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能工巧匠的故事

演木偶戏的人

〔丹麦〕安徒生

在一次演出中,木偶戏艺人发现在他的观众中多了一位小观众。这位小观众是工艺学校的学生,他的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奇怪想法。这时,他对木偶戏艺人说:

“我可以做一个小实验,让木偶变成真人,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导演了。”

木偶戏艺人说: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真有一天能像你说的那样,我就可以像在大剧场里演戏的著名导演了。我的观众也就不止是一些孩子了。”

说干就干,工艺学校的学生就把所有的木偶全装在了一个匣子里,并将木匣子绑在了木偶艺人的背上,然后又让他钻到了一个螺旋形的机器里。

木偶艺人进去后,机器便开始动了起来。他被转了几十个圈子,接着便被抛了出来,直直地躺在地板上。当他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他的那些木偶竟真地一个个变成真人,从他的背上下来了。

木偶们成了有名的艺术家,木偶戏艺人则成了著名的导演。他们拥有全国最好的剧院和舞台,那里坐满了观众,木偶戏艺人对人们说:

“好了,我们现在就开始演出!”

但那些演员却对他说:

“不要着急,亲爱的导演,我们还没有谈好演出的条件呢!”

此时,木偶戏艺人才明白,现在在他面对的已不再是一群木偶,而是活生生的演员了。因此,他马上同意演员们的建议,请他们说出自己上台表演的条件。

一位女舞蹈家说:

“我是最受欢迎的女舞蹈家,观众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欣赏我用一条腿立着表演。因为我是全剧团惟一的女主角,我要求大家用这个标准来对待我。”

一个专门演小角色的演员也很骄傲。他更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在一个完整的艺术表演中,大人物与小人物都是同等重要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视他这个角色,否则艺术就是不完整的。

接下来提要求的是男主角,他对导演说:

“我只能在演出快要结束的时候出场。”

导演十分疑惑地问:

“这是为什么呢?”

男主角说:

“因为这时候观众鼓掌喝彩最热烈,而且戏的结尾也总是最精彩!”

导演听了大家的条件,于是有些生气地说:

“这怎么可能?你们只不过是些木偶罢了,怎么会提出这么多条件!我也不当什么导演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些有名的艺术家们立即围了上来,用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打他,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这时,木偶戏艺人看到女主角抬起腿朝他的胸口踢来,他吓得大叫一声。就在这时,他突然醒了,原来这是他躺在床上做的一场梦。

木偶戏艺人擦擦眼睛,低头看到了放在地上的那些木偶。他马上跳下床,把它们全部丢进了匣子里,然后紧紧地盖上了匣子。接着对匣子里的木偶说:

“你们好好地给我呆在里面吧!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变成有血有肉的真人啦!”

从此,木偶戏艺人再也不胡思乱想要当什么真正的大导演了。他想,我应该认认真真地演木偶戏,他带着装木偶的匣子出游世界,到处演出,受到观众们的热烈欢迎。

斯廷福尔洞

〔德国〕豪夫

很久以前有两个渔夫,他们住在苏格兰群岛中的一个岛上。两个人年龄相仿,相处得很融洽,他们都没有成家,也没有任何亲人。两个人在外表和性格上有很大差异,而且生活的方式也截然不同,就如同雄鹰和海豹之间的差别一样,不过他们都生活得很宽裕。

卡斯帕·什特隆普是一个短小肥胖的人,胖乎乎的大脸如满月一般,眼睛笑眯眯的,很和气,似乎没有一点忧愁和烦恼。他不但胖,而且还很嗜睡,又很懒,因此他就包揽了所有家务活,做菜,烤面包,编鱼网或外出卖鱼,还有家里一小块土地的耕种工作,大部分也是他负责……

他的同伴则正好与他相反,颀长,瘦削,长着一个鹰钩鼻子,一双锐利的眼睛,是远近闻名的最勤劳、最吝啬的渔夫,又是最能干的爬树、捉鸟取羽绒的行家和群岛上最精明的庄稼人,同时也是教堂旁边市场上最会抓钱的商人。他会做生意,商品好,童叟无欺,谁都愿意买他的东西。乡亲们都称他为威尔姆。

威尔姆虽然有商人般的吝啬,但乐意与卡斯帕分享他辛勤劳动的收获。威尔姆和卡斯帕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而且正在为达到更富裕的生活水平而奋斗。但是威尔姆所追求的,不仅仅是富裕的生活水平,他想变富,变得非常富有。没过多久,他学精了,知道光靠辛勤劳动的一般方法,是不能快速致富的,所以,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想发财,必须依靠某种特殊的运气。后来,他这种想法在他那坚强的意志中已经根深蒂固,再容不得其他思想。他一本正经地对卡斯帕说出这个想法。而卡斯帕呢,不管威尔姆讲什么,都当作福音。他又把这些讲给邻居听,于是,很快就流传着一个谣言,都说威尔姆为了金钱,要么是真正服从于恶魔,要么就是接受了阎王爷的邀请。

刚开始时,威尔姆听到这种谣言时,总是不以为意。可是后来逐渐倾向于这种想法:总有一天会有精灵泄露宝藏的秘密。再有乡亲拿这个话题与他打趣,他也不反驳。他仍然做生意,热情却降低了,经常无谓地空想。以前用来捕鱼或从事其他有益劳动的时间,现在往往大部分被浪费掉,徒劳无益地追求奇遇,梦想突然变成一个大富翁。他也真幸运,有一天,他满怀希望地观看着汹涌的大海,好像他的伟大幸福会从海里跑出来似的。突然,一股巨浪向他脚下卷来了一堆断了根的水藻和岩石,里面裹着一个黄澄澄的东西——一粒金丸。

威尔姆如醉如痴地站着,他想他的希望毕竟没有成为空想,大海给他送来了金子——美丽的纯金。这很可能是一根重金条的零头,是被海底的水流冲洗而变成子弹模样的。现在,他心里明白,从前在这一带海边,一定有一艘满载金银珠宝的船只搁浅沉没,显而易见,在海底宫殿里,有希望打捞出宝藏。从此,这个想法变成了他惟一的追求。他细心地保管好他发现的东西,甚至对自己的朋友也守口如瓶,防止别人了解到蛛丝马迹。他把其他所有的事情全部放下,整天呆在海边,不是撒网捕鱼,而是向海底抛掷自己制作的打捞金子用的钩子。其结果是,除了贫穷外,一无所获,因为他自己不再赚钱了,卡斯帕那种拖拖拉拉的劳动又不足以养活他们两个人。在找宝过程中消耗掉的不仅是那颗意外获得的金子,而且久而久之,这一对伙伴的全部财产也消耗殆尽了。

卡斯帕原来靠威尔姆养活时心安理得,现在对威尔姆的肆意浪费仍然毫无怨言,因为他觉得好朋友之间就应该同甘共苦。正因为朋友的宽容,威尔姆仍然深受鼓舞,继续一心一意地寻找宝藏。使他越来越起劲的,还有一个因素:他只要躺下来闭目养神,耳边就会响起一句话,这句话当时听起来非常清楚,可是每次都记不住它的具体意思。这声音很奇怪,他总觉得与他现在的努力有某种联系。这对于威尔姆这样性格的人,必然要产生影响。这种神秘的窃窃私语,更加强了他的信念:他一定会得到莫大的幸福。他希望这种幸福仅仅与一堆黄金相联系。

有一天,他发现金条的海岸又遭到风暴的袭击。这场风暴太厉害,他不得不躲进近处的一个山洞。当地居民把这个洞叫做斯廷福尔洞,里面有一条长地道,这个地道有两个通海的出口,从而使海浪有一个自由进出的通道。海水涌进来的时候,浪花飞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这个洞只有一处可以走入,这个地方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狭缝,除一些胆子特别大的男青年,极少有人涉足,因为它不仅地势险要,而且洞里经常传出恐怖的鬼哭狼嚎般的叫声。

威尔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达那个地方,这个地方从地面算起,大约是十二步深,里面很宽敞,石柱和石笋林立,海浪在他脚下怒号,狂风在头顶呼啸,使他产生一个想法,这里肯定有遇难船只之类的东西,但是,他虽然作过种种调查,可是年龄最大的人也说这一带没有出现过沉船事件。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坐了多长时间。当他从梦幻中清醒过来以后,才发觉风暴早已过去。他正要往上返回的时候,听到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卡——米尔——罕”这个词非常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他怀着好奇走向高处,往深渊张望。“至高无上的上帝啊!”他叫喊着,“这就是跟随我进入梦境的那个词呀!天啦,这是什么意思?”他跨出一只脚走出洞门的时候,洞里又叹息了一声:“卡米尔罕。”他像一头受惊的鹿,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茅屋。

其实,威尔姆并不是一个胆小鬼,只是觉得太出乎意料。此外,他的金钱欲也非常之大,任何突发事件都吓不倒他。他仍然沿着他那充满危险的崎岖小路前进。在不久以后的一个深夜,皓月当空,他面对斯廷福尔洞,用一个钓钩在水中钓宝,钩子突然被什么东西钩住。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想把它拉上来,可是那东西纹丝不动。这时,风乍起,天空乌云密布,小舟剧烈摇晃,眼看要翻。威尔姆没有被迷惑,他不停地拉,直拉到阻力消失。这时,他感到没有重量了,以为是钓索已断。但恰好在乌云欲把月亮全部遮住的时候,水面上出现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响起了那个一直纠缠他的词——“卡米尔罕”。他急切地想抓住那个东西,可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到,那东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这时风暴又起,迫使他在附近的山崖寻找避难处。由于疲劳,他在这里睡着了。睡梦中,他受到一种纠缠不休的想象力的折磨,重新陷入痛苦之中。这种痛苦,仍然是由白天那种对财富无休止的追求造成的。威尔姆醒来的时候,初升的太阳刚刚照到水平如镜的海面上。他刚要出去做他的日常工作,却看见远处有个东西朝自己靠近。他很快认出那是一艘小艇,艇内有一个人。但使他惊讶的是,那艘艇既没有风帆,也没有划桨,却在不停前进,而且其鸟形船头已靠近海岸,还没有发现静坐在艇上的那个人有丝毫使舵的动作,而艇上明明是有一个舵的。小艇越来越近,最后在威尔姆的船边停住。现在,他才看得清艇内的人,原来是一个外貌丑陋、身材矮小的老头,穿着黄色亚麻布衣,戴一顶红色高睡帽,双眼紧闭,像干尸一样直挺挺地坐着。他几次叫他、推他都不起作用。直到他要把小艇拉走的时候,小老头才睁开眼睛,活动起来。他那种举动,即使是最勇敢的渔夫看见,也会不寒而栗。

“我这是到哪儿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用荷兰话问道。威尔姆曾向捕青鱼的荷兰渔夫学了几句荷兰话,就告诉他岛的名字,问他是谁,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我是来找卡米尔罕的。”

“卡米尔罕?天晓得,什么是卡米尔罕?”威尔姆吃惊地大声问。

“你用这种口吻问我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矮人说,他显然很惊恐。

“那么,”威尔姆说道,“请您告诉我什么是卡米尔罕?”

“卡米尔罕现在已不存在了,以前是一只美丽的船,带着许多金子,比任何其他的船带的都多。”

“在什么地方沉没的。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什么地方我不很清楚。我是来找这个地点的,打算把丢失的金子捞起来。如果你愿意帮助我,金子找到时候分给你一半。”

“那好极了,告诉我必须怎样去做才行?”

“这件事情需要有超人的胆量才行,你得恰好在半夜以前,带着一头母牛至岛上最荒凉、最寂寞的地方去,在那儿把牛杀掉,请人把你用刚剥下的牛皮裹起来,午夜一点钟以前你就会知道卡米尔罕的财宝在哪儿了。”

“这么做会遭到老盎格鲁的惩罚的,”威尔姆惊讶地叫道,“你真是个恶鬼。”他继续说,同时急急忙忙将自己的小船划走,“滚你的蛋吧,该死的东西!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小老头咬牙切齿,朝着他大骂。但是威尔姆双桨齐下,很快离开了,再也听不到了,再绕过一块岩石就消失了。他发现这个恶鬼要利用他的贪财之心,用金子引诱他入圈套。但是这个发现并没有医治好他的财迷心窍,相反,他认为可以利用这个黄色矮人的信息,避开恶鬼的圈套。他继续在海边钓金子,放弃其他海域的丰富鱼群为他创造的巨大财富,那种富裕生活也是他过去用辛勤劳动,千方百计争取到的。现在,他和他的同伴生活得越来越艰难,已经出现吃了上顿缺下顿的局面,这完全是威尔姆的固执和贪婪造成的,卡斯帕不得不一人挑起两人的生活重担。尽管如此,他对威尔姆一如既往,百依百顺,毫无怨言,相信他会健全理智,并随时有可能成功。这种状况,加重了威尔姆的痛苦,更激起了他对金子的强烈渴望。每当他昏昏沉沉时,“卡米尔罕”这个词总是像恶魔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一句话,由于贫困、失望和贪婪,致使他走上了疯狂的道路,他真正决定去做小矮人劝他做的事情,尽管根据古老的传说,他知道他已经入了魔道。

卡斯帕用千般理由来劝阻他,但他置之不理。他越是恳求威尔姆放弃他那不要命的打算,对方就越发暴躁起来。最后,这个善良而又软弱的人同意跟他去,帮助他实现这个计划。两颗心痛在一起,决定把他们最后的财产,那头漂亮的乳牛的角砍下来。这头乳牛是他们从小喂养大的,一直舍不得卖掉,不忍心看到它落入外人之手。但是控制了威尔姆的恶魔现在窒息了他的一切善良的感情,而卡斯帕知道再也无法阻止他了。

九月的苏格兰,黑夜显得格外漫长。寒冷的晚风推动着沉重的夜光,云在天空翻滚,就像冰山卷入巨大的漩涡一般。山谷里一片黑暗,浑浊的河流泛出暗淡的光芒,如同地狱洞开的门一样。威尔姆在前,卡斯帕随后,浑身发抖地鼓起自己的勇气,只要一看见那头可怜的动物,他模糊的眼睛就会充满泪水。这头牲口仍然那样对他们充满信任,一无所知地走向即将来临的死亡。而现在牵着它的,就是曾经给它喂食的那双手,不过也是要将它杀掉的那双手。

他们历尽艰辛来到了那个狭窄的、泥泞的山谷,到处长着苔藓和野草,巨大的岩石压在头顶上,四周是连绵不断的荒山野岭,山头笼罩着灰暗的烟雾,这些地方人迹罕见,他们高一脚低一脚地接近了山谷中央的一块巨石,一只山鹰凌空飞起。可怜的乳牛凄惨地吼叫,好像感觉到了那一带的可怕和即将来临的命运。卡斯帕泪如泉涌,连忙转过身子擦干眼泪。他低着头向一个岩缝里看过去——他们刚才就是从那儿进来的,外面远远有海浪奔腾的声音。接着他又抬起头来向峰顶眺望,上面有团铅一般沉重的乌云,一种沉闷的嗡嗡声不断从里面传出。他又回头看了威尔姆一眼——他已经将可怜的牛绑在石头上,斧子已高高举起,正要下手砍倒这头可爱的生灵。

真是太残忍了,他实在对朋友的暴行看不下去了,不由得一下坐倒在地上。“看在上天的份上,威尔姆!”他用绝望的声音叫道,“饶了你自己,饶了这头牛吧!饶了你也饶了我吧!救救你的灵魂吧!救救你的命运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试试天意,等到了明天早上另外找一头别的牲口也好,留下我们这头心爱的牛吧!”

“卡斯帕,你疯了吗?”威尔姆像疯子一样叫道,同时一直高举着斧头,“我饶了牛,自己就会被饿死。”

“你不会饿肚子!”卡斯帕坚决地回答说,“只要我双手还在,你就不会饿肚子。我会整天整夜地为你干活。千万不要使你的灵魂受罪,让我们这头可怜的牲口活下去吧!”

“那你干脆先用斧头把我的脑袋砍掉算了,”威尔姆用绝望的声音说道,“我得不到我要的东西,我就不离开这儿——你能为我捞起卡米尔罕的财宝吗?——不过你可以结束我的烦恼——来吧,让我当牺牲品好了!”

“威尔姆,饶了牛,杀了我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为你的幸福着想罢了。是呀!这是皮克特人的祭坛,你带来的祭礼,是属于黑暗的。”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威尔姆狂笑着说,那样子就像下了决心不要听可能使他发生动摇的话,“卡斯帕,你真疯了,还要把我也气疯——不过,”他继续说,同时把斧头扔掉,拿起砍刀似乎要砍死自己,“你留着牛,让我死吧!”

卡斯帕赶紧跳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过凶器,捡起斧头,高高举起,向心爱的牲口头上使劲劈去,它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就倒在主人脚边死了。

随着这个狠心的动作,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紧跟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威尔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朋友,就像一个人看见一个孩子敢于做他自己不敢做的事,愕然而视一样。卡斯帕好像既没有被雷声震骇,也没有被他朋友惊愕的目光窘住,他一言不发,扑在牛身上动手剥它的皮。威尔姆稳了稳心神,也帮着他剥,不过正和刚才迫不及待时的情况相反,现在眼见牲口牺牲了,他心里反而不好受。

在他们忙碌地做这些时,暴风雨渐渐来临,隆隆的雷声震动山谷,可怕的电光在石头周围和山谷中穿行,灾难来临了。

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山谷中的岩石和青苔。两个渔夫把牛皮剥下来以后,发现自己全身里里外外都湿透了。他们把皮摊开铺在地上。卡斯帕按照威尔姆教给他的方法,把他裹在里面绑好。一切准备就绪后,这个可怜的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同情地看着他的财迷心窍的朋友,用颤抖的声音问:“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威尔姆?”

“什么也不用做了,”威尔姆回答,“再见!”

“再见!”卡斯帕回答,“愿上帝保佑你,像我一样帮助你!”

这是威尔姆最后听到卡斯帕的话了,因为转瞬间,他就已经在无边的黑暗中消失了。与此同时,响起了威尔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可怕的雷鸣。在雷鸣之前的一个闪电中,威尔姆不仅看见了附近的高山和悬崖,而且看见了脚下的山谷和咆哮的大海,以及海湾中星罗棋布的岩石岛屿。群岛之间,似乎隐约可见一艘奇特的、断了桅杆的巨轮,眨眼之间又消失在黑暗之中。雷声震耳欲聋,大块大块的悬岩从高山上滚滚下落,随时有把他砸死的危险。大雨倾盆,转眼之间,泥泞狭窄的山谷就被汹涌的洪水淹没。洪水很快涨到威尔姆肩膀那么高,要不是卡斯帕刚才拉着他的上身往高处提,他非被淹死不可。水位越来越高,威尔姆也越来越使劲想摆脱这种危险境地,牛皮也随之把他裹得更紧。他呼唤卡斯帕。卡斯帕早已远去。在这危急关头,威尔姆不敢乞求上帝,一种恐怖感在威胁着他,他不敢求助他感觉自己正在为之献身的力量。

水已经灌进他的耳中,并淹没了他的嘴唇。“上帝,我完了!”他叫喊着,同时感觉到一股水流冲击他的脸。但与此同时,一个像近处瀑布一样的声音轻轻地进入他的耳朵。他的嘴唇马上露了出来。洪水冲开了岩石,前面出现了一条道路。这时,雨小了,天渐渐亮起来,他原来的绝望情绪在减弱,他似乎又沐浴在希望的曙光之中。他经过刚才的生死搏斗,感到筋疲力竭,渴望从牛皮中解脱出来。但是他这种绝望挣扎的目的还没有达到,随着直接生命危险的消失,他的贪婪欲在胸中逐渐增强。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坚持下去,才能达到目的。因此,尽量保持镇静,在寒冷和疲劳中睡着了。

他大约睡了两个钟头,一阵冷风掠过他的脸,还有一种汹涌澎湃的声音,好像是渐渐逼近的海浪发出来的,把他从物我两忘的幸福境界中唤醒。天空又变暗了。像第一次刮起暴风雨时一样,一阵电光又一次把周围地区照亮,他觉得又瞥见了那只外国船。船现在离什蒂恩弗峭壁很近,像悬挂在一层高高的浪潮上,在他眼前一闪就沉入海底去了。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向幻影看着,因为电光闪个不停,一直照耀着海面。突然山谷里飞起一股像山一般高的水,来势非常凶猛,将他向石壁上卷去,摔得他完全不省人事。他苏醒过来后,海面已恢复平静,天色也晴朗了,但电光仍然继续闪耀着。山谷四面都是山,他紧靠着山麓躺下,他已经筋疲力竭了,几乎动弹不得。他听见比较沉静的海浪击岸声,夹杂着一缕庄严的音乐,好像是赞美歌。刚开始的时候调子很低,他还以为是幻觉。可是已经多次听到它,这一次更清楚、更接近了。最后他觉得似乎可以听出是一首圣诗的曲调。这支曲调前年夏天他在一个荷兰捕青鱼的渔船上听见过。

后来他似乎能听出几个人合唱的声音,甚至有时都能分辨出歌词来。声音现在到了山谷里。他挣扎着向一块石头旁边挪过去,把头枕在石上,看见确有一串人影,音乐就是他们发出来的。他们正向他移动。这些人满脸都是忧愁和恐惧,衣服好像滴着水。现在他们已快到他身边了,他们的歌声寂静下来。在他们的最前面是几个乐师,后面跟着几个海员,海员后面是一个魁梧的大汉,穿着古老的、镶满金饰的服装,手里拿着一把宝剑和一支又长又粗的藤杖,杖头嵌有一个金质圆柄。他左边跟着一个黑孩子,时时递给主人一根长烟袋,主人庄重地抽几口后又迈步前进。他挺着腰在威尔姆面前站住,另外几个服装较朴素的人立在他的两旁。他们手里都拿着烟袋,不过没有跟在大汉后面的黑孩子拿的那只那么华丽。其余的人走到他们背后站着,其中有好几个妇女,有的抱着孩子,有的领着孩子,每人都穿着贵重的外国服装。队伍的最后是一群荷兰水手,每人口里含着菸叶,用牙齿咬着褐色小烟袋,阴沉地抽着,默不作声。

威尔姆心惊胆战地瞧着这群神秘的人。但他预料会有奇迹发生,这就使他能一直保持着他的勇气。

他们一直这么围绕着他站着。烟袋里升起袅袅的轻烟,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云彩一般弥漫在他们头顶上,不时从烟云中透过星星闪闪的光芒。这一圈人不断向威尔姆逼近,烟越抽越厉害,从口里和烟袋里冒出的云气越积越浓。威尔姆是一个有胆量、有勇气的人,早已准备应付非常的事变。但当他看见这群捉摸不透的人越来越逼近他,似乎要凭人多势众将他踩死时,他不由得绝望起来,脑门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以为非被踩死不可。

但他无意中一回头,却发现有个黄衣矮人直挺挺地紧挨着自己的头坐着,正是那天遇到的那个怪人。他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样子,只是现在嘴里也叨着烟斗,似乎是嘲笑旁边这一群人一样。威尔姆首先想到的是害怕。这种对死亡的恐惧感威胁着他,使他惊慌地对着那个头人喊叫:“以你们信奉的神发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我干什么?”那个大汉一连抽了三口烟,姿势比刚才更加庄重。然后,他把烟斗交给仆人,用令人恐惧的、冷冰冰的口气说:“本人是斯韦尔德·范·阿尔弗雷特·弗兰茨,是阿姆斯特丹卡米尔罕号的船长。我们的船在返回巴塔维亚途中,不幸在这个暗礁密布的海岸地带触礁沉没,直落得船毁人亡。这些人是我的大副、二副,那些人是乘客,那边的人都是我可爱的船员,所有的人都与我一起淹死了。你为什么把我们从深海的住宅中呼唤上来?你为什么要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

“我想知道卡米尔罕的财宝现在在哪儿?”

“在海底。”

“从什么地方下去?”

“从斯廷福尔洞里。”

“我怎样才能得到?”

“一只鱼鹰都会钻进深水里捕青鱼,卡米尔罕的财宝还不值得你付出这点辛苦吗?”

“我能得到多少财宝?”

“保你吃喝不尽。”那个黄衣矮人狞笑着说,在场的人全都高声大笑起来。“问完了吗?”船长继续问道。

“完了,祝你愉快。”

“祝你愉快,再见!”这位荷兰人回答后,转身就走,乐师们重新踏向顶峰,整个队伍按照来时的次序,唱着同样的歌离开。歌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过了一段时间,完全消失在波涛的喧嚣声中。

威尔姆用尽浑身的力气来挣脱束缚,最后他终于把一只手抽了出来。他就用这只手把绑在身上的绳索解开,进而完全钻出那张牛皮。他连周围都没有环视一下,就跑回到自己的茅屋,发现可怜的卡斯帕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唤醒。这个善良的人看见他的朋友能安全返回,高兴得哭了。可是,他从他的话语里得知,他仍然坚持要做那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这种喜悦的心情又马上消失了。

“我宁愿堕入地狱,也不愿看这空荡荡的四壁和这副穷酸的样子。你跟我去也好,不跟我去也好,我都要做。”威尔姆说完,拿起一个火把、一个火器和一根绳子,匆匆地动身了。卡斯帕紧跟在后面,拼命追赶。等到他快赶上的时候,威尔姆已经站在他以前为躲避暴风雨而藏身的岩石上,并正准备沿着一根绳子下到汹涌漆黑的深渊里去。当卡斯帕发现他的劝告对于这个疯汉已经无济无事时,就准备跟着他下去。但是,威尔姆命令他留在上面拉住绳子。

随后,他奋不顾身地顺着绳子爬向洞内——只有盲目的贪欲才能激起这种勇气和力量。最后,威尔姆来到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站住,下面恶浪飞涌,喷射而出,撒开一片白花花的泡沫。他贪婪地四下望了一遍,终于发现就在正下方有一样东西浮在海中。他放下绳子,拼命溜了下去,一把抓住了那个沉甸甸的家伙,把它提了上来。啊!原来是一只装满金币的皮箱。威尔姆欣喜若狂地告诉卡斯帕这一重大发现。卡斯帕恳求他收敛一下贪心,回到上面来。可他根本听不进去!——威尔姆认为这不过是他长期努力的初步成果。他又一次扑下去——海水发出一阵长笑——他再也没有露面。

卡斯帕孤零零地返回了茅屋——他完全变了。他软弱的大脑和善良的心灵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刺激,完全破坏了他的神经。他听任周围的一切败坏下去,日夜在外流浪,迷惘地注视着远方,他以前的伙伴们都很可怜他,但更多的人回避他。一个渔夫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海岸边看见威尔姆夹在卡米尔罕号上的船员们之间——就在那晚,卡斯帕也不见了。

大家把小岛周围都找遍了。可是什么地方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根据传说,人们常在那只怪舱的成员中间看见他们——因为从这时起,那只船每隔一段时期就在斯廷福尔洞前出现。

打鱼人和他的灵魂

〔英国〕王尔德

海边住了个年轻的打鱼人,他每天晚上都要到海里撒网捕鱼。

海边时常吹起黑色的旋风,当风卷起巨浪向岸边涌的时候,鱼便从水底浮起,游到他的网里去,他捉住了它们拿到市场上去卖。

就在这天晚上,年轻的打鱼人照例撒出了他的网,他收网的时候觉得很重。他笑了,他对自己说:“我一定把所有的游鱼全捉上来了,不然就是什么讨厌的怪物进了网,那个东西在一般人看来也许是一种珍奇的异物,再不然就是伟大的女王喜欢玩的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便用尽力气拉粗绳,直拉到他两只胳膊上长长的血管暴起来,就跟盘绕在一个铜花瓶上面的蓝釉条纹一样。他又用力拉细绳,那个扁平软木浮子的圈儿越来越近,最后网就升到水面上来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网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酣睡中的美人鱼。

她的头发像是一簇簇打湿了的金羊毛,而每一根细发都像放在玻璃杯中的细金线,她的身体白得像象牙,她的尾巴是银和珍珠的颜色。碧绿的海草缠在她上面,她的耳朵像贝壳,她的嘴唇像珊瑚。冰凉的波浪打着她冰凉的胸膛,海盐在她眼皮上闪光。

“真是美极了。”年轻的打鱼人由衷地赞道。他伸出手,将网拉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子,把她抱在怀里,他挨到她的时候,她像一只受了惊的海鸥似地叫出声来,她用她那紫水晶一般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一面挣扎着,想逃出来。可是他把她抱得紧紧的,不肯放开她。

她看见自己无力逃脱出去,便哭起来,一面说:“我求你放我走,因为我是一位国王的独养女,我父亲上了年纪,而且只有我一个女儿。”

年轻的打鱼人想了想说道:“放你走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要答应,那就是只要我唤你,你就来唱歌给我听,因为鱼喜欢听人鱼的歌声,那么我就会满载而归了。”

“要是我答应了你这个要求,您真地放我走吗?”人鱼大声说。

“说话算数。”年轻的打鱼人说。

她照他所提的条件答应了,并且用了人鱼的誓言赌了咒。他松开两只胳膊,她带着一种奇怪的恐惧浑身战栗着,沉到水里去了。

每天晚上年轻的打鱼人出海打鱼,他唤人鱼,她便从水中升起,给他唱歌。江猪成群地游到她四周来。野鸥们在她的头上盘旋。

她唱的是一首优美动听的歌。她唱的是人鱼们的事情:他们把他们的家畜从一个洞里赶到另一个洞里去,将小牛扛在他们的肩头;她又唱到半人半鱼的海神,他们生着绿色的长须,露着多毛的胸膛,每逢国王经过的时候他们便吹起螺旋形的海螺;她又唱到国王的宫殿,那是完全用琥珀造成的,碧绿的绿宝石盖的屋顶,发光的珍珠铺的地;又唱到海的花园,园中有许多精致的珊瑚整天地扇动,鱼群像银鸟似地游来滑去,秋牡丹趴在岩石上,浅红的石竹在隆起的黄沙中出芽。她又唱到从北海下来的大鲸鱼,它们的鳍上还挂着尖利的冰柱;又唱到会讲故事的海中妖女,她们讲得非常动听,以至叫路过海边的人不得不用蜡封住耳朵,为的是怕听见她们的故事,会跳进海里淹死;又唱到有桅杆的沉船,冻僵的水手们抱住了索具,青花鱼穿过开着的舱门游来游去;又唱到那些小螺蜘,它们都是大旅行家,它们粘在船的龙骨上周游了世界;又唱到住在崖边的乌贼鱼,它们伸出它们黑黑的长臂,它们可随意使黑夜降临;她又唱到鹦鹉螺,她用自己的猫眼石刻出来的小舟,靠着一张绸帆航行;又唱到那些弹竖琴的快乐的雄人鱼,他们能够把大海怪催眠;又唱到一些小孩子,他们捉住光滑的海豚,笑着骑在它们的背上;又唱到那些美人鱼,她们躺在白泡沫中,向水手们伸出胳膊来;又唱到长着弯曲长牙的海狮,和长着飘动的鬃毛的海马。

她唱得如此优美动听,以至于大群的金枪鱼从深海里浮了上来。年轻的打鱼人在它们的四周撒下网捉住了它们,不在网中的那些又被他用鱼叉挽住了。他的船上载满了鱼,小人鱼就对他微微一笑,沉到海里去了。

虽然如此,打鱼人还是无法靠近美人鱼,因为她总是在躲着他。他常常唤她、求她,可是她不答应;可是他想去捉住她,她立刻就跳进水里去了,快得像海豹一样,并且那一整天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她的歌声在他的耳里听来一天比一天更好听。她的声音是那么美好,他听得连他的网和他的本领都忘记了,他也没心思继续打鱼了。金枪鱼成群地游过他面前,朱红色的鳍和凸起的金眼非常明显,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它们。他的鱼叉搁在旁边不用了,他那柳条编的篮子也是空空的。他张着嘴,惊异地瞪着眼,呆呆地坐在他的船上倾听,一直听到海雾在他四周升起,明月将他的褐色的四肢染上银白。

一天晚上打鱼人充满深情地对美人鱼说:“小人鱼,小人鱼,我爱你。让我作你的新郎吧,没有你我的生命将毫无意义。”

可是人鱼摆了摆她美丽的尾巴。“你有一个人的灵魂,”她答道,“要是你肯送走你的灵魂,我才能够爱你。”

打鱼人听了人鱼的承诺后自言自语道:“我的灵魂对我毫无用处,我不能够看见它。我不可以触摸它。我又不认识它。我一定要把它送走,那么我就会得到很大的快乐了。”于是他发出一声快乐的叫喊,就在漆着彩色的船上立起来,向人鱼伸出他的胳膊。“我要送走我的灵魂,”他大声说,“你就会做我的新娘,我要做你的新郎,我们要一块儿住在海底下,凡是你所歌唱过的你都引我去看,你愿望的事我都要做,我们一辈子永不分离。”

小人鱼快乐地笑出声来,她把脸藏在了手中。

“可是我怎样把我的灵魂送走呢?”年轻的打鱼人大声说,“告诉我要怎样才办得到,是啊,我一定会照办的。”

“啊呀!我不知道啊,”小人鱼说,“我们人鱼族是没有灵魂的。”她带着妩媚的样子望望他,就沉下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太阳从山头升起还不到一尺高,年轻的打鱼人就走到神父的家里去,叩了三下门。

门徒从门洞中往外面看,看见是他,便拉开了门闩,对他说:“进来。”

打鱼人走了进去,虔诚地跪在铺着清香的灯心草的地板上,向正在做早拜的神父说道:“尊敬的神父,我准备娶一个人鱼作妻子,可我的灵魂阻止了我,不让我随心所欲。请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够送走我的灵魂,因为我实在用不着它。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处呢?我不能够看见它,我不可以触摸它,我又不认识它。”

神父听了打鱼人的一番话,顿足道:“你胡说什么。你难道疯了不成,要知道灵魂是人的最高贵的一部分。它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我们应当把它用到高贵的地方。世间再没有比人的灵魂更宝贵的东西,任何地上的东西都不能跟它相比。把全世界的黄金集中在一块儿,才有它那样的价值,它比国王们的红宝石贵重得多。因此,可怜的孩子,赶快去除你那可怕的思想吧。至于人鱼,他们是无可救药的,什么人跟他们交往,也会是无可救药的。他们就跟那些不分善恶的野兽一样,主并不是为着他们死的啊。”

年轻渔人听了神父这番不堪入耳的严厉的话,泪水充溢了他的眼睛,他站起来,对神父说:“神父啊,牧神住在树林里,他们很快乐,雄人鱼坐在岩石上弹红色的竖琴。我求您,让我也像他们那样吧,因为他们过的日子就跟花的日子一样。至于我的灵魂,要是我的灵魂在我跟我所爱的东西中间作梗,那么它对我还有什么好处呢?”

“年轻人,要知道没有灵魂的爱是虚无的、邪恶的,”神父蹙着眉头高声说道,“林中的牧神是该诅咒的,海里的歌者也是该诅咒的!我在夜晚听见过她们的声音,她们想引诱我抛开我的晚课经。她们来到我的窗前大声笑。她们在我的耳边悄声讲她们那些有趣的欢乐故事。她们用种种的手段来诱惑我,我要祷告的时候,她们却跑来揶揄我。她们是无可救药的,我告诉你,她们是无可救药的了。对于她们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更不会让她们到天堂或地狱里面去赞美上帝的名字。”

“尊敬的神父,”年轻的打鱼人激动地喊道,“您听我告诉您。有一天我下网捉住了一位国王的女儿。她比晨星还要美,比月亮还要白。为了她的肉体,我甘愿舍掉我的灵魂,为了她的爱我甘愿放弃天国。我只求您把我的灵魂取走,好让我与心爱的人在一起。”

“去!去!”神父叫道,“你的心爱的人是无可救药的了,你也会跟着她弄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神父不给他祝福,却把他赶出门去。

年轻的打鱼人从神父那里出来便走到市场去,他走得很慢,他伤心、无奈却又痛苦万分。

商人们看见他走来,便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唤他的名字,对他说:“你要卖什么东西吗?”

“我要把我的灵魂卖给您,”打鱼人答道,“我求您把它买去吧,因为我讨厌它。我的灵魂对我有什么用处呢?我不能够看见它。我不可以触摸它。我也不认识它。”

可是商人们拿他寻开心,对他说:“人的灵魂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它连半边破银元也不值。把你的身体卖给我们作奴隶吧,我们给你穿上海紫色的衣服,在你手指头上戴一个戒指,把你拿去给伟大的女王作弄臣。可是不要再提你的灵魂,因为它对我们毫无用处,而且一文不值。”

年轻的打鱼人自言自语说: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神父对我说,灵魂的价值比得上全世界的黄金,商人们却说它不值半边破银元。”

他出了市场走到海边去,他坐在那里沉思他究竟应该怎样做。

上午很快在深思中过去了,打鱼人终于想到了一个朋友曾告诉他在海湾洞窟里住着一个法术高明的女巫,也许女巫可以帮他达成心愿。他便站起来跑去找她,他非常着急地要弄掉他的灵魂,他沿海边沙滩跑着,在他后面扬起一股尘雾。那个年轻的女巫由于自己手掌发痒知道他来了,她笑着,把她一头红发散开来。她站在洞口等他,她的红头发长长地垂在她四周,她手里拿着一枝正在开花的野毒芹。

年轻的打鱼人一口气就跑到了海湾尽头,他发现了女巫,急忙过来行礼,女巫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快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鱼都收进你的网里。我有一支小芦管,只要我吹起它来,鳃鱼就会游进海湾里来的。可是这需要你付出代价,漂亮的孩子,你缺少什么呢?你缺少什么呢?你是要风暴打翻船,好把珠宝箱子给冲到岸上来么?我拥有的风暴比风拥有的还多,因为我所伺候的主人比风还有力,用一个筛子和一桶水我就能够把大船送到海底去。可是我要个代价,漂亮的孩子,你缺少什么呢?你缺少什么呢?我知道有株花生在山谷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它的叶子是紫色的,有一颗星长在花心,它的汁像牛奶一样白。要是你用花去挨王后的坚贞的嘴唇,她就会跟随你走到天涯海角。她会从国王的床上起来,跟着你走遍全世界。但这有个代价,漂亮的孩子,你缺少什么呢?你缺少什么呢?我能够把琥珀拿来在研钵中捣碎,将粉末作成羹,用一只死人的手去搅拌它。等你的仇人睡着的时候,把羹洒在他身上,他就会变成一条黑黑的毒虫,他自己的母亲会将他杀死。我还能用一个独特的轮子把月亮从天上拽下来,并且我还拥有一块魔晶,在它里面你可以看见死亡后的情景,我还有……,但这需要代价,你付出了代价,你的任何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我要求不高,”年轻的打鱼人说,“可神父却气愤地把我赶了出来,那些商人也寻我开心。所以我才来找你,不管人们都说你是坏人,并且不论你要的代价是什么,我要付给你。”

“那么你要做什么事呢?”女巫走到他跟前,问他。

“我要送走我的灵魂。”年轻的打鱼人答道。

女巫听了打鱼人的回答后,脸上刹那间变得苍白,身体也在不停地战栗,“为什么要送走你的灵魂,那是很可怕的。”

他摇了摇他的棕色卷发,笑起来。他回答道:“我的灵魂对我毫无用处。我不能够看见它,我不可以触摸它。我也不认识它。”

“要是我帮你达成了心愿,你能付出什么呢。”女巫用她那美丽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五个金元,”他说,“还有我的网,我住的树条编的房子,我用的那只漆着彩色的船,只要你告诉我怎样去掉我的灵魂,我就把我所有的东西全给你。”

她嘲弄地笑他,又拿她手里那枝毒芹去打他。

“我能够把秋天的树叶变成黄金,”她答道,“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把苍白的月光变成银子。我所伺候的主人比世界上一切的国王都阔,他的领土有他们全体的那么大。”

打鱼人激动地说道:“既然你拥有无数的金子、银子,但除此之外我还能付给你什么。”

女巫用她那纤细的白手抚摩他的头发。“你只要跟我跳舞就可以了,漂亮的孩子。”她喃喃地说,一面对他微笑。

“就只有这个要求吗。再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年轻的打鱼人诧异极了,他抬起了头。

“就只有那样。”她答道,她又向他微笑。

他说:“那么等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我们就找一个秘密地方一块儿跳舞,跳过舞,你就得告诉我,我要知道的那件事。”

女巫摇了摇美丽的头,“不,要等到月圆的时候,只有月圆时我们才跳舞。”她喃喃地说。女巫说完向四周张望一下,又侧耳倾听一会儿。一只青鸟叽叽地叫着从巢里飞起来,在沙丘上空打圈子,三只有斑点的小鸟在灰色的野草丛中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它们在低声讲话。此外就只有海浪在冲洗下边光滑石子的声音。她便伸出她的手,拉他到她身边来,把她的干嘴唇放在他耳边。她低声说:

“今天晚上你一定得到山头来。今天是安息日,‘他’要来的。”

年轻的打鱼人猛然一怔,不解地望向女巫,女巫则对他浅浅地笑着。“你说的‘他’是什么人。”

“这不需要你知道,你只管今晚月圆之前到达山顶黑见风干树下,见到黑狗,你用柳枝打它。要是有只黑狗向着你跑来,你用一枝柳条去打它,它就会跑开的。要是有只猫头鹰跟你讲话,你不要答它。等到月亮圆的时候,我就会跟你在一块儿,我们在草地上一块儿跳舞。”

“可是你肯对我发誓,你一定告诉我,怎样送走我的灵魂吗。”他发问道。

她走到大山下面去,风微微吹动她的红头发。“我拿山羊蹄子来起誓。”她答道。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巫,”打鱼人由衷地说道,“我一定遵守诺言,在月圆之前到达黑见风干树下,你为什么只有这个要求,不过你要的代价既然是这样,你就会得到的,因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他向她脱帽,深深地点一个头,满心欢喜地跑回城里去了。

女巫目送着年轻人离去,然后返回自己的洞中,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面镜子放在架子上。在架子前面一块燃红的木炭上烧起马鞭草来,于是从烟圈中去望镜子。过了一会儿她气愤地捏紧拳头。“他应当是我的,”她喃喃地说,“我跟她一样好看。”

月亮刚刚升起,年轻的打鱼人如约来到山顶黑见风干树下。圆形的海像一面磨光的金属的盾似的横在他的脚下,在小海湾中闪现着渔船的影子。一只大猫头鹰长着一对硫磺般的黄眼睛,在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并不答应。一条黑狗向着他跑来,对他狂叫。他用一枝柳条去打它,狗汪汪地哀号着走开了。

到了半夜,女巫们像蝙蝠似地从空中飞来了。她们落到地上的时候,马上叫起来:“呸!这儿有个生人。”她们用鼻子到处嗅着,彼此交谈着,又做着暗号。最后那个年轻的女巫来了,她的红头发在空中飘动。她穿一件金线衣裳,上面绣了许多孔雀的眼睛,一顶绿色天鹅绒的小帽戴在她的头上。

女巫们看见她的时候,都尖声叫起来:“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但她只是笑了笑,她跑到黑见风干树那儿,拉起打鱼人的手,把他带到月光里,开始跳起舞来。

他们不停地转来转去,年轻的女巫跳得那么高,他可以看见她那对深红色的鞋跟。这时一阵马蹄声迎着跳舞的人们冲过来,这是一匹马快跑的声音,可是他看不见马,他害怕起来了。

“要加快,”打鱼人耳边响起了女巫的声音,并感觉有股气浪扑到脸上,打鱼人不禁向后躲了躲。“还要快。”女巫高叫道。他觉得头晕,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仿佛有什么凶恶的东西在望着他似的,后来,他看见在一块岩石的阴影下面有一个人,可是先前并没有人在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男人,穿一身黑天鹅绒衣服,是照西班牙样式剪裁的。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可是他的嘴唇却像一朵娇嫩的红花。他好像很疲倦,身子向后靠着,没精打采地玩弄着他的短剑的剑柄。在他身旁草地上放着一顶装饰着羽毛的帽子,还有一副骑马的手套,镶着金边,并且缝了珍珠在上面,设计非常巧妙。一件貂皮里子的短上衣挂在他的肩上,他一双纤细洁白的手上戴满了指环,重重的眼皮垂在他的眼睛上。

年轻的打鱼人自打看见了那个黑衣人,就像中了邪一样,眼睛一直望向黑衣人,他无法躲开黑衣人的目光,他总觉得那个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听见年轻的女巫在笑,便搂紧了她的腰,带着她疯狂地旋转。

忽然间一条狗在树林里叫起来,跳舞的人也停止了旋转,她们两个两个地走过去,跪下,吻那个人的手。她们这样做的时候,微笑便浮上他娇嫩的嘴唇;就像一只小鸟的翅膀挨着水,使得水发笑一样。可是他的微笑中含有轻蔑的意味。他还是不停地望着年轻的打鱼人。

“来!我们也过去。”年轻的女巫细声对打鱼人说,她拉着他的手,他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欲望,愿意去做她求他做的事,他便跟着她过去。可是等他走近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他在胸上划了一个十字,并且唤了圣名。

谁想就在他做完这一切,那些女巫们刹时间受惊似地叫了起来,并迅速地飞去了,而那个黑衣人苍白的脸色也变得更毫无血色,他走到树林边吹起口哨。一匹戴着银辔头的小马驹来接他。他跳上了马鞍,还回转头来忧愁地望望年轻的打鱼人。

那个红头发的女巫也想飞走,可是打鱼人捉住她的手腕,紧紧地捏着。

“松开你的手,”她叫道,“让我走吧。因为你说了不应该说的名字,做了我们不可以看的记号。”

“不,”他答道,“除非你把秘密告诉我,否则我就不放你走。”

“什么秘密呢?”女巫说,她像一只野猫似地跟他挣扎,一面咬着她那在冒泡沫的嘴唇。

“我跟你约定好的。”他回答。

泪水充满了她那草绿色的眼睛,她对打鱼人说:“你向我要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提这个。”

他笑着,把她捏得更紧了。

女巫万般无奈,她轻轻地柔声地对他说:“我不比海的女儿逊色,我与她一样美丽动人,你需要我吗。”她说着便向他献媚,把她的脸挨在他的脸上。

可是他皱着眉头把她推开,对她说:“要是你不遵守你给我的诺言,我就要把你当作一个假的女巫杀死。”

她的脸立刻变成灰色,像一朵洋苏木的花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好,就那样吧,”她喃喃地说,“这是你的灵魂,又不是我的。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办吧。”她从她的腰带里拿出一把有着绿蛇皮刀柄的小刀来,给了他。

“你给我这柄刀做什么用。”他惊奇地问女巫道。

女巫半天没有言语,好一会儿,她才动了动,用手把盖在眼前的头发抹了抹,苦笑着告诉他:“人们所谓身体的影子,并不是身体的影子,却是灵魂的身体。你把背朝着月亮站在海滩上,从你双脚的四周切开你的影子,那就是说你的灵魂的身体,你再叫你的灵魂离开你,它就会照你的话做的。”

年轻的打鱼人打起颤来。“果真如此?”他低声问。

“千真万确,是你逼我告诉你的,我本不想说的。”她痛哭道。

他推开她,让她留在繁盛的草丛中,他把小刀放在腰带里,走到了山边,便爬下去。

这时,打鱼人的灵魂在对他说话:“喂。我的主人,许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在一起,现在不要把我赶走吧,我对你做过什么坏事呢?”

年轻的打鱼人笑起来,他答道:“你并没有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我现在用不着你了。世界大得很,有天堂,也有地狱,还有在这两者之间的那所昏暗不明的房子。你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不要来麻烦我,因为我的爱人现在正在呼唤我。”

他的灵魂还在不停地向他请求不要赶走他,而他却毫不理会。他只顾一个岩一个岩地跳过去,脚步轻快得像一只山羊,最后他到了平地,到了黄沙的海滩。

他站在沙滩上,背朝着月亮,他有着青铜色的四肢和结实的身体,看起来就跟一座希腊人雕的像一样,从海的泡沫里伸出好些只雪白的胳膊来招呼他,从海的波浪中站出好些个朦胧的人形来对他行礼。在他的面前躺着他的影子,那就是他的灵魂的身体,在他的后面,蜂蜜色的空中挂着一轮明月。

他的灵魂又对他说:“既然你已决定把我赶走,那走之前能否把你的心送给我,我不想独自上路。”

他摇摇头微笑。“要是我把我的心给了你,我拿什么去爱我的爱人呢?”他大声说。

“你可怜可怜我吧。”他的灵魂说,“把你的心给我,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害怕。”

“我的心是属于我的爱人的,”他答道,“你不要再耽搁了,走你的吧。”

“难道我就不应该爱吗?”他的灵魂问道。

“走吧。不要再啰嗦了。”年轻的打鱼人不耐烦地叫起来,他拿出那把带绿蛇皮刀柄的小刀从他双脚的四周把他的影子切开了,影子站起来就立在他面前,望着他,它的相貌跟他完全一样。

他不禁向后退了退,收起了绿蛇皮小刀,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走你的。”他喃喃地说,“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的脸。”

“不,我们一定要再见的。”灵魂说。它的声音很低,又好像笛声一样,它说话的时候,嘴唇仿佛就没有动似的。

“那怎么可能呢?”年轻的打鱼人大声说,“你不会跟着我到海底下去吧?”

“我每年要到这儿来一次,来唤你,”灵魂说,“也许你会用得着我。”

“我还能用得着你吗?”年轻的打鱼人大声说,“不过随你的便吧。”他说完就钻进水里去了,那些半人半鱼的海神吹起他们的号角,小人鱼便浮上来迎他,伸出她的两只胳膊抱住他的颈项,吻他的嘴。

灵魂眼睁睁看着他的主人被许多小人鱼接到了海里,半天,它才悲伤地穿过沼泽地走了。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打鱼人的灵魂真地又来到了海边,它轻声呼唤打鱼人,他从海底浮上来,对它说:“你唤我做什么?”

灵魂回答道:“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见了好些奇怪的东西。”

他便走近一点,蹲在浅水里,用手托着头静静地听着。

灵魂对他说:“一年前我离开这里,就一直向东行,我走了整整六天,第七天来到了一座小山下面,那是勒鞍人国境内的山。我坐在一棵柳树的树荫下躲避太阳。地是干的,而且热得烫人。人们在平原上不断地来来往往,就像苍蝇在打磨得很光的铜盘子上面爬来爬去一样。”

“在太阳照得最热的时候,远处腾起了阵阵尘雾。勒鞍人看见了,便张起他们的画弓,跳上他们的小马,朝着那儿纵马奔去。女人们尖声叫着跳进大车里,躲藏在毛帘子后边。”

“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些骑马的勒鞍人又返了回来,可是他们中间少了五个人,就是回来的人里面受伤的也不少。他们匆忙把马套在大车上,急急忙忙地赶着车子走了。三只胡狼从洞里出来,在后面望着他们。它们用鼻孔吸了几口气,便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傍晚时分,平原上升起了一处营火,我便赶过去。一群商人围着火坐在毡上。他们的骆驼拴在他们后面的桩上,服侍他们的黑奴们正在沙地上搭起熟皮帐篷,还用霸王树做了高高的围墙。”

“我走近他们的时候,商人中间的头领站起来,抽出他的刀,问我来干什么。”

“我回答说:‘我是我自己国里的一个王子,勒鞍人要强迫我做他们的奴隶,我逃了出来。’头领微微笑了,他指给我看挂在长竹竿上的五个头颅。”

“然后他又问我谁是上帝的先知,我回答他说是穆罕默德。”

“他听见了假先知的名字,便深深地鞠躬,拿起我的手,叫我坐在他的身边。一个黑奴拿木盆盛了一点儿马奶给我送来,还拿来一块烤小羊肉。”

“一觉睡到天微明,骆队收拾收拾又登程了,我骑着骆驼走在头领旁边。战士们在两边走,骡子驮着商货跟在后面。这个商队里一共有四十匹骆驼,骡子的数目却有两个四十。”

“我们很快走出了勒鞍人的国境来到了月亮统治的范围,这里有鹰狮在白岩石上看守黄金,有乌龙在酣睡,我们小心翼翼地过了山。我们穿过山谷的时候,矮人们躲在大树窟窿里用箭射我们,夜晚我们还听见野人擂鼓。我们到猴塔的时候,我们在猴子面前放了些果子,它们便没有伤害我们。我们到蛇塔的时候,我们用铜碗盛了热牛奶给蛇喝,蛇便放我们平安地过去。我们在路上有三次到过奥古萨斯河岸边。我们坐在拴着吹胀了的大皮口袋的木筏上渡过河去。河马气冲冲地看着我们,它们想把我们弄死。骆驼看见它们,就打颤。”

“我们所经过的每一座城都毫无例外地向我们索要过境税,但却不准我们进他们的城门。他们从城墙上丢下面包来给我们,还有小的蜂蜜玉麦糕和大枣馅的细面饼。每一百个篮子的东西换我们一颗琥珀珠子。”

“乡村里的人对我们也非常不友好,他们在井里下毒,企图谋害我们。我们同马加代人(Magadae)打了仗,那种人生下来是老人,却一年比一年地越长越年轻,长到小孩的时候就死了;我们又同拉克土伊人(Laktroi)打了仗,那种人说自己是老虎的儿子,把浑身涂成黄黑两种颜色;又同奥南特人(Aurantes)打了仗,那种人把死人埋在树顶上,自己却住在黑洞里,为的是害怕太阳(那是他们的神)会杀死他们;又同克林尼安人(Krimnians)打了仗,那种人崇拜一只鳄鱼,给它戴上了绿玻璃耳环,还拿牛油和鲜鸡去喂它;又同长着狗脸的阿加中拜人(Agazombae)打了仗;又同长着马脚的西班人(Sibans)打了仗,他们跑得比马还快。我们商队里有三分之一的人战死了,另外三分之一的人饿死了。剩下的人都抱怨我,说我给他们带来了恶运。我从一块石头底下捉到一条有角的毒蛇,让它刺我。他们看见我没有病痛,都害怕了。”

“这样,我继续与他们同行,在第四个月时,我们来到了伊勒尔城,在城外的一个小树林里休息。空气十分闷热,因为月亮到天歇宫里旅行去了。我们从树上摘下熟了的石榴,剖开喝它们的甜汁。然后我们躺在毡上等待天明。”

“天亮时,我们来到城下叫门,守门人询问我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商队的通译人说,我们是从叙利亚岛上带了许多商货来做生意的。他们向我们要了几个人质,然后告诉我们,正午给我们开城门,叫我们等到那个时候。”

“正午他们果然开了城门,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人们成群地从房屋里跑出来看我们,一个市集通告人吹着海螺到城内各处去通知。我们站在市场上,黑奴们解开花布包,打开雕花的枫木箱。等他们做完了他们的事情,商人们便摆出他们珍奇的货物来,有埃及涂蜡的麻布,有埃塞俄比亚国内来的花布,有太尔城的紫色海绵,有西顿的蓝色帷幔,有冰凉的琥珀杯子,有上等的玻璃器皿和珍奇的陶器。某一处房屋的屋顶上有一群女人伏下眼光望着我们。其中有一位戴着一副镀金的皮面具。”

“第一天是僧侣们来跟我们交易,第二天是贵族,第三天是匠人同奴隶。凡是商人耽搁在这个城里的时候,他们对待商人的规矩总是这样。”

“就这样我们被留在这里达一个月之久,每当月缺的时候,我便四处闲荡。我走到了本城神的花园里面。僧侣们披着黄袍默默地穿过绿树丛中,在绿色大理石铺砌的地上有一座玫瑰红的神庙。门是上过金漆的,上面凸出来灿烂的金铸的公牛和孔雀。房顶是用海绿色瓷瓦盖的,伸出的屋檐上挂着小铃子。每当白鸽飞过的时候,它们用翅膀打着铃,铃子叮当地响起来。”

“在花园前有一个大的用大理石修筑的净水池。我时常躺在池的旁边,用我麻木的手去无聊地摆动池边的树叶。一个僧侣朝着我走来,站在我背后。他脚上穿着草鞋,一只是软蛇皮做的,另一只用鸟的羽毛做成。他头上戴一顶黑毡的僧帽,帽上装饰了一些银的新月。他的袍子上绣着七道黄色,他弯曲的头发上抹着锑粉。”

“过了一会儿他便跟我讲起话来,他问我要什么。”

“我告诉他我要拜见神。”

“那僧侣甚是奇怪,用他那双怪怪的眼睛看了看我,说‘神在打猎’。”

“我答道:‘告诉我,在哪一个林子里。我要陪他一块儿跑马。’”

“他用他那又长又尖的指甲理顺袍子边上细软的穗子。他喃喃地说:‘神在睡觉。’”

“我答道:‘告诉我,在哪一张床上,我要去护卫他。’”

“他转而又说:‘神在开宴会。’”

“我回答:‘倘使酒是甜的,我要和他同饮,倘使酒是苦的,我也要和他同饮。’”

“僧侣又吃了一惊,他低头想了想,然后拉起我的手,使我从池边站了起来,领我往庙里走去。”

“在第一间屋子里我看见一尊偶像坐在用东方大明珠镶边的碧玉宝座上。这尊偶像是用乌木雕成的,身材跟常人的一样大小。前额上有一块红宝石,浓的油从它的头发上滴下来,一直滴到腿上。它的双脚用新杀的小山羊的血染得鲜红,腰间束着一根铜带,带上嵌了七颗绿宝石。”

“我问那个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这就是神。’”

“我大声喊道:‘即刻领我去见神,否则的话我杀死你。’我摸他的手,他的手立刻就扭了。”

“僧侣哀求我说:‘请您医治我的伤吧。我好带您去见神。’”

“我便吹一口气到他那只手上,他的手又长好了,他浑身发颤,就把我领到第二间屋子里去,我看见一尊偶像立在一朵翡翠的莲花上面,莲花四周悬垂了好些大的绿宝石。这尊偶像是用象牙雕成的,身材比常人的大过一倍。前额上有一块黄玉,胸前涂着药和肉桂末。它一只手拿着一根弯弯的翡翠玉节,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块圆圆的水晶。脚上穿的是黄铜的靴子,在它的粗颈项上套了个透明的石膏圈子。”

“我又问那个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说:‘这就是神。’”

“我大声喊道:‘引我去见神,不然我一定要杀死你。’我摸了摸他的眼睛,他两只眼睛立刻瞎了。”

“僧侣哀求我说:‘请您解除我的痛苦吧。我引您去见神。’”

“我便吹一口气到他的眼睛上,他那两只眼睛立刻就看见了,他又浑身发颤,把我引进第三间屋子,啊!这间屋子里面并没有偶像,也没有任何种类的画像,就只有一面圆圆的金属镜子放在一个石头祭坛上。”

“我奇怪地问僧侣说:‘神在哪儿?’”

“这次他回答说:‘其实我们这里没有神,只有一面包罗万象的“智慧镜”,它把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包容在里面,只不包容照镜子的人。所以照镜子的人就可能是聪明的。世间有许多别的镜子,不过那都是“意见镜”。只有这个才是“智慧镜”。有这面镜子的人什么事都知道,没有一件事情能够瞒过他。没有这面镜子的人就没有“智慧”。因此它便是神,我们都拜它。’我听了这番话,朝镜子里一看,果然跟他对我说的一样。”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我做的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把‘智慧镜’藏了起来,藏在离这个地方一天路程的一个山谷里面。我只求你允许我再进到你身体里去,做你的仆人,那么你就会比一切聪明的人都更聪明,‘智慧’也就属于你的了。我求你允许我进你的身体里去,那么你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打鱼人听完灵魂的一番话后,哈哈一笑:“我要的是爱,不是智慧。而且小人鱼爱我。”

“不,世界上并没有比‘智慧’更好的东西。”灵魂争辩道。

“爱更好。”年轻的打鱼人答道,他便沉到海底去了,灵魂又一次伤心无奈地穿过沼泽地走了。

第二个一年又很快过去了,灵魂再次回到海边来,唤着年轻的打鱼人,他从海底浮上来,对它说:“你唤我做什么?”

灵魂回答道:“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见好些奇怪的东西。”

他便走近一点,蹲在浅水里,用手托着头静静地听着。

灵魂对他说:“我离开海边以后,顺着上爱席脱城的大路径直向南走,整整六天过去了,第七天的早晨我抬起眼睛,看啊!城就在我的脚下,因为它在山谷里面。”

“这座城有九道门,每一道城门前立着一匹青铜马,每当有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九匹马便齐声长嘶。城墙用铜皮包镶着,城墙上的守望塔是用黄铜作屋顶的。每一个守望塔中站着一个手里拿弓的射手。日出的时候他用一根箭敲铜锣,日落的时候他吹号角。”

“我向城里走去,在城门口被护城人拦住,他质问我是什么人,进城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回教的僧侣,要到麦加城去,那儿有一幅绿色帐幔,幔上有天使们用银字绣成的《古兰经》。他们听见我的话,充满了惊奇,便请我进城去。”

“这样我轻易地进了城,发现那里热闹异常,有许多美丽的纸灯笼被挂在店铺前飘来飘去,艳丽极了,那儿还有不计其数的商场。商人们坐在他们货摊前的丝毯上。他们长着笔直的黑胡子,他们的头帕用金币作装饰,长串的琥珀和刻花桃核在他们的冰凉的手指中间滑来滑去。他们里面有的人卖枫脂香和甘松香,还有从印度海的岛屿上来的珍奇的香水,浓浓的红玫瑰油和小钉形的丁香。要是有人站住跟他们谈话,他们便把一撮一撮的乳香投在炭火盆里,使四周的空气变香。我看见一个叙利亚人手里拿着一根像芦苇似的细棒。棒头上升起灰色的烟丝,棒燃着的时候气味就跟春天里淡红扁桃的气味一样。有的人卖着上面镶满了乳蓝色土耳其玉的银手镯,和用铜丝串的小珍珠裸环,还有镶了金座子的老虎爪,和金黄猫(就是豹子)的脚爪,也是镶了金座子的,还有穿了眼的绿宝石耳环和中间空的翡翠戒指。从茶馆里传出来的六弦琴的声音,抽鸦片烟的人带了他们苍白的笑颜望着行人。”

“说实话,要是你和我都在那儿的话,该有多好。”灵魂说,“那儿的卖酒人都扛着个黑色篓川行在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他们主要卖的是‘西拉兹酒’。他们用金属杯子盛着酒卖给顾客,再把玫瑰花瓣铺在上面。市场里站着卖水果的,他们卖着各色各样的水果,熟透的无花果带着受伤的紫色鲜肉,甜瓜像麝香一般的香,像黄玉一般的黄。香橼,番石榴,一堆一堆的白葡萄,圆圆的金红橘子,椭圆的金绿柠檬。真是应有尽有,有一次我看见一头大象走过。它身上涂着银朱和姜黄,它耳朵上缀了个朱红丝线网子。它在一个货摊前面站住,吃起橘子来,那个卖水果的人只是笑着。你想不到他们是多么古怪的一种民族。他们高兴的时候就到卖鸟人那儿去买一只养在笼里的鸟,开笼子把鸟放走,这样他们可以更高兴一点;他们不快活的时候,就用荆棘鞭打他们自己,以此来减轻他们的痛苦。”

“在傍晚时分,我在一个商场门前见几个黑人抬着一乘精致的小轿,这小轿用镀金的竹子做成,上面装饰着黄铜的孔雀,轿窗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纱窗,窗帘上绣着些甲虫翅膀和小粒珍珠,轿子走过的时候,一个脸色苍白的塞加西亚女人从轿里往外望,对着我微笑。我便跟在他们后面,轿夫又有意加快了脚步,我也紧行起来,我已被那女人吸引住了。”

“最后他们在一所四方形的白屋前面停下来。这所房屋没有窗户,就只有一道墓门似的小门。他们放下轿子,用一个铜锤敲了三下门。一个穿绿皮长袍的亚美尼亚人从门洞里往外张望一下,他看见他们,便把门打开了,还铺了一张毯子在地上。那个女人走出轿来。她进门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再对我一笑。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苍白的人。”

“在月明的时候,我又一次返回那四方形的小屋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小屋了,这时,我便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而且为什么她向我微笑。”

“你确实应当跟我一块儿去参加‘新月节’,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宫里出来到庙里去祷告。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用玫瑰花瓣染红的,他的脸上擦了极细的金粉。他的手掌和脚心都用黄花染成了黄色。”

“日出的时候他穿着银袍从宫里出来,日落的时候他穿着金袍回去。百姓们都跪在地上把脸藏起来,可是我不这样做。我站在一个卖枣子的货摊旁边等待着。皇帝看见了站立的我,便蹙起他那画过的眉毛,站住了。我静静地直立在那儿,也不向他跪拜。百姓们对我的大胆都表示惊讶,都劝我逃出城去。我不理他们。我却走到那些出卖外教神像的人那儿去,跟他们的人坐在一块儿,那班人由于他们的行业在这儿是受到人们厌恶的。我告诉他们我做过了什么事情,他们每个人都给我一个神像,请我离开他们。”

“晚上,正当我准备在石榴街一家茶馆外面的垫子上过夜时,皇宫里的卫士抓住了我,把我带进宫,锁在了一个院子里,四面环绕着一带拱廊。墙是用白色雪花石膏做的,有些地方嵌着蓝色和绿色的花砖。柱子是绿色大理石的,铺地的是一种桃花色的大理石。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我跨过院子的时候,有两个戴面纱的女人从露台上望下来,一面在咒骂我。卫士们急急地走着,他们的矛在擦磨得光亮的地板上不停地发响。他们打开了一道精制的象牙门,我便走进一个有七个花坛的带水的花园了。园里种的是郁金香、牛眼菊、银色点点的芦荟。一股喷泉在阴暗的空中悬垂着,仿佛一根细长的水晶棒。柏树就像燃过了的火把。在一棵柏树上有一只夜莺在唱歌。”

“花园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我们走近那儿,两个太监出来迎接我们。他们走起路来,肥胖的身子一直在颤摇,他们用那黄色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其中的一位把卫士长拉在一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另一位太监装腔作势地从一个淡紫色珐琅的椭圆形盒子中拿出些香锭来细嚼着。”

“时间不长,卫士长走了过来,把围在我身边的卫士都解散了,卫士们各自往回走,两个太监慢慢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摘下甜的桑果来吃。突然那个年纪较大的太监回过头来,怀着恶意地对我微笑。”

“随后卫士长示意我,叫我走进亭子,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进了屋发现白天所见的皇帝正侧躺在一张狮皮榻上,神态安详。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头戴铜帽的牛比亚人,腰以上完全裸着,两只穿了洞的耳朵上挂着一副铜的耳环。榻旁边一张桌子上放了一把弯弯的大钢刀。”

“皇帝看见我,便皱起眉头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我是这座城的皇帝吗?’可是我不回答他。”

“皇帝微怒着向后示意,那个牛比亚人上前操起桌子上的钢刀向我砍来,刀锋飒飒从我身上穿过,但是我没有受到一点伤。那个人却扑倒在地上,当他爬起来的时候,他吓得牙齿直打颤,他躲到榻后面去了。

“皇帝马上跳起来,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根长矛,向我掷过来。我接住了它,把矛杆折成两段。他又用箭射我,可是我举起手,箭就在半空中停住了。他随后从一根白皮带里抽出一把短剑,刺进牛比亚人的咽喉,他害怕牛比亚人会说出他丢脸的事情。那个人像一条给人践踏了的蛇似地把身子猛扭几下,从他的嘴唇里冒出红色的泡沫来。”

“皇帝见牛比亚人已死,才舒了口气,用一方镶花边的紫绸汗巾揩去了额上一颗颗亮晃晃的汗珠,对我说:‘你是一个我不应当伤害的先知呢,还是一个我不能加害的先知的儿子?我求你今晚上离开我这座城,因为有你在这里,我就不再是一城之主了。’”

“我马上摆了个条件:‘把你的财宝分我一半,我就走。’”

“皇帝二话没说,拉起我的手,把我引进花园里去。卫土长看见我,受惊似地连退了几步。太监们看见我,他们的膝头打起颤来,差点吓得跪倒在地上。”

“皇帝把我领进一间八方形的房子,房子的八面墙均用红理石铸造,外面还裹着一层铜皮。皇帝伸手去摸某一面墙,那面墙就开了,我们走了进去,里面是一条长廊,廊上燃了许多支火炬。廊两旁都是壁龛,每个龛里放着大酒缸,缸里银元装得满满的。我们到了走廊中央的一段,皇帝说了句平时不可以说的话,一道装得有暗弹簧的花岗石门马上弹开了,他用手遮住他的脸,恐怕会弄花他的眼睛。”

“你难以想象那是个什么地方。大的龟壳里满满地装着珍珠,中间空的大型月牙石内堆满了红宝石。黄金藏在橡皮箱中,金粉盛在酒瓶内。还有猫眼石和青玉,猫眼石放在水晶杯里,青玉盛在翡翠杯内。圆圆的绿柱玉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薄薄的象牙碟子上面,一个角落里堆着些绸口袋,有的袋里装满绿松石,有的袋里满是绿玉。象牙角杯中满满堆着紫玉英,黄铜角杯中满满堆着玉和红玉髓。杉木柱子上挂着成串的黄山猫石。扁平的椭圆形盾牌上堆着红玉,有的像葡萄酒的颜色,有的却跟草的颜色一样。我对你说了这许多,还不过是那儿有的十分之一呢。”

“皇帝指着那些财宝对我说,‘这里所有的一切,你均有权取一半,而且我还会派人帮你把这些财宝运到你指定的地方。这件事情今晚上就要办好,因为我不愿意让太阳(那是我的父亲)看见我的城里有一个我不能杀死的人。’”

我回答道:“这里的黄金我不要,这里的白银我也不要,它们还是你的,我不会费力地运走它们,我只要你手指上戴的那个小指环。’”

“皇帝听后吃了一惊,他喊道:‘这不过是一个铅指环,它没有一点儿价值。所以还是请你带着你那一半财宝离开我这座城吧。’”

“我答道:‘除了那个铅指环,我什么也不要,因为我知道指环里面写有什么,而且那有什么用处。’”

“皇帝浑身打颤,向我哀求,他说:‘你把所有的财宝全拿去,快离开我这座城吧。我那一半现在也归你。’”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我做的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把‘财富指环’藏起来,藏在离这个地方一天路程的一个洞里面。离这个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它等着你去取呢。谁得到这个指环,他就比世界上所有的国王都有钱。所以请你来把它拿去,那么世界上的财富就都是你的了。”

打鱼人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我要的是爱,不是财富,而且小人鱼爱我。”

“不,世界上并没有比‘财富’更好的东西。”灵魂争辩道。

“爱更好。”年轻的打鱼人答道,他便沉到海底去了,灵魂又一次伤心无奈地穿过沼泽地走了。

第三年转眼间又过去了,灵魂再一次回到海边来,唤着年轻的打鱼人,他从海底浮上来对它说:“你唤我做什么?”

灵魂回答道:“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见了好些奇怪的东西。”

他依言走了过去,蹲在浅水里,用手托着头静静地听着。

灵魂对他说:“在一座城市里有一条美丽的河,河边有一个酒家,我正同水手们喝着两种颜色的葡萄酒,吃着大麦面包和泡在桂叶里的小咸鱼时,从外面进来一个老年人,他肩上搭了一幅皮毡,手中拿一把琴,琴上有两个琥珀角。他把毡子铺在地板上,用‘弦拨’弹着琴弦,一个戴面网的少女也随即跑进客栈,在我们面前跳起舞来。她戴的是纱面网,但是她却光着双脚,在毡子上跳来跳去,好像一只小白鸽似的。我从没有看见过像这样美好的东西,并且她在那儿跳舞的城市离这个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

年轻的打鱼人听见了他灵魂的话,便想起来小人鱼没有脚,不能够跳舞。于是一个强烈的欲望把他抓住了,他对自己说:“只有一天的路程,我能够回到我爱人身边的。”他笑了,便在浅水里站起来,大步向岸上走去。

他来到了陆地上,向他的灵魂伸出了双手。他的灵魂快乐地大叫一声,跑过来迎接他,进到他的身体里面,年轻的打鱼人便看见他面前沙滩上现出他身体的影子,那就是他灵魂的身体。

他的灵魂对他说:“我们快些上路吧。不久我们就会到那儿的,不然的话海神会妒嫉,它们又有不少的怪物可以听它们指挥的。”

他们便急急地走着,整个晚上他们在月亮下面赶路,第二天,他们整天在太阳下面走,当天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城市。

年轻的打鱼人对他的灵魂说:“你对我讲的她就在这座城里跳舞吗?”

他的灵魂答道:“不是这座城,是另外一座。不过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于是,打鱼人进了这座城市,他们逛遍了所有的商场,在珠宝行前的一货摊上,他发现了一个制做精美的银杯。他的灵魂对他说:“拿起那个银杯藏起来。”

他便拿起银杯藏在他的袍子里,然后他们连忙走出城去。

眼看离城已有段距离了,打鱼人停住了脚步,对他的灵魂说:“你为什么叫我拿这个杯子藏起来呢?这是一件坏事啊!”

可是他的灵魂回答他说:“轻声点。轻声点。”

第二天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城市,年轻的打鱼人对他的灵魂说:“你对我讲的她就在这座城里跳舞吗?”

他的灵魂答道:“也不是这里,但既然来到了这儿,我们应该进去瞧瞧。”

于是,他们进了这座城,穿过一些街道,他们走过草鞋商街的时候,年轻的打鱼人看见一个小孩站在水缸旁边。他的灵魂对他说:“打那个小孩。”他便动手打小孩,把小孩打哭了,他们连忙走出城去。

他们逃离了城后,打鱼人止住了脚步,对他的灵魂说:“你为什么叫我打小孩呢?这是一件坏事啊!”

可是他的灵魂回答他说:“轻声点,轻声点。”

第三天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城市,年轻的打鱼人对他的灵魂说:“你对我讲的她就在这座城里跳舞吗?”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也许就在这座城里,我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打鱼人无奈地走进了城,他寻遍了大街小巷,也找不到河边的客栈。城里的人都诧异地望着这个外地人,这使打鱼人害怕起来,便对他的灵魂说:“我们走吧,那个用一双小白脚跳舞的她并不在这儿。”

可是他的灵魂回答说:“不,我们住下来吧,因为夜太黑,路上又有强盗。”

他只好随便在市场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戴头巾的商人,身上披一件鞑靼布的斗篷,打着一个吊在有节的芦杆头上的牛角灯笼。商人对他说:“你为什么还坐在市场上呢,你没看见货摊都收了,东西也都打好包了!”

年轻的打鱼人回答他说:“我在这座城里找不到一家客栈,我也没有一个亲戚可以留我住宿。”

“我们不都是亲戚吗?”商人说,“不是都由一个上帝造出来的吗?那么你跟我来吧,我有一间客房。”

年轻的打鱼人便站起来,跟着商人到他家去了。他穿过了一个石榴园进到屋里,商人用一个铜盘盛了玫瑰香水来让他洗手,又送来甜瓜给他解渴,后来还给他端来一碗米饭和一块烤小山羊肉。

商人见打鱼人吃饱喝足后,就领他走进一间客房安排他休息。年轻的打鱼人谢了主人,并且偷了商人手上戴的指环,随后就倒在染了色的山羊毛毯上面,他拿一幅黑羔毛被子盖好身子,便呼呼地睡着了。

到了天亮前三点钟,还是黑夜的时候,他的灵魂唤醒了他,对他说:“起来,到商人的屋子里去,就到他睡觉的屋子里去,杀死他,拿走他的金子,因为我们需要它。”

年轻的打鱼人便起来,爬到商人的房间里去。商人的脚上面放着一把弯刀,商人身边那个盘子里有九包金子。他伸出手去拿刀,他的手刚刚挨到刀,商人便惊醒了,马上跳起来,自己抓住刀,对年轻的打鱼人叫道:“难道你以怨报德,我好心款待你,你却想以血来回报吗。”

就在这时,灵魂告诉打鱼人:“快点打晕他,我们拿了金子好逃,”打鱼人依言打晕了商人,卷起那九包金子,连忙穿过石榴园逃走了。他朝着晨星的方向走去。

他们仓皇逃离了城市,打鱼人走着走着停住了脚步,痛苦地对他的灵魂说:“为什么你教我杀那个商人,拿走他的金子呢?你实在很坏。”

可是他的灵魂回答他说:“轻声点,轻声点。”

“不,”年轻的打鱼人大声说,“我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你教我做过的那一切事情我都恨。连你,我也恨,我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教我那样做。”

他的灵魂回答他说:“你从前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时候,你并没有给我一颗心,所以我学会了做那一切的事,并且爱那一切的事。”

“你说什么?”年轻的打鱼人喃喃地说。

“你不要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要知道是你当初不给我心,我才会有今天的局面,这一切的后果理应由你来负,你放心吧,世间并没有你去不掉的痛苦,也没有你享不到的快乐。”

年轻的打鱼人听到这些话以后,他浑身发颤,对他的灵魂说:“不,是你坏,你使我忘记了我的爱人,你用种种的诱惑来引诱我,你使我的脚走上罪恶的路。”

“不要怪我,你要知道这一切的的确确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没有给我一颗善良的心,好了,别争了,让我们到另一座城去,作乐去,我们还有九包金子呢!”

年轻的打鱼人拿起九包金子,扔在地下,用脚踩着。

“不,”他生气地喊道,“我再也不听你的了,我也再不跟你走了。我上次既然把你送走过,现在我还是要像那样地送走你,因为你对我没有好处。”他便转过身把背朝着月亮,拿出带绿蛇皮刀柄的小刀来,想把他身体的影子,也就是他灵魂的身体从他双脚的四周切开。

可是他的灵魂并不动一下离开他一点儿,也不理会他的吩咐,却对他说:“那个女巫教给你的法术再也不灵了。因为我不能离开你,你也不能把我赶走。一个人一辈子只可以把他的灵魂送走一次,可是谁把他的灵魂送走以后又收了回来,就得永远留住它,这是他的惩罚,也是他的报酬。”

年轻的打鱼人脸色变白,握紧拳头,叫起来:“她没有把这一点告诉我,真是个骗人的女巫。”

“不,”他的灵魂答道,“可是她对于她所礼拜的‘他’却是很忠实的,她要永远做‘他’的仆人。”

年轻的打鱼人知道他不能够再去掉他的灵魂,并且那还是一个坏的灵魂,又得永远跟他在一块儿,他便倒在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伤心了一夜的打鱼人天亮时作出了决定,他对他的灵魂说:“我要缚住我的手脚免得听你指挥,我还要封住我的嘴免得说出不该说的话。我要回到我所爱的她住的地方去。我甚至要回到海里去,回到她平常在那儿唱歌的小海湾去,我要唤她,告诉她我做过的坏事,和你对我做过的坏事。”

他的灵魂没有死心,跟他说:“谁是你的爱人,你得回到她那儿去?世界上有很多比她更漂亮的。沙马利司的舞女能学各种鸟兽的样子跳舞。她们的脚用凤仙花染上了红色,她们的手里捏着小小的铜铃。她们一边跳舞一边笑,她们的笑声跟水的笑声一样清朗。跟我来,我引你去看她们。你不要再想着那些令你恐惧的事,有甜美的葡萄酒在等待你品尝,有可口的佳肴在等你享用。你不要操心了,跟我一块儿到另一座城去。就在这儿附近有一座小城。城里有一个百合树的花园。在这个可爱的花园里养着一些白孔雀和蓝胸脯的孔雀。它们向着太阳开屏的时候,那尾巴就像银的圆盘和镀金的圆盘一样。那个喂它们的女人常常跳舞给它们开心,她有时候用手跳,有时候用脚跳。她的眼睛染上了色,她的鼻孔形状像燕子的翅膀。有一个鼻孔里用一根小钩子挂着一朵珍珠雕成的花。她一边跳舞一边笑,脚踝上一对银环像银铃似的响着。所以你不要再操心了,跟我一块儿到这座城里去吧。”

可是打鱼人对灵魂说的话丝毫没反应,他以沉默来对抗,并且用绳子缚住自己的双手。动身回到他来的地方去,甚至走到他爱人平常在那儿唱歌的小海湾去。他的灵魂一路上不停地引诱他,可是他总不理睬,他也不肯去做它要他做的任何一件坏事。在他的心里爱的力量太大了!

他终于来到了海边,来到了他熟悉的地方,他去掉了封条,松开了绳索,他对大海深情地唤起小人鱼,可是她并没有应声上来会他,虽然他唤了她一整天,求她出来,却始终看不到她。

他的灵魂见此对他得意地说:“你实在没有从你爱人那儿得到多少快乐。你就像那个在天旱时候往漏船里倒水的人。你把你所有的全给掉了,却没有得到一点儿报酬。你还不如跟我去,因为我知道欢乐谷在什么地方,那儿有怎样的欢乐。”

打鱼人依旧没有被打动,他找了些树条在岩石间建了个小屋,他在那里整整住了一年。他每天早晨唤着人鱼,每天正午又唤她,到了晚上他又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始终没有从海里出来会过他,他在海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虽然他在洞穴里,在浅水中,在海潮的漩涡里,在海底的沟内到处找寻她,都不见她的踪迹。

他的灵魂不断地拿恶来引诱他,总是在他耳边悄悄地讲些可怕的事情。可是这对他并没有效力,他的爱的力量太大了。

这一年过去了,灵魂暗暗地想道:“我用了恶引诱过我的主人,可是他的爱比我强。现在我要用善去引诱他,他也许会跟着我走的。”

于是,他对打鱼人说:“既然你不愿听世上欢乐的事,那我告诉你世上还有许多痛苦的事,说句老实话,痛苦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没有一个人能够从它的网里逃出来。有的人没有衣服,有的人缺少面包。有的寡妇穿紫袍,有的寡妇穿破衣。大麻疯病人在沼泽地上走来走去,他们彼此都很残酷。讨饭的在大路上来来往往,他们的乞食袋常常是空的。在各个城市大街小巷里走着的是饥荒,坐在每道城门口的是瘟疫。来,让我们去,设法改善这些事情,使它们不再发生。既然你爱人不肯应着你的唤声出来,为什么你还老是待在这儿唤她呢?爱究竟是什么,你得为它付出这样高的代价。”

打鱼人还是一言不发,在他心中除了爱再也不能容纳任何东西了,因此他仍旧每天早晨唤着人鱼,每天正午又唤她,到了晚上他又叫她的名字。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从海里出来会过他,他在海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虽然他在海中的沟里,在浪下的谷里,在被黑夜染成紫色的海里,在被黎明涂上灰色的海里到处找寻她,都不见她的踪迹。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轻的打鱼人在海边苦苦等着他心爱的人,一天晚上,他的灵魂又对他说:“看来我无力改变你,你的爱比我更强。不过我求你允许我进到你心中去,那么我就可以像从前那样跟你成为一体了。”

“你当然可以进来,”年轻的打鱼人说,“因为你没有一颗心,在世界上飘流的那些日子里,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了。”

“哎呀。”他的灵魂叫起来,“我找不到地方进去呢,你的心让爱缠得紧紧的。”

“可是我倒愿意,我能够给你帮忙。”年轻的打鱼人说。

打鱼人刚说完这句话,他听见海里传来一声哀叫,打鱼人知道这哀叫代表着一个人鱼的死亡,他忙向海滩跑去。灰色的浪涛急急地向岸上打来,载着一个比银子还要白的东西。它跟浪头一样白,并且在海涛上面飘飘荡荡像一朵花似的。浪头把它从浪涛中卷走,泡沫又把它从浪头上拿开,后来是海岸接受了它,于是年轻的打鱼人看见在他的脚下躺着小人鱼的身体。她躺在他的脚下死了。

他悲痛万分,疯一般地扑向小人鱼,他含着泪水不停地亲吻她,用手抚摸她成缕的黑发,他哭得像一个因快乐而打颤的人,他用他两只褐色的胳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那两片嘴唇已经冷了,可是他依旧疯狂地吻着不放。她头发上的蜜是咸的,可是他仍然带着痛苦的快乐去尝它。他又去吻她紧闭的双眼,她眼角上挂的浪沫还不及他的眼泪咸。

他对着死尸忏悔起来。他把他经历的苦酒倾倒在她的耳朵里。他把她两只小小的手挽在他的颈项上,他用他的手指头去摸她那细细的咽喉管。他的快乐越来越苦了,他的痛苦里充满了奇异的欢快。

黑色的海水愈来愈近,白色的泡沫像大麻疯病人似的呻吟着。海水用它的泡沫的白爪来抓海岸。从海王的宫里又响起了哀叫声,远远地在海上半人半鱼的海神们的号角吹出嘶哑的声音来。

“赶快逃离这儿,”他的灵魂发出了警告,“海水马上就要冲过来了,要是再不逃的话,就来不及了。我知道因为你的爱太大了,你的心便拦住我不让我进去。快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你一定不会不给我一颗心就送我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痴情的打鱼人丝毫没有动弹,却只顾唤着小人鱼说:“爱比‘智慧’更好,比‘财富’更宝贵,比人间女儿们的脚更漂亮。火不能烧毁它,水不能淹没它。我在天明时候唤你,你不来会我。月亮听见了你的名字,可是你也没有理睬我。因为我不该离开了你,我跑开了,害了我自己。可是你的爱永远跟我在一块儿,它永远是有力的,没有什么能够胜过它,不管我面对着恶也好,面对着善也好。现在你死了,我一定要跟你一块儿死。”

“快逃开。”他的灵魂又一次提醒他,可是打鱼人的爱已使他听不到外界任何的声音,海水无情地靠近了,而他疯狂地吻着人鱼的冰冷的嘴唇,他的那颗心碎了。他的心因为充满了爱而碎裂的时候,灵魂就找到一个入口进去了,它好像以前一样的跟他成为一体了。海浪盖住了年轻的打鱼人。

海动荡了一整夜,天明时才平息下来,神父带了僧侣、乐手,拿了蜡烛、香炉来到海边,为海做祈祷。

神父一眼就看见了打鱼人的尸体,那时打鱼人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小人鱼。神父便皱起眉头往后退。他画了一个十字架符号以后,就高声叫着说:“我不要祝福海,也不要祝福海里的任何东西。人鱼族是该诅咒的,凡是跟人鱼族有来往有关系的人都是该诅咒的。至于他呢,他为了爱情的缘故离开了上帝,所以他现在同他那个被上帝的裁判杀死了的情妇一块儿躺在这儿,搬开他的身体同他的情妇的身体,把它们埋在漂洗工地的角上,上面不要插什么标牌,也不要做什么记号,免得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安息地方。因为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受到人们的诅咒,在死了之后也不会得到人们的谅解。”

人们照着他的吩咐做了,漂洗工地的角上,没有长着一棵香草的地方,他们就在那儿挖了一个深坑,把死尸放进里面去。

第三年又过去了,在一个祭日,神父走到礼拜堂去,他要给人们看见主的伤痛,他要向他们讲解上帝的愤怒。

当他走进庄严的礼拜堂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祭坛上放着许多不知名的鲜花。这些花看起来很奇怪,而且有着异样的美,它们的美使他心乱,它们的气味在他的鼻孔里闻着很香。他觉得很快乐,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快乐。

他打开了圣龛,在里面的圣经台前焚了香,把美丽的圣经拿给人们看,然后又将它在帐幔后面藏起来。他开始对人们讲话,他想对他们讲解上帝的愤怒。可是那些白花的美使他心乱,它们的气味在他的鼻孔里闻着很香,另一种话到他的嘴唇来了,他讲解的不是上帝的愤怒,却是那个叫做“爱”的上帝。为什么会如此,他也解释不清楚。

神父说完了他的话,人们就哭了,他回到圣器所里,眼中充满了泪水。执事们进来,给他脱下了白麻布法衣,解下腰带、饰带和圣带。他站在那里就像在梦中似的。

他们给他脱下了法衣以后,他望着他们说:“坛上放的是什么花,它们从哪儿来的?”

他们回答他:“我们说不出它们是什么花,不过它们是从漂洗工地的角上来的。”神父浑身发颤。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开始祷告起来。

第二天,神父领着僧侣、乐手拿着蜡烛、香炉等回来到海边,这次,神父真诚地祝福了海,海中的人鱼、半人半鱼的海神及海中的一切生灵。他也祝福了牧神,和森林中跳舞的小东西,以及从树叶缝中偷偷张望的亮眼睛的东西。在上帝的世界中所有的东西他都祝福了,人们充满了快乐和惊奇。可是从此在漂洗工地的角上再也长不出任何一种鲜花来,那个地方仍然成了从前那样的不毛之地。人鱼们也不再像平日那样到这个海湾里来,因为他们都到海中别的地方去了。

发明家斯克朗奇先生

〔加拿大〕尔夫·爱维斯

著名的发明家约翰夫·斯克朗奇先生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他的头发和胡须早就白了,但脸色却仍然像儿童一般红扑扑的。

斯克朗奇先生既聪明又善良。他一生中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机器,使人们活得更加幸福。他的机器使大家工作起来更方便,玩得更轻松愉快,甚至让大家什么都不做。

他发明了穿衣和脱衣机。这种奇妙的机器外表就像一张舒舒服服的椅子。只要一坐上去,它在几秒钟里就能给人穿好衣服或脱去衣服。它还会缝上脱落的纽扣,补好撕破的口子,并擦去衣服上的油渍。

这种机器在全世界都很畅销。不过除南海群岛这类不开化的地方之外,那儿的人只穿很少的衣服,因而它也就毫无实用价值了。

斯克朗奇先生还发明了一种上山速度能比下山快的雪橇。

他的其他一些发明有:自己会铺床的床,自己会摇的摇椅,还有给懒人用的游戏机器,这些机器会替懒人玩棒球、网球和扑克牌。

通过发明,斯克朗奇先生慢慢富了起来。

为了使人们生活得更幸福,斯克朗奇日夜研究发明,弄得实在太辛苦了。他的朋友们都坚持让他去度假。

于是斯克朗奇买下了一个在一条偏远的小路旁的宁静的农场,打算去那儿休养一下。他来到农场,雇了两个人来做农活,随后他在台阶上坐了10分钟,他真的只管休息,什么也不做。

他悠然自得地坐在台阶上,看见几头小猪正在绕着谷仓追逐着。其中有头小猪总是落在最后,因为它的腿很短。斯克朗奇很是同情它。

他用一碗牛奶和一根香蕉把小猪们骗进了屋子内。随后,在小猪们忙于争食之际,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出了一个能帮那只矮脚猪跑得快一些的方法。这个发明相当简单,用皮带把四支高跷绑在猪的四条腿上就行了。

聪明的斯克朗奇先生自己先试了试。这确实很好玩,他简直不愿把它解下来了。

随后他给小猪绑上了。刚开始小猪每走一步路都跌跌撞撞,它撞倒了椅子、桌子、台灯和搁在桌子上的画。它还撞倒了斯克朗奇先生。不久,小猪学会了如何操纵高跷,跑得越来越快了,最后它从开着的门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斯克朗奇先生依旧坐在地板上。镜框套在他的脖子上,电灯线缠着他的腿。

“天哪!”他喃喃自语道,“这可有点过分了。但没关系,这正好给了我一个绝妙的构思。”

“从前,”斯克朗奇先生一边解开缠着他的电灯线,一边说,“我一直在发明帮助人的玩艺儿,可从没想过发明能帮助动物的东西。总得有人这么做,”他表情庄重地说道,“而这个人,就是我。”

斯克朗奇从脖子上摘下了镜框,就开始研究起来了。

他首先发明了让马在炎热的夏天戴的更凉爽、也更漂亮的帽子。

然后他发明了一种自动拍蝇机,使马儿不用在炎热的夏天里不停地挥动尾巴赶苍蝇了。机器转动起来后,会产生飒飒凉风,使得马儿即使在最热的天气里也觉得凉快舒适。

斯克朗奇先生不愿看见母鸡晚上睡在硬梆梆的鸡窝里,他为它们发明了带软枕的床。

他为池塘里的鸭子发明了小小的帆,这样它们就不必艰苦地不停地划水了。

最终,斯克朗奇先生为“美人”——那条老奶牛,发明了嚼草机。

很久以来,他就一直为母牛们感到难过,因为它们嚼草太费劲了。在他看来,母牛们低着头,几乎整天在辛苦地啃草,有时还夹进虫子,尖刺,沙粒,甚至石子,实在是太不幸了。

于是斯克朗奇先生发明了一种像割草机那样的机器,前面装有一个风扇和旋转的刀片,上面还有个筐,他让“美人”套上。老奶牛一走动,割草机就启动工作,风扇会把无用的东西吹去,刀把草打碎,“美人”只要张开嘴把筐里的草吃下去就行了。

可是当马群有了帽子和自动拍蝇机之后,它们便无所事事了。在夏季的草原上,它们便无事生非。

于是它们跃出篱笆,跑进斯克朗奇先生的玉米地里,吃掉了玉米,直到撑坏了肚子。

于是他不得不请兽医来治病,那些药真是又苦又难闻。

母鸡们有了床后,因为舍不得离开舒适的枕头,导致早晨起不来,结果也就不下蛋了。

鸭子们刚装上帆,谁料来了一阵风,把它们吹得都像陀螺似地团团转,弄得晕头转向。

“美人”——那头老奶牛根本不欣赏专门为它设计的那台机器,它还是对自己的老办法情有独钟。当它第一次被套上这台机器时,便怒气冲冲地一路跑,一路乱踢。

它穿过大路,一头跑进格林太太的玫瑰园,在花丛中踏出一条平坦的小径,搅得玫瑰花朵漫天飞舞。

它又穿过詹金斯先生的蔬菜地,割草机割掉了一排排整齐的胡萝卜和芹菜。

然后,它跑过安德森太太的草坪,那儿晒着她家最好的衣服和餐巾,老奶牛一走过,破碎的白布片便飞上了天空,然后像暴风雪中的雪花一样飘洒下来。

最后,随着一声几英里外都能听到的碰撞声。割草机被“美人”撞到了石墙上,撞了个四分五裂。这时老奶牛才觉得好受多了。

斯克朗奇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了上来。他急忙向怒气冲冲、嘴里还不时嚷嚷要报复的詹金斯先生,以及格林太太和安德森太太赔不是,并且赔偿了他们的全部损失。

当他牵着“美人”回家时,伤感地拍拍它的头。

“老天,”他喃喃低语道,“这实在太糟了,但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如何来帮助动物的绝妙的启发。”

斯克朗奇先生整天埋头沉浸在发明的冥思苦想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他发明的那玩艺像个巨大的盒子,顶上有个咖啡磨盘似的东西。他把这玩意儿放在牲口栏前,又把所有的动物都召集了起来。

斯克朗奇先生从小猪身上取下高跷,从鸭子身上取下帆,从鸡棚里取出床,从马身上取下帽子和自动拍蝇机。随后,把它们全都放到机器顶上的磨盘里,然后按下了一个按钮。

随即从机器里传出了一声叹息,以及一阵稀里哗啦的嘈杂声音。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一股蓝烟从机器顶上冒了出来,在上面盘旋了一会后,又慢慢地散开了。

这就是斯克朗奇先生为动物发明机器的最终结果。

“哈哈,”斯克朗奇先生高声笑道,“庆祝为动物发明的最有价值和最后一架机器——斯克朗奇无用机器通用处理机的诞生。”

随后斯克朗奇先生一手搂着“美人”,另一只手放在马背上。鸡飞上他的头顶,快活的鸭子停在他的肩上,而小猪挤在他身旁,在他的双腿间钻来钻去。

“我终于,”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我终于发明了一样帮助你们全体动物,并让你们能够幸福生活的东西。我的工作不是白费的。”

随后,斯克朗奇先生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走向他的屋子,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什么也不干了,就这样悠闲地在那儿坐了很久。

聪明的小裁缝

〔德国〕格林

从前,有一个骄傲的公主,不管谁向她来求婚,她都要出个谜语给他猜。结果那些人都猜不出来,受到她的嘲弄,并立即被驱逐出宫。公主愈加骄傲起来,派人张贴出布告,声明谁若能猜中她的谜语,不论是什么人,她都愿同他结婚。

最后有三个裁缝一起来了。两个年纪大一些的,以为他们做过许多巧妙的工作,都获得了成功,认定这次猜谜也必胜无疑。而那第三个裁缝则是冒失鬼一个,他的裁缝手艺甚至都不很过关,但是这次,他却是信心十足,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气势。

那两个裁缝对他说:“你留在家里吧,你什么也不懂,何必去自找难看呢?”小裁缝却不甘心,他说:“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一定能应付一切。”他义无反顾地走了去,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他们一同来到公主面前,请她给他们出谜语。他们的智商都很高,自以为是最适当的人选。

公主说:“我头上有两种头发,你们说是什么颜色?”

第一个裁缝回答:“这太容易猜了!一定是黑的和白的,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黑底白点布一样。”

公主冷笑说:“不,你猜错了。请第二个来回答吧。”

第二个裁缝似有所悟,回答说:“如果不是黑的和白的,那就是褐色和红色的了,像老年人穿的礼服一样。”

公主摇头说:“不,你也没猜对。现在请第三个回答吧,我看他的样子倒像蛮有把握。”

小裁缝向前跨了一大步,冒冒失失地说:“公主,你说对了,我回答得出。你头上有一种银发、一种金发,这就是你所说的两种颜色。”

公主听了,面如土色,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因为他猜中了。她原本想,这是世界上任何人也想不到的答案。

但是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对小裁缝说:“你虽然猜中了,现在还得不到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做,兽笼里有一只熊,你去和它搭伴住一夜。如果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你还活着,我们马上举行婚礼。”

公主心里想:“他的生命就此终结了,我就可以摆脱了小裁缝。因为那只熊从来没放出过一个活人。”

然而小裁缝胸有成竹地说:“这算得了什么!只要放手大胆去做,事情就已成功一半了。”

到了晚上,小裁缝被关进了熊住的铁笼。那熊马上立起身,向那黑影扑来,要用它的有力的脚掌来好好欢迎它的客人。

小裁缝说:“唔,朋友,慢慢来,慢慢来,我马上会叫你安静下来的。”于是他仿佛毫无顾忌,不慌不忙地从袋里拿出几个胡桃,咬了起来,吃着胡桃仁,透着一股香气。

熊见了,馋得流出了涎水,也想吃胡桃。小裁缝很大方地从袋里掏出一把来给它,但那不是胡桃,而是鹅卵石。

熊高兴地把它放到嘴里,不论怎样用力,却一个也咬不开,它很气恼自己:“哦,我竟这样笨,连个胡桃也咬不开?”它馋不过了,向小裁缝说:“喂,给我把这个胡桃咬开!”

小裁缝说:“嘿,你太不中用了,有这么一张大嘴,竟连一个小小的胡桃也咬不开!”他边说边拿过鹅卵石,换成一个胡桃,放到嘴里,“嘎嘣”一声咬成了两半。

熊说:“我看你做得如此容易,很想再试试。”小裁缝又给了它一些鹅卵石,熊用尽力气去咬。可是谁也不会相信,它会把它咬开的。

这件事过去了,小裁缝从衣袋里拿出一把小提琴来歪着脖子,拉出了一首欢快的乐曲。熊听了这音乐,身不由己地跳起舞来,跳得好高兴。过了一会儿,停下来对小裁缝说:“你如实告诉我,拉琴难不难学。”

“唔,这非常容易。喏,像我这样:左手指按着弦,右手拿着弓随便在上边拉拉跳跳,跳跳拉拉,快乐极了!”

熊羡慕地说:“我很想学会拉琴,这样,高兴的时候我就可以跳舞了。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教我。”

小裁缝挺爽快,他说:“我很愿意,只要你灵敏一些就行。那么,你把脚掌伸过来我看看。”熊顺从地把脚掌递过来。小裁缝拉着它的脚掌一看,说:“你的脚爪太长了,要学琴,就要把它弄短一点。”

他又摸了摸袋子,拿出一把老虎钳来,把熊的脚掌放在钳口上,然后把手柄摇紧,说:“你等一下,我去拿剪刀来。”但是他根本不去找什么剪刀,躺在铁笼一角睡着了,熊的咆哮声也不能把他拖出梦乡。

夜里,公主听到熊叫,以为那熊必定是吃得高兴了。不觉为小裁缝的命运生出淡淡的忧伤。早晨起床后往熊笼一看,却见小裁缝愉快地站在那里,还在做体操。现在她再没有理由拒绝结婚了,因为那是她当着公众的面答应了的。

国王派了一辆马车来,让他的女儿和小裁缝坐上,去教堂举行结婚典礼。和小裁缝同来的那两个心术不正的裁缝,对小裁缝的幸福十分嫉妒,就跑到熊笼前扭开老虎钳,放出熊来,妄想“借熊杀人”。

那熊被老虎钳夹了一宿,憋了满肚子气,直向马车追去。

公主听到熊张着大口咆哮,惊恐万状,叫道:“不好了!熊追出来,找你复仇来了!”

小裁缝一见情势紧急,立刻头冲下脚冲上,仰在车坐上,把双腿叉开,像老虎钳钳口一样,伸出了车窗外,并且对熊叫道:

“蠢家伙,你认识它吗?如果你过来,又要被夹住了!”

熊竟然也变得聪明起来,看见那东西,掉回头跑进了铁笼。

于是,我们的主人公重新端坐在马车里到教堂去。那公主再也不骄傲了,拉着他的手,与他举行了婚礼。他们一起生活,愉快得像一对春天里的云雀。

没有看见什么的阿布纳

〔德国〕豪夫

在伟大的皇帝穆勒·伊斯马厄统治着非斯和摩洛哥的时候,在摩洛哥城住着一位名叫阿布纳的犹太人。

众所周知,犹太人无孔不入,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保持着他们的祖先——犹大的特点:狡猾,天生一副锐利的眼睛,不放过最微小的利益,而且越受虐待越狡猾,还多少有些以此自豪。不过有时候,一个犹太人也会因自己的狡猾而深受其害。

一天下午,阿布纳到摩洛哥城外去散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头戴尖顶帽,身披破旧的、不太干净的外衣,不时取出他不太愿意让人看见的金色鼻烟盒,偷偷抽了一口烟,然后摸摸胡子。他的眼睛翻来翻去滚动着,既闪耀着永恒的恐惧和忧虑,也呈现着渴望找到发财机会的迫切心情,反正,那两个眼球一刻也没安静过。但从他那活泼的行动中仍然显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这天想必是做了一笔如意买卖。是呀,正是这样,他既当医生,也当商人,只要能赚钱,他都干。今天早上,他用一个生了暗疾的奴隶换了一骆驼便宜的橡胶,然后,他给一个富商去看病,为富商配了最后一剂汤药,不过不是康复前,而是去世前。

当走到一座生长着棕榈树和椰子树的小树林旁时,突然,他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叫喊声。转过身一看,看到一群人向他这边奔来。这是一群御马夫,总马监跑在最前面,慌慌张张地向四周观望,好像正在积极寻找失去的什么东西。

“犹太人,”总监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匹配着鞍子和缰绳的御马跑过去?”

阿布纳回答说:“真是一匹出色的骏马,蹄子很小,蹄铁是七两重的银子做的,毛呈金黄色,像教堂里安息日的蜡烛台一样发亮,高有十五拳,尾巴长约三尺半,衔铁还是纯金做的。”

“对极了!”总马监叫道。“对极了!”马夫们也异口同声地附和道。“正是马王”,一个年老的驯马师叫道,“我曾向王子阿布达拉说过十次,马王要戴上轻勒笼,我最了解马王的脾气,我早就说过。——不过快说,它跑到哪儿去了?”

“我连马的影子都没有看见,”阿布纳笑道,“我怎么可能说出这匹御马跑到哪儿去了呢?”

大家听到这前后矛盾的说法,都大吃一惊。总马监正要追问阿布纳,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世界上的奇事也真多。就在马王不见的同时,皇后的哈叭狗恰巧也跑掉了。一群太监追了过来,老远就喊道:“你们有没有看见皇后的哈叭狗啊?”

“没有你们寻找的哈叭狗,各位,”阿布纳说,“只有一条母狗。”

“正是母狗,”大太监高兴地叫道,“它叫阿丽尼,它在哪儿?”

“一条小长毛狗,”阿布纳继续说,“刚下过小狗不久,长长的垂耳,毛茸茸的尾巴,右前腿是跛的。”

“是它,是它,一点也不错!”太监们齐声说道,“是阿丽尼。皇后听说它不见了,立刻急得昏过去了。阿丽尼,它在哪儿?如果我们空手回宫,我们都会被处死的。快说吧,你看见它跑到哪儿去了?”

“我连狗的影子也没有看见,如何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呢。”

马夫和太监们气得咬牙切齿,骂阿布纳不知死活,竟敢拿王子和皇后的东西开玩笑。他们马上怀疑到,狗和马可能是被他偷走了,即使未偷,也知道它们的下落。于是其余的人继续寻找,总马监和大太监抓住犹太人,带他去见皇帝。这个家伙竟然还是老样子,一半是狡猾,一半是恐惧。

穆勒·伊斯马厄听完下人的禀报,大发雷霆,马上召集宫廷例会,由于事情重大,他亲自当审判官。案子一开始就判处被告五十下脚掌。阿布纳见此情况,哭喊起来,直呼冤枉,要求诉说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引用《圣经》和《他勒目》法典上的箴言,叫喊道:“王的愤怒好像年青狮子的吼叫,他的恩典却如草上的甘露!”“如果你的眼睛又瞎,耳朵又聋,就不要还击你的手。”——穆勒·伊斯马厄向执行官使了个眼神,并以先知的圣须和他自己的胡子发誓,如果逃逸的犬马找不回来,这个犹太佬将用他的脑袋抵偿王子阿布达拉的无限痛苦和皇后的惊厥。

此时,消息传来,马和狗都已找回,而摩洛哥皇帝的金銮殿上正响着挨打者的哀号。

阿丽尼正和几个同类一起玩耍,猝不及防被捉住了,那虽然是几只彬彬有礼的“绅士”,但作为一个“宫娥”,阿丽尼和它们在一起是绝对不恰当的。马王则跑得精疲力尽,在塔拉溪边绿油油的草地上正安然啃着芳香的青草,比吃皇帝的燕麦还要津津有味,正如一个王子狩猎迷路,疲惫不堪,在农民家里以黑面包和奶油充饥,忘记了他餐桌上曾有过的山珍海味一般。

穆勒皇帝知道消息后,便要阿布纳解释一下他前后不一致的言语。对于阿布纳来说,虽然有些晚了,但他终于得到了替自己进行辩白的机会。于是,他在皇帝陛下的宝座前面磕了三个响头,开口解释说:

“最伟大的皇帝陛下,国王的国王,西方的主宰,正义的使者,真理的代言人,智慧的源泉,您像黄金一般耀眼,像钻石一般辉煌,像钢铁一般坚强,请听我说吧。既然您已恩准您的子民开口,那么我就当着您的奕奕天颜扬声了。我以我祖先的神灵,以摩西和先知们的名义起誓,我没有用我这双肉眼看见你神圣的御马和皇后娘娘心爱的阿丽尼。不过请听我说,我了解这两件事的过程。

“我劳累了一天,正在一座小树林里无忧无虑地散步,借以恢复一下精神,我很荣幸地在那儿遇见了总马监老爷和娘娘宫中的公公们。在此之前,我在棕榈树间的细沙上看到一个动物的足迹。我很善于辨认动物的足迹,一见就知道这是一只小狗的脚印,在平坦的沙地上,介于两道脚印之间,有几条细长的沟。我又确认这是一条吊着乳头的母狗,不久以前才下过小狗。在这前足印旁边还有另外一些痕迹,好像被轻轻扫掉一层沙,从而我又可判断,这条狗长着一双漂亮的长垂耳。我还看见每隔一段较长的距离,沙就被掘开一个更大的洞,这告诉我,这小东西有一条美丽的长毛尾巴,长得准像一根羽翎,小东西喜欢用它不时地在沙上拍打。我还注意到,一只脚爪印入沙里总是浅一些。很抱歉,这也被我看出来了:娘娘的这条狗,如果允许我说出来的话,有些跛。

“至于王子的那匹马,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当我转入一条灌木小径时,我看见有马蹄的痕迹。我一见这种名贵的小蹄痕,纯粹、坚硬的蹄印,我自言自语地说:这儿跑过去一匹马,而且是匹品种名贵的骏马。我还看见蹄痕,一个一个隔得那么远,而且又那么均匀,我不觉想道:马跑的步法很整齐、大方,只有皇族才配有这样一匹马。我还想到《约伯福音》描写的战马:‘他在地上一蹬,自喜其力,出去迎接带甲的人,他嗤笑可怕的事,从不惊惶,也不因刀剑退回,箭袋和长枪在他身上铮铮有声。’我看见地上有东西发亮,于是照例弯下腰,哦,原来是一颗大理石,马跑过时用蹄铁在上面划了一道纹路,我一见纹路就知道马蹄铁是七两银打的:任何一种金属划的纹路我都认识,不管它是真金属,还是假金属。我走着的那条林荫道有七尺宽,到处看见棕榈树上的尘土被擦掉,‘是马尾巴将它们掸下来的,’我嘟哝着,‘马尾巴有三尺半长。’在顶部高出地面大约五尺的树木下面,我看见有新近脱落的叶子,不用说是马迅速跑过时擦落的。这告诉我马有十五拳高。而且,在同一些树的下面还有小小一卷灿烂的金毛,这肯定是一匹黄骠马!我走出灌木林,看见一堵石壁上有一道金色纹路,‘您一定认识这样的纹路,’我暗自道,‘是什么东西呢?’一块试金石在石壁上划了一道像头发般细的金色纹路,荷兰七省联邦金市上面拿着箭束的小人儿也不会划得比它更细致更清楚的了。这道纹路一定是这匹脱了缰的马跑过去时,衔铁刮着石壁划下的。我当然知道您那崇尚豪华的高贵个性,国王的国王;我当然清楚,如果衔的不是金嚼而是别的嚼子,即使是您最低级的马也会感到不光彩。我就是这样了解到一切的,如果……”

“哎呀,麦加和麦地拉呀!”穆勒·伊斯马厄叫道,“这才算是眼睛。要是你有这双眼睛就好了,猎务长,你就不必带一队侦探犬了。如果你要有这双眼睛的话,警务总监,没有那些巡警和督察你照样能观察得非常深透。嗨,犹太人,我很欣赏你这种非凡的观察力,因此对你宽大处理,你已经挨了五十下沉重的鞭子,值五十个契什纳,省了你五十个,那么现在你只要再出五十契什纳现款就行了。交出五十契什纳,切莫再嘲讽皇族用的一切东西,除此之外,我还是特别爱我的子民的。”

宫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惊佩阿布纳的观察力,因为陛下失口说他是一个如神鹰的家伙。但这并不能抵偿他的痛苦,不能赔补他宝贵的契什纳。他哀声叹气,从钱袋里挤出一个个的金币,而且每一个都在手里头掂量很久。御前弄臣什努里还讥讽他,问他是不是在王子阿布达拉的黄骠马试验衔铁的石头上,验看过他的全部契什纳。“今天,你的智慧是家喻户晓的了,”他说,“不过我愿意和你赌五十个契什纳,你有一天将希望自己宁可不曾长这张嘴,可是先知是怎样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连一条灵犬也比不上了,阿布纳先生,即使它的脚不跛的话。”

这件使阿布纳痛心不已的事刚过去不久,有一天,他正在一条翠绿的山谷中赏景,山谷的两边是阿拉拉斯山的支脉。像上一次那样,他在那儿被如狼似虎的武士追赶上了。统领向他喊道:“嗨,好朋友,你看见皇帝的亲兵——黑人戈罗跑过去吗?他开了小差,一定是从这条路跑到山里去了。”

“爱莫能助,统领老爷。”阿布纳回答说。

“啊。你可别跟我开玩笑,犹太佬,我们都很敬佩你那敏锐的观察力的。或许你闻出空气中还有他的汗味?看见荒草中还有他迅速跑过的足迹?说吧,这个奴隶一定经过这里。他一个人拿着气枪逃跑了,这是皇上最喜欢的玩意。说吧!不说我马上把你手足绑在一起。”

“我实在不能说我看见过我的确没有看见的东西。”

“叛徒犹大的子孙,我最后一次问你:奴隶跑到哪儿去了?想想你的脚掌,想想你的契什纳吧!”

“哎呀,天哪!如果你一定说我看见什么人的话,就往那边赶去吧,他不在那儿,就在另一边。”

“这么说来你看见过他了?”统领向他怒吼道。

“是的,官老爷,因为您一定要我这么说呀。”

士兵朝着他指定的方向急急忙忙追去。阿布纳撒完谎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不过,还没过二十四小时,一群值殿护卫竟违反讳律——因为当天是安息日——闯进他家里,把他五花大绑,带到摩洛哥皇帝面前。

“犹太狗,”皇帝向他大声谩骂,“你胆敢捉弄皇帝的侍卫,逃亡的奴隶沿着海岸跑,眼看就要坐上一只西班牙船远走高飞了,你竟敢指给追捕的护卫们一条错误的道路,向山里追赶!来人啊,把这家伙的鞋脱掉。抽一百脚掌,并准备从钱袋里掏契什纳!脚掌在鞭子下起多少个泡,就从钱袋里掏多少块钱。”

大家都很清楚,非斯和摩洛哥国王喜欢迅速执法,所以可怜的阿布纳挨了鞭子,纳了罚款,他诅咒他的命运,为什么注定他受这样的罪:每一次皇帝丢东西,他的脚掌和钱袋都得遭殃,为什么。当他在那些野蛮的宫廷执事的笑声中,无奈地叹着气,一瘸一拐地走出宫殿时,弄臣什努里向他说:“知足一些吧,忘恩负义的阿布纳。上天保佑我们的皇帝,他每一次遭到损失,必然也引起你的切肤之痛,这还不够你光彩吗?只要你答应给我一点酒钱,我每次都在西方的主宰快要丢东西的一小时之前,到你的铺子里来通知你:‘不要出门,阿布纳。’你知道为什么吗。很简单,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伟大的陛下就不会让你赔偿损失了。”

驼背矮人历险记

〔法国〕奥克塔夫·弗耶

从前,在那不勒斯城,有一个名叫波利希内拉的小孩儿,他长得奇丑无比:前面是鸡胸,后面是驼背,还长了一个鹦鹉鼻子和一个往上翘的尖下巴。可是他却同天使一样聪明,刚生下来就会翻筋斗,做鬼脸,讨得爸爸妈妈禁不住地捧腹大笑。他长得特别快,出生才六个星期,看上去就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了。没过多久,附近的人们都知道波利希内拉是个聪明机智、口齿伶俐、爱动脑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孩子。

波利希内拉的家里很穷,全家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子,风一吹就会被刮倒。有一天,波利希内拉对爸爸说:“爸爸,请您把咱家的破房子卖了,给我买头毛驴吧,我要骑着它带着您和妈妈到王宫里住。在那里我还可以读书,学到很多知识。”爸爸起初还以为他在说疯话,但在他百般央求下,只好顺从了他。于是他骑上刚买来的毛驴,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到王宫,他们周围簇拥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国王听到外面人声鼎沸,赶忙跑到阳台上来观看。只见一个小男孩,身穿半边红半边黄的紧身上衣,脚蹬朱红的木屐,头戴金色的高礼帽,神气活现地跨在驴背上,就像马戏团的一位老演员。国王高兴地派人把他们领进宫来。

“陛下,请允许我骑在驴背上为您表演走钢丝绳。钢丝绳将架在离地五十一英尺的空中。”波利希内拉胸有成竹地说。

“好极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为我们表演呢?”国王饶有兴趣地问。

“如果陛下命令您的总管给我提供必要的东西,今晚六时我就可以为您表演。”

“好吧!”国王马上就下命令,“叫总管来!”

国王的总管名叫比高兰。他心肠狠毒,残暴无情,常常欺压百姓,当地老百姓都痛恨他。他干的坏事数也数不清。

国王对比高兰总管说:“我命令你给这个驼子提供一切必要的东西。要是你玩忽职守,我就叫人吊死你。要是这个小孩儿瞎吹牛,我就吊死他!”

到了傍晚,一切准备就绪。在拉钢丝绳的两根柱子中,有一根上面靠着一架梯子。波利希内拉骑着毛驴来了,总管比高兰扶他下了驴,他便轻快地扶着梯子爬到了梯顶。这时比高兰老爷在梯角牵着驴子。只见波利希内拉对下面的比高兰说:“总管大人,请把那头驴子牵到钢丝上面来。”

“什么,驴子?你这不是存心耍弄我吗?”比高兰睁大眼睛说。

波利希内拉听完,便振振有词地对国王说:“陛下,我只负责走钢丝,比高兰总管曾经保证向我提供一切必要的东西,但他不给我提供毛驴。老天爷,这正是我最需要的东西呀!”

听了这番话,看台上哄堂大笑,纷纷鼓掌喝彩,因为谁都喜欢看比高兰老爷出洋相,国王本人也乐得合不拢嘴。

“比高兰管家,听着,”国王揩干笑出的眼泪,终于说话了,“这回就看你的本事了。”

“但是,陛下……”比高兰气得发狂,但又不敢违抗国王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把毛驴往梯上赶。可毛驴根本不听指挥,还“呜——吭!呜——吭”地大叫,总管又是用鞭子抽,又是用脚踢,谁知这头毛驴一生气,两条腿突然往后一跪,把总管掀翻在地,自己则挣脱着逃开了。

在一片笑声中,波利希内拉走下梯子,来到国王面前,双膝跪下,请求国王宽恕。国王从心里喜欢这个聪明机智的小男孩,就说:“我饶恕你,只是你必须帮我摆脱困境。”

原来,几年前,那不勒斯城受到士耳其舰队的威胁,国王曾请求黑人国派人来支援。黑人国国王同意派兵,条件是等国王的公主长大后要嫁给他。大家都知道,黑人国国王相貌丑陋,粗暴凶狠,而公主容貌美丽,性情温柔。如果把公主嫁给他,那岂不是把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然而,就在这一天,黑人国的特使带着五百名随从要来接公主了。国王又怕背约失信,又怕委屈了公主,真是左右为难。

波利希内拉听了以后问国王道:“当时还有别的许诺吗?”

国王迟疑片刻,说:“他还说作为礼物,他将送一双拖鞋给新娘。制鞋的材料由我们指定,只要在地球上找得到就行。”

“好极了!”波利希内拉大声叫道,并且马上请国王派人带他去见特使。

“特使大人,”波利希内拉彬彬有礼地说,“欢迎您来接我们的公主。只是,按照协议,您不是应该送一双拖鞋给公主吗?”

“是的,”特使傲慢地答道,“只要她指定的材料是世界上有的。”

“更妙了。要是您没法弄到这样的拖鞋,婚事就告吹了?”

“当然!”特使不耐烦地答道。

“嘿,特使先生,公主觉得您的皮肤又黑又亮,用来做拖鞋再合适不过了。您看……”

特使还没等听完驼背矮人的话,就吓得带着他那五百名小黑人,拔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卡迈勒和宝石匠的妻子

《一千零一夜》

古时候有一个大商人名叫拉赫曼。他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一年后,他那个贤惠的妻子就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儿女都很活泼可爱,他给他的儿女起了两个非常吉祥的名字:儿子叫卡迈勒,女儿名叫萨巴哈。

几年过去了,卡迈勒和萨巴哈都已长大而且都漂亮了。由于拉赫曼是个大富商,所以卡迈勒和萨巴哈的出身也很高贵。因为拉赫曼有的是钱,他也舍得在自己的宝贵儿女身上花钱,所以卡迈勒和萨巴哈这几年发育得非常好,跟穷人家的的孩子相比,立刻就能显示出他们的优势来。

拉赫曼夫妇看着他们的儿女一天天长大起来,越长越讨人喜爱,心里很是高兴,但是忧愁一直缠绕在他们的头上。拉赫曼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什么人都接触过,阅历非常丰富,他深刻地明白人怕出名、树大招风的道理。自己的儿女长得好,自己家人欢喜,但是别人就难免不嫉妒了。别人安得什么心,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拉赫曼总是把他的那对宝贵儿女关在家里,不让他们出来和外面的人接触,生怕别人陷害他们,也害怕他们跟着别人学坏。

就这样,他把他的宝贝儿女关在家里,请老师到他家里来教育他们。教卡迈勒和萨巴哈的老师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但是有个毛病,就是只会死读书,所以他教出来的学生都是一些死读书的人,偶而有个别不死读书的人,那是压根儿就没有跟他学的人。在这样的环境和在这样的老师的教导下,卡迈勒和萨巴哈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拉赫曼看到老师一天到晚都教他的儿女读书,以为他的儿女真学到了很多知识。卡迈勒和萨巴哈在只会死读书的教师和在只会围着老师转的父母的陪伴下,成长了十四年。有一天,拉赫曼的妻子忽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那就是把个会死读书的老师送走,让卡迈勒和萨巴哈出去闯一闯世界。

拉赫曼当时听了这些话后,整个儿身体都摇晃了起来,但商人的妻子列举了很多事例,以证明她的孩子到外面闯荡胜过呆在家里死读书。商人由不同意到勉强同意,这个过程着实废了他很多脑力。那个只会自己死读书以及教学生也只会死读书的老师开始还不同意商人夫妇的提议,最后商人拿出一笔出乎他意料的薪金后,老师一言不发地收拾行李走人了。卡迈勒和萨巴哈非常支持他们的老师回家,也十分支持他们伟大而有先见的母亲。当然他们兄妹对他们的父亲也赞不绝口,感谢父母对他们的理解和同情。为此,卡迈勒深情地亲吻了满脸是大胡子的拉赫曼,萨巴哈也深情地亲吻了她的母亲。

卡迈勒的母亲为她的儿女们准备了很多物品,也就是生活上的物品,物品非常丰富,光衣服就足够让卡迈勒兄妹穿上四五年。谁让卡迈勒家那么有钱呢?穿上新衣新裤的卡迈勒和萨巴哈很高兴地走出了家门,当他们走到大街上时,卡迈勒的英俊潇洒,萨巴哈的美丽高雅几乎吸引了所有的人。一时之间,卡迈勒和萨巴哈在大街上出现的消息,立刻让拉赫曼家族更加有名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相互地打探那个小伙子和那个姑娘的姓名和年龄。拉赫曼在城里开的店铺转眼之间就人满为患了,人们非常倾慕美少年和美少女,当天,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拉赫曼家族人的头上。但拉赫曼不为这些有点无聊的倾慕而感到欢喜,他很担心他的儿女们的安全。

卡迈勒远行巴士拉

拉赫曼看到情况有点不对头了,他觉得应该立刻让他的儿女回到家里去,不然麻烦的事可能会发生。拉赫曼以前看到过一个英俊无比的男子因为很多美貌的姑娘的不懈追求和友情奉献而遭到那些长相稍逊他一筹的男子的攻击,最后英俊的男子变成了伤痕累累长相恐怖的断腿乞丐。他可不想让他的宝贝儿子也变成那样。

拉赫曼把儿女们关进了他们各自的房间里,然后才走出大门继续做买卖。买卖因为没有了卡迈勒和萨巴哈的精彩而变得门可罗雀。这时有一个苦行僧坐在拉赫曼店门口趴在地上痛哭。苦行僧趴在地上痛哭的样子像极了蚯蚓在地上爬行的样子。这个样子非常引人注目。拉赫曼当年穷困潦倒的样子也像这位苦行僧,所以拉赫曼给予了苦行僧的同情。

拉赫曼对苦行僧说:

“朋友,出门在外不容易,这点钱就拿去当点路费使使吧。”

拉赫曼说完这句话,顺便拿出了一把钱,递给苦行僧。苦行僧看了一眼拉赫曼,没有回答拉赫曼的话,依然痛哭,哭声比上次更厉害。趴在地上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拉赫曼以为苦行僧嫌他手上的钱少,不好意思地又从口袋里拿了一把钱。

苦行僧哭得更厉害了,拉赫曼头大了起来,伸手就把拿出去的钱币又哗啦啦地扔回了他的口袋,看都不看那个苦行僧一眼。

那个苦行僧可能是遇到了伤心的事,虽然拉赫曼不再理他了,但是他仍照哭不误。刚开始拉赫曼还能忍受苦行僧的哭声,到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所以他抓起了一个大苹果就往苦行僧头上砸了过去。那个苹果又大又重,苦行僧一声不响地趴在地上,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做蚯蚓爬行的动作了,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拉赫曼觉得事态严重,立刻吩咐家仆将苦行僧抬进了家里,吩咐家仆请城里最好的名医来医治这个倒霉的苦行僧。

拉赫曼的家仆前脚刚走出大门,苦行僧霍地就站了起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指着拉赫曼的眼睛骂道:

“你为富不仁,你的良心坏了,你不是好人。”

苦行僧本来想把最后一句话的“好”字除掉,想骂用苹果砸他头的拉赫曼不是人,但脑筋急动了一下,发现他身在拉赫曼的家里,不应该太嚣张,虽然,口直心快,思维敏捷,但还是忍住了不少骂人的脏话。苦行僧吃了苦头,一看到卡迈勒,忍不住又泪水长流,哭得拉赫曼一家人阴云密布,到处都是一种悲惨的气氛。

拉赫曼实在受不了苦行僧的哭声,差点拿起脚边的椅子往苦行僧头上砸去。苦行僧在哭的时候,还没忘记窥探拉赫曼的行动,当他发现拉赫曼身边有一张又大又硬的椅子时,他先把自己的哭声调小了一些。然后往后一退,实际上准确地说,应该是往后一跳,远离了拉赫曼,靠近了卡迈勒。这样的话,他就不怕拉赫曼拿大椅子砸他的头,或者他身上的其他部位了,因为他可以借助身边的卡迈勒作为他的应敌武器,拉赫曼肯定是不会投椅子的。

拉赫曼看了看家里的摆设,觉得犯不着为了这个苦行僧而砸坏自家的家具,他用最省钱又最省力的回答当作武器,那就是用嘴巴骂人:

“苦行僧,你别哭得那么虚伪好不好?你哭给谁看啊!你信不信我用拳头砸你的脑袋。”

苦行僧意识到拉赫曼那粗大的拳头对他将构成致命的威胁,他不敢再哭下去了。他说:

“你这个人怎么一开口就讲收拾人呢!一点慈悲心都没有。”

拉赫曼说:

“你有话快说,少跟我来这一套!”

苦行僧整张脸都苦起来,他说:

“我就是要告诉你们有关你家少爷卡迈勒的事情。”

卡迈勒还很幼稚,所以他立刻做了个很幼稚的动作,他问苦行僧:

“怎么会和我有关呢?”苦行僧说:

“你这个小孩子要注意礼貌,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抢别人的话茬,多么不文明啊!”

拉赫曼说:

“你就快点讲吧,要是再浪费我的时间,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苦行僧因为掌握着卡迈勒的事情,所以有点理直气壮。他故意在拉赫曼面前嚣张了一点儿,然后才说出了他的遭遇。他有一次在一个地方行走的时候,看到沿街的店铺都关闭了,街上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这个时候,他突然看见街头上人声嘈杂汹涌而来,他赶忙躲了起来,因为事发猝然,他一时没有很合适的藏身之处,最后他躲进了一个大尿缸里,半缸尿水吞没了他半个身子,他头顶尿缸大盖,在缝隙之间,看到了来的是一队女子。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都长着美丽的脸蛋,最前头的那女子最美丽。突然她策马停住,说道:

“这条街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赶快把他捉出来杀死。”

他当时吓得屎尿齐流,他以为他要死掉了。而此时不想死掉的还有另一个长得十分英俊的男子。那个最美丽的女子一剑砍下了男人的头,扬长而去,他死也忘不了那个美女的容貌,直到他看到了少爷卡迈勒长得跟那个美女一模一样。”商人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什么嚎啕大哭的原因了。

拉赫曼心里暗想苦行僧是个色鬼,一看到美丽的女子就真流口水。但他说卡迈勒长得跟美女如此相像,他心里又高兴了起来。苦行僧离开了,拉赫曼以及他的家人都默默地为苦行僧祝福,祝福他到别的地方也能有饭吃,能看到更美丽的姑娘。尽量少让别人拿水果之类的东西砸他的头。最后还祝福他别整天苦着脸,本来一副英俊的脸孔,最后苦成了一张纸,谁看了都会不高兴。

卡迈勒跟拉赫曼说,他要去当年苦行僧遇到美少女的地方巴士拉,拉赫曼却说:

“你小子别没事找事;要你在家当少爷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当少爷吧。”

卡迈勒又同他母亲商量,希望能得到母亲的大力支持。母亲比拉赫曼有头脑和远见,他认为应该让卡迈勒出去闯荡闯荡了,再不出去闯荡,他一辈子什么都学不到,那不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白痴了吗。为了不让她生出来的儿子变成白痴,也为了他的长相英俊的儿子在闯荡的过程中能碰到那个美丽的女子,她非常赞成卡迈勒出门去远行。拉赫曼再次在他的有头脑和先见之明的妻子面前屈服了,同意了卡迈勒远行巴士拉。卡迈勒高兴得没有分寸了,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东西才好。拉赫曼像捉住了卡迈勒的尾巴一样,有点得意地对卡迈勒说:

“你看看,你连出门远行要带什么东西都搞不清楚,你怎么到外面去闯荡呢?换句话说,你怎么到外面去混呢?”

拉赫曼说出这样伤感情的话,令卡迈勒很伤心,他说:

“我一定要远行,我一定要出门去闯荡,我一定要坚定这个信念,无论谁也不能使我动摇。”

拉赫曼说:

“那就走着瞧吧!”

拉赫曼的妻子,卡迈勒的母亲,她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处境很尴尬,帮与不帮都不好,于是只好说了句公道话:

“父亲要有一个做父亲的样儿,而当儿子也要有一个当儿子的模样。”

拉赫曼和卡迈勒都表示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拉赫曼的妻子作了一番深入浅出的解释,她的意思是:

“谁让拉赫曼是卡迈勒的父亲呢!谁让卡迈勒当拉赫曼的儿子呢。”

对于这种解释,拉赫曼父子都不置可否。

最终,卡迈勒还是出发了。他所带的物品跟他的体重不相上下,他能够承受得起七八斤黄金珠宝的压迫,也能承受十几件衣服的压迫,也能承受十几斤口粮的压迫。可以想象,像卡迈勒这么帅的美少年再加上身上豪华的包裹以及华丽的包装,路上必然会吸引行人无数。此时,卡迈勒就别提多高兴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就倒霉了。也就是在一条大道的拐弯处吧,十几个蒙面强盗冲杀了出来,卡迈勒当时的反应不是逃跑也不是呼叫,更不是反抗暴力,而是诈死。面对这群杀人不见血的蒙面强盗,这是卡迈勒最好的自卫方法了。事实上,那群杀人不见血的蒙面强盗果真没让卡迈勒出血,只是顺手将卡迈勒身上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给卡迈勒留下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

一无所有的卡迈勒就这样继续着他的远行。他本来想放弃他的远行,但想到他父亲拉赫曼的热潮冷讽,他的头就大了,于是他又打消了回家享福当少爷的念头了。

夜晚的时候,他走到了巴士拉。夜晚的巴士拉灯火辉煌,这让卡迈勒惭愧不已。他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他想买些吃的东西填饱肚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在他屁股上的秘密口袋里还装有他母亲秘密给他的一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卡迈勒并没有把那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卖掉,他非常聪明地把那粒宝贵的夜明珠拿了出来,在大街上晃了晃,顿时便光芒四射,大街上的行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卡迈勒拿着夜明珠直接走进一家大旅馆。大旅馆的主人立刻笑嘻嘻地将卡迈勒迎进了旅馆。这一夜,卡迈勒过得很舒服,没有花一分钱,就饱吃了一顿,还让旅馆的主人拿出最好的衣服、鞋子待候他。旅馆主人看在卡迈勒手上那颗夜明珠的份上。答应了卡迈勒的要求。走运的卡迈勒在晚上又走了一次运,也就是在卡迈勒刚刚打扮好的时候,他就从窗边看到了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美丽女郎走过了最繁华的大街。大街上没有行人。卡迈勒自认为整个城市只有他看见了美女。

卡迈勒与阿贝德

要想在巴士拉这个富贾云集的大城市里混下去,当然要有钱有权。卡迈勒可谓是有备而来。那么多珠宝被蒙面强盗抢走后,卡迈勒依然活得潇洒自在,这不得不感谢他那颗缝在屁股后面的夜明珠。

卡迈勒把夜明珠卖给了一个大富商,卖的价格虽然不能把整个巴士拉城买下来,但是要买下半个城市,还是绰绰有余的。换句话说,卡迈勒成了巴士拉城最富有的人。当别人告诉他成了巴士拉的首富时,他心花怒放。

前面说过了,卡迈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子弟,从小长到大,他除了会吃饭会睡觉会用他那副英俊的脸孔吸引女孩子外,他没有其他的本事。卡迈勒拿着那么多的钱出来闯荡,口头上说是做买卖,争取赚上更多的钱,但实际上他除了会花钱外,其他的无非都是纸上谈兵罢了。所以,现在他便无事可干了。不过他可不是一个无事可干便睡大觉的人,他为自己找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旅馆主人打听那天晚上行走在大街上的那一队美女是什么来历。旅馆的主人是一个一切都向钱看的商人,他回答卡迈勒这个有点神秘的问题之前还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卡迈勒为他付一笔钱,作为他的辛苦钱。这个条件卡迈勒接受了。卡迈勒往旅馆主人身上扔了个金币。旅馆主人的脸立刻就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旅馆主人最后说,他还要去问他的妻子,他妻子见过很多大世面,她肯定知道那一队美女的来历。卡迈勒立刻就觉得旅馆主人的面目可憎了,他掏出了一个更大的金币,狠狠地砸在了旅馆主人的头上。这个金币的力量跟卡迈勒愤怒的力量是相等的。旅馆主人差点被大金币砸死。不过还好,旅馆主人一看到大金币就不想死了。

旅馆主人的妻子干的是接生婆的行业,每天都要把一两个小孩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所以她口碑极好。很多人都愿意请她接生。听她说,她为几个王公大臣的妻子接过生,这话一传开了,她的名声更是比以前还要响。事实上,很多时候是她认识别人,但别人不认识她。旅馆主人的妻子看到卡迈勒送给她丈夫的那一笔钱,笑得差点闪断了腰。夫妻两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商量,一定要狠狠打击卡迈勒富裕之后的嚣张气焰。

接生婆的主意是,让美男子卡迈勒去勾引那天晚上出现在大街上的美丽的女子,因为她非常熟悉那个美丽女子的情况。旅馆主人点头称妙,拍掌叫好。

旅馆主人假装兴高采烈地为卡迈勒通报好消息,他让卡迈勒立刻去见接生婆。她知道一切,并且还会为他指点迷津。富裕之后的卡迈勒又习惯性地拿出一个大金币狠狠地在旅馆主人的头上砸了一个大肉包,对此,旅馆主人却没敢有想法,人一高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看在那个大金币的份上,旅馆主人没敢生气。

卡迈勒沿着旅馆主人指点的路线找到了接生婆。接生婆手掌非常宽大,比蒲扇还要大。卡迈勒对此印象深刻。他觉得接生婆很辛苦。为别人接生,却把自己的一双手掌弄成了这个样子。接生婆说话比较慢,说了老关天,才把那队美丽的女子的来历说清楚了。

原来那队美丽女子是巴士拉国王非常宠爱的人。带队的美丽女子,是大珠宝商阿贝德的妻子。阿贝德之所以有那么多的财产全仗他妻子的帮助。阿贝德名声很大,但是麻烦也不少。前些日子,阿贝德因为手艺很好,被巴士拉国王召进王宫去做一件麻烦的工作。国王意外的得到了一块宝石,他要求阿贝德把那块天然宝石打造成一个手镯,这个手镯需打造得巧夺天工,并命令要在三天内交活儿,否则阿贝德性命难保。

阿贝德一回到家,就向他那美丽无比的妻子哭诉着他在王宫的遭遇。阿贝德的妻子听后,立即跑到王宫里去找国王。国王一听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找上门来了,喜不自禁地从床上一跃而下,赤脚相迎。阿贝德的妻子的要求他都答应了,包括每逢礼拜的时候,整个巴士拉城必须全城关闭,大街上不得有行人出现,就算是猫狗之类的小东西也不能出现在街上。如果谁违犯了禁令,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见鸡杀鸡,见狗杀狗。

国王很欣赏阿贝德妻子的性格,差点封她为宰相。

卡迈勒听完接生婆的叙述,觉得非常过瘾,更加坚定了他要见一见阿贝德妻子的决心。接生婆等的就是卡迈勒这句话。她不遗余力地为卡迈勒出谋划策,告诉了他怎么样才能见到阿贝德的妻子。

接生婆的妙计是:卡迈勒拿一笔钱去找珠宝匠阿贝德,要阿贝德打造出最好的钻石来,钻石打造出来后,卡迈勒应该表现得很大方,假装不满意阿贝德的做工,另外再付给他一笔钱,请阿贝德再打造一颗更好的钻石。把第一次打造出来的钻石非常大方、豪爽地送给阿贝德。阿贝德肯定会把钻石戒指送给他美丽的妻子,只有这样卡迈勒才能迈出成功的第一步。

卡迈勒为接生婆的计谋所折服,不停地为接生婆鼓掌叫好。但卡迈勒热烈的掌声并不能把接生婆要敲诈卡迈勒一笔钱的坏心思改变。

卡迈勒到了阿贝德的珠宝店。珠宝店珠光宝气,令卡迈勒几次都差点产生了抢劫的念头。阿贝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再加上他长得也不是很出色,所以在他和他雇佣的仆人之中,很难看出谁是珠宝店的主人,卡迈勒便问了一句:

“谁是阿贝德?”

阿贝德从没有见过像卡贝勒这么漂亮的美男子,他把卡迈勒当成了女人看待,所以他说话也说得很迎合女人的胃口,轻声轻气的,像蜜蜂翅膀振动的声音。卡迈勒看清了阿贝德的模样,本来还做贼心虚,现在倒有点理直气壮了。他把他的要求向阿贝德说了,说完便很老练地拿出一大把金币。阿贝德收下了,连声说一定会做好这颗钻石戒指。卡迈勒说清楚了他的钻石戒指的打造要求后,然后拍拍屁股上挂的钱袋,便走了。

阿贝德立刻拿着钻石和那一大笔钱,快速地跑回家里去了。他的妻子,那个被别人称作美娘子的女人正在家里独自喝着美酒呢。美娘子在嫁给阿贝德之前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她的父亲很早就死了,她无依无靠。便做了乞丐。有一次,好心的阿贝德在街口发现了她。心里立即生出一股怜悯之情。于是给了她几个金币。美娘子得到金币之后,立刻扫了阿贝德几眼,觉得阿贝德为人很好,值得依靠,后来便嫁给了阿贝德。美娘子非常聪明,什么东西一学便会,很快她便掌握了制造珠宝的绝活,她帮助阿贝德发了财,赚了不少的金币。美娘子不愁吃不愁穿后,整天想的是吃什么补品能够防止皮肤老化,穿什么衣服能够增添她的美丽。

阿贝德回到家后,向美娘子讲述了卡迈勒的事情。美娘子头脑里立刻便浮现出了卡迈勒英俊的外表,潇洒的风度,于是一脸的喜色。当然,老实巴交的的阿贝德是看不出美娘子头脑里想着什么东西的。他以为她跟自己想的一样,那就是如何把卡迈勒委托的钻石戒指打造好。美娘子一口答应打造好钻石戒指。阿贝德高兴得抱住美娘子亲吻几下。

第三天,卡迈勒风度翩翩地来了。阿贝德恭敬地拿出了由美娘子打造的钻石戒指。阿贝德一看那颗钻石戒指,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它,不过,他又记起了接生婆的叮嘱。因此美娘子再次承担了打造第二颗更完美钻石戒指的重任。由于她手艺极好,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完成了钻石戒指的打造工作。

当她把钻石戒指打造好了之后,她就自作主张地戴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么一个精致的钻石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心情一直都不能平静。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做了一个美梦,她梦到了英俊潇洒的卡迈勒,卡迈勒正拿着八个钻石戒指跪在地上向她求婚呢。她激动万分,十个手指上有七个手指整齐地戴上了钻石戒指。而最后一个戒指却因为没有地方戴了,这时阿贝德出现了,他说自己戴上多好啊!美娘子一听这话急了,她说你别跟我抢,你是我丈夫你不护着我,你还跟我抢,你算什么东西!阿贝德是怕他妻子的,他一听他妻子这么一说,他就怕了,他苦着脸说,我也不想跟你抢,但你想过没有,卡迈勒的钻石戒指是由我带回来的。所以这个大戒指我也有份。美娘子真是急了,她愤怒地举起那个大钻石戒指砸向了阿贝德。问题在这个时候就发生了,也就是说美娘子出事了,谁都知道,把一个比人的身体还大还重的东西举起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当美娘子举到半腰的时候,她就没有力气往上举了,她举不起的结果是大钻石戒指把她的腰砸折了,美娘子一声没吭就趴在地上不动了。这时美娘子就醒了,美娘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看到她所睡的床都被汗水浸湿了,就像被冷水泼湿的一样。

美娘子在床上睡不下去了,她本来是想再睡下去的,但事实上整张床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没有办法,美娘子只好穿好衣服离开了床。这时,窗户被一阵大风吹开了,她打了一个冷颤。紧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吹来,美娘子一不留神,纤弱的身子被风吹回到床上去了,她觉得自己看来是离不开床了,所以她就坐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了。

卡迈勒第二天出现在阿贝德的店铺面前的时候。阿贝德正在低着头打量着他妻子打造出来的钻石戒指,钻石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立刻反起光来,流光溢彩。光气太强烈了,刺着阿贝德的眼睛。

卡迈勒本来以为阿贝德会自动地把他要的钻石戒指送上他所住的旅馆,没想到还得他自己亲自来取。

卡迈勒有点气愤,但口气还是很温和的,他对阿贝德说:

“老兄,你把我的钻石戒指打造好了吧?”

阿贝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脸堆着笑容,非常谦逊地对卡迈勒说:

“哎呀!对不起呀先生,麻烦您亲自来取,真是不好意思。”

卡迈勒不想跟阿贝德废话,他感兴趣的是阿贝德美丽的妻子,于是他就直接了当地说了,他说:

“那就把我预订的钻石戒指给我吧!我还有事呢。”

阿贝德说:

“好啊!我马上就奉上。”

说完他就把手上的那颗巧夺天下的钻石戒指送到了卡迈勒的手上。一看到那颗钻石戒指,卡迈勒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但为了美娘子,他又装作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他拿在手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假装很专业,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他说了一句话,他说: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把我的宝石给浪费了?”

美娘子的丈夫阿贝德一听卡迈勒说这话,他的头就开始昏了起来,这可是一笔好几万金币的大买卖啊!这下可就亏大了。

阿贝德非常小心地询问,卡迈勒:

“老兄,您瞧仔细了,是哪里不让您不满意。不满意的话,我再给您打造一个更好的?”

卡迈勒生气了,说:

“这颗钻石戒指没有一处能令我满意的。”

阿贝德吓了一大跳,他说:

“你千万别吓我,我的心脏不太好!”

卡迈勒盛气凌人惯了,他才不管阿贝德的死活呢,他说:

“你的心脏不太好,关我什么事啊!我的钻石戒指被你弄坏了,那又该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阿贝德差一点就没有跪下向卡迈勒求饶了。是啊,几万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阿贝德可真经不起几万个金币的折腾。所以阿贝德只能说一些请求卡迈勒原谅的话。

卡迈勒财大气粗,而且又是有备而来,有心要整治阿贝德,他越看阿贝德越不顺眼,一个长相这么平庸的人竟然能娶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怎么说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这激起了卡迈勒的不平,他决定要好好修理阿贝德,要他知道作为一个美女的丈夫应该怎样为人处事,才算是有风度、符合身份的。

卡迈勒大骂了阿贝德一通,说阿贝德是笨狗、是笨老鼠,最后笨成了狗熊,用卡迈勒的话说,阿贝德已经一文不值了,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对于这些话,阿贝德只有逆来顺受,他对此没有反驳一句,只让卡迈勒向自己发火。他还准备挨上卡迈勒几拳或几脚。要是这样能够消除卡迈勒的怒气,能让卡迈勒了结这件事情的话,再恶意再歹毒的侮辱他都愿意接受。

事实上,卡迈勒没有动手去殴打老实巴交的阿贝德,卡迈勒拿着那颗钻石戒指对阿贝德说:

“老兄,你可看清楚了,这颗钻石戒指最大的问题就是,它是一颗只适合美女戴的戒指。”

阿贝德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卡迈勒为什么会发如此大的火,如此的不满,原来这颗钻石戒指的做工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这颗钻石戒指根本就不是男人戴的。

阿贝德顿时垂头丧气起来了。卡迈勒把事情的关键之处都说了出来。他已无话可说,只好任凭顾客卡迈勒处置了。卡迈勒知道这颗钻石戒指是阿贝德的妻子制作的,但偏偏要明知故问,他问阿贝德:

“我想这颗漂亮的女式戒指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制作的,对不对,阿贝德老兄?”

阿贝德说: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颗钻石戒指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制作的。”

卡迈勒紧紧追问:

“是谁制作的呢?”

他还装成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阿贝德不愿这件事牵连到他那个美丽的妻子,所以他胡乱回答道:

“她是我雇佣的一个女工,手艺确实不错。”

卡迈勒知道阿贝德没有说实话,心里又不平衡起来,他口气生硬了起来:

“我把那么贵重的宝石让你来打造钻石戒指,你却随便让一个下人,一个手艺并不怎么样的佣人制作,你是不是有病啊!”

阿贝德忍耐了这么久,再也不能忍受了,他说:

“你这个人别乱骂人好不好?

卡迈勒受不了阿贝德的反诘,他立刻就破口骂起阿贝德来了,他骂道:

“我少了你的工钱吗?你竟然把这么贵重的宝石随便吩咐一个下人去做?”

阿贝德“霍”地冲到了卡迈勒的身边,他真想一拳把卡迈勒打趴下,永世不得翻身,但自知理亏,这是无须争辩的事实,所以他忍住了,没有朝卡迈勒身上打拳,他朝自己的胸膛上打了一拳,发出了吼声,他冲着卡迈勒吼道:

“你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我是死也不会说出你这颗钻石戒指是我妻子制作的。”

卡迈勒一听这句话,就拍掌叫起好来,他笑着对阿贝德说:

“你瞧瞧你那副样子,你终于露出马脚了吧!嘿嘿!”

阿贝德天生驽钝,他一时没有理会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在没有人明示的情况下,他只好向卡迈勒请教,他问卡迈勒:

“你笑什么,我刚才说错了什么?”

卡迈勒笑得差点要摔倒在地上,他对阿贝德说:

“你再说一遍你刚才所说的话。”

阿贝德拍了拍胸膛大声地说:

“说就说,我怕你不成?”

卡迈勒就激动地说道:

“你就快说呀!你就快说呀!”阿贝德忍不住卡迈勒嘲讽的刺激,又说了一遍,而且说得比上一次更声大,非常符合阿贝德魁梧的身材和发达的四肢。卡迈勒就抓住了他的缺点,无情而有力地打击了阿贝德。阿贝德无话可说了,他愿意赔偿卡迈勒的损失,哪怕是几万金币,他都愿意赔。

卡迈勒在这个时候,又记起了那个接生婆的话,他假装非常大方地把那颗钻石戒指放在了阿贝德的手上,微笑着一声不吭。

阿贝德这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明显,这笔买卖是赔定了,所以他也很大方地把那颗钻石戒指放进了他的口袋,他正要对卡迈勒说关于赔偿金币的事。卡迈勒抢先开口了,他说:

“阿贝德老兄,我这次还是不追究你了。也就是说,我这颗价值几万金币的钻石戒指也不要你赔了。”

阿贝德刚开始有点不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后来证实卡迈勒说的是真的。继而当然是心花怒放了,但为了表示对卡迈勒的尊敬,他没有让他的笑容表现在脸上。他把他发自内心的微笑,非常巧妙地处理了,卡迈勒边走边说:

“你等着,过两天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晚上收拾好店铺后,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美娘子为他打开了门,劈头就问他:

“那个卡迈勒是怎么评价我制作的钻石戒指的?”

阿贝德被卡迈勒折腾得精神不振,已经没有了答话的精力了。他首先找了一个能够休息的地方,然后,一屁股坐下了。美娘子关心的是,卡迈勒对她的手艺的评价,看到阿贝德的举止后,她就知道卡迈勒又把钻石戒指退回来了。

阿贝德拿出了那枚钻石戒指。美娘子戴上了那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她笑得前仰后合,口头上感谢阿贝德对她的宠爱,但心里却暗暗感谢卡迈勒的豪爽。阿贝德对美娘子说:

“前两次都是你做的好事,令我的顾客卡迈勒先生十分的不满意。现在他又原谅了我,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这枚钻石戒指是由你一手打造的,我只是随便说了一个女仆人的名字。”

美娘子笑着对阿贝德说:

“你就算说出来,他卡迈勒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啊!难道他敢吃了我么?”

阿贝德对美娘子这样的说话口气以及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感到愤怒,所以他一脸严肃地对美娘子说:

“你要小心点,严肃点,对待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小心谨慎。你这次要小心对待这笔买卖了。”

美娘子还是笑着对阿贝德说:

“好啦!好啦!我这次认认真真做好这笔买卖就行了。”

阿贝德点点头,说:

“你说这话才算说到正点了,好好干,把这颗钻石戒指制造好了,我为你买一颗更好的钻石戒指。”

美娘子相信了她丈夫说的话,她心里在盘算,现在她已经拥有了两颗名贵的钻石戒指。如果再把这笔买卖做好了,那么她即将得到三颗极具价值的钻石戒指。美娘子拿上卡迈勒送给阿贝德、而现在阿贝德又转送给她的钻石戒指,高兴地进屋里去了。

阿贝德在第三天的时候,守在珠宝店铺外面,等着卡迈勒来取钻石戒指。阿贝德刚开始是站在门口守候卡迈勒的,过了一个多时辰,看不到卡迈勒的身影,他的腿便麻木了,于是他叫他的仆人搬一张椅子出来,让他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很快一个胖乎乎的仆人拿了一张大椅子放在阿贝德旁边。阿贝德看也没看一眼,就坐了下去。

卡迈勒这次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阿贝德的面前的。在卡迈勒的头顶还罩着一只木桶一样大的帽子,卡迈勒的打扮非常夸张,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当卡迈勒出现在阿贝德的面前时,阿贝德只看到了一匹马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这匹马太高大了,根本或者说很难看清马背上还坐着身材修长的卡迈勒。

阿贝德看到一匹马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多少令他产生了不快,他等的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卡迈勒,而不是一匹高头大马,所以他回头就喊那个胖乎乎的仆人拿一根大木棒出来,要打马的屁股,好把这匹高头大马赶走。

阿贝德躺在椅子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忽略了马背上的卡迈勒。卡迈勒为了让高头大马衬托他的威仪,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结果是阿贝德根本不知道卡迈勒的存在,他依然毫不客气地吩咐仆人打发这匹高头大马。

仆人拿着一根比他的手臂还粗的大木棒出来了,但只在马前站着并不攻击马屁股。这样的话,阿贝德肯定是不高兴了,他当时是这样想的,主人花钱雇佣了你,就是要你替主人干事的,你不干事,主人雇你干什么?吃闲饭的话,主人早一脚就把你踹出门去了。

卡迈勒对阿贝德今天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于是他就在马背上发起火来了,他用力抓了一把马鬃,掷向了阿贝德。阿贝德被卡迈勒的马鬃抽痛,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做了一个非常愤怒的动作,大声问道:

“是哪个小子拿马鬃打我?想死吗?”

仆人朝阿贝德使了一个眼色,他使这个眼色的意思是说你阿贝德别太嚣张了,你的顾客卡迈勒已经出现在你的面前了。阿贝德误会了仆人的意思,他没有理解胖仆人眼色的含义,他误以为刚才是胖仆人抓了一把马鬃打他。所以,阿贝德对胖仆人的仇恨,用一天的时间也讲不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脚把胖仆人踢出了老远。

卡迈勒在马头上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阿贝德这才发现了骑在马背上的卡迈勒。他把卡迈勒从马背上扶了下来,请卡迈勒进他的珠宝店铺里喝酒。阿贝德为了向卡迈勒道歉,他亲自办了一桌酒席,摆到了珠宝店铺里。卡迈勒也没有跟阿贝德客气,心安理得走进了珠宝店铺,就和阿贝德喝起酒来了。

卡迈勒这次没有开口提钻石戒指的事情,只是喝酒。阿贝德喝了几口酒,想拿出那颗打造好的钻石戒指给卡迈勒,但卡迈勒只是一个劲儿地和他碰杯,他也不好意思扫卡迈勒的兴。这样连续碰了十几杯烈酒,卡迈勒还是脸不红,心不跳,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但阿贝德就不行了,他的头脑开始不清醒了起来,喝了一口酒,就说要上茅厕。卡迈勒没有放过阿贝德,他心里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沿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卡迈勒心里所想的计划是这样的:把阿贝德灌醉,然后借口扶阿贝德回家,回到阿贝德的家后和美娘子见面。

事实上,卡迈勒的计划是在阿贝德喝第十八碗酒的时候就实现了,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扶着烂醉如泥的阿贝德往他的家走去。不过背着沉重的阿贝德可让卡迈勒吃足了苦头。谁都知道阿贝德的重量要比卡迈勒重一倍甚至两倍。刚开始卡迈勒还能感觉良好地扶着卡迈勒走路,但只过一会儿,扶着阿贝德走回家这个办法已经不适用了,因为阿贝德醉得已经不能再走半步了,也就是说烂醉如泥的阿贝德此时此刻像极了一个下肢瘫痪的人,如果真没有人扶着他或着背着他的话,他极有可能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前面说过了,卡迈勒用扶着阿贝德走回阿贝德的家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所以卡迈勒只有背着阿贝德才能安全地回到阿贝德的家。面对阿贝德这样的一个类似庞然大物的家伙,卡迈勒还真不愿意背着。但是卡迈勒一想到美丽无比的美娘子,正端坐在阿贝德的家里等着他,所以他的精神又抖擞了起来。

背着烂醉如泥的阿贝德,卡迈勒终于明白了看望美娘子是如此的困难。刚走上五六步,卡迈勒就受不了阿贝德的沉重了,但摆在阿贝德面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他不知道阿贝德家该怎么走,但此时此刻的阿贝德,已经在他背上打起了有如闷雷般的呼噜。

卡迈勒就有气了,他想,我这样费力的背着你,你还趴在我身上睡大觉,你是不是也太美了!想到这里,卡迈勒就把笨重如牛的阿贝德从他的肩上摔了下来。摔在地上的阿贝德是头下脚上的姿势,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睡觉。卡迈勒还没有见过像这样倒立着也能睡得这么香的人,他越看越有气,看到长相平庸的阿贝德,他就想起了美丽无比的美娘子,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阿贝德,也就是这一会儿的时间,阿贝德在卡迈勒的脑海里由一个人变成了一堆牛粪,他真把阿贝德当成了一堆一文不值,而且还臭气远飘的牛粪了,他也真把虽还未见面,但心目中像鲜花那样美丽的美娘子当成了鲜花了。于是,卡迈勒心里极度地不平衡起来,他用脚在阿贝德的肚子上使劲儿地踹上了七八脚,这七八脚的力量足可以踢死一头牛。所以阿贝德被踢醒了,他也受不了卡迈勒的脚力,像牛一样的醒来了。如果阿贝德还是趴在地上不醒的话,他的肚子肯定承受不了卡迈勒越踢越有劲的脚力。还好,阿贝德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幸运地醒来了。

阿贝德刚醒来就吐得满地都是,酒味非常难闻,呛得卡迈勒只得说:

“注意点,阿贝德!”

阿贝德连忙向卡迈勒道歉,说了几十遍对不起,卡迈勒才原谅了他的不文明举止。回到了家里,阿贝德叫美娘子出来招待贵客卡迈勒。卡迈勒刚一进阿贝德家的门,就四处张望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美娘子,好一睹芳容。

美娘子打扮得非常妖媚,这令阿贝德极为不满,却令卡迈勒万分高兴,这可正是卡迈勒想见到的美娘子啊!果然是美丽的无比,十分的妖娆,引得卡迈勒折了几下腰。用卡迈勒自己的话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过闻名。美娘子对卡迈勒也没少看,她的心一直在怦怦地跳,而且是越跳越快,面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卡迈勒,她差点投入了他的怀抱。阿贝德继续保持着他酣睡的状态,事实上,阿贝德在美娘子和卡迈勒眼里是可有可无了,只是一个摆设而已。没过多久,美娘子和卡迈勒不约而同地走近了对方,紧接着步伐一致地把阿贝德这个摆设搬到了床上,然后关上了阿贝德卧室的门。

阿贝德一开始就把卡迈勒当成了好朋友,亲如兄弟,整日一起对酒当歌,但老实忠厚的阿贝德压根儿就不知道卡迈勒和他那个妖媚妻子的事情。刚开始美娘子和卡迈勒还能忍受阿贝德的存在,但是过了短短的半个月,阿贝德在他们的心目中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卡迈勒对美娘子说:

“亲爱的,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离开该死的阿贝德。”

美娘子说:

“你说得很对,我的想法跟你的一样,我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受够了和阿贝德生活的日子。”

卡迈勒说:

“那我们现在就收拾一下,离开吧!我要娶你!”

美娘子的头开始昏了起来,主要是因为听到了卡迈勒最后的一句话尤令她激动万分。美娘子说:

“你考虑好了吗?你不后悔吗?”

卡迈勒知道美娘子正在考验他,所以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说:

“我已经想了很多天了,我必须娶你做妻子,这样我活着才有意义,我必须和你在一起,生生死死不分离。”

美娘子听了能说会道的卡迈勒说出了这么真诚的话语,她心花怒放了好几次。她基本上同意了卡迈勒的这些说法。但她还是顾虑重重。

于是,卡迈勒又劝慰说:

“你还担心什么呀?你害怕什么呢?”

美娘子说:

“我觉得这样走了,很不光彩。要他先把我休了,然后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生活在一起。”

卡迈勒基本赞同了美娘子的这种想法,于是他们不谋而合地想了一个让阿贝德主动提出离婚的办法。办法是:美娘子将家里的女仆痛揍一顿,然后威胁阿贝德,将其卖掉,否则的话美娘子就要和阿贝德离婚。

于是,美娘子把女仆叫到她的跟前,然后叫女仆跪下。女仆当然不肯跪,她弄不明白她的主人要干什么。这样一来,正中美娘子的下怀。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美娘子三拳两脚就把懦弱的女仆打倒在地上。阿贝德恰巧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家。阿贝德看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仆,感到非常吃惊,问美娘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美娘子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诬蔑女仆趁她不在卧室的时候偷了她的金银首饰。阿贝德闻听此言,不禁怒气冲冲。他愤怒地问女仆是不是偷了女主人的金银首饰。女仆双手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有三颗门牙被美娘子打歪了,松松垮垮的很不自在。很不是滋味的后果当然是说不了话,不能跟别人正常地交流。女仆摇头表示不是这么一回事。阿贝德越看女仆越觉得心烦,挥挥手示意她出去。美娘子在这个时候提出将女仆卖掉。阿贝德觉得不好,他开不了口,因为女仆以前确实干得不错。就在阿贝德犹豫不决的时候,美娘子非常夸张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有个性,那就是只听得到声音却看不到眼泪。因为她是捂着脸在哭,谁也看不到她到底哭出了眼泪没有。美娘子仗着这个优势,越哭越像那么一回事了。

阿贝德只好将女仆卖掉。他叫了顶大轿子,让女仆坐上去,就在他转身回房间里取钱的时候,美娘子已经将女仆换了下来。不明真相的阿贝德就这样被美娘子骗了。阿贝德路过卡迈勒的住处时,卡迈勒兴冲冲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并朝阿贝德打招呼。阿贝德说他今天没有空,他还有事,不想打扰卡迈勒的清静。卡迈勒问阿贝德到底有什么急事。阿贝德拗不过卡迈勒,只得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了卡迈勒。

卡迈勒说:

“这好办,你把女仆卖给我吧!我正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仆呢!”

阿贝德刚开始不肯将女仆卖给好朋友卡迈勒,他说女仆的品质有问题。卡迈勒说他不怕,他能用他优良的品质感化她,并有能力让女仆改邪归正。卡迈勒说着说着就进入了状态,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阿贝德确实招架不住了,也就只好答应了他。他只好连轿带人送给了卡迈勒,卡迈勒说要给钱,阿贝德说声“不用”就跑了。

卡迈勒是交上好运了。因为和荡妇美娘子狼狈为奸,他得到了很多好处,他激动万分地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中当然免不了要提到他的好运,最后他在信中写道:

“我娶了一个美丽无比的妻子,不久将带着她回家。”

卡迈勒的父亲拉赫曼高兴得恨不得把那封信当作蜜糖吞进肚子里。卡迈勒的母亲和妹妹萨巴哈都替卡迈勒高兴。全家人都翘首以待卡迈勒的归来。

卡迈勒花钱买了一匹骏马,骏马带着卡迈勒和美娘子风驰电掣般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三天后,卡迈勒带着美娘子出现在家门口。拉赫曼和妻子及女儿萨巴哈热情地迎接了美娘子。拉赫曼把卡迈勒叫到跟前询问他出门以后闯荡的感受。卡迈勒支支吾吾回答得很含糊。卡迈勒的母亲拉着美娘子的手很亲热地和她交谈着。很有心计的美娘子回答着卡迈勒母亲的每一个问题,不像卡迈勒那样笨拙。她编造的谎言卡迈勒的母亲全都相信了。

拉赫曼看了看妖媚的美娘子又望了望心神不定的卡迈勒,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拉赫曼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谁?”卡迈勒把头抬起来问拉赫曼。

“还有谁,就是你千里迢迢从巴士拉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拉赫曼瞪了卡迈勒一眼。

“哦,她呀!挺好的啊!怎么啦?”

说完卡迈勒还在极力遮掩他内心的慌乱,他用手在头发上拨弄了几下,他的头发被他这一拨弄,反而显得凌乱了。

“你最好别骗我,你要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拉赫曼声音说得很大,他的妻子和美娘子都听到了,美娘子故意把头侧向一边,假装没有听见。这一切都被拉赫曼看在眼里。

“我没骗你,我骗你有什么意思呢?对吧,我没必要骗你。”

卡迈勒一副很诚恳的样子。他又不安心地拨弄了几下头发,头发被他搞得更凌乱了。

“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地说实话,说实话才是我的好儿子。”

拉赫曼故意把后半句说得语重心长,他说后半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美娘子,这个时候的美娘子已经显得坐立不安了。

“我的事你别管,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卡迈勒显得很冲动。他索性把头发彻彻底底地用手揉搓了一通。

“你把舌头伸出来!”

说着,拉赫曼把一只拳头都摆上了桌子上。

“干什么?”

卡迈勒觉得现在伸舌头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伸出来你就知道了!”

拉赫曼把另外一个拳头也摆上了桌子,这不能不说是在给卡迈勒施加压力。

“干什么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再说,舌头是长在我的嘴里,你以为把舌头伸出来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啊!”卡迈勒边说边想借机抽身离开,但没有机会。

“我只要看看你的舌头就知道你到底说没说谎。伸出来!”拉赫曼把拳头攥得更紧了。

“我没有撒谎,我为什么要撒谎?有这个必要吗?”卡迈勒显得很无聊。

“你小子要是没撒谎就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拉赫曼显然有点气急败坏了。

无奈之下,卡迈勒张开了嘴巴,像青蛙用舌头捕食一样,迅速地把刚刚伸出的舌头重新藏进了嘴巴。“看清楚了吗?”

卡迈勒问他父亲。

“你在这么一个细微的细节上都耍花招,那么在其他稍微大一点的事情上呢?再伸出来!”

话音未落,拉赫曼站了起来,他已经把两个像铁锤一样的拳头举向了空中,他只得老老实实地把舌头再次从嘴里伸了出来。

“够了吗?”因为舌头伸在外面,卡迈勒说话像牛哞一样难听。

“再长一点。”

拉赫曼看着卡迈勒腥红的舌头来了兴趣。卡迈勒把舌头伸到了最长,看着那条颤抖不已的大红舌头,在场的人都“啊”的一声惊叫了起来,这是一条多长多粗的舌头啊。简直像一条蛇一样。卡迈勒也没有想到他的舌头会是这样的,以前照镜子都白照了,为什么当初就没有发现这个奇迹呢。现在卡迈勒有点不相信自己了,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在某些方面出了问题。

拉赫曼非常悲痛地吩咐卡迈勒收回他的长舌头。两行无奈的泪水悄悄滑落。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细节。卡迈勒大嘴猛地一吸,像青蛙捕食一样,将舌头放回嘴里了,顺便还吐了两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怎么样?”卡迈勒问父亲拉赫曼。

“什么怎么样?”拉赫曼很沮丧。

“我的舌头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卡迈勒问得很小心。

“你变得越来越糟糕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办?”拉赫曼盯着卡迈勒说。

“我弄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也就省点力气,别拐弯抹角了,这样对你的舌头没什么好处,直说了吧,不管你的声音多么大或者多么小,我都能够听得清楚,说吧。”卡迈勒没有一点羞耻感。

“有个传说你应该没有忘记吧,说的是古时候有位英俊的小伙子,他欺骗了他的好朋友,和他的朋友的妻子狼狈为奸,更令人不齿的是,他还和那个女人私奔逃走了,令他的朋友万分痛心,但那个英俊的小伙子下场并不比他朋友好,上帝惩罚了他,将他的舌头拉长了,像狠毒的毒蛇,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你伸出舌头来了吧!”

拉赫曼一口气就把这一番大道理一字不漏地倾泄了出来,现在他全身的毛孔都舒畅得多了,好像犯错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儿子,事实上,卡迈勒所犯的一切错误都跟他这个做父亲的有关系,如果他这个做父亲的教导好了卡迈勒,那么卡迈勒还会去做令人痛恨的事情吗?

“这是个很可怕的传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什么办法能把我的这条像蛇一样的舌头变短一些吗?当然,前提是不能用剪刀或菜刀什么的将它剪去一半或者剁去一半,这些我不能接受。”

卡迈勒有点后悔自己和美娘子私奔了,父母不同意自己跟美娘子结为夫妻,这已经够他痛苦一辈子的了,现在又搞出了一条长舌头,这是他怎么也接受不了的现实。

“要想让你的舌头长成原来那样的一点都不难,你只要和美娘子断绝来往,舌头立刻会长成原样的。”拉赫曼给他指点着迷津。

“真的吗?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卡迈勒有点不敢相信。

“不信你就试试!”拉赫曼鼓励他。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卡迈勒已经别无选择了,他主动向美娘子提出要断绝关系,美娘子痛苦万分地答应了。

拉赫曼又让卡迈勒把舌头伸出来看看,果然,卡迈勒的舌头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拉赫曼吩咐家仆将美娘子捆绑起来,关到后院那间结满蜘蛛网的柴房里。美娘子想逞强,但看到拉赫曼那两只铁锤大小的手举到了半空,只得乖乖地接受那两个家仆的捆绑。

拉赫曼让卡迈勒好好地反省反省自己所做的一切,希望他好好地做人,不要再做只有畜牲才会去干的事情。卡迈勒聆听完父亲的教诲后,便回到自己房子里反省去了。

十天后,拉赫曼亲自为卡迈勒挑选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给卡迈勒做妻子。卡迈勒对他的新妻子表示满意,认为她比美娘子强多了,即贤淑又体贴。拉赫曼分了一部分家产给卡迈勒,让他自己好好和新妻子生活。分了家后卡迈勒并没有过上好日子,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妻子。她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一点都不体贴卡迈勒,还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拉赫曼大吵特吵。卡迈勒因为舌头长回了原样,坚持做了好人,所以这些家庭琐事都不放在心上。

有一天,他妻子突然头脑发热地要求卡迈勒再为她买一只钻石戒指,而且要买最好的钻石戒指。卡迈勒想拒绝这个不合理的要求,事实上他妻子蒙娜十根手指都戴满了钻石戒指。他搞不懂女人戴那么多戒指有什么用。他刚想说出自己对买戒指这件事的不满,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蒙娜要把他最钟爱的羚羊木雕摔得粉碎。

卡迈勒和蒙娜拿着一大包金币来到了最繁华的珠宝交易市场,当他们正要走进珠宝交易市场的大门时,有一个乞丐捉住了卡迈勒的左腿。卡迈勒以为是蒙娜摔倒了,连忙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乞丐,这令他很失望。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卡迈勒开始讨厌妻子蒙娜,他不愿意和她走在一块,故意走得很快,蒙娜一直都落后在卡迈勒的后面。

“干什么,乞丐?”

卡迈勒很不耐烦地把骨瘦如柴的乞丐踢到蒙娜的身边去了。蒙娜吓得花枝乱颤,连后退了十几步,差点把从她背后经过的一个老女人撞倒。那个乞丐双手往地上一撑,身体就如木桩一般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然后又用不算很干净的手撩了撩已经长到下巴的凌乱长发,很认真地对卡迈勒说:

“我有一种预感,你过得很不顺心,对吧!”

卡迈勒除了感到好笑外就是想把这个乞丐打一顿。

“是不是要我给你送点金币什么的?你要就说吧!”

卡迈勒暂时忘记蒙娜身置何处了,在他认为和一个落魄的臭乞丐闲聊、扯嘴皮子要比给蒙娜买钻石戒指有趣得多。

“瞧您说的,我是那种张口闭口就向别人要钱的人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曾经是很对不起朋友的事。”乞丐朝卡迈勒眨了眨眼睛说道。

卡迈勒不清楚乞丐朝他眨眼睛有什么深意,但他十分清楚这会儿如果不好好和这个臭乞丐谈谈的话,他以前的丑事就要很不幸地被这个臭乞丐捅出来了。

“这样吧,我看你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舒舒服服地洗过澡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到我家里,我家的浴池可大了,顺便我们交个朋友,我看我们挺投缘的嘛,怎么样,朋友?”

卡迈勒将自己的身份降到了乞丐的地步,这是他今天出门之前万万没有料到的。

“既然老兄你这样豪爽,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就到你家去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吧!”那个乞丐又朝卡迈勒眨了眨眼睛。卡迈勒找回蒙娜,要她先回家去准备一番,蒙娜刚开始还吵着要买钻石戒指,死也不肯为一个臭乞丐服务,但卡迈勒破天荒地朝她举起拳头发起火来,她只得悻悻地跑回家里去准备了。

那个臭乞丐连洗了三次澡才把身上的脏东西洗掉,整整三池浑浊的还发着臭味的水才让乞丐焕然一新。当乞丐穿着干净舒服的衣服走出浴池的时候,卡迈勒就是瞎了睛眼都能认出他是谁了,这个臭乞丐不是美娘子原来的丈夫阿贝德又会是谁呢?!

“阿贝德,天呐!你是阿贝德!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卡迈勒真的没有想到刚才不堪入目的臭乞丐就是阿贝德。

“不错,我就是那个被朋友欺骗,被妻子欺骗的苦命人阿贝德,你现在满意了吧!”阿贝德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阿贝德,我知道我现在是没脸见你了,我也不乞求你原谅我什么。现在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解你的恨,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卡迈勒在阿贝德的面前抬不起头来,他除了向阿贝德道歉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向阿贝德认罪的方式了。

这时拉赫曼听说美娘子原来的丈夫阿贝德来到卡迈勒的家,他觉得是将淫妇美娘子进行最后处置的时候了,他匆匆赶到卡迈勒的家中。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大富翁拉赫曼吧,很高兴见到你。”阿贝德主动和拉赫曼打招呼。

“我代表我们全家向你表示深深地歉意,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原来的妻子已经关在了我家后院的柴房里,我们一直在等侍你的到来,现在好了,那个叫美娘子的女人就可以交给你处置了。”拉赫曼向阿贝德作了一个交待。

“好,谢谢你的帮忙,我很钦佩你,拉赫曼先生。现在让我们去瞧瞧那个淫妇是死了还是活着吧。”阿贝德说。

在回拉赫曼府的路上,拉赫曼跟阿贝德说了很多。内容无非是希望阿贝德能重新和美娘子和好,再做夫妻。拉赫曼说这话的理由是,人都会犯错,如果能改过来依然是个品性不错的人。拉赫曼的话,阿贝德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他是个老实人,他也希望他妻子能够回心转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愿意和美娘子重归于好,愿意原谅卡迈勒以前的事情,过去的一切不愉快就当作过眼云烟,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阿贝德突然有一种将自己重新化装成乞丐去试探美娘子的念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拉赫曼和卡迈勒。拉赫曼举双手赞成阿贝德的这个决定。

阿贝德很熟练地将自己重新化装成了一个浑身散发臭汗气息的乞丐。看到阿贝德重塑的乞丐形象,拉赫曼都惊呆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是一个和和气气的珠宝匠,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臭乞丐,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到了拉赫曼府,阿贝德径直走向了后院那间关着美娘子的柴房。美娘子住的虽然是柴房,但房里面没有一根柴,也没有一束草,布置得很好。美娘子吃的也不是拉赫曼一家吃过的剩饭,更不是狗吃的食物,而是美味佳肴。这说明拉赫曼一家并没有把她当狗看,而是当作一个正常的人看,如果美娘子不是一个背叛、欺骗自己丈夫的人,那她绝不会被关在这间柴房里。阿贝德轻轻地敲了敲柴房的门,里面立刻传出一个女人的诅骂声。

“谁啊,老娘今天要吃鱼!”

“我是一个乞丐,拉赫曼一家见我可怜,收留了我,他们让我住在这间房子里。”阿贝德编了一个谎言,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这样的话,美娘子就听不出阿贝德原来的声音了。

“滚蛋,是老娘我先住进来的,这不是你住的地方,快给我滚得远远的。”

“瞧你说的,我又没得罪你,说话怎么这么凶,好像我前世跟你是冤家似的,有话咱们好好说,行吗?”

“行你个大头鬼吧!老娘火气就是这么冲,不爱听就趁早滚蛋!如果你再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看我不一巴掌将你像打蚊子一样打死!”

“我可不是讨厌的蚊子,我是一只会呱呱叫的癞蛤蟆。”

“好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只要敢出现在我眼前,看老娘我不生吃了你!”

“哎呀!你是一只人见人怕的母老虎啊,我好怕!我的心脏有毛病,你别吓我好不好?”

“你这只癞蛤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还不滚的话,你就死定了。”

“对不起,我是走着过来的,我不是滚着来的,如果要我滚好办,那你先做给我看,等我学会了,一定会滚得比你快!”

美娘子忍无可忍,她拿着一个碗冲出了柴房,将手中的碗愤怒地砸向了阿贝德。阿贝德敏捷地躲开了,此时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对美娘子的愤怒情绪,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个臭女人,烂女人,你背叛了你的丈夫,你不但不悔认,连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也要置之于死地,你的心真被狗吃了吗?”

“你是谁,你不就是一个臭乞丐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我告诉你吧,不要说是你这个长得又老又丑的臭乞丐,就算是卡迈勒那个负心鬼我也敢杀!”

“什么,你要杀人?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我要报仇雪恨。卡迈勒那个负心鬼骗了我,害我落得如此下场,我早晚会杀了他!”

“那么,你敢杀你原来的丈夫阿贝德吗?”

“怎么不敢,只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照样像杀鸡杀狗那样把他毫不费力地一刀杀了!”

“卡迈勒是个负心鬼,那阿贝德总没有亏待你吧,难道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阿贝德这个窝囊废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所以说他也不是一个好男人,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是死定了!”阿贝德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

美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阿贝德,阿贝德扑向了美娘子,像杀瘟鸡疯狗那样将美娘子杀死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贝德和美娘子的对话以及美娘子逼阿贝德杀死她的整个过程,拉赫曼一家都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非常钦佩阿贝德的为人和品德,所以他们很同情阿贝德的遭遇。拉赫曼问阿贝德日后有什么打算,阿贝德表示要重新娶一个贤淑的妻子。他说他并不看重长相如何,只要两个人能够相亲相爱就已足够了。

“那你找到合适的了吗?”

拉赫曼很关心阿贝德的婚姻,这里面有很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卡迈勒拆散了阿贝德原来还过得去的家庭。伤害得越深,要求补偿的理由就越充分。

“还没有,像我这种人能不能找到一个女人再次结婚还是个问题呢?”

阿贝德意识到自己自杀死美娘子是一件违犯法律的大事,这不是一个小问题。

拉赫曼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很坦率地告诉阿贝德:

“关于美娘子的死这不是大问题,我来处理,我会去告诉大法官,说卡迈勒从外地带回来的那个使女得急病死了。”

“这不太好吧?”阿贝德觉得很难说得过去。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对你不仁你大可对她不义,再说她私自背叛自己的丈夫就已经是死罪了。你放心,我会办好这件事情的。”拉赫曼向阿贝德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保证道。“那就麻烦你了,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帮助。”

“你客气了,嗯,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你说?”

“什么事,你直说好了,如果你们不把我当外人的话就直说好了。”“好,我还担心你把我们当外人呢。”拉赫曼很高兴地笑了起来。接着说,“是这样的,我女儿萨巴哈非常仰慕你,你看,我们家欠你的真是太多了,她希望能好好向你表示我们一家人对你的歉意。”

萨巴哈羞答答地走到了阿贝德的面前,看到如此貌美的姑娘,阿贝德差点喘不过来气,他一颗心在不停地狂跳,这是一个比美娘子美丽十倍都不止的青春少女啊,真是世间的尤物。

阿贝德和萨巴哈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很快拉赫曼就为阿贝德和萨巴哈举行了婚礼。婚礼完毕后,阿贝德就带着萨巴哈回巴士拉了。阿贝德夫妇回到了巴士拉的家。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国王的耳朵里,国王以为一去半年不见踪影的阿贝德去朝觐了,这么大的事,事先不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他无法接受,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主啊!一道诏令就把刚刚回家的阿贝德招进了王宫。国王气呼呼地坐在王位上等着阿贝德的晋见。

阿贝德跪拜在国王的脚下。国王不分青红皂白就臭骂了阿贝德一顿,最后他命令阿贝德向他汇报朝觐的情况。阿贝德只得将自己家里的实情告诉给了国王。国王受到了很大的感动,不由得也同情起阿贝德来了。

国王原谅了阿贝德,并对以前的事情一概不加以追究,他还赦免了一些关在牢房里已经认错自新的犯人,这一举措,得到了平民百姓的拥护。阿贝德得到了国王的重赏,阿贝德的新婚妻子萨巴哈也得到国王的重赏和称赞。

阿贝德和萨巴哈成了国王面前的红人,他们的生活过得非常的好,王侯将相都很羡慕他们夫妻俩的生活。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年后,阿贝德突然得了一场急病,一夜之间就死了。萨巴哈为阿贝德的死哭得死去活来,完全成了一个泪人儿,几天下来,人也憔悴了许多。国王非常敬佩萨巴哈的美德也十分欣赏萨巴哈的姿色,他为阿贝德办完丧事后,就很诚恳地向她求婚,但萨巴哈一直都不答应,她对国王说,她要为阿贝德守一辈子的寡,直到她和阿贝德在天堂相见。国王对萨巴哈敬佩得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他重重地嘉赏了萨巴哈,并且派出王宫卫队护送萨巴哈回到了她的家乡。美丽、贤淑的萨巴哈在家中服侍着父母,她的生活非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