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向御座
一、一次严肃而神秘的考核中,公主的回答让两位主教惊讶不已。肯特公爵的早逝对于小德玲娜——在家庭圈子里维多利亚总被这样
亲昵的称呼来着,一面是一个巨大的无法预测的损失,另一面也意味着她再也没有弟弟的可能,也就是说如果克莱伦斯夫人没有孩子的话,谁也无法在未来从她的手里抢走王权。
1821 年初,克莱伦斯夫人的第二个孩子伊丽莎白公主出生三个月便夭折了。这样,小德玲娜的位置已隐约可见了。情形的发展正日益朝吉卜赛人的预言接近。
人们开始把目光集中到肯辛顿幼儿室了。肯特公爵夫人的年金增加了一倍并拥有 3 万镑经费作为公主的抚养费,公主的成长成为人们日益关注的焦点。这个未来国王继承人牵动着从王室到平民每一个英国人的心。
这时,古老的英国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在肯特公爵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的第六天,老朽的乔治三世终于结束了那漫长、不幸却又极不光彩的一生,随即摄政王即位。这不仅仅是王位变化更替,事实上更为强大的力量和猛烈的冲突正隐隐约约地震荡在皇家那个仍旧温暖的摇篮的四周,新的自由主义运动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涌而来。而强权者却依然端坐在王位上,固执而自傲,新的热情与新的希望正在泛滥,同时旧的热情与旧的希望也如强大的阴霾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新旧的力量交织着,皇家的摇篮悬在其中。这样的一种背景,这样的一个时代将把摇篮中的小天子造就成一个怎样的怪物?
这种影响在维多利亚以后几十年的坎坷生涯中将展示无遗。但是现在,躺在温暖摇篮中的小德玲娜还感受不到这种巨大的震荡,她正被按一种传统而完善的模式塑造着。
肯特公爵夫人一丝不苟地继承着丈夫的事业,吉卜赛人的预言早由公爵传达于她并已牢记于心,她已是一个历尽人生风浪的女人,任何的困境不会轻易将她击倒:一定要把小宝贝抚养成一个完美的英国公主, 不管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
不知是阿蒙巴赫劫难的造就还是肯特公爵的影响,公爵夫人除了拥有独立的性格和顽强的毅力外,她的计划是周密的,她的行为是扎实的。
一位聪明而深刻的小姐,汉诺威一位牧师的女儿费洛珍·莱恩小姐做了小德玲娜的启蒙教师,她以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征服了这位任性爱哭不愿学识字的小主人的心,她成功地向她的学生灌输了一种新的精神,小德玲娜像安琪儿一样地跟随她的老师学识字、骑马、看歌剧⋯⋯施巴特男爵夫人,莱恩小姐的密友则教小德玲娜手工技巧,做小硬
纸盒并用金箔和绘花来加以装饰,小主人专心致志,充满了好奇与快慰。泰格莉尼来了,教她以仪态的雍容高雅,拉布拉奇则用自己浑厚的
低音来训练她的尖嗓门,官方委派的教师切斯特副主教,继续他那有关基督教史的无休止的讲授,而女教师诺瑟姆伯兰公爵夫人则教务长一样地监督着每一堂课程。
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小德玲娜受教育的精细程度,还在她只能玩布娃娃的时侯,那些无数穿戴整齐的小家伙都被仔细编目登记,这是鲍比,
那是珍妮,不能乱丢乱甩,更不能把名字位置搞混。一切都是那么严谨而周密。
这种严谨的教育使小德玲娜的知识储备丰富而合理,为未来对于国事的处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以语言来说,德语当然是她所精通的第一语言,这是她母亲言传身教的结果,可她的英语和法语也不赖,尽管在英语语法方面还有待完善,但她掌握了三种语言却是不可置否的事实, 甚至对意大利语实际运用也并不费力,对拉丁文也略知一二。
为了证明自己的教育得失以便更好地进行调整,在公主 11 岁时,公爵夫人要求伦敦和林肯的主教对女儿进行一次考核。顺便说一句,此时乔治四世也已过世,即位的是克莱伦斯公爵,新国王与新王后还未有自己的儿女而且已肯定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维多利亚公主已被国会承认为假定继承人,肯特公爵夫人也获得了假若女儿成年之前国王去世时的摄政权,夫人和公主的地位已非昔日所能比。“我觉得时候已到”,公爵夫人在一封亲笔信中解释说:“该对小德玲娜来一次考核,如有出自判断失误的措施应该加以纠正,未来的计划还应给予审议修订⋯⋯”
于是,一次神秘而严肃的考核开始了,两位主教如期来到宫中,提问的范围不加限制,十分广博,从基督教义经典著作到历史、政治、语言文字到各细密的自然科学,11 岁的小德玲娜对答如流,清脆的童声在幽深的宫院飞扬,两位严肃稳重博学的主教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内心的那份惊讶与激动。在回答向她提出的大量问题中,公主显示了对基督圣经史诸般最重要特征以及英国国教所讲布的基督教各主要真谛与原则的精确认识,她对于编年史和英国史中的各大事件亦很熟悉,对如此年轻的人来说这是十分难得的。对于地理学、地球仪的应用,教学和拉丁语法诸问题,公主所作的回答也是相当令人满意的。
二、当她那纯真的心灵得知了自己未来的命运时,小德玲娜悄然地哭了。
公爵夫人决心让自己的女儿从尽可能早的时刻起就做好身居高位的准备,这种准备除了广博的知识储备,更重要的在于培养出一种足以博得人们尊敬的风范,朴素、守矩、讲礼、诚实而不失高贵。
在她看来,对于基督教的虔诚的皈依是养成这种风范的惟一途径。她的观点来自于当时正任拉格比学校校长的大教育家阿诺德博士,阿诺德博士教育目的的第一要义就是要使学生成为“最高最纯字义的基督教绅士”,公爵夫人深信确保自己的女儿成长为一个基督教女王是自己一生的最高义务。
于是,我们看到在教堂的长椅上,纯真的公主承受着从高高的窗台斜射过来的晨光,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教师无休无止的说教。
于是,我们看到公主依附在母亲的身边,虔诚地做着礼拜,沉思默想中,基督已在她心中扎根,任何环境的变易将无法将它摧毁。
一向任性的小德玲娜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基督教徒,她变得那样的文静、温柔,如一弯舒缓而清明的止水。
坚信礼上,她一身素洁,白色的镶花边绣衣,套着白玫瑰花环的白绉绸女帽,轻便的马车在教堂附近清澈的林阴道上飞驰,犹如一道白光
蓦然划过,银铃般的笑声抛洒下来,晶莹剔透,是的,这是一枚没有瑕疵与耀眼的光洁的小水晶,一段和清晨林间的空气一样清新爽朗的旋律。“我觉得我的坚信礼上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庄严的事件,我也确信它将对我的心灵产生良好的影响。我对过去所犯的一切过错深感悔恨并坚信万能的上帝会给我心灵的力量,使我舍弃一切的恶,追随一切的善与真,我将带着坚定的决心去做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徒,竭尽全力地安慰亲爱的妈妈的一切悲苦忧愁,做她孝顺柔情的女儿,我也要听亲爱的莱恩的话,她为我操了那么多的心。”小德玲娜从 13 岁起就开始记日记了,她的日记如同她素雅的身体,与素雅的日记簿一样单纯而诚实。
然而基督教的博爱与诚实却丝毫也不妨碍小公主气质里所渗透出来的那分高贵与自信。这一份高贵的气质来自于环境或者教育或者纯然出自天生?我们很难作出精确的分析。事实是,当她还只有 6 岁时,她对自己的地位就有了某种微妙的体悟,当同龄的简·埃利斯小姐——鲍尔弗将军的千金——有一次随了祖母来到肯辛顿宫和公主一起游戏,小客人不晓客套,随意玩起地板上的玩具来,在小公主看来,那行为是太过于鲁莽与随便了,于是严肃的忠告从这位小姑娘娇小的唇间一字一顿地蹦了出来:“你不许碰它们,那是我的,另外,我可以叫你简,而你不许叫我维多利亚!”口气里充满了一股咄咄逼人的霸气。
公爵夫人的管家约翰·康罗伊的女儿维多莉尔是小德玲娜形影不离的游伴。她们常常是手拉手在肯辛顿园亲密地散步,但是小德玲娜永远不会在这种亲密之间失去自己,她清醒地知道那个穿红制服的大男仆究竟是为了她俩中的哪一个才那么远远地跟在后头。她的头始终那么高傲地昂着。
即使是在当时的国王乔治四世面前,她也从容镇定,不卑不亢。那是在她 7 岁的时候,她和母亲及同母异父的姐姐弗奥多拉受到国王的邀请到温莎去。尽管这位曾经与爱德华肯特公爵一辈子作对的家伙在自己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之后,在自己年老力衰的时候,也许因为悟出了一些什么而终于厌倦了生气,而终于把一切做得和蔼可亲,但这个年迈的浪子,这个头披假发,面目浮肿,扮饰华丽,体态庞大,四周缠绕着珠光宝气的情妇与炫耀自得的浅薄大臣的家伙怎么也抹不掉他给人们的那种虚假的印象,人们无法揣测他的葫芦里到底装些什么药?在温莎他接见了这个有朝一日将在那些相同的殿堂里拥有大小不相同威仪的小德玲娜,“把你的小手给我”,他说,声音依旧是那么嘶哑、古怪。公爵夫人清楚地记得正是同样的古怪的声音在几年前小公主的洗礼仪式上, 在为小公主的命名过程中曾使得丈夫尴尬至极而莫可奈何。
也就在夫人惶恐无措之际,小德玲娜却把骄傲的小手大大方方地伸了过去,那架式好像不是面对一位国王,也不是一位长辈,她高贵自如, 她的纤纤素手传递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气息。
老家伙显然受到了某种刺激,第二天早晨,当他和格罗斯特公爵夫人乘着敞篷马车在公园再次遇到肯特公爵夫人和小德玲娜的时候,他扯开喉咙命令道“把她抱上来”,随即他抱着 小公主策马奔驰;一老一小开心极了。无子无嗣的老家伙终于在自己年迈的时候找回了自己的灵魂。终于在自己的小侄女身上找到了一份天伦之乐,争吵、算计、虚荣、权势,一切都渐渐远逝了,小维多利亚,这个他过去从未放在眼里并百
般刁难的小姑娘把他给彻底征服了,马车在弗吉尼亚湖边停下来,这里一艘游船正满载着绅士淑女们缓缓驶过,另一艘游艇上一个乐队正起劲地演奏着。“你喜欢什么乐曲?乐队可以演奏。”国王和蔼的目光洒在小侄女身上,他的兴趣甚深。
“《天佑君王》,陛下”,她立刻答道。
老国王及随从们皆大吃一惊,《天佑君王》为当时英国国歌,人们惊讶于小公主的机智,更为这位看似温柔纤弱的小家伙的气魄所征服, 难道在她的气质中本身就包含一种王者的风范?
公爵夫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为孩子的这种天生气质而感到高兴,但她清醒地知道,要使孩子真正明白人们对她的希冀,使孩子不至为将来的地位所眩惑,仅靠这种与生俱来的朦胧意识是远远不够的,孩子懂事了,应该让她对要置身的地位有明确的认识,应该让她明确的懂得那地位的职责,自觉到做一个君王的意义。
于是,1828 年某一天的历史课上,女教师把一张详细的英王谱系表摆在 9 岁的小公主面前,女教师详尽地讲解着,从过去到现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从那张表上,公主终于明确了自己的位置,国王,她将是这个古老国度的至尊。多年来,在她心头的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突然之间变得明朗起来:母亲的教育,侍从的呵护,国王的宠爱,原来一切都早已安排,甚至连自己的出生,也不过是王权继承制度下的一种理智的精心策划的产物。
9 岁的小女孩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命运,命运这个词的意义只有当一个人历尽人生坎坷走向暮年的时候才能真正地理解。现在,在她内心涌起的是从未有过的激动,面对自己的女教师,亲爱的莱恩小姐期盼的目光, 她只说了句:“我要做个好人”,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便躲进自己的卧室大哭一通。是的,她聪明机智,高贵自傲,她从一懂事便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但只有当这种与众不同在今天以一种极其明白无误的地位得以明证之后,她的那份激动的情感犹如缺口的堤坝,她满眼汪汪一如滔滔的洪水恣肆泛滥。
三、在一种过于温情的女性化的精神氛围中,几位英俊少年的来访如同一缕亮丽清新的光束,睡莲隐隐地开放。
就在公爵夫人绞尽脑汁试图把自己女儿引向诚实、守矩、讲礼、温柔并且博学而又完美无瑕之轨道时,维多利亚公主也一天天地长大了。小女孩成了少女,少女又变成了大姑娘,身材日益丰满,水样的眸子里充满着无限的期盼,青春的气息荡漾在她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荡漾在她每一举手、每一投足、每一言谈之中。
一朵鲜花含苞欲放,正是需要阳光、需要自由而清新的空气的时侯, 维多利亚却幽闲宫中。她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牧师的说教、莱恩小姐的娓娓言谈,充满欢乐、赞美、痴迷、幼稚的日记,或者一次开心的骑马,或者看几个小时的歌剧,或随意地翻翻布道的经书或晦涩的诗歌, 是的,这有什么不好呢?安静单纯而甜蜜。莱恩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个汉诺威牧师的健谈、精明的女儿在她的皇家学生身上倾注了无限忠诚, 所得到的报答是无限的信任和热情的崇拜,公主甚至甘愿为她有生以来
“最为忠诚的朋友”——她的“宝贝的莱恩”——赴汤蹈火,由莱恩小姐大声朗读的塞维奈夫人的信札也是“多么的幽雅自然,充满了天真、聪颖和魅力”。而切斯特斯主教的“马太福音评注”又是那么的通俗易懂,“充满真知灼见和美好的情感”。公主每天都在写日记,每天都在回忆与沉醉之中,“这是一次开心的骑马,我们跑了很久,可爱的小罗西跑得棒极了!!我们 1 点 15 分回家⋯⋯6 点 40 分我们去看歌剧⋯⋯鲁
比尼出场唱了一首《安娜·布莱娜》中的歌曲,太棒了。我们 11 点 30 分回家。”但过分的单纯、过分的甜蜜,并非都是好事。对于一朵即将开放的鲜花,这甚至就是巨大的不幸,或许是太急于实现那个吉卜赛人的预言,或许公爵夫人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自私之人,她从对女儿的设计塑造之中来证明的只不过是自己意志的存在与强大,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在她的眼皮底下女儿自身的任何变化。
这样一种粗心的忽略,在公主还小的时候,并未显出什么特别的不好,尽管她不满于宫中的拘谨沉闷与严密的监督,而渴望着外面的世界, 尽管对克莱尔蒙特的造访使她从利奥波德舅舅那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宫中的慈爱,但短暂的造访结束后的遗憾对于一个兴趣易变的小女孩并不会存在很久。但是现在,这种粗心与忽略,很可能便是一个巨大的失误,试想一个到青春期的女性却完完全全被包裹在一种全女性的精神氛围中,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日常温情的单调总需要一种自由的空气来打破,对于一个温情少女这种自由而健康的空气应该从与异性的交往中产生:和男孩子一起在草地上追逐,或者翻越那其实并不很高的围墙,或者就坐在沙发上谈笑甚至斗嘴,或者在推推搡搡中感受到一张粗糙的面孔贴上自己粉嫩的脸颊,哪怕是来自父亲和兄弟的暴躁、鲁莽、毫无顾忌的雄浑的笑声或粗声大气的呼唤,但是这一切被完完全全疏忽了,女性的义务,女性的文雅,女性的热情将她完全禁闭了。
难道娇嫩的花朵在她还没来得及开放就将在温室中暗自凋零?
要是没有那众多英俊的表兄弟的出现,公爵夫人所精心塑造的女王将永远是病态的、柔嫩的、脆弱的。
1833 年某一天,14 岁的公主获得了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快乐,她是那样的新奇、陌生,无法遏制。符腾堡亚历山大王子和欧内斯特王子两兄弟来到了肯辛顿,在公主修女般的生活中,掀起了一泓涟漪, 两位王子高大英俊,如两座巍峨的高峰耸立在公主的面前,他们的面孔漂亮而不失刚毅,他们的谈吐友好得体却深沉有力。划船时,两位表兄紧靠在她两侧,小心地保护着,船的摇晃使她第一次感到了异性那坚实的臂膀与宽厚的胸膛,这些无意的偶尔的触及,使公主隐隐的感到她触及的是一个她从未有过甚至从不曾想到过的崭新的生活领域。
两位王子要走了,她目送着他们走进船舱。在岸边她遥望着他们远驶而去,两座巍峨的高峰消失了,无限的哀伤却腾升而起,她第一次感到了失去的悲哀。
心扉便这样缓缓打开。
两年以后,另外两个表兄弟又来了,那是费迪南德公子和奥古斯特王子。如果说,两年前对于亚历山大王子和欧内斯特王子的那种感觉还纯然来自于一种不期而然的偶合,他来得那么的神秘,模糊朦胧,不可捉摸,那么现在公主是成熟多了,公主的那份兴奋与快乐更多地来自于
一种自觉的细致的观察与思考,她的日记十分详尽地说明了一切:“亲爱的费迪南德已经赢得了各方面的普遍好感⋯⋯他毫不做作,容貌和风度都是那样的出众,他俩都是亲切迷人的青年。奥古斯特也很和气,熟了以后,他还表现出很有见识。”“亲爱的费迪南德跑来和我坐在一起亲切而有条理地谈话,我是那样的爱他。亲爱的奥古斯特坐在我身旁和我讲话,他也是个好青年,并且十分漂亮。”她满心欢悦,看着身旁两位英俊的青年,柔和的目光从这个转向那个,又从那个转向这个,心里作着反复的比较却仍然分辨不出哪个更漂亮些,她不忍心地说奥古斯特漂亮而冷落了费迪南德,于是她紧接着写道:“我觉得费迪南德比奥古斯特更漂亮,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好看,表情又是那样的生动聪慧,俩人的谈吐都同样可爱,而费迪南德在说笑时的表情真是动人,他是那么好”。比较来比较去,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是一个:俩人都非常英俊可爱。
是的,她也曾用同样的口气说过,她爱着亲爱的莱恩,爱着亲爱的费奥多拉,还有她亲爱的维多利亚和亲爱的施巴特夫人,当然还有亲爱的妈妈。但是,这样的一种单纯更多地出自于内心感激的情感和现在从两位年轻异性漂亮的面容,英俊的身体,以及迷人的谈吐中所产生的那份迷恋却不能相提并论,这是一个崭新的情感领域,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爱情的萌动,它纯属人的自然本能。这种自然的本能,这种对于爱的自觉与追求,对于普通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平常自然,而对于一个从小便被按照某种模式去设计塑造的维多利亚公主,那是何等的可贵,这样一种别人无法设想的情感从巨大的早已安排好的桎梏中突围出来,它才真正地属于年轻的维多利亚,她是那样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这样的一种对于异性的情感的萌动在不久以后随着另外两个王子的到来而更加剧烈。她大舅萨克思·科堡大公的儿子,欧内斯特王子和阿尔伯特王子令此前到这里来的所有表兄弟们黯然失色。一见到两位英俊的青年,公主便完完全全地被征服了。欧内斯特和费迪南德、奥古斯特一样高,黑头发,漂亮的黑眼睛和眉毛,有着最和善、最忠诚和最聪明的面部表情。阿尔伯特更为魁梧,大大的蓝色的眼睛,漂亮的鼻子,长着一副好牙齿的可爱的嘴巴,充满了和善与甜蜜的动人的微笑以及十分流利的英语在公主的心目中是那么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和他们在一起, 她感到了无比快乐。无论是挤在沙发上指点着他们彼此所作的图画,还是静静地聆听他们幽雅的钢琴弹奏,或者和他们一起逗弄着欧伯斯特舅舅带来的那只驯良可爱的叫洛里的鹦鹉,或者干脆在一起高谈阔论,谈论着一些严肃而深奥古怪的问题,他们的知识是那么的渊博,公主甚至无法听清究竟在谈论些什么,但单是那你来我往的争论,那些略显粗硬的男子的声音以及稳重得体的姿态就足够她陶醉了。她和他们一起度过了十分美好的三个星期,她毫不掩饰她的那份愉悦:“和我亲爱的舅舅和那最亲爱的表兄弟在一起,我真是非常非常的爱着他们,远远地胜过爱世上的任何别的表兄弟,我虽然深爱着费迪南德,也爱好心的奥古斯特,但我更爱欧内斯特和阿尔伯特,哦,是啊,更爱多了⋯⋯”在公主看来,阿尔伯特的举止更为幽雅,图画与钢琴也更为出色,阿尔伯特钢琴弹奏出来的每一旋律都在她内心深处引起相应的波动,阿尔伯特时常弄出些小小的玩笑,或是机灵诙谐的答话,或是滑稽的表演都充分地展示出这位青年人的聪明,维多利亚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的波涛不断
的翻滚,那个英俊的、充满了美德和才气的阿尔伯特给这位含苞欲放的少女留下的印象是太深刻,太深刻了。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三个星期一晃而过。维多利亚留不住时间,也留不住舅舅和可爱的表兄弟。码头,汽笛再一次拉响,她热烈地拥抱着最亲爱的两位表兄弟,伤心的眼泪滚涌而出,她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再见,她不知道再见时他们将是怎样的情形,她的内心只是不断地祈祷着, 再见了,欧内斯特,再见了阿尔伯特。
四、“他是我的第二父亲,甚至是惟一的父亲”。
在维多利亚的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个人是不能不提及的,公主的舅舅萨克思·科堡的王子利奥波德。
作为日耳曼小诸侯的幼子,利奥波德几乎继承了日耳曼民族的所有优点:沉着得体的态度、温文尔雅的谈吐、小心谨慎的举止,以及广博的知识与严密的思维,这一切曾使他在抵抗拿破仑的战争中威风八面, 风头出尽,又在随后的“雅尔塔会议”上展示出了相当的外交才能,也正是凭着这一切,他在与夏洛特公主的婚姻中争取了摄政王,感化了诸多大臣而最终在与众多王子的较量竞争中一举获胜,婚后又将那个野性十足、浮躁不安且又大手大脚的任性公主——即未来王国的继承人—— 驯服得五体投地,每一次由公主挑起的口角,争吵最终却是以同样的对话收场:
“我一定按照你的愿望去做。”公主说。 “我本人并无所求,我每次勉强你做什么,都深信这是为了你的利
益,是为了你好。”利奥波德倒是显得十分的理智与平静。
极短的时间里,利奥波德便在英国深得人心,口碑极好。人们毫不怀疑,一旦夏洛特继位,利奥波德对于英国的影响将无法估量。而利奥波德也正是有着满腔的抱负等着去实现,满腹的才华等着去充分地施展。
夏洛特公主的早逝使这一切化为泡影,他继续在伦敦西南伊谢尔附近的克莱尔蒙特住下来,只是没有了口角,没有了争吵,也没有了脉脉温情,满腔的抱负也如同受伤的鹰隼,只有暂时收藏起飞翔的翅膀。他从萨克思——科堡带来的被称做智多星的日耳曼医生克里森·费雷特里奇·斯托克玛陪伴着他,他是那样的孤单。
直到他的姐姐维多利亚·玛丽·路易莎与爱德华肯特公爵联姻,直到他有了可爱的有着特殊地位的外甥女维多利亚的降生,他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至少他可以通过对于外甥女的影响来部分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尽管在维多利亚即位后曾多次把舅舅的影响放在一边甚至有意地抗拒,但利奥波德在公主成长过程中的影响已渗入到公主的心灵深处,其潜在的作用是深刻而远大的。更何况即使在与舅舅的对峙中,那种不满与抗拒,纯然是出自一种王者的尊严,而他们感情上的纽带却从不曾有过任何断裂。
利奥波德把自己最诚挚、最深刻的关怀倾注在他这个外甥女身上, 甚至特别在她的父亲——那个与利奥波德曾有过密切往来的肯特公爵一
去世之后,他简直成了一个沉着坚定的父亲,始终站在孱弱的维多利亚面前。
1820 年肯特公爵在西海默思猝死,使公爵夫人发觉自己已无力返回
伦敦,正是利奥波德一笔一年 3 000 镑的资助才使母女俩回到伦敦并在肯辛顿留了下来,才使得让维多利亚在英国的环境中接受熏陶并将她抚养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公主的计划不至随着其父的死一起中途夭折。在维多利亚刚刚懂事的那些年里,她觉得最大的快乐便是离开单调的肯辛顿而到克莱尔蒙特的舅舅家去,慈爱的舅舅不断地和她亲切交谈。简直像把她看成一个成人,而一直没有父亲的维多利亚也把他看作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后来回忆道:“他是我的第二父亲——甚至是我惟一的父亲。”
现在,维多利亚长大了,利奥波德也必须离开英国去做比利时国王, 那是 1830 年,小维多利亚也已经 11 岁。他们之间的联系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通信来维持。但利奥波德却充分地发挥了通信的作用,他的外甥女已能看懂并能写信了,他把自己的忠告,自己对于政局的理解,关于君王的义务,关于报纸的偏见愚昧都以信的形式传递给维多利亚,字里行间充满了关切与爱护,充满了对于未来女王的希冀。
听亲爱的舅舅谈论任何事情,都像在谈一本有启迪的书,他的谈话是那么生动, 那么明快。他被公认为目前第一流的政治家。谈起政治,他是那样地温和,却又坚定不移,不偏不倚。舅舅告诉我比利时就其体制、工业及繁荣来说,确是一个典范⋯⋯
维多利亚的心目中对舅舅利奥波德充满了无限的敬佩与尊敬。
利奥波德不失一切机会以自己的身份与形象影响着维多利亚。威廉国王与其弟媳肯特公爵夫人的矛盾早已公开化,在政治上他极力反对夫人所亲近的辉格党,也竭力阻止年轻的科堡王子到肯辛顿的访问,为了进一步削弱夫人的势力,他甚至想给维多利亚公主和奥林奇王子拉媒, 矛盾日益尖锐,事态日趋复杂,已做了比利时国王的利奥波德的信也及时飞来而且措词激烈:
你那位国王老伯的行为真令我吃惊,竟然邀请奥林奇王子将己意强加于人,这太不像话了⋯⋯就在昨天我收到一份来自英国的半官方的通知,暗示说你的亲戚最好今年不要来访——然而,皇后和国王的亲戚们,天晓得有多少,却可以成群结队地涌来控制一切,而你的亲戚却被禁止入境,你也是知道的,你的所有亲戚对国王无不忠顺和爱戴。我们的确从未曾听见过这种事情,并希望你也能对此有所同感; 现在奴隶制即使是在英国的殖民地里也已经被废除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惟独你的命运还停留在英国的一个小白奴上,供朝廷消遣开心,他们从不曾将你买下,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曾在你身上花过一文钱,或是国王曾为你的生活花一枚六便士硬币⋯⋯ 啊,道义的、政治的或其他的真诚,你们何在呀!
1836 年威廉国王原本天生充沛的精力在一场大病的折磨后消失殆尽,6 月,国王的死期已近,利奥波德深感关键的时刻已经来临,外甥女即将登上英国政治的最高舞台,一方面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有更大责任和义务去帮助指点在他看来还不成熟的女孩,因为这时的忠告其意义将
非同寻常,另一方面他也感到一旦即位,与自己的这位外甥女的交谈将不得不小心翼翼了,所以在女王走向御座的最后一刻,他反复琢磨,给外甥女接连写了几封极尽忠告的长信,“在每一封写给你的信中”,他说“我旨在反复对你说,作为一个基本的原则,要勇敢、坚决、真诚, 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另外,面对这个日益迫近的重大时刻,不必惶恐,而要相信自己性格中的“天生良好的感觉与真诚”,做任何事都不要匆忙,不要伤害任何人的自尊心,还要保持对辉格党内阁的信任。除了写信、远在布鲁塞尔的利奥波德还做出了一个他所能做的非同寻常的举措,那个他最信赖的朋友,那个被称做智多星的 20 年前曾陪着他在克莱尔蒙特度过了一段孤寂时光的日耳曼医生斯托克玛,被支派到公主的身旁,斯托克玛很快便赢得了公主的信赖,从此聪明机智而有稳重的斯托克玛成为公主接受利奥波德影响的重要途径。
五、厅门开处,一个娇小的形象带着无与伦比的娴雅与令人惊讶的庄严走向御座。
就这样,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带着她的母亲所希望的那种纯基督教徒的温和、诚实守矩的风度以及作为一个女王所必备的广博的知识,带着利奥波德舅舅所给予的勇敢、沉着自信,带着一个女王的责任与义务,也带着与生俱来的那份任性,那份执拗,那份对于爱的渴慕走进了她的成年。
1837 年 5 月 24 日,18 岁的维多利亚迎来她法定的成年日。
未来女王的成年日十分隆重,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庄严的仪式,丰盛的午宴以及盛大的舞会给每一位高贵的来宾们留下了极其难忘的印象,而公主本人也高兴极了,特别是连国王本人,这位在摄政王死后, 在经历了 56 个年头的默默无闻而一朝发迹为王的老水手,这个对他的弟媳肯特公爵夫人充满了敌意的老头,对侄女维多利亚,他死后王位的继承人却一直很仁慈,这一天他派出大臣科宁厄姆勋爵给她送来了一封贺信,信上明示,将供给她一笔 1 万镑的年金,这笔钱将由她本人自由支配。
就在这以后不久,威廉国王身体突然垮了下来,眼看已死到临头。所有的目光与思虑都转向了维多利亚,维多利亚也清楚地知道,她
一生中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
1837 年 6 月 20 日凌晨,在温莎到肯辛顿的道路上,一辆马车迅疾地奔驰,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马车上坐着坎伯雷大主教及宫廷大臣科宁厄姆勋爵。威廉国王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们便急急忙忙前往肯辛顿向即将即位的新国王维多利亚禀报。
他们在 5 点钟赶到肯辛顿,女王还在睡梦中,她穿上晨衣独自一人走进两位报信人侍立的房间。看着面前这两个唯唯诺诺的权贵,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已明白,从现在起,她已经是英国的国王了。
她的内心掠过一丝激动,吉卜赛人的预言已经实现,父亲肯特公爵及其夫人的努力没有白费,而自己盼望已久的时刻已经来临⋯⋯
“对那个迫近的重大时刻,不必惶恐,不必匆忙⋯⋯要勇敢、坚决、真诚”。利奥波德的忠告这个时候十分奇怪地在耳旁响起,她对利奥波
德舅舅充满了感激,是的,舅舅的关心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显示了其非凡的价值。她镇定下来,挥退了主教和大臣,给舅舅写了一封信,又给姐姐费奥多拉去了张便笺,她已经显得十分的平静:“既然天置我于此位,我将竭尽全力对国家完成我的义务;我还年轻,虽说不是全部,但在很多事情上也许还很缺乏经验,不过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更有去做好正当合理事情的真情实意。”
9 点,首相梅尔本勋爵身着全副朝服来拜谒新的国王,他吻过公主的手,说了些客套话,然后等待着公主的回应,这是公主的第一次政务活动,公主显得有些拘谨与慌乱,好在早饭时斯托克玛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教给她的那些话正好派上了用场:“让您老人家和现内阁其他成员继续整理国务是我一贯主张。”话一说出,即感到踏实多了,一切原来就这么简单?她的高傲与自信在经历了片刻的慌乱的飘移之后,很快恢复到了公主的身上。
按安排,11 点 30 分她下楼来到红色大厅主持她的第一次政务会,梅尔本首相和其他众勋爵显贵,主教将军以及朝廷重臣们翘首以待,厅门终于开启,人们看到一个非常矮小、非常纤细的清纯女子,穿着深色简朴的丧服独身一人走了进来,她从幽闭已久的宫中走来,神秘地出现在众人目光中,金色的头发,蓝色稍凸的眼睛,小小弯弯的鼻子,一张略露上齿的嘴巴以及精巧的下巴,光洁的肤色,更有那天真、庄重、青春和镇定奇妙地混合在一处的表情,柔和稳重的步履,这就是他们的新国王。
历事甚多的权贵们面对这动人的一幕也不能不惊讶不已,他们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娇小而又坚定的形象庄严而娴雅地一步步走向金碧辉煌的御座,随即坚定而且完美清晰的宣诵声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新的旅程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