在水下潜游几天,不能再到海面上换空气了。”

“这也好办,”我答道,“我们船上有大型的储气库,只要把空气储够,就会满足我们对氧的需求。”

“好主意,教授,”船长不禁笑了,“但如果南极的冰层覆盖住所有海面的话,我们就不能再浮到海面上来了。”

“是,船长,但你不要忘了,诺第留斯号船头还有尖锐的冲角,到时我们可以直冲冰田的对角线,就有可能把冰田冲裂。”

“哦!教授,你今天的主意还真不少呢!”

“而且,船长,”我越说越激动,“既然在北极人们会看到广阔的海面,那在南极为什么就不会碰到寒极和陆极,在南半球和北半球难道不是一回事,除非我们找到相反的证据。否则,我们应该设想这两极既会有陆地,也会有开阔的海域。”

“我也这么想,教授,”船长回答我,“在我们产生了那么多分歧后,你会主动赞同我们的计划。”

一刻也没有浪费,这个冒险计划就开始执行了,诺第留斯号强劲的泵把空气压进储舱,再在储气库内以高压存起来,到4点钟,船长宣布,关闭平台的入口。这之前下来十来个船员,用尖镐凿开了诺第留斯号两旁的冰。冰很薄,船身很快就自由了。我们都回到船内,不久诺第留斯号就潜入水底了。

在广阔的海底,诺第留斯号一直沿西经52度向南行驶。但现在是南纬67.5度,到极点还差22.5度的路程,即要走500多海里。诺第留斯号正以26海里的时速行驶,这相当于特快列车的速度。在这个速度下,它只需40个小时就能到达南极。

第二天早晨5点,我感觉诺第留斯号放慢了速度。它正排出储水舱内的水慢慢向上升。冲击了一次,冰面回答得如此不欢迎,我们也意识到碰到的是冰山的底面,上面的冰层肯定有4000英尺,比它露出水面的高度还要厚。情况有些不妙,诺第留斯号一天做了好几次试验,而总是向上触礁无法突破这么厚的天花板。我仔细记录着各种深度,并能画出这个水下冰山的界限轮廓。

这天晚上,我们的处境仍没有变化。我们仍在400~500米的深度发现冰山。虽然这是个好兆头,但毕竟距离海面还很厚!这天我总是被希望和恐惧困扰得睡不着。诺第留斯号一直在尝试着。到早上3点,我看到我们在50米的深处才碰到下层冰面。这时我们头顶只有150英尺的冰层了。

到早上6点,客厅的门开了,尼摩船长说出一句具有纪念意义的话:“开阔的海面到了!”

我冲上了平台。

开阔的海面伸展到远处,天空中岛屿在飞翔,水中五颜六色的鱼儿成群地漫游,按深度不同,颜色由深蓝色转为橄榄绿色。我忘记了寒冷,在纯净新鲜的空气中贪婪地呼吸着。

“我们在南极吗?”我问船长,心却嘭嘭直跳。

“不清楚,”他答道,“中午我们将测定位置。”

“不过,我们能从这些乌云中见到太阳吗?”我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问道。

“只要太阳露一下就可以了。”船长回答。

但是,天空一直灰蒙蒙的,到11点还不见太阳出来。尼摩船长沉默地朝天观望着,他似乎很不耐烦。但他又能做什么呢?这个勇敢、有能力的人对付太阳可不如对付海洋那样有办法。

天上又下起了大雪。人被狂风刮得在平台上呆不住了。我走进客厅记载下这次南极之行。诺第留斯号沿着海岸行驶,趁着太阳在太空掠过时的曙光,又向南推进了十海里。

3月20日,风雪终于停了。气温下降到零下二度。浓雾逐渐退去,我希望今天能有机会测量。

明天21日就是春分了,除了折射作用看到一点阳光之外,太阳将有6个月时间不会出来,也就是到了长长的极夜时期。再到9月中的秋分开始,它会在北方游回,沿螺旋状上升,直到12月21日。那么明天将是太阳在南极露面的最后一天了。

“那只能利用精密的航海计时仪了,”船长答道,“如果明天,太阳如果被北方的地平线相切,那我们就在南极。”

“你说得对,”我说,“但是,按数学计算来说,那不是绝对准确的,因为春分时刻不一定正好在中午。”

“是的,教授,但误差不会超过100米,而且这对我们已够准确了。因此,等到明天吧。”

第二天早上5点,我来到平台时,船长已早在那儿了。他对我说:

“天气更晴朗些了,太阳很可能会出来。我们吃过早餐就到陆地去,选好地点测量一下。”

这事决定后,我去找尼德·兰,叫他一起去,但被他拒绝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沉默和恼怒了。

早饭我们要去海滩。诺第留斯号在晚上又向前行驶了几海里。船在开阔的海面上,离海岸有一里多,岸上有一座400~500米的山峰。小艇上除了我,还有尼摩船长、两个船员和计时仪、望远镜和晴雨表。

9点,我们到了岸上,我们花了两个小时抵达山顶,尼摩船长用晴雨表仔细地测量了山峰的海拔。

船长用网形望远镜校正折射光观察着太阳,此时太阳正一点点向地平线滑落。我拿着计时仪,心扑通直跳。如果太阳在消失一半时正好是中午,那我们此时就在南极上。

“中午!”我喊道。

“南极!”尼摩船长庄严地宣布,同时送给我望远镜,镜中的太阳正好有一半露在地平线上。

我盯着射在尖峰上那最后的阳光以及逐渐弥漫上来的阴影。

尼摩船长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激动地说:

“1898年3月21日,我,尼摩船长,到达了南纬90度的南极,我占据了相当于地球上所有大陆1/6面积的南极大陆,将它命名为尼摩大陆。”

接着,他抖开了一面黑色大旗,上面锈着一个金色的“N”字,面向正要落下地平线的太阳叫道:

“再见了,太阳!你到海下面休息去吧,让6个月的漫漫长夜降临在我的新领地吧!”

第二天,我们准备离开南极。储水舱装满水,诺第留斯号潜入1000英尺的水下,然后螺旋桨转动,以15海里的时速驶向北方。自命运之神将我偶然送到这只船里的5个半月中,已经行驶了14000里,这比绕地球一周的距离还要长,这期间发生了许多新奇和可怕的事件使得旅行丰富多彩,回味无穷。

凌晨3点,我被一次猛烈的碰撞惊醒了,又猛地被抛到了房间的中央。显然是船撞到什么东西上了,并大幅度倾斜,把桌椅床板都掀翻了。

原来,我们被翻倒的冰山夹住了!冰山翻过来时,打中了正在行驶中的诺第留斯号。而下面滑到的冰则以无法抵御的力量顶起了船,在诺第留斯号两侧,各竖起一道10米高的闪闪的冰墙。而且上面和下面也都有冰墙。要不是想到这里在被四面包围的隧道中,就真要把它当成水晶宫了。灯光照在冰墙上,反射出蓝宝石和绿宝石的耀眼光芒,让人目眩神驰。真是太漂亮了!

但不久,“水晶宫”就成了“恐怖城”了,冰山的危险,窒息的威胁,我们随时都会面临绝境,储藏的空气只够两天用的了。如果两天内不能脱离险境,就算不被压死,也会被憋死。

人们无助地看着尼摩船长。

“船长,我们必须在两天内冲出重围。”

“起码,要努力去尝试一下,凿开围住我们的冰墙。”

“向那一面凿呢?”我问道。

“探测器能够告诉我,把船停靠在下层冰墙上,船员们穿上潜水衣,凿开冰墙最薄的地方。”

尼摩船长依然从容镇定。

船长发出号令,很快就听到了储水舱储水的声音,诺第留斯号缓缓下沉,在350米的深度搁浅了。

“朋友们,”我对我的同伴说,“情况紧急,需要我们拿出应有的勇敢和力量!”

“我用铁锹和鱼叉一样顺手,只要船长允许,我愿意效劳。”尼德·兰说。

我带领尼德·兰来到诺第留斯号的更衣室,将尼德·兰的决心告诉了船长,船长应允了。尼德·兰也换上了潜水服,大家很快就准备好了。他们背好空气箱,过了几分钟他们走出船身到了冰地上。尼摩船长让人测量了几种冰层的厚度,艰苦而卓绝的凿冰行动开始了!

要使诺第留斯号完全从这儿通过,大约需挖冰层6500立方米。

在苦干了两个小时后,尼德·兰他们疲惫地返回船内,我和康塞尔参加的另一组紧接着顶替上去。

我们又干了两小时返回船上吃东西休息时,我发觉船上空气变少了。而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却沉积起来。只有去凿冰时,才能吸到氧气瓶中的剩余空气。但我们苦干了12小时,才挖了大约600立方米的冰,照这样看来还需要苦干4天5夜。

“还需要4天5夜!”我告诉同伴们,但是储气库中的空气仅够我们两天所需。”

“另外,”尼德·兰补充道,“即使我们能离开这座牢笼,仍有可能还在冰山下,不能及时地到海面上换空气!”

这是真的,谁敢肯定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得救?在诺第留斯号返回水面之前,我们会不会缺乏氧气而闷死?难道这条神奇的船注定要和它所有乘客葬身于这冰墓之中?

真是祸不单行!第二天早晨,等我们换好潜水衣,走到冰冷的海水中时,看到刚刚挖开的冰墙又慢慢冻结了。而且两侧的冰墙也在增厚,这是因为海水正在冰墙附近结冰。这是个新的危险,很可能最后把诺第留斯号挤扁。我连忙告诉了船长,要他对这种严重的情况加以警惕。”

“我很明白,”他总是这么一副临危不惧的神态,“我们的危险增加了,现在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我们挖冰的速度需要快过结冰的速度。”

赶在前头!我应该习惯于他的老一套!

干了一天,又挖下去一米深,当晚我回到船舱中,差点被那饱满的二氧化碳闷得半死。

夜里,多亏尼摩船长向舱内放了些储气库中的纯净空气,否则第二天可能大家都不会醒来了。

一连干了5天,最多到后天,储气库中的空气就要用完了,而且海水也向我们示威似地加快了冻结,而船的周围也看到了冰块。大家都感到了恐慌。

但是,尼摩船长一直在那里静静地思考。

“热水!”他忽然吐出这个词。

“热水!”我不解地问。

“不错,教授,我们被封闭的空间相当小,如果用诺第留斯号的抽水机把热水放出来,是不是能提高局部的温度,缓解冰的威胁?”

“很有可能。”我表示赞同。

浸在水中的螺旋管通过电池把机器中的水加热了,几分钟后,抽水机把沸水喷到冰层上,3个小时后,船周围的温度有了明显升高,起到延缓冻结的效果。挖掘工作继续艰难地进行着。

第二天,已经挖出了一个6米深的冰坑,还剩下4米厚的冰了,仍需干两天两夜。但船内的空气已经无法补充了,所以形势变得更严峻了。

空气浑浊得让人无法忍受。到下午3点,我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了。我疲倦不堪地躺下,险些立时失去知觉,但这种难受却刺激了工作热情。每当轮到自己去挖冰,每个人都会积极、兴奋地换上潜水衣,并迅速出去干活!虽然身体累些,手也磨破了,但至少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但是,没有人会故意拖延工作时间,到了该换班时,每个人都会自觉地将有新鲜空气的气瓶让给别人,因为尼摩船长已在这一点上做出表率。

这天,我们的冰墙只剩最后一层冰了。尼摩船长看到铁锹挖得太慢,就准备用高压力来冲破这牢笼的最后一道封锁。在他的指示下,100立方米的储水舱储满了。诺第留斯号的体重增加了10万公斤。

我们暂时忘记了痛苦,怀着最后的希望等待着,成功于否在此一搏了。很快,我觉得诺第留斯号发出一阵抖动,听到了冰层破裂那清脆悦耳的声音。诺第留斯号一直下降。

“我们成功了!”康塞尔艰难地向我祝福道。

3月28日这天,诺第留斯号以40海里的时速飞奔。它被痛苦的折磨激怒了。我们上面20英尺就是海面,但中间却是广阔的冰原。诺第留斯号在做最后的挣扎。它如同一架凶猛的攻城机从水下向冰原直冲上去。先把它撞开了一道裂缝,然后使尽全力一跃,冲上了被它撞碎的冰面。

打开入口,新鲜的空气如春潮般灌进诺第留斯号。

逃出海底

诺第留斯号最终冲出了重围,我们三个在庆幸重获生命的同时,更激发了对自由的渴望。

“我们应该离开这魔鬼般的诺第留斯号了。”尼德·兰急切地说。

一连几天没有看到尼摩船长。诺底留斯号一直在快速行驶,只用两天就跨越了南极圈。3月31日晚上经过了南美洲著名的尖岬合恩角。

直到4月3日,我们一直行驶在巴塔戈尼亚水域,有时在水下航行,有时在水面上行驶,通过拉巴拉他河,航向一直向北,沿着南美洲迂回曲折的海岸进发。

自日本海上航行到这时,我们已航行了16000里。到上午11点,我们在西经37度上穿过南回归线,并以超高速通过了佛利奥角,尼摩船长似乎不喜欢靠近巴西海岸太近。

我们穿过赤道,向西20海里是几沿尼群岛,是一个法属领地,在那里我们很容易找到安全地带,但是海风呼啸,波涛汹涌,阻拦了尼德·兰去冒险。我则努力用充满热情的观察、研究来弥补这个缺憾。

当船在墨西哥湾航行驶时,透过客厅的玻璃,我们看到一群面目狰狞令人恐惧的大型怪物。尼德·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叫一声:“章鱼!”

这时,右侧的玻璃窗前出现七条章鱼。它们为诺第留斯号保驾护航,而且能听到它们吻得船的钢壳咯咯作响。他们整齐地排列在船两侧,在我们看来好像它们是静止的,我甚至能耐心地为它们的尊容画一幅肖像。

而诺第留斯号却忽然停住了。一次碰撞令船身微微震动。

“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了。”我们同时问另外两个人。

诺第留斯号依然浮着,但它没有行驶。尼摩船长和他的副手走进客厅。

我好多天没见到他了。他一脸的焦虑,径直走到窗前,看了看那些章鱼。然后向副手交待了几句,大副出去了,很快,窗外的嵌板关上了。

我走近他,惊叹地说:

“多么奇妙的大自然杰作啊!”

“是的,教授,”他答道,“我们要跟这些杰作发生肉搏战了。”

我茫然地望着他。

“螺旋桨停了,很可能是一只章鱼的嘴伸进页轮中去了,从而阻碍了船航行。”

“那怎么办?”

“不好办!电气弹对这团软肉不起作用,只有用斧子砍死它们。”

“用鱼叉也行,船长,”尼德·兰说,“只要你不反对,我愿意效劳。”

“我欢迎你的加入,尼德·兰。”

“我们也陪你一块去。”我说完就和大家一起奔向中央楼梯。那里已经有十来个人,都手中拿着利斧,准备出击,我和康塞尔也一人拿一把,尼德·兰则手持一柄鱼叉。

这时,诺第留斯号已经浮到水面上来了,一个水手登上梯,将入口嵌板上的螺钉松开,但刚刚取下螺母,嵌板就忽地被掀开了,并立即有一条蟒蛇一样的长胳膊伸了进来,另外,还有两条在外面晃动,尼摩船长大斧一挥,斩断了这条手臂。

我们相互照应着拥上平台,眼前立即有两条长臂挥舞过来。只听船长前面一名水手惨叫一声,就被那无法抵挡的大手臂卷起。章鱼的触须缠住了这个不幸的人,将他粘在吸盘上如同一只手拿着笔在空中挥毫疾书。那人用法语呼号着:“救救我!救救我!”

尼摩船长跃起一斧,又砍掉了一条长须,大副则呼喝着与船上另外几只章鱼苦斗正酣。船员们挥动利斧,猛劈狂砍,那只大章鱼被砍掉了七条手臂,但仅剩的一条却仍将那人卷在空中摇摆。但当尼摩船上和大副向它扑去时,这个可恶的怪物喷射出一团黑色的液体,顿时,我们眼前一片昏暗,等这团浓雾散尽后,我那不幸的法国同胞也已随那只章鱼一起消失了!

我们狂怒到了极点,拼命与这些章鱼搏斗。又有十几只章鱼围了上来。我们奋力冲杀,在鲜血与浓墨中砍下一条条肉臂。似乎这些触须会像多头蛇的头一样,永远也杀不完。尼德·兰每一叉都准确地刺入章鱼的绿色眼睛中。突然,他被一只章鱼的手臂掀翻在地,而且那怪物张开大口要将他咬为两段。尼摩船长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斧子劈在两排巨大的牙齿中,尼德·兰死里逃生,忽地手中叉一抖,刺入章鱼的三个心脏,直没杈柄。

章鱼退缩了,尼摩船长浑身血迹、墨迹。他呆立在探照灯旁,狠狠地盯视着吞掉他同伴的大海,两行热泪流淌在脸颊上。

从这以后,尼摩船长又有好多天没露面,而诺第留斯号一直徘徊在这片海域中,似乎不忍离开他失去的同伴。

10天以后,在5月1日那天,我们又向北行驶。随后一星期一直沿大西洋的暖流有75海里宽,210米深,诺第留斯号这时好像不受什么控制似地随意航行。我们的逃离成功性越来越大了。

但气候突然变得很恶劣,再次使我们的计划搁浅,如果在这波涛汹涌的海面驾小艇逃走,无异于白白送命,尼德·兰尽管思乡情绪已不可遏制,但还不至于活得不耐烦。

“事情必须有个了结,”他对我说,“去跟船长谈一次,当我们经过你的祖国沿海时,你可以向他提起,但现在来到我的祖国沿海了,我必须跟他说。”

“那么,我今天就去找他。”我只好对他说,如果让他去说,那肯定会把事情搞砸了。

我听到船长房中传出脚步声,就敲了敲门,没人答应,我就推门走了进去,看到船长正伏在工作台上。他没听到我进来。我慢慢走近他。他猛然抬头看到我,立即眉头紧锁,粗暴地对我叫道:

“谁让你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船长。”

“但我正忙着,先生,我有工作。我能让你自由地呆在自己房中,难道我在自己船上却没有这种自由吗?”

“船长,”我冷言相对,“我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你有什么事?”

“我们已经在你的船上七个月了,我今天代表我的同伴向你恳求,让我们恢复自由。”

“我几个月前怎么说的,现在还是怎么说,谁进了诺第留斯号都甭想出去,希望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我谈这个问题,如果有第二次,我就不会听你的!”

船长的话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向两个同伴讲述了谈话的结果。

“现在明白了吧,”尼德·兰说,“我们对这个疯子不能再抱什么幻想了,诺第留斯号正向长岛靠近,无论天气如何,我们必须逃走。”

但天气更加恶劣了,并有大风暴降临的迹象,浓云密布,海水激荡,掀起滔天的巨浪。除了热恋风暴的海燕之外,什么岛屿也看不到了。

正当诺第留斯号与长岛处于同一纬度、离纽约水道几海里远时,大风暴来临了。不知尼摩船长又产生了什么古怪念头。他没让诺第留斯号躲进水下,而是继续在海面上乘风破浪。

尼摩船长站在平台上,腰间系上绳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傲视着迎面而来的风浪。

我也走向平台,把自己用绳子系住,观看风暴和这无畏于风暴的人。此时狂风怒吼,雷电交加,在船内想站都站不稳。

尼摩船长回船时可能已到半夜了。我听到储水舱在储水。诺第留斯号慢慢沉入水底了。

风暴过后,我们已向东吹出了很远。计划在纽约或圣劳伦斯河附近逃走已不可能了。尼德·兰失望之余,也向船长学习,变得沉默、孤独起来。

5月31日,诺第留斯号一整天都在海上徘徊,似乎要找一个很难确定的位置。中午时候,船长又在客厅观察船的方位。他没搭理我,他变得比从前更忧郁、沉闷,是什么让他这么难过呢?

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诺第留斯号依然在这儿转来转去。尼摩船长亲自测量位置,和昨天的表情一样。这时,东方六海里处出现了一艘大汽轮,但桅杆上没有挂旗帜,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船。

当太阳跨过子午线前,尼摩船长拿起他的六分仪非常仔细地观察起来。

“就是这里!”完成观测后他肯定地说。

他走下楼梯,他是不是看见了那艘大汽轮改变了航线并向我们开过来了呢?

我也返回客厅。随后听到关闭嵌板和储水的响声。诺第留斯号开始直线下沉,过了几分钟,他已经停在了833米的海底。

客厅的嵌板打开了,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周围半海里被照得一片通明。

向右舷望去,有一个从海底冒出的大团物体。我仔细一看,我辨认出那是一艘相当大的、没有桅杆的船,而且它的船身先沉入海中。这一定是一起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故,因为船体上粘满了石灰质。

突然,我听到身边的尼摩船长缓缓地说:

“教授,今天是1868年6月1日,74年前的今天,就在同一个地方,北纬47度24分,西经17度28分,这艘船与英国舰队进行了英勇战斗,365名水手宁愿与它一起沉没也不愿做俘虏,他们将旗帜钉在船尾,随着‘法兰西万岁’的高呼声,他们一起沉入了大海。”

“复仇号!”我喊道。

“正是!教授,‘复仇号’!多好的名字!”尼摩船长轻声赞叹道。

诺第留斯号缓缓向海面上升去,复仇号的残骸也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消失。

当浮上水面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看到船长,他纹丝不动。

“他们在向我们开炮。”我走上平台时,尼德·兰对我说。

我朝先前发现那艘汽轮的方向看去。它正向诺第留斯号靠近,它正加大马力,全速追赶,离我们只有6海里了。

“那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尼德·兰?”

“从它的帆索和桅杆高度来判断,”尼德·兰说,“我敢肯定那是一艘战舰。但它没挂国旗,看不出它的国籍。”

“教授,”尼德·兰接着说,“机会难得,等到船离我们只有1海里时,我们就跳进海中。”

我刚想回答,只见战舰前部发出一道白烟。仅过几秒钟,就有一件重物落到诺第留斯号后面,水花四溅,并很快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他们怎么会向我们开炮?”我嚷道。

“打得好,伙计!”尼德·兰低声说。

“如果先生不介意……哇!”康塞尔又看到一颗炮弹飞过,如果先生不介意,他们肯定以为碰到了独角鲸,于是就用炮打。”

“但他们也应该看清楚。”我叫道,“这上面还站着人呢。”

“也许正因为站着人呢!”尼德·兰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立刻心领神会了。显然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所谓的怪物真相了。当它与“林肯号”相撞,尼德·兰拿鱼叉刺中它时,法拉古司令肯定认出了这只独角鲸其实是一艘潜水艇,但它无疑比那种鲸科动物更具有危险性。当前人们已经在所有海面上对这凶残的机器展开了追杀!

我们那天晚上被囚禁在小房子里时,当在印度洋时,是不是攻击了某些船只?被葬在海底墓地中的那个人,是不是在诺第留斯号的战斗中牺牲的?肯定是,我反复说,事情确乎如此,那尼摩船长一部分神秘浮出了水面。虽然还不能明确他的身份,但至少有那么多国家联合起来反对它,而且它们追逐的并非是一个神话传说,而是一个对人类社会怀有爱憎分明的复仇者!

那艘战舰离我们只有3海里远了。虽然它的炮火非常猛烈,但尼摩船长并不予理睬。

尼德·兰忍不住对我说:

“我们该尽力脱险了,教授,发信号吧!”

说完,他掏出手帕,举在空中摇摆,但他刚要举起手,立刻有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把他掀倒在平台上。

“蠢货!”船长怒吼道,“你想让我在诺第留斯号出击之前,先把你挂在它的冲角上吗?”

他的脸色因过度激愤而苍白,他身子前倾,按住尼德·兰的肩头,转过头向着那正对我们猛烈开炮的战舰喊道:

“来吧!你们已知道我了,哼!你这见鬼的不知国籍的船!但我不用看你的旗帜!现在让你们看看我的旗帜!”

尼摩船长将一面大旗在船头展开,和他在南极插下的旗帜一样。这时,又一颗炮弹斜斜地飞过来打到诺第留斯号的船身上,但它并未损伤,炮弹从船长身旁落进水中。尼摩船长耸了耸肩膀,然后坚定地说:

“下去!你和你的同伴们都下去!我要把它击沉。”

“不要这样做!”

“非这么做不可!”他干脆地说,“你别再阻止我了,教授,上天让你们看到你们不该看到的事情,他们已开始进攻我们了,我会给它更有力的反击,进去吧!”

“这是哪国的船?”

“你也不知道?那好极了!最起码这对你来说还是个秘密,快下去!”

我只好服从命令,15名诺第留斯号上的船员站在船长身后两侧,带着非常明显的复仇情绪盯着那艘正追过来的战舰。

我正走下楼梯,又听到一颗炮弹打在诺第留斯号身上,接着,船长叫道:

“来吧,你这白痴战舰!诺第留斯号不会放过你,但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地方沉没!你不配与光荣的‘复仇号’沉在一起!”

诺第留斯号快速逃离,驶出了战舰的大炮射程。但战舰随后追来,尼摩船长一直与它若即若离。下午4点钟,我大着胆子走上平台,船长正在那里兴奋地走动,始终盯着五海里外的战舰。诺第留斯号绕着战舰转圈,引着它向东开。

我又极力劝阻船长,避免使用这种极端行动,但被他粗暴地打断了。

“我就是权利和正义。我是被这些压迫者逼的!正是由于他们的迫害,我失去了所热爱的祖国、妻儿和父母,他们全部死去了!我仇恨的所有一切都在这里!你给我闭嘴!”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艘战舰,它正在后面吃力地追着。接着,我下去对尼德·兰和康塞尔说:

“我们逃吧!”

“很好,”尼德·兰说,“那是哪国的战舰?”

“我也不知道。但无论是哪国的,天黑前它一定会被击沉。即使这样,与其做这个疯狂复仇者的同谋,还不如与那艘战舰一起沉没呢!”

“我也同意,”尼德·兰一脸的严肃,“我们到天黑行动。”

夜幕降临,船上死一样的沉寂。但从罗盘看出,诺第留斯号并未改变航向。

我们三人下定决心,一旦战舰靠得相当近时就逃走。

凌晨3点时,我忐忑不安地爬上平台。发现尼摩船长还在那儿。他耸立在船头,双眼盯着战舰。

我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尼摩船长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战舰距我们仅有1.5海里远了,当黎明的曙光划破天空时,它的大炮又开始叫起来。诺第留斯号向它的敌人反击了。但我们也即将永远离开这个难以琢磨且不可理喻的人了。

我坐在客厅里,诺第留斯号不时浮出水面。朝阳有时透过海水射进屋内,在海浪的汹涌起伏下,阳光也变得鲜活灵动。可怕的6月2日终于来到了。5点时,诺第留斯号明显放慢了速度,我知道这是引敌人来追近。但炮声也一阵更比一阵猛烈了。

“伙伴们,”我说,“是时候了,我们握住手,愿上帝帮助我们!”

尼德·兰非常坚定。康塞尔依然冷静,我恐慌不安。三个人走进图书馆,接着推开那扇偏向楼梯的门。但正在这时,我听到入口的嵌板突然关闭了。又听到熟悉的储水声,诺第留斯号慢慢潜入水下。

我们行动得太晚了!原来,诺第留斯号不想攻击战舰有坚固铁甲的双层甲,它想从水下冲击它钢壳无法保护的脆弱部分!我们又被囚禁在小房间里,不得不目睹将要发生的惨烈悲剧。

诺第留斯号速度猛然加大了,整个船身都在抖动,冲撞发生了!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像疯子似地冲进客厅。

尼摩船长就在那里,默不作声,脸色阴沉,透过左舷玻璃,眼望外面。

只见战舰的船体已被撞穿了,海水伴着巨大的轰鸣声涌进船舱,甲板上到处是匆忙逃窜的黑影。海水涨到战舰上。可怜的遇难者们冲上桅墙网,攀上桅杆,在水中拼命挣扎,面目扭曲可怖。

庞大的战舰慢慢下沉。突然,一声爆炸响起,接着那巨大的物体加快下沉,伴随着它的是那群被漩涡卷走的活生生的船员……当这一幕结束后,尼摩船长朝他的房间走去,我看到他跪在一幅肖像前,上面是一个年轻妇人和两个小孩,他伸开双臂,呜咽起来。

从这以后,诺第留斯号在北大西洋海中一路狂奔,难道它要去北极吗?尼摩船长究竟又有什么计划呢?

船一直行驶在水下,当它需到水面上来调换空气时,嵌板也总是自动关闭,打开再关闭。地图上也没有船长标注的方位了,我弄不清我们到了哪儿。

“我们逃走吧!”尼德·兰低声说。

“好!尼德·兰,好,我们今晚就走,就算海浪把我们吞没了也要逃!”

“如果我们被抓,就算被他们杀死我也要跟他们拼到底!”尼德·兰又说。

“我们一起死,尼德·兰!”

我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逃走。尼德·兰去准备了,我走进客厅,既想见尼摩船长又怕见到他。

在诺第留斯号上度过的最后一天多么漫长啊!我独自守在这里。尼德·兰和康塞尔尽量避开我,不来找我,害怕万一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6点半时,尼德·兰进来对我说:

“我们出发前不再见面了。10点钟,月亮还没升起来,我们趁黑逃走。你自己到小艇上,我和康塞尔在上边等你。”

说完他就走了。

我想核实一下,诺第留斯号的航向,走进客厅,我发现船正以惊人的速度,在50米的深度向东北偏北方向疾驰。

我向堆在阵列室中的天然珍宝、艺术珍品投去最后一瞥,这些奇珍异宝终有一天会与收集人一起葬身海底。我想再最后把这些珍贵收藏品深深留记忆中。

回到房间中,我穿上了结实的航海服,把我的笔记藏好。

我的心又不争气地跳得厉害起来。

尼摩船长此刻在做什么呢?我站在他门口侧耳倾听。里面有动静,他就在里面,而且还没睡。听着他发出的每一个声响,我感到他将要走出来,责问我为何逃走!在幻想中不时有警报声响声,而且这警报声越响越大,使我压抑得几乎窒息。

突然,一个可怕的假想掠过我的脑海,尼摩船长已走出了房间,来到了我逃走时必经的客厅里,他只要一句命令我就会被锁在船上!

差不多快10点钟了!跟我的同伴会合逃走的时候到了。

不容许再有丝毫的犹豫了,即使尼摩船长就站在眼前也不再退缩了。我悄悄把房门打开,沿着黑暗的走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走一步停一下听一听,心跳得更快了。

我把客厅房门打开,里面一团漆黑。但钢琴正发出轻柔的乐曲,尼摩船长正陶醉在他音乐的海洋中,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地毯,花了5分钟才到达了客厅另一端通往图书室的门前。

我正想打开房门,却被尼摩船长的一声长叹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他静静地走来,就像一个幽灵在飘移,而不是人在行走,他悲泣着,我听到他低声说着:

“万能的上帝啊!够了!够了!”

这就是他最后一句话。

这是不是这个人发自内心的忏悔呢?

我心慌意乱,冲进图书室,跑上楼梯,爬上平台,到了小艇边。我从入口走进小艇中,两个同伴早已等候在里边了。

“快走!快走!”我叫道。

“立刻就走!”尼德·兰答道。

诺第留斯号的船身钢板上有一个孔,小艇上也有个孔,中间有一根螺钉串在一起。尼德·兰手拿一把钳子,开始往下松那个仍扣得紧紧的螺钉。

船内突然发出响声,好像有人在彼此呼喊。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我们被发觉了?

尼德·兰往我手中塞了一把匕首。

“不用怕!”我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去死!”

尼德·兰突然停下了手头的活。我们听到船内重复叫喊着一句令人恐怖的话:

“北冰洋大风暴!北冰洋大风暴!”

北冰洋大风暴!我们是处在挪威沿岸的危险海域中了。就在我们的小艇将获得自由时,诺第留斯号难道要被卷入这个大漩涡中了吗?

大家都知道,涨潮时,费罗哀群岛和罗夫丹群岛之间的海水,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而出,它们到此形成任何船只也无法逃脱的漩涡。四面八方的滔天巨浪齐聚于此,形成这个被恰当地叫做“海洋肚脐”的深渊,它能将15公里远的物体吸过来,不仅船只,甚至鲸鱼、北极熊,都会被毫不例外地吞噬。

诺第留斯号无意中——或有意地——被尼摩船长驶到了这无底深渊的附近,它在作螺旋状前进,而且越转圈子越小,小艇也被它带着,被迅速地卷入!

“要尽全力坚持,”尼德·兰说,“再把螺栓拧紧,只要不脱离诺第留斯号,我们可能还有机会……”

他一句话未说完,就听嗄吧一声,螺钉断了,脱离了巢窝的小艇,像投石机打出的一块石头一样,飞快地抛入了大漩涡中。

我的头撞在一根铁柱上,在如此猛烈的撞击下,我想不昏迷也不行了,于是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苏醒时,发现正躺在罗夫丹群岛上一个渔民的家中。我的两个伙伴平安无事地坐在我床前。经过这次九死一生的劫难,我们无比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在挪威等候汽船的两个月时间里,我又重温了一遍这次刺激惊险的纪事。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没有什么遗漏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夸大的情节。我完全有权利和理由,来讲述在不到10个月行程两万里的海底旅行,描述我在太平洋、印度洋、红海、地中海、大西洋以及南北两极海域中发现的无数奇观!

然而,诺第留斯号怎样了?它逃过了那次北冰洋大风暴吗?尼摩船长是否还在人世?是否仍在海底继续他那可怕的复仇行动?

我真希望这艘强大的潜水艇能征服那些海洋最可怕的风暴,继续生活在它的海洋领地中。但愿尼摩船长心中所有的仇恨都已经平息了,使他能继续和平地在海洋探索,尽管他的行动如此神秘,但同时他也是令人崇敬的杰出学者。

因此,对于6000年前《传道书》所提出的一个问题:那最深的深渊,谁能最终测透?

现在,世上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尼摩船长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