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筏

在巴西古森林中

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文件是由一些怪异的字母写成的。他盯着文件看了很久,然后沉思了起来。

文件很短,有一百来行,由文件纸页的发黄程度,可以判断,它已经写出来很久了。文件的各个字母紧密相连,词与词之间没有空隙。这份高深莫测的文件表达究竟的是什么意思呢?也许只有文件的起草人能够明白。

在巴西,森林队长就是奴隶主的打手,他们被雇来抓回逃跑的黑奴。在1852年,巴西还处于奴隶社会,当然也存在森林队长,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那个年代。文件的拥有人叫多雷斯,是个白人,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巴西,受过比较好一点的教育。他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头,宽宽的肩,一张非洲人贯有的黑脸,浓密的络腮胡子,那双几乎被眉毛挡住的眼睛,射着强烈而干涩的目光。他穿着一身猎装,系着可以挂军刀的皮带。

1852年5月4日,多雷斯越过国境,来到了秘鲁的大森林深处,他靠着大树,沉思了许久。他已经破译了文件的密码,并核实着这几行对其他人来说都糊里糊涂的文件,他笑得非常阴险。

接着,他自言自语地说:

“不错,这一百来行首尾相连的文件,对于文件所指的那个人有着难以意料的重要性。他可是个富翁,由文件所显示的内容性来看,他一定会付出昂贵的代价。就拿文件的最后一句来说,每个字要值一百万列斯,这将会给我带来多大的财富。如果我不行动,将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他抓住文件,狂热地挥动着,继续地说道:

“不久以后,我将会站在他面前,文件里面已经写明了他的行动,我一定要把他全部的财产都索取过来。不然的话,他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太棒了!送我文件的卫队同事不但告诉了我密码,还告诉我从哪儿可以找到他的老朋友以及这个人所使用的假名。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会使我发财”。

最后,多雷斯看了一眼发黄的文件,特别仔细地把它折叠起来,放进一个用来装钱的铜盒子里。但他没有把铜盒放进大鳖罩住的粗布上衣兜里,而是故意放在身边一个树根空洞里,以为这样更保险。

这一疏忽差点要他付出极高的代价。他天不亮就开始跋涉,到现在已经走了大半个早上了,再加上又刚吃了些东西,多雷斯特别想睡一觉。于是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先把随身带的酒瓶凑到嘴边,呷了几口,接着又拿出一个烟斗,装上巴西特有的烟丝,透过烟雾望着飘浮的白云。当吸到第十口时,他已经进入了梦乡,烟斗也从指缝里滑了下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但却没有把多雷斯从睡梦中惊醒。脚步非常轻,看来这位不速之客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他的光临。来客走到离树十步远的地方,多雷斯仍发出那刺耳的鼾声。

细看来客,原来是一只加里巴猴,它们家族的特点是个头大,四肢灵活有力。此时,这只猴正小心而又谨慎地向前移动着,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它在远处的树上注视很久了,多雷斯的纹丝不动和刺耳的鼾声使它想过来看个究竟。只见它屏着呼吸,一步一步地靠近多雷斯。

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刹那间,金属盒子被一缕阳光照到了,光亮的金属盒盖发出耀眼的强光。猴子天生就对奇异的事物感兴趣,猴子放下木棍,弯下身去树洞里拿出金属盒,放在眼前摆弄着,它惊奇地发现盒盖上也有一张毛茸茸的脸,接着它把盒子放到嘴中去咬,只听到发出尖锐的响声。

这次,多雷斯被惊醒了,他迅速地站了起来,抓起身边的“芒切塔”做好了准备搏斗的姿势。

猴子被这一幕吓坏了,纵身向来路跳去,然后停在二十步以外的地方,向多雷斯做出各种各样的鬼脸,多雷斯被气得骂不绝口。突然,他发现猴子手里拿着自己的金属盒,他急忙向猴子扑去。

在古木丛生的地方空手逮猴子可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无论在地上还是在树上,它远比人灵活。多雷斯身上除了芒切塔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要抓住这只狡猾的猴子只有出奇不意才行。多雷斯用尽了想到的一切办法,但都不起作用。多雷斯只好跟在猴子后面团团转。

无论多雷斯用什么方法,调皮的猴子却一个劲地报以嘲笑,这对多雷斯来说更是火上浇油。

一个小时过去了,多雷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不得不停下来。猴子看到他停住了,也站在那里不动。

多雷斯几乎想放弃金属盒子,然而心里的不甘使他觉得必须试最后一回。于是,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猴子也后退了几步,然后敏捷地爬到了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顶上,逍遥自在地呆在那里,在手够得着的地方采果子吃。多雷斯气得发疯,一个劲地骂猴子,向它扔石头、树枝以及所有可以投掷的东西。他还存在着一丝侥幸:也许猴子为了不辜负对手的挑衅,会把金属盒向他的脑袋扔来!

突然,传来一阵人的说话声!多雷斯马上在浓密的矮树丛里藏了起来。他素来谨慎,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他是不想露面的。

猛然间,一声枪响,接着是一声喊叫声,那只加巴西猴从树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会儿,两个猎人打扮的巴西人出现在树下,他们都带着长枪,腰里插着尖刀。

多雷斯迅速地扑向猴子的尸体,接着捡起金属盒子。他摘下帽子,高兴地对两个猎人说道:

“两位先生,太感谢你们了!你们打死了这只可恶的畜牲,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两个巴西人相互看了看,不知多雷斯在谢什么。多雷斯又问道:

“两位先生刚才帮了我的忙,我该感谢哪一位呢?”

“是我的朋友巴西陆军助理军医马诺埃尔打死猴子的,你当然该感谢他了。”较年轻的巴西人回答说。

“就算是我打死了猴子,”马诺埃尔指出,“也是你首先发现的,我亲爱的贝尼多。”

“既然这样,”多雷斯接着说,“我应该感谢你们两位,既感谢马诺埃尔先生,也感谢……”

“贝尼多·加拉尔,我父亲何阿姆·加拉尔的庄园离这里只有三英里地,请先生……”

“我叫多雷斯。”

“多雷斯先生有时间一定要到庄园去作客,我一定会热情招待您的。”多雷斯实在没有料到会有这场意外的相遇。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使自己不至于颤抖。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但我马上就要回到亚马逊河,然后再顺着河到巴拉去……”

“那好,多雷斯先生,”贝尼多接着说,“也许我们能在亚马逊河见面,因为不久的将来我们全家也要顺着亚马逊河去旅行。”

“那好,先生们,”多雷斯说,“我们很可能在路上再见。可遗憾的是,我目前不能接受你们的邀请,但是我仍然十分感谢二位,永志不忘。”

说完话,两位年轻人回家去了。多雷斯目送两人消失在森林的拐弯处,用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说:

“太完美了!他竟敢重回巴西,这不是硬往我手里塞金条吗?看来老天都在帮助我,想不要都不行了。”

说完这话,森林队长向南走去,消失在浓密的森林里。

加拉尔家的出行计划

亚马逊河左岸有个伊基托斯村,大约在西经七十四度左右。村子的建筑物是四十来间破茅草房,村子座落在离河岸约六十尺高的平台上,出村的路是一条用横木搭成的梯子。伊基托斯村和亚马逊河沿岸的村庄没什么两样,几乎都过着原始社会的生活。

但在离伊基托斯村不到一里地的何阿姆·加拉尔庄园,简直是人间天堂。

1826年,当时的庄园主是个葡萄牙人,名叫马加拉埃斯。他有个女儿,叫雅基塔。自从女主人去世以后,雅基塔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母亲的工作。马加拉埃斯是个吃苦耐劳的劳动者,然而由于知识上的贫乏,庄园的买卖越来越不景气。

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有一天,二十二岁的何阿姆·加拉尔来到庄园。那天,马加拉埃斯去附近的森林,不想遇见了濒临死亡的何阿姆,虽说当时他很狼狈,但他那高贵、不可侵犯的神气劲深深地打动了庄园主,并将他带回庄园。何阿姆说他出生在巴西,在万般无奈之下离开祖国,并且不想回家了。马加拉埃斯希望这位有学识的年轻人留在庄园里,而何阿姆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马加拉埃斯的明智之举得到丰厚的回报。在何阿姆英明的决策下,他的生意又兴旺了,且不断向上攀升;庄园也被扩建了,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二层楼房。家里家外的事务被何阿姆处理得井井有条,庄园日益兴旺了。为了回报他所做的一切,在1830年,老庄园主让何阿姆成为自己生意的合伙人。

雅基塔也逐渐地对这位大有作为的年轻人萌发了爱意。

可是不幸的事发生了。有一天,马加拉埃斯挥斧伐木时,由于意外,受了致命的重伤。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抓住在身边哭泣的雅基塔的手,并将它放在何阿姆的手里,希望何阿姆成全他的愿望。何阿姆并没有使老庄园主失望。他们在生命垂危老人的美丽祝福声中结婚了。

两年以后,他们已有两个儿女:贝尼多和米娜。米娜长得十分美丽。她是在纯洁而健康的环境里、在美丽的热带大自然里长大的。母亲对她的教育,父亲给她的教导,对她来说已绰绰有余了。贝尼多就不同,他脑筋灵活,才思敏捷,富有的庄园主用他优越的条件来极大地满足了贝尼多的求知欲。

他在十二岁那年被送到巴拉省的贝伦,在一些优秀教师的培养下,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就是在贝伦,他结识了马诺埃尔·瓦尔代斯,这个年轻人是巴拉省一位商人的儿子,和贝尼多在同一所学校里念书,他的志向是做一个出色的军医。相仿的性格,共同的爱好,使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

在1852年4月,何阿姆已经四十八岁,他像其他人一样,留着的长胡子和短发都已发白了,样子像个清教徒,脸上显示着巴西商人和庄园主特有的那种极端的诚实。然而,在这个事业成功,遇事从不慌张的人身上,人们还是可以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忧郁,甚至连雅基塔的柔情都没能使他消除这种忧郁。

雅基塔这时已经44岁了,在这个热带地方,别的妇女三十岁就开始见老了,但她抵抗住了气候的折磨,她的面部线条仍然很美,高贵的面容与尊贵的灵魂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二十一岁的贝尼多,活泼、勇敢、讨人喜欢,性格十分外露,这与他那位比较严肃、善于思考的朋友马诺埃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米娜这时芳龄二十,是个十分迷人的姑娘,棕色的皮肤,蓝蓝的大眼睛,匀称的身材,俏丽而优雅,酷似雅基塔。黑女人西贝尔也是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员,她曾是雅基塔的乳娘,但很早就守了寡,在她的独生子死去以后,她就留下来为马加拉埃斯服务了。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专门侍候米娜的漂亮而爱笑的混血姑娘,名叫丽娜。她性情温柔,家里人对她都很亲切,而她对自己的主人也十分尽忠效力。

读者也许还记得打死巴西猴的马诺埃尔,他和贝尼多经常在一起打猎。马诺埃尔是到庄园度假的。他每次假期都在这里过,何阿姆和雅基塔都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作为他们的儿子,马诺埃尔成了米娜的哥哥,但很快他与米娜的关系就超出了一般的兄妹关系,很显然马诺埃尔爱上了米娜,姑娘也爱上了他。当他和米娜的关系发展到了毋庸置疑的地步时,他首先向贝尼多说出自己对米娜的爱慕之情。

“亲爱的马诺埃尔,”热情的贝尼多立刻叫喊着,“你想娶我妹妹,太好了!让我来办吧!但我得先跟母亲说说。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一定会答应的!”

不久之后,事情就有了结局。事实上根本不用贝尼多说,因为细心的雅基塔早就看穿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思。至于何阿姆·加拉尔,毫无疑问也是会同意的。但这中间有一件比较难办的事情,即在哪里举行婚礼。在村里那座当作教堂的简陋的茅草房?未尝不可,当年何阿姆与雅基塔结婚时就是在那里接受巴萨那神父的祝福的。但米娜表示不同意。

“马诺埃尔,”姑娘对未婚夫说,“如果问我的话,我希望在巴拉结婚。你的母亲有病,不适合长途跋涉,她不能到伊基托斯来,我可不愿意在互不相识之下就成了她的儿媳妇。我母亲的想法和我一样,因此,我们必须设法说服父亲带我们去贝伦,到你母亲的身边去,因为不久,那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你同意我的想法吗?”

马诺埃尔握住了米娜的手,算是回答了她的建议。能让母亲出席自己的婚礼,是他最大的梦想。贝尼多也非常赞同。现在,只需要说服何阿姆·加拉尔一个人了。这天,两个年轻人去森林中打猎,就是为了能让雅基塔单独与丈夫在一起。

自从何阿姆来到庄园以后,他从没有到过庄园以外的地方,他的妻子和女儿也从未踏上过巴西的国土。尽管他每年都要向马瑞斯、贝伦和巴拉省海滨运送木材,尽管他每年假期后都看着贝尼多回去学习,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那里看看。有那么两三次,雅基塔向她丈夫暗示了这一点,但她看到,只要一提到离开庄园,他的脸上就会出现痛楚的表情,雅基塔也就不再坚持了。可是这回有了十分正当的理由:米娜要结婚,要把女儿送到贝伦去,这是个很合适的借口。

雅基塔握着丈夫的手,用她那音乐般的嗓音温存地对这个严肃的成功者说:

“亲爱的,关于举行婚礼的问题,我倒有个想法,我想你一定会同意的。二十年来,我曾经跟你提过几回,能不能带我和女儿去观赏一下亚马逊河的美丽风光,因为我们还从来没去过那里!可是你怕影响了事业的发展,从没有满足过我们的要求。但现在,咱们的家业十分兴旺,即使目前不是休息的时候,那至少你也可以放下几个星期的工作,休息一下啊!米娜就要嫁到贝伦去了,我一想到她不久将离开我们,就非常伤心!可是,要是能一直陪她到贝伦去,我是会很高兴的。我真希望和米娜,和我们的两个儿子,和你一起,看看我们的巴西,顺着这条美丽的大河,一直到她流经的最后几个省份!我觉得,如果在那儿再分离,就不会有那么痛苦了。回来之后,我就能想象我女儿同她的婆婆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了,不至于凭空琢磨她过得怎么样,对她的饮食起居也不至于毫不知情了!”

何阿姆听完妻子的话,长时间地注视着她,然后将脸埋在手掌里。显然,他有一种自己也想去的犹豫之情,一种他也感觉到了但却不能解释的烦恼。

片刻之后,何阿姆·加拉尔朝着门口走去,他极目远眺,仿佛在向这美丽的世界的一角诀别一样,是那样的不舍与留恋。

然后,他慢慢地回到妻子身前,脸上露出完全不同的神情,像是刚做出一个崇高的决定,一切犹豫很快就都消除了。

“我同意你的意见!”他坚定地对雅基塔说,“这次旅行很有必要,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啊!何阿姆,我的何阿姆。”狂喜的雅基塔惊叫起来,“我感谢你!我也替米娜和马诺埃尔感谢你!”

丈夫把她抱在怀里,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时,门外响起了一片欢叫声,马诺埃尔和贝尼多出现在门口,米娜也几乎同时到达了。

“孩子们,你们的爸爸同意了!”雅基塔大声地说道,“我们大家都到贝伦去!”

神情严肃的何阿姆·加拉尔一言不发地接受了儿子的感谢与女儿的亲吻。

“我真高兴!我太高兴了!”米娜就跟马诺埃尔向她求婚的那天一样反复地说道,“我们将会看到亚马逊河雄伟的全貌,看到沿岸巴西的各个省份!啊!谢谢您,爸爸!”

死里逃生的理发师

何阿姆·加拉尔一家被喜悦包围着,这次旅行将准备得十分充分。除了庄园主一家之外,还有一部分工人陪同他们一起进行这次为期几个月的旅行。

从定下计划出发前,庄园里的所有人都非常忙碌。在那个时候,亚马逊河上还没有汽轮来往,河运只有靠一些私人船只进行,但何阿姆却一只船也不中意。当他决定顺亚马逊河去旅行时,他还想带上大批货物到巴拉脱手。何阿姆准备砍倒林区中的一些大树,用木材制做一个可以装下他的全家、他的手下以及全部货物的大木筏。

加拉尔叫人找来庄园首席总管,吩咐道:“一个月之内,大木筏必须建成,并准备启航。”

“加拉尔先生,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总管答道。

在五月下旬,建造大木筏所用的木料都已备齐,并排列在亚马逊河的岸边。由于大木筏上建有各类处所,就像一座水上的村庄。在洪水上涨时,河水将它浮起,并带它漂浮三千公里,直到巴拉省的贝伦市。

5月26日是星期天,这天气候非常怡人,再加上不时刮来的清凉微风,所以几个年轻人决定出去游玩。

贝尼多与马诺尔首先去邀请米娜和他们到右岸的丛林中去玩,米娜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丽娜当然会陪着女主人。午饭后,四个年轻人和一个黑奴乘着小船来到亚马逊河右岸。

无可厚非这是亚马逊河流最美的地方!在这片大约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集聚了百余种珍贵植物。几个年轻人愉快地谈笑着,他们时而钻入草丛中,时而穿越茂盛的灌木丛,引起无数的小鸟惊叫,继而展翅而逃。

这里真可谓是鸟的天堂:有绿鹦鹉、叫鹦鹉,有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蜂鸟,还有毛黄色、棕黄色的乌鸦,金边营和萨比亚。它们啁啾的鸣叫,仿佛在上演一场动人心弦的交响乐。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画,使人流连忘返。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没走完一英里地。到了树林深处,除了在高耸的树枝间来回跳跃的猴子,再也见不到其它动物了。不时有一束束阳光透过树荫照到了灌木丛上。实际上,阳光已经不再是热带森林必要的因素。只要有空气,不论它是大是小,或是草是花,它都可以生长了。

在树荫遮盖之下,是由一些单叶植物、兰花、仙人掌等寄生植物形成的小小森林表面,有成千上万的仿佛是鲜花的奇妙小生物,诱惑着观光者去采摘。有带波纹状蓝翅膀闪光的智慧虫,有各种各样的蝴蝶、萤火虫,还有眼睛放射出黄光的小虫。夜间,它们以五颜六色的闪光来点缀着丛林。

“太神奇啦!”米娜大声地惊叹着。

“总而言之,”贝尼多停了下来说,“散散步是不错的,可是漫无目标的散步……”

“漫无目标?”姑娘大声地说,“我们的目标就是看,就是欣赏,我们是在与美丽的亚马逊河举行告别仪式,到巴拉后就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乐土了!”

“啊!我有个主意!”丽娜说道,“你们看见这根长藤了吗?”

丽娜指着一根缠绕在一棵巨型含羞草上的“西波”长藤。

“你有什么疯狂的建议吗?”贝尼多问。

“我提议,我们大家顺着这根长藤一直走到它的尽头!”

这是个很不错的建议,大家一致赞同。于是,他们像久困牢笼、终获自由的人,兴高采烈地出发了。西波藤像一根长蛇一样,蜿蜒曲折地缠绕在树与树之间,时而绕过树干,时而攀上树枝。西波藤时而出现,时而无踪,引起几个年轻人的阵阵欢叫。

这时西波藤折向北方,又回到河流的方向。这样,顺藤前进就不再困难了,因为离河的右岸越来越近了。但是,他们顺着无止境的西波藤,朝河的方向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却都停了下来。

“我们走到西波藤的尽头了吗?”米娜问。

“不,”贝尼多说,“可是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你们看!”

贝尼多指着消失在高大的无花果树里的西波藤,这时它正被猛烈地摇晃着。贝尼多谨慎地往前走了十步,突然,他发出一声惊叫,大家急忙朝他那边奔去。

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呈现在他们眼前:

在西波藤的尽头,吊着一个人,他正在那里拼命地挣扎着,刚才西波藤的摇晃就来源于他的挣扎。

贝尼多马上奔向前去,用他的猎刀砍断了西波藤。

不幸的家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破旧的衣服裹着瘦弱的身体,看起来非常狼狈。在他的脚下,有一只水壶和一副棕榈木做的套球玩具。

不久,经过马诺埃尔的抢救,可怜的人苏醒过来了,他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叹息。

“你是什么人,我的朋友?”贝尼多问。

“是差点当了吊死鬼的人……”

“可你叫什么呢?”

“请稍等,让我回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拍着额头。“是了,我叫符拉戈索。如果我不死的话,非常乐意为你们效劳。”

这个符拉戈索五官端正,十分讨人喜欢。随着他精神和身体的逐渐恢复,大家发现他是一个开朗的人。他是个走村串户的理发师,穷困潦倒,又已经有四十来个小时未吃东西了,再加上迷失在丛林里,因此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朋友,”贝尼多对他说,“你跟我们一起回伊基托斯庄园去吧。”

“怎么……哦,那当然愿意啦!您救了我的命,我就属于您了!”

“亲爱的小姐,我们刚才继续往前走,真是做对了!”丽娜说。

“我也这么想!”米娜说。

“这倒没什么,”贝尼多说,“不过我可从没想到会在西波藤尽头发现一个人!”

“更不会想到是救了个处于绝境、正在上吊的理发师。”符拉戈索说。

符拉戈索完全正常了,了解到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后。他热切地感谢丽娜,感谢她那顺藤前进的好主意。于是大家一起回到了庄园,符拉戈索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接待。从此他再也不想、也不需要干那份惨淡的营生了!

水上村落

黑奴们已经砍伐了半英里见方的森林,但砍下来的树木并没有被推到河里,而是分门别类地排放在距河不远的开阔空地上。

亚马逊河流处于南纬四度与二度的地区。因此,亚马逊河域两岸交替降雨,从而导致左右两岸支流的河水涨落也交替进行。即亚马逊河的水位在6月份达到最高点,然后逐渐下降,直到10月。

这正是何阿姆根据实践所得的经验。他正是打算在亚马逊河岸上建造好大木筏,再利用上涨的河水使大木筏漂浮起来。事实上也如此,亚马逊河水位在6月份达到四十尺,10月份在三十尺以下,这样大的落差无疑帮了庄园主很大的忙。

终于开始建造大木筏了。首先,工人们将树干按其各自的作用排列在空旷的河岸上。摆第一层时必须让树干之间有空隙,然后用横梁连结起来,这样会使整个木筏更坚固。再用“比亚萨巴”在两层树干和横梁的一面,铺上厚厚的木板,它们就是大木筏的舱面,离吃水线三十寸高。木筏所用的木材量是相当惊人的,因为大木筏有一千尺长,六十尺宽,面积合六万平方尺。折合来看,大木筏相当于一座森林在亚马逊河上漂浮着。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何阿姆·加拉尔是建造工程的设计师。基础工程完成以后,大家开始讨论舱面安排问题,大家都可以发表意见,就连符拉戈索也不例外。

现在我们可以稍微介绍一下他被救后的情况。自从他来到庄园以后,理发师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对这个好客的家庭充满了感激之情。符拉戈索私下曾表示也想到巴拉去,庄园主满足了他的愿望。为了报答庄园主,他竭尽所能为他们效劳。不久,大家就非常喜欢他了。也许是出于报恩,小伙子对丽娜的表现更是殷勤,而丽娜把这却一切深深地记在心底。

现在让我们还是回到大木筏上来吧。大家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大木筏布置得应该和庄园一样,因为旅行将持续几个月。除了加拉尔一家的住所以外,还有四十名印第安人、四十名黑人、符拉戈索以及木筏驾驶员。如此众多的人员刚够大木筏航行的需要,因为亚马逊河只提供了动力,却不能指引航向。因此,需要有一百六十条胳膊来操作长桨。

首先,在大木筏的后部建造主人的住宅。它包括五个房间和一间宽大的餐厅。其中一个房间是加拉尔夫妇的卧室,紧挨着的一间是西贝尔与丽娜的,第三间属于贝尼多和马诺埃尔,米娜则单有一间房。

房子建好后,就由米娜、丽娜、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负责装修屋子内部。几个年轻人争相施展他们的想像力。几天不到,屋子内部就完全布置好了。古典的家具、美观的墙壁、地上铺着动物皮做的地毯、房里摆放着各种美丽的小玩艺儿,一切使人感到就像在庄园里的住宅一样。在美丽的树丛底下、流水之上航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住所了。

在建造主人住宅的同时,何阿姆·加拉尔也照管着公共房屋的修建,包括厨房和储存各种物资的几个贮藏室。

首先是大量贮存一种高六至十尺,能生产木薯粉的灌木块根,它是热带居民的主要食粮。木筏上有一座贮藏这种重要物资的真正仓库,它将是全体人员的食品。至于肉类的储存,除了饲养在船头的一个特制羊栏里的一群山羊外,还要贮藏相当多的上等“普雷圣多”火腿,同时也指望几个年轻人及印第安猎手的枪法。此外,大河将充分提供日常需要的食物。如果没有意外,每天都要定期进行狩猎或捕捞。各种饮料都是当地出产的佳酿:有巴西“潘曲”酒、秘鲁的“契加”酒、还有杏仁露,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优质“塔菲亚”酒。烟草则是直接从中美洲最好的烟草产地买来的。

厨房、食品库、贮藏室也设在大木筏的后部。中部的两边建造了两排木板屋,作为印第安人与黑人的住所。木筏的前部设有许多装满货物的仓库,有橡胶、盔葵、东京蚕豆、美洲月桂、染料植物以及树胶。所有这些货物在巴拉地区各省是很容易脱手并将获利不菲。

木筏的前部竖立起一个驾驶台。驾驶员的作用就是识别航道,及时发现和避开漩涡,寻找适合下锚的河湾,因此,他的位置就应该设在前部。需要说明的是,阿罗何(驾驶员的名字)只有在喝了几杯烈性塔菲亚酒之后,眼神才特别好,离了它是不行的。木筏上还备有三四艘小艇,两只独木小舟,用来与岸上联系。

如果驾驶员是这条巨型木筏的的领路人,那么另一位则是精神上的领路人,也就是巴萨那神父。五十年来,巴萨那神父一直生活在伊基托斯,加拉尔一家对他十分敬重。是他主持了加拉尔和雅基塔的婚礼。他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给他们施洗礼并给他们以教育。现在,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因此他打算回到巴拉,在那里度过他的晚年。没有比这次同亲如一家的加拉尔全家人一起去巴拉更好的机会了!并且到了贝伦市后,将由他来主持米娜与马诺埃尔这对年轻人的婚礼,天晓得雅基塔和她的女儿花了多少心血才把神父的房子布置得如此舒适、考究!而且在木筏中央还专门建造了一座庄严肃穆的小教堂。

6月5日傍晚,大木筏未来的乘客都聚集在离河滩一百来尺高的旷野上。大家都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大木筏被结实的缆绳牢牢地牵着。伊基托斯村里的村民全都来了,他们是来观看这个惊人的奇迹的。人们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片沉默。

傍晚5点钟,河水比昨天的水位高出了一尺多,整个河滩都消失在水幕之下了。

巨大船架上的木板开始有点嘎嘎作响,但河水还须上涨几寸,才能使大木筏脱离河岸,漂浮起来。

又过了一个小时,这种响声继续增大,四面的木板都发出了响声。船体渐渐地脱离了沙质的河岸。

大约6点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大木筏终于浮起来了。水流把它冲到了河中间,继而,缆绳又把它拖了回来,它静静地靠到了岸边。这时,巴萨那神父像祝福一艘远洋轮一样为它祈祷祝福,因为它的命运掌握在上帝的手中。

穿越国境

1825年6月6日,在这个不容忽视的日子,何阿姆一家向总管及其留守庄园的奴仆们挥手告别。早晨8点,参加航行的人都登上了大木筏,旅行的人进入自己的房间,工作人员已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大木筏终于启程了。驾驶员阿罗何站在大木筏前部,手持长篙的水手站在各自的岗位上静待出发。在阿罗何的命令下,水手迅速解开缆绳,并用长篙顶着岸边,迫使木筏离岸。当然,水流对大木筏的航行也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大木筏沿着左岸前进,旅行开始了。根据实地考察,亚马逊河河床的倾斜度是世界上所有河流中最小的,即从巴西边境的塔巴亭加到大河的发源地安第斯山,每里河床的倾斜度未超过一分米,亚马逊河流域可以看成无边无际的大平原。因此,在正常情况下,亚马逊河的流速昼夜不超过二十公里;在特殊情况下,流速可到每昼夜三十几公里。但大木筏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平均每昼夜行驶的路程不到二十五公里。

一天很快过去了,吃饭、睡觉、闲谈、做家务等等都和在庄园里没什么两样。大木筏也顺利地驶过左岸的巴加利、乔其奥和布加卡尔帕河口以及右岸的马尼蒂、莫约克、都尤卡河口。夜深了,月光辐射着亚马逊河流域。为了节省时间,硕大无比的大木筏伴随亚马逊河继续前进。

乘客们逐渐地适应了这种刺激的生活。何阿姆·加拉尔把这次远航中的一切商业事务都交给贝尼多处理,而他自己则经常在房间里思考、写作。关于写的东西,他守口如瓶,甚至对雅基塔也不例外。

贝尼多担当领导的职位以后,常跟工人在一起,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最逍遥的要属米娜和马诺埃尔,常常依偎在一起,喃喃细语。

在随后的几天里,大木筏一直都平安无事地前进着。天公作美,夜晚依然晴朗。因此,大木筏在月光的照亮下顺流而下。两岸如诗如画的无限风光缓慢地向后退着。

由于不停歇,贝尼多就不能上岸去打猎了,但是捕捞的丰富水产品也补偿了损失的野味。他们捕到了各种各样的美味鱼类,有肉质鲜美的“帕柯”、“苏鲁比”及“加米·塔那”鱼,还有几条叫做“都里塔里”的大鳐。亚马逊河水域里还盛产许多水生动物,它们有时连续几小时地跟着大木筏前进。数以百计的海豚到木筏边上来嬉戏,有时用它们的尾巴拍击着木筏的横梁,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引起河水里五彩缤纷的闪光,并激起了一股股水柱,通过阳光的折射,它们又变成了一道道彩虹。

6月23日晚,大木筏在离开巴西边境到达亚马逊河左岸秘鲁的最后一座城市劳雷托之后,又沿着哈胡玛大岛顺利地前进了。

天边雾海里的夕阳慢慢落下去了,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好夜晚,满天繁星闪闪发光。亚马逊河流域广阔的平原仿佛像无际的天空一样一直延伸到无限的远方。岸上,一簇簇黑色的树丛依稀可见。鸟儿唱完了最后一首晚歌,黑夜便降临了,它们那光彩夺目的羽毛渐渐的有点黯淡失色了;寄生虫却打开了森林舞会的灯光,绚丽迷人。

在木筏子上,除了值勤的,其余人员在休息。然而,加拉尔一家人仍然坐在舱面上,呼吸着潮湿的空气。何阿姆依然是老样子——静静地倾听年轻人的说笑,几个年轻人则一直聊到睡觉才安静下来。

“啊!雄伟的大河!我们骄傲的亚马逊河!”姑娘抒发着少女的浪漫,她对这条美洲大川将永生难忘。

“有点夸大其词了。”贝尼多说。

“哥哥,不许数落我们的亚马逊河!”

“亲爱的妹妹,我说的不是缺点,而是美丽的传说。”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马诺埃尔说。

“太无知了,”丽娜装模作样地跟他开玩笑说,“你难道没听说过一条叫米诺卡奥的神蛇不时地光临亚马逊河吗?每当它到达时,水位就升高;而当它离开时,水位就下降,可见它是多么庞大呀!”

“你见过这神龙般的米诺卡奥大蛇吗?”马诺埃尔反问道。

“可惜无缘目睹其神采!”丽娜遗憾地说。

“不过不少人证实有马瑙斯树干呢!”随时准备支援丽娜的符拉戈索说。

“马瑙斯树干?”马诺埃尔问,“符拉戈索先生,马瑙斯树干是怎么回事呀?”

“马诺埃尔先生,”符拉戈索故作正经地说道,“传说,从前有一段‘杜鲁马’树干,它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顺着亚马逊河而下,在马瑙斯游玩几天,又继续前进,到达巴拉后,稍作调整,接着又沿路返回,最后顺着内格力河回到了那神秘的大森林。从前,有个人想抓住它,但河水发怒了,咆哮了起来,于是这个人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有一次,一个船夫拖住了它,但被发怒的河水冲断了缆绳,树干也幸运地脱离魔爪逃了出来。”

“它现在在哪儿呢?”混血姑娘问。

“丽娜小姐,”符拉戈索回答道,“据说在一次旅行时它迷了路,再也没有沿着内格力河回来,从此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它。”

“哦!要是我们能遇见它就好了!”米娜伤感地说。

“这只不过是传说,”马诺埃尔说,“我承认,你们的大河是值得为她骄傲。可是,它同样也有它的不幸,我就知道这样一个故事。如果不是怕惹你们伤心,我早就讲给你们听了。”

“哦,讲吧,马诺埃尔先生!”丽娜嚷道,“我特别喜欢听悲惨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法国妇女。在十八世纪,她的悲惨命运在大河两岸家喻户晓。1741年,为了实地测量赤道地面的一处纬度,戈登·代造道奈和两位法国学者来到这里。戈登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天文学家,随着他的还有夫人、孩子、岳父和内兄。所有人来到达基多时都没有毛病。但不久,不幸的事降临在代造道奈夫人身上: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她先后失去了几个儿女。

“1759年12月中旬,任务圆满完成,戈登离开基多去凯耶纳。到达凯耶纳后,他就想把家属接来。但在这时,战争爆发了。他向葡萄牙政府申请给自己的家眷签发通行证。谁会相信他呢?几年过去了,通行证仍没着落。1765年,戈登对政府的通行证失去信心,他决定逆流而上,去基多将家人接来。正当他要付诸行动的时候,他突然病倒了,自然也没有去成基多。”

“苦心人天不负。六年的努力有了回报。代造道奈夫人终于获悉,葡萄牙政府已批准了她的请求,正在为她准备一条船,以便她能顺流而下与丈夫团聚。同时,一队护兵奉命正在亚马逊河传教团驻地等候她。代造道奈夫人是一位勇敢执著的女子,尽管这次横穿整个大陆的旅行会有种种危险,但她还是毫不畏惧地出发了。”

“她尽了一个做妻子的义务,马诺埃尔,”米娜说,“如果是我,也会如此的!”

“代造道奈夫人带着她的表兄、孩子们还有一位法国医生,到了基多南面的邦巴河,”马诺埃尔接着说,“旅行很顺利。先是乘小船在亚马逊河支流上航行,但后来经过一个天花流行的地区,随着危险和疲劳的增加,困难也愈来愈多了。最后一个向导,为了抢救溺水的医生,不幸淹死了。不久,小船也支离破碎了,他们只得登陆上岸。食物吃完了,尽管有这位勇敢的法国女子细心照料,随行者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几天之后,孩子、亲戚、仆人,全都命归黄泉了!”

“哦,多么可怜而又坚强的女人啊!”米娜说。

“代造道奈夫人只剩下单身一人了,可她离大西洋还有一千英里地呢!她日夜兼程,终于找到了波波那萨河旧那里,在一些好心的印第安人的帮助下,她终于来到了护兵等候她的那个传教团驻地。最后,在相隔十九年之后,她终于又和丈夫重逢了!”

“可怜的女人!”姑娘再一次感叹道。

“她更是一位可怜的母亲!”雅基塔说。

这时驾驶员阿罗何来到木筏的后部说:

“何阿姆·加拉尔先生,我们已经来到圆岛跟前,马上就要过国境了!”

“国境!”何阿姆喃喃说。

他缓慢地站起来,走到大木筏边上,凝视着圆岛,眼底有着浓浓的忧郁。接着他把手放在额头上,仿佛为了驱赶一件往事。

“国境!”他下意识地低下脑袋又喃喃地说了一遍。

但是,很快他的头又抬了起来,他的脸上显示出一种进行到底的刚毅。

第一次靠岸

现在,在西班牙语中,称呼某些红色的木材用“依比腊庇登加”,而在十二世纪的时候,是叫“布拉基尔”,它是用词根“布拉扎”构成的。后来,就成为这个国家的名字——巴西。因为在热带阳光的灼烤下,它仿佛是一大块发热的木炭。

6月25日下午,大木筏到达巴西的第一个城镇——塔巴亭加。塔巴亭加目前仅居住着四百来个印第安人。村子座落在高平台的下面,穿过一条坎坷的林间小路,一会儿就到达了。村子座落在一片几乎干裂的淤泥悬崖上,村子中心是一座广场,广场的四周排列着二十来所用棕榈叶覆盖的房屋。

事实上,塔巴亭加在不久的将来将发展成为航动站和商业中心。因为,这里是从巴西与秘鲁来往的汽船的终点站,在这里将进行货物及乘客的交换。毫无疑问,它将会越来越受到世人的瞩目。

为了让全体人员得到充足的休息,何阿姆决定在6月27日早晨出发。第二天午饭前,加拉尔全家,除了何阿姆·加拉尔,都准备登岸去村里观光。何阿姆·加拉尔、贝尼多、马诺埃尔都已到过巴西帝国的好几个城镇,而雅基塔及其女儿则是首次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因此,不难理解她们对这次游览寄予了多大的希望。

在上岸前,符拉戈索来找何阿姆,并希望同他说几句话。

“加拉尔先生,自从您把我收留在伊基托斯庄园后,您供给我一切,总之,您对我好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样,您对我的恩情……”

“符拉戈索,”何阿姆说,“你像是前来跟我告别的,你是不是想留在塔巴亭加?”

“不,加拉尔先生,我并不想离开大家,我是来请示一下,为了不荒废自己的手艺,我可不可以沿途给人理理发,列斯是件令我非常高兴的事。您知道,去亚马逊河沿岸的这些村子里,我或许能找到几个顾客……”

“去干吧,我的朋友!快点去吧,我的朋友!”何阿姆·加拉尔微笑着答道,“不过你回来一定要守时!而且还要快点!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起程。让列斯像亚马逊河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你的口袋里吧!”

于是符拉戈索上了岸,穿过林荫小路,来到了塔巴亭加的中心广场。

筏拉戈索刚在广场露面,就被土著们人围了起来。符拉戈索没有一般走户串村的那些道具,但他有套球玩具,这个玩意儿在他的手里玩弄得十分娴熟!他是那样灵巧地把龟头形的小球套在套杆的尖端上,又是如此优雅地用小球抛出一条条深奥的曲线。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人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全神贯注地听着。无所不能的表演者,时而用葡萄牙语,时而用蒂库纳语,以最欢愉的语言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开幕词。不久以后,观众都活跃起来了,他们都挤在符拉戈索的周围,理发师在广场一家名叫“罗哈”的小酒铺前摆下了场子。

不论男人和女人,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坐在理发师的凳子上。一把把列斯源源不断地流入符拉戈索的钱袋里。不但塔巴亭加的村民来了,十里八村的人也都来了。焦急而又不耐烦的人们在中央广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经过符拉戈索巧手调理过的男女们,炫耀地串东家,走西家,个个神气活现,像大孩子一样。

傍晚五点了,符拉戈索还在那里给大家理着发,脱不开身。他想,为了不辜负这些期待着他的人们,他大概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这时,一个陌生人来到广场。这人大约三十几岁,穿一套相当时髦的旅行装。他慎重地打量了符拉戈索一阵儿,随后进了酒店。

“你好,朋友。”他轻轻地拍着符拉戈索的肩膀说。

符拉戈索听到这几句用纯粹的巴西语、而不是用当地土语说出来的话,立刻转过身来。

“是同胞吗?”

“是的,”陌生人答道,“是个需要你帮忙的同胞。”

“是吗?你稍等一会儿,”符拉戈索说,“等我给这位夫人做完头发。”

尽管后来者是没有权利先理的,然而,在他坐上凳子后,那些印第安人也没有表示反对。

“你从哪儿来的?”符拉戈索问。

“从伊基托斯附近来。”

“哟,跟我一样呵!”符拉戈索惊叫起来,“我能请教您的尊姓大名吗?”

“非常乐意奉告,”陌生人说,“我叫多雷斯。”

理完发后,符拉戈索开始刮胡子,但这时,由于他面对面地看着他,他停下了手,接着又继续干活。过了一会,他终于问道:

“多雷斯先生,好像……好像我认识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我可以肯定,我是第一次见到您!”多雷斯马上回答说。

“那我搞错了!”符拉戈索接着又给他刮胡子。

过了一会儿,多雷斯又提起话头:

“你是如何到达塔巴亭加的?”

“我是搭乘一座大木筏来的。是一位好心的庄园主让我搭乘他的木筏,他带着全家在亚马逊河上旅行。”

“啊!朋友,他真是个好人!”多雷斯说,“你太幸运了,不知那位庄园主肯不肯收留我?”

“难道你也想顺流而下吗?”

“不错,我要到马瑙斯去办点事。”

“庄园主倒是个很热情、正直的人,我想他一定肯帮你的忙。”

“这位庄园主叫什么名字啊?”多雷斯漫不经心地问道。

“何阿姆·加拉尔。”

“他是单身在这座大木筏上吗?”

“不,”符拉戈索说,“我刚才跟你说了,他是带着全家一起旅行的,他的妻子、儿子、女儿……”

“啊!他有个女儿?”多雷斯惊讶地问。

“是的,一位迷人的姑娘。她就要和一位善良的年轻人结婚了,一位贝伦驻军的军医。我们这次旅行一结束,他就要娶米娜小姐为妻了。”

“好啊!”多雷斯笑着说,“那这就是一次订婚旅行喽!”

这时,马诺埃尔和贝尼多出现在小酒馆门口。吃过晚饭后,他们想看看符拉戈索是怎样表演他的技艺的。

多雷斯恰好转身来,看见了他们。接着,他喊了出来:

“嗨!这两个年轻人我认识,至少我认得出来!”

“你认识他们?”符拉戈索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错不了!一个月前,在伊基托斯丛林里他们曾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把我从相当尴尬的困境里解救了出来!”

多雷斯走向两个年轻人。他们打量着他,感到很奇怪。

“先生,你们不记得我了吗?”他问。

“等等,”贝尼多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多雷斯先生吧!那次是你在伊基托斯丛林里被一只加里巴猴戏弄……”

“就是我,先生!”多雷斯答道,“一个半月以来,我一直沿着亚马逊河而下。我和你们刚刚同时越过国境线。”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贝尼多说,“我想你大概没有忘记我曾邀请你到我父亲的庄园里来的事吧?”

“咱们这位同乡要去马瑙斯。”符拉戈索说。

“那好。”贝尼多说,“如果你愿意到我们的大木筏上来的话,你将会受到热情款待的,我想,我父亲也一定会答应收留你的。”

“当然愿意啦!”多雷斯说,“请允许我先向你们道谢了!”

马诺埃尔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在一旁细细地打量着多雷斯。事实上,在这个人的眼里看不见一丝真诚的谢意,他的眼睛不住地四下扫视,仿佛一只被人围住的野兽。十几分钟后,多雷斯登上了木筏。贝尼多把他介绍给何阿姆·加拉尔,并讲述了他们的那次邂逅,请他同意让多雷斯搭木筏到马瑙斯去。

“先生,我很高兴能为您效劳。”何阿姆·加拉尔说。

“谢谢您。”多雷斯说。他在向主人伸出手时,仿佛又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明天清晨我们就出发。”何阿姆·加拉尔说,“您可以在木筏上好好安顿一下……”

当天晚上,多雷斯就住在理发师隔壁的一个房间里。

多雷斯队长

6月27日清晨,在驾驶员的指挥下,大木筏又继续了它的航行。

多雷斯到底来自何方,这始终是个谜团。多雷斯自从来到木筏上,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曾经不可告人的生活流露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因此,谁也不知道森林队长上大木筏了。事实上也如此,多雷斯并没有对加拉尔一家表现得很亲热,他如果是在控制着自己。他若有一点感情外泄的话,就是爱与符拉戈索闲谈,旁敲侧击地打听加拉尔家的情况,但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经过五天的航行,大木筏来到圣·帕勃罗·道里房萨城。此城可以说是个相当大的城市,加上附近各部落,这里的人口超过了三千人。这里出产用“比亚萨巴”果皮做成的念珠,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靠制造这种天主教的祭器为生。

庄园主一家除了何阿姆·加拉尔外全都上了岸。多雷斯也愿意留在木筏上,不想去游览。

此次上岸,贝尼多成功地做了几笔买卖,更充实了木筏上的货藏。他们全家都受到了该市的首脑——城防指挥官及海关长官的热情接待。他们委托有为的年轻人替他们把几样当地的土产品带到马瑙斯或贝伦出售。

指挥官以及他的中尉副官和警长接受邀请,与加拉尔一家共进午餐。何阿姆·加拉尔赠予了他们丰厚的礼品。出乎意料,多雷斯在席间显得特别健谈。他表现得十分了解巴西,讲述了他在内地的几次旅行。多雷斯一边谈着他的旅行,一边趁机向指挥官打听他是否了解马瑙斯,他的同僚目前在不在那里,本省的首席长官……法官是否习惯在夏天离职去避暑等。多雷斯一面提出这一连串问题,一面偷窥何阿姆·加拉尔的神色。这一切十分明显,以致贝尼多也有点惊奇地发觉了。他看到父亲非常专心致志地倾听着多雷斯提出的那些颇为古怪的问题。

圣·帕勃罗·道里房萨城防指挥官对冒险家说,目前马瑙斯的最高当局全部在职。他甚至还请何阿姆·加拉尔替自己向他们致意。

晚上六点多,指挥官一行告别了主人回城去了。庄园主的客人们告别了加拉尔一家。第二天,大木筏开始继续航行。

7月5日晚,从前一天开始,沉闷的空气叫人透不过气来,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一群深红色的吸血蝙蝠张着宽大的翅膀掠过亚马逊河面。米娜,尤其是混血姑娘对它们具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哦,可恶的畜牲。”丽娜蒙着眼睛大声骂道,“我看见它们就恶心。”

“并且它们还非常可怕,”米娜接着说,“是这样吧,马诺埃尔?”

“确实非常可怕。”年轻的军医答道,“这些吸血蝙蝠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它们善于在血液最容易流动的地方,主要是在耳后吸血。它们一边吸着血,一边不停地扇动着翅膀,产生阵阵凉风,使睡着的人睡得更沉。据说,有些人在睡梦中被吸了好几个小时竟然不醒……”

“嘘,小声点!你们没听到那边有阵奇怪的声音吗?”贝尼多指着右岸说。

“哪儿来的声音?”姑娘问,“好像是鹅卵石在小岛的河滩上滚动一样。”

“哦!我知道了!”贝尼多说,“明天清早,那些爱吃乌龟蛋及新鲜小乌龟肉的人就可以饱享口福了!”

他猜得很对。这种声音确实来自无数大大小小的乌龟,这些两栖动物是到河滩沙地上来选择合适的地方产卵的,从夕阳西下开始,一直到第二天黎明结束。

亚马逊河流域的印第安人把乌龟产卵看得非常重要。因为乌龟和乌龟蛋是大河流域一项极其重要的商品。沿岸居民在乌龟上岸产卵时,就把它们抓住,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不让它们逃跑,有的被拴在木桩上,有的被围在池子里,还有……由此,人们可以不断地吃到新鲜龟肉;对于新出世的小乌龟则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清晨,贝尼多、符拉戈索和几个印第安人乘小船来到了夜里曾经路过的那个大岛的河滩上。河滩上有不少小鼓包,是昨天夜里乌龟产卵的痕迹。每一窝蛋约一百六十个至一百九十个。现在不用挖这些刚下的蛋。可是两个月以前下的那批龟蛋,由于存积在沙堆里的热量的作用,已经开始孵化,沙滩上已有几千只小乌龟在奔跑了。

猎人们收获颇丰,独木舟上满载这种有趣的动物。回到大木筏上时,正午饭时间,战利品由主人们与木筏上的工作人员共同分享,留给晚餐的则寥寥无几了。

7月18日,旅客们抵达封特布瓦小城。大木筏在此停泊十二小时,船员们可以借此稍事休息。

封特布瓦大约有一千人,大部分还是印第安人。在附近肥沃的草地上,居民们喂养着成千上万头牲畜。还有膘悍的海牛捕捞者,在他们到达的当晚,就上演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捕捞战。

起初,有人在流到封特布瓦的卡雅腊图河里发现了这种食草性鲸目动物。乘船的捕捞者迅速驶离岸边,缓缓靠近,但牛还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它迅速划过一道水痕,消失在黑水里。

捕捞者仍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其中一个人手持一根在棍顶有枚长钉的鱼鳔,站立在船头,四下观望,其余二人则划船前进。当海牛在水中喘不过气时,它们将会再次浮出水面。

片刻以后,平静的水面上冒出了黑点,并响亮地喷出两股水柱。小船飞速靠近,同时鱼鳔也划着弧线射向海中。鱼鳔一中,且射中海牛的尾椎骨,小船向被打晕的海牛驶去,然后把它拖上小船。它大约三尺长,很显然是头小海牛。海牛的肉非常爽口,甚于猪肉,它的油膘有三寸厚,非常珍贵,而且这种动物相当易于捕捉。因此在亚马逊河域,海牛已频临灭绝了。

大木筏在顺利驶过巴腊尼一塔佩腊村后,于7月25日下午,停靠在埃加湖湖口。埃加市在巴西相当有名,因此有必要上岸游览一番。7月27日大木筏才继续航行。

7月26日何阿姆·加拉尔在妻子和儿女的一致要求下,只好陪同她们前往埃加市。马诺埃尔今天非常欢快,因为他很厌恶的多雷斯没有去观光。而埃加是一个相对繁华、热闹的城市,一定不会有大把大把的列斯留给外来的理发师的。这么多的官员及其妻子儿女住在一个城市里,那里一定是不缺理发师的,所以符拉戈索也不会有多大油水可捞。

事实上,开朗的小伙子如果不是因为丽娜,他决不会上岸的。但他刚要登上岸时,丽娜拉住了他,低声说:“符拉戈索先生,我想你的朋友多雷斯并不愿意陪我们一起去埃加吧。”

“是的,丽娜小姐。但有一点我要说明,他不是我的朋友!”

“如此,我就不绕弯了,我很讨厌他。”

“我也并不喜欢此人,丽娜小姐。我总觉得在哪儿曾经见过他。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中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绝不是好的印象!”

“符拉戈索先生,你应当留在木筏上,以便在我们上岸期间监视多雷斯的行为。”

“啊?”符拉戈索惊叫起来。“不陪你去埃加,整整一天留在这里,见不到你!”

“我求求你!”

“是命令吗?”

“是请求!”

“那我就留下吧。”

丽娜握住这个好心人的手。筏拉戈索沉醉在姑娘的柔情中,紧紧地回握着,舍不得松开。天上飘浮着薄薄的云层,但温度还是很高。从木筏停泊处到埃加市,小船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埃加市港口。

“噢,不可思议的城市!”米娜感叹道。

“这么多房子!这么多人!”丽娜边叫嚷着边四处观赏。

事实上,这里确实美极了。房子层次分明,一律土房,但有的已用白灰刷白了的。几乎房顶都覆盖着棕榈叶。在城市的后部有一个不大的园子,园子里有几栋用石头和木料建设的房子。靠着园子有两幢民用楼房和一座军营。在市中心有一座教堂,与伊基托斯教堂相比,它太宏伟了。服装的款式,永远是女性关注的焦点,当然两位姑娘也不例外。她们对城中妇女的打扮惊叹不已,这里的服装款式分明是过时的巴黎货。因为埃加离巴黎有很远的路程呢!

“这些服装要是穿戴合适的话,就不会像小丑一样滑稽可笑了。”米娜说。

“不至于这样令人可笑。”米娜说。

“亲爱的米娜,”马诺埃尔说,“我认为,像你这样的身材穿棉布连衣裙,头戴草帽,与那些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巴西女人相比,简直是天使!”

“既然是这样的话”姑娘说,“那我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可羡慕的!”

午饭时,大家吃的是鲜美的乌龟肉,吃过饭后,又来到苔菲湖边,欣赏沐浴在夕阳下的金色余晖中的湖面风光;随后,他们又回到大木筏上。

回到船上,符拉戈索被丽娜拉到一边,然后问他:

“你发现什么可疑现象了吗,符拉戈索先生?”

“没有,丽娜小姐。”符拉戈索答道,“除了方便外,他一直都呆在房间里,多雷斯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房间。他一直在里面看书,写东西。有时,他手拿一张旧纸,仔细地琢磨,并且口里念念有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符拉戈索先生,所有这一切,或许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与我们无关!他读,他写的那些东西,还有那张旧纸,一定有名堂的!”

“丽娜小姐,那咱们继续监视他吧。”符拉戈索答应道。

第二天清晨,驾驶员在贝尼多的示意下启航了。木筏上一切都很平淡,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新鲜事,多雷斯与加拉尔一家的关系依然照旧。他几乎不与何阿姆交谈,但却主动地与雅基塔及其女儿攀谈,特别是对米娜,显得格外殷勤,完全没把人们对他的冷淡放在心上。母女俩心想,等大木筏到马瑙斯之后,多雷斯就会离去,从此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在这方面,雅基塔听从了巴萨那神父的意见,他劝她要有耐心。但这位好心的神父对付马诺埃尔却毫无办法,因为他随时准备把这个令人厌恶的阴谋家赶下木筏去。

8月6日晚上,一条下行的小船在何阿姆·加拉尔的请求下靠近了大木筏。

“你去马瑙斯吗?”他向印第安船夫问道。

“是的。”

“你几时能到达?”

“八天之后。”

“那你比我们先到达。你能不能帮我送一封信?”

“乐意效劳。”

“朋友,请拿好这封信,并把它带到马瑙斯。”

印第安人接过何阿姆·加拉尔交给他的信,并得到了丰厚的酬劳。

除了多雷斯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他不但知道,甚至听到了何阿姆与印第安人的谈话。于是,何阿姆的这一举动使他大吃一惊,他那阴沉的脸足以表明这一点。

鳄鱼的攻击

马诺埃尔不想在木筏上大吵大闹,因此处处忍耐。但在第二天,他却想找贝尼多谈谈有关多雷斯的事。他和贝尼多来到木筏前部,对他说:

“贝尼多,我们应该谈谈。”

贝尼多微笑地看着马诺埃尔,但不久,脸色就渐渐地沉下来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他说,“是关于多雷斯的事吧。我也正想跟你谈谈呢。”

“想必你也看到了,他在不断地对米娜献殷勤。”马诺埃尔脸色苍白地说。

“我的朋友,”贝尼多严肃地说,“我同你一样讨厌这个令人怀疑的家伙。并且,倘若凭主观行事,我早就把多雷斯轰下木筏了!你也察觉到了,他在追求我妹妹!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你在看到这一切的同时,还没有发觉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父亲,仿佛他怀着不可告人的仇恨,用一种飘忽不定的恶毒眼光打量着我父亲!”

“你说什么?贝尼多,你难道有什么理由认为多雷斯对何阿姆先生怀恨在心?”

“没有……我也没有这样想!”贝尼多说,“这不过是第六感觉而已。当然,我并不认为我父亲认识多雷斯。可是,我觉得多雷斯好像认识我父亲!……我们在伊基托斯丛林里遇见他时,他在我们庄园附近干什么呢?为什么他那时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否则,他会成为我们的旅伴的。我们到了塔巴亭加,他仿佛就在那里等待我们似的!这一切是纯属巧合,还是按照事先计划进行的呢?一看到多雷斯那种既莫名其妙又固执恶毒的眼光,这一切都十分令人猜疑。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把我都搞糊涂了!嗨!当初我怎么会邀请他呢!”

“贝尼多,冷静点,千万别自乱阵脚,给他可乘之机!”

“是的,一定要冷静。”贝尼多仿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理智地说:“假如只跟我有关,你以为我会犹豫不决吗?不!这牵扯到我父亲。因此,我总担心,如果不理智点,结果会适得其反!除非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总之,在木筏上,不管他耍什么花招,只要我们俩紧紧地守卫在我父亲身旁,不管他怎样阴险狡诈,我们一定能迫使他撕去伪装,自我暴露!因此,我们只有慢慢等待!”

两个年轻人看到多雷斯走过来,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多雷斯向他们瞟了几眼,但没有打招呼。

8月18日,木筏抵达阀斯盖罗村,并在此过夜。

太阳以低纬度地区特有的速度迅速向地面降落着,仿佛一颗硕大的流星,垂直地落下去了,几乎没有黄昏;仿佛白昼之后,便是黑夜。

机警的马诺埃尔和贝尼多以一种若无其事的神情在木筏中部闲聊。忽然马诺埃尔抓住贝尼多的手,对他说:

“你闻到有什么怪味吗?好像是……”

“好像是麝香遇热后的味儿!”贝尼多说,“附近河滩上大概有睡着的鳄鱼。”

突然,木筏前部有人喊叫:

“鳄鱼!鳄鱼!”

三头十七八尺长的大鳄鱼已经在甲板上寻找目标了。

“开枪!快开枪!”贝尼多一边喊一边示意印第安人和黑人快到后面去。

“快进屋!”马诺埃尔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大家迅速地躲进屋里。加拉尔夫妇迅速地进到了屋里,两个年轻小伙子也随后进来了。关门的时候,马诺埃尔问:

“米娜呢?”

“她不在屋里!”刚从米娜屋跑回来的丽娜答道。

“天哪!她到哪里去了?”母亲喊了起来。

两个小伙子、符拉戈索、何阿姆·加拉尔再也顾不了其它的了,他们手持长枪,冲出了房门。

他们刚暴露了身形,两条鳄鱼就转过身子,直向他们奔来。贝尼多射出一颗子弹击中了一条鳄鱼,可是第二条鳄鱼向何阿姆·加拉尔冲了过来,它用尾巴将他扫翻在地,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千钧一发之际,多雷斯手持一把利斧,冲出屋子。他准确地把锋利的斧子砍进了鳄鱼的嘴里,鳄鱼滚入了河中。

在木筏前部,惊慌失措的马诺埃尔大声地叫喊着米娜。

突然,米娜出现了,身后还有一条鳄鱼紧紧追随。原来,米娜发现鳄鱼后,藏进了阿罗何的小屋,但不久,小屋就被鳄鱼掀翻了。

面无血色的米娜跌跌撞撞地向后部逃来。突然,米娜摔倒了。符拉戈索勇敢地扑向米娜,但被鳄鱼的尾巴扫翻在地上。

关键时刻,符拉戈索手握刀子扑向了鳄鱼,并把刀子刺进了它的喉咙深处,而且符拉戈索也及时抽出了胳膊。但他没能避开鳄鱼的冲击,被它带到了河里,顿时,河水红了一大片。

“符拉戈索!符拉戈索!”跪在木筏边上的丽娜惊呼道。

几分钟以后,符拉戈索安然无恙地浮出水面。

多亏了符拉戈索,米娜才得以活命。同样,多雷斯也是何阿姆·加拉尔的救命恩人,看来,这个冒险家并不想要庄园主的命。在经历了鳄鱼事件以后,大家都必须相信这一点。

何阿姆·加拉尔走向多雷斯,并伸出了手。

“万分感谢,多雷斯。”

“加拉尔先生,”多雷斯说,“您别念念不忘这件事,我应该如此做!因为你的生命对我来说是最可贵的!但是,假如你允许的话……我再三思考……想不在马瑙斯下船,而想一直坐到贝伦。你能带我到那去吗?”

何阿姆·加拉尔出于报恩,欣然答应了。

贝尼多则要反对这个请求,但马诺埃尔暗示他别做傻事。于是,贝尼多努力控制住了自己。

往事重提

充满恐惧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大家逐渐平静了。第二天清晨,木筏就离开这个让人后怕的地方,继续航行。假若路途上没有任何障碍,五天之内大木筏就能到达马瑙斯港了。

可怕的夜晚并没给姑娘留下后遗症,她仍然活泼天真,她用眼睛与微笑感谢所有舍命救她的人。丽娜则特别感激奋不顾身的符拉戈索,仿佛他救的是她自己!

“勇敢的英雄,我迟早要报答你的!”丽娜笑着对他说。”

“可你用什么来报答我呢?”符拉戈索故意地问。

“哦!你自己心里明白!”

很显然,动人的丽娜将成为符拉戈索的未来伴侣。他们的婚礼将和米娜与马诺埃尔的婚礼同时举行,并且这对夫妇将住在贝伦,留在主人身边。

对于鳄鱼事件,马诺埃尔与贝尼多进行了一次讨论。现在再也不能让何阿姆·加拉尔把他的救命恩人赶走了。再说,多雷斯从这天起就显得更加小心了,他丝毫没打算与加拉尔一家表现得过分亲热,甚至对米娜也不那么殷勤了。因此,火药味十足的局面便得以消除。

8月20日,大木筏在非常奇特的条件下前进。

河两岸古木参天,旁枝错节的树冠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天桥。

右岸是一座浸泡在水里的风景如画的森林,它仿佛就生长在河中央。树冠崛起在平静清澈的水上,它们那错综复杂的枝叶无比清晰地映照在河面上。水上水下像都有一柄绿色大伞把它们联结起来,仿佛形成了两个半球,大木筏就像在一个大环圈中穿行。

一根半倒的树干上站立着几只白鸟,绿色叶丛中那只高傲的红鹤,真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水面上,一些水蛇在快速游动。此外,还要防备那些“苏主里胡”蛇,它们盘绕在树干上窥察时机,一发现猎物就伸展开来,冲将上去,把它们紧紧缠住,这种力量大得惊人。假如“苏主里胡”蛇窜到大木筏上来,人们对它恐怖的程度将不亚于大鳄鱼!不过万幸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平安无事。

8月23日傍晚,木筏停在大河右岸的穆拉岛北端。只须再航行几英里就能到达马瑙斯港口。

这是第一阶段行程的最后一天,因此还举行了欢庆晚宴。旅行的路程已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完成,这是值得大家庆贺的。此外,这场庆贺也作为符拉戈索和可爱的丽娜的订婚宴席。

何阿姆·加拉尔与多雷斯相对而坐。多雷斯仍旧很少说话,他主要是听别人说话,贝尼多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多雷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阿姆,流露着一种骇人的光芒,仿佛一头猛兽要扑将上来之前,在盯着它一样。

晚宴在丽娜和符拉戈索的主持下,气氛相当活跃。巴萨那神父神采飞扬地望着这些人,尤其是对那两对即将由他亲手用巴拉水来祝福的伴侣。

“神父,再来点,”贝尼多端着酒杯说,“您需要超乎寻常的精力来主持那么多的婚礼!”

“瞧你说的,我亲爱的孩子!”巴萨那神父说,“你快找一个真心爱你的美丽新娘,让你看看我有多少充沛的精力!”

“太妙了,神父!”马诺埃尔大声说,“让我们为贝尼多未来的幸福婚姻干杯!”

“在贝伦一定会有一位年轻美貌的佳人在等他,”米娜说,“他不会搞特殊的!”

“为贝尼多先生的婚姻干杯!”符拉戈索说,“他企图让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和他结婚!”

“愿你们永远幸福!”这时,多雷斯干了一杯酒,不针对任何人说道,“并且,幸福是自己掌握的。在这里,每个人手里都掌握着自己的幸福!”

不知为什么,森林队长的祝愿令晚宴气氛明显降温。

“多雷斯,我想你还没结婚吧?”神父说。

“没有,我现在是,也许永远是个流浪汉。”

贝尼多与马诺埃尔发现,多雷斯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米娜。

“为什么不结婚呢?”神父继续说,“在贝伦,你将能找到一位你所爱的女人,也许你就能在那里定居下来。这比你迄今为止的流浪生活要好得多了。”

“巴萨那神父,你提醒得对。”多雷斯说,“看到这些年轻的恋人,我也真是想结婚了!但是,我在贝伦举目无亲。除非有特别好的条件,否则我要在那里定居下来就只能是纸上谈兵了。”

“那么你老家在哪儿呢?”符拉戈索问。

“就在有名的钻石产地蒂茹卡。”

这一刻,若是谁注意了何阿姆·加拉尔,一定会为他那与多雷斯久久对视的目光感到难以琢磨。

多雷斯继续与符拉戈索交谈。小伙子又问他:

“真的!你出生在蒂茹卡?”

“是呵!您以前去过钻石之乡吗?”他转向何阿姆·加拉尔问道。

“从来没有。”何阿姆·加拉尔边说边看着多雷斯。

“实在太遗憾了!”多雷斯说,“你以后应该到那里走走。我敢保证,一定很有意思的!蒂菇卡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因为它每年产一万八千克拉钻石。啊!那里有不少意外之财!不过,最简单易行的办法是像歹徒那样抢劫钻石。大约在1826年,当时我才十八岁,蒂茹卡曾发生过一起抢劫案,也许你们对此毫无兴趣吧……”

“您错了,非常感兴趣。你继续吧!”何阿姆·加拉尔镇定自若地说。

“那就继续。”多雷斯说,“这是一起惨案。要知道,手里一小把这种晶莹的石子就价值百万,有时甚至二百万呢!”

这时多雷斯脸上露出最贪婪无耻的神情,他的手几乎下意识地一张一闭,他接着说:

“在蒂茹卡,贯例上每年把采集到的钻石运走一次。它们分别被装入口袋,运到里约热内卢。由于它们价值连城,因此,你们可以想像,一定会有强大的卫队护送。由总管挑选一名职员,四十名骑兵和十名步兵组成了卫队。为了安全起见,每次出发的日期和行程都是绝对的机密。然而在1826年,一个在蒂茹卡总管办公室工作多年的、名叫达高斯塔、年仅二十二、三岁的年轻雇员,阴谋组织了一次抢劫。他勾结一伙强盗,并把护送队的行期透露给了他们。这伙强盗有很多人,武器先进,并做了充分的准备。l月22日深夜,强盗对护送钻石的士兵发动了一次突然袭击。卫兵们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他们除一人幸免外,其余全都战死了。这个卫兵尽管受伤很重,但还是设法逃脱了,并把这次惨不忍睹的袭击向总管作了报告。与他们同行的那位职员也和卫兵一样,英勇就义了。在被强盗杀害后,他的尸体一定是被扔到深渊里去了。因为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尸体。”

“达高斯塔后来如何呢?”何阿姆·加拉尔问。

“坏人终有恶报。不久,人们就怀疑他了。他被指控阴谋组织了这次抢劫,他再三辩解也是枉然。他的地位使他能知道护送队出发的日期,只有他才能给强盗通风报信,于是他被控告、被捕,受到审判并被判处死刑。可是,判决将在第二天清晨执行。”

“这个可怜的家伙死了没有?”符拉戈索问。

“这个家伙很幸运,在行刑前几个小时,他成功地越狱了。”

“难道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吗?”何阿姆·加阿尔问。

“好像没有!他可能已经离开了巴西,现在一定在异国他乡过着贵族般的生活。”

这时大家都站了起来,晚餐结束了。大家都走出房间去呼吸傍晚的新鲜空气。马诺埃尔与贝尼多紧挨着,默不作声。雅基塔和女儿跟在他们后面,也沉默不语。大家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忧愁感觉,仿佛预感到有一起毁灭性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何阿姆直视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沉思。多雷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时,他把手搭在何阿姆·加拉尔的肩上,对他说:

“加拉尔先生,我可以和您谈谈吗?”

何阿姆·加拉尔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就在这儿谈吗?”

“不,私下谈!”

“那我们去书房吧!”

两人向房子走去,进了房间,把门关了起来。

加拉尔先生被抓

仅他们两人呆在房间里,在这里,外人一无所知,一无所见。两人彼此注视了很久,谁也没开口。过了很久,森林队长理直气壮地说:“何阿姆,您并不姓加拉尔,而姓达高斯塔!”

听到多雷斯把这个罪犯的名字加在他头上,何阿姆·加拉尔不禁微微抖动了一下,但他依然沉默不语。

“你是何阿姆·达高斯塔。”多雷斯接着说,“是你,在钻石事件中被控告,并被判处死刑;也正是你,在行刑前几小时成功地越了狱!”

“你敢承认吗?”

多雷斯用眼睛紧盯着何阿姆紧逼了一句。

“你想要我承认什么?”何阿姆·加拉尔冷冰冰地说。

“我渴望你的答复!”多雷斯慢慢地说道,“我不想去找马瑙斯的警察局长,去报告他,这里有一个人,其身份很容易确认,甚至在他藏匿了二十三年后,也能被认出来。此人就是蒂茹卡1826年钻石抢劫案的主谋,也是临刑脱逃的那名死囚,此人便是何阿姆·加拉尔,其真实姓名为何阿姆·达高斯塔。”

“你是想要我用金钱来收买你的沉默不言吗?”

“你错了!再多的钱也没用。”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多雷斯凝视着这个生命在他掌握之中的罪人,但庄园主的镇静自若使他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会有一场狂风暴雨式的争论,何阿姆一定会狼狈不堪,跪下哀求他……最后,他无奈地叉起双臂说道:

“你有一个让人心动的女儿,我很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何阿姆·加拉尔对冒险家的要求显然是早已料到了,因此,他仍然十分镇静地说:

“多雷斯,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我女儿就要嫁给马诺埃尔·瓦尔代斯吧?”

“那你就退掉这门亲事呀!”

“假如我女儿不同意呢?”

“你就把实情都告诉她,关键时刻,她会为你牺牲一切的。”多雷斯卑鄙无耻地说道。

“多雷斯,你是个厚颜无耻的大坏蛋!”何阿姆·加拉尔仍然以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

“一个坏蛋,一个凶手,两人是半斤八两呀!”

突然,何阿姆·加拉尔站了起来,向冒险家走去,两眼直盯着他。

“多雷斯,你应该知道,何阿姆·达高斯塔是清白无辜的,他是被冤枉的。”

“加拉尔先生,我也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多雷斯压低了嗓音,仿佛很遗憾地说出了这些话,“你确实是清白无辜的,这我很清楚,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罪犯是谁;并且,我也有办法来证明你是清白的!”

“该死的罪犯在哪儿呢?”

“死了。”

“死了?”何阿姆·加拉尔惊叫起来,这句话差一点将他击倒,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血了。

“是死了。”多雷斯说,“在他犯罪很久以后,我认识了他,但并不知道他是个罪人。他用很长的时间把这起钻石事件从头至尾地记载了下来。临死前,他感到十分悔恨。他知道何阿姆·达高斯塔隐藏在哪里,并且知道他改了姓,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他知道你非常富裕,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同时他也知道,你并不幸福!因此,他想要清洗自己的灵魂,把何阿姆先生应有的幸福偿还给他!但是,死神威胁着他,所以他委托我这个伙伴替他尽到这个未尽之责,他把能证实达高斯塔无辜的证据交给我,要我转交给他,然后就死了。”

“他叫什么名字?”何阿姆·加拉尔尽量克制地提高了声调说。

“只有当我成为你的女婿时,你才会知道!”

“证据呢?”

“那份文件放在安全的地方。”多雷斯说,“只有当你的女儿成为我的老婆之后,你才能得到它。现在,你还拒不拒绝呢?”

“你妄想成功!”

“尊敬的何阿姆先生,我劝你冷静行事,否则你将会失去一切。你早已被法院判处了死刑,你一旦被我揭发,你马上就会被抓起来,立即就会被处死的!告诉你,你再拒绝我,我就要去揭发你了!”

不管何阿姆·加拉尔如何宽容大度,这时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他冲向了多雷斯……

但无赖的一个示意使他的怒气不由得顿时消失了。

“别激动,”多雷斯说,“你的夫人还不知道她是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妻子,你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儿女,你如果想让他们知道就来吧!”

何阿姆·加拉尔稳住身体,他再一次克制了自己,并恢复了以前的神态。

“我们讨论结束了。”何阿姆·加拉尔说着向门口走去,“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会要你好看的,达高斯塔先生!”多雷斯再次威胁他。这家伙简直不能相信他的讹诈手段竟然失败了。

何阿姆·加拉尔看都没看他一眼,推开通向走廊的门,示意让多雷斯跟着他。于是两人向全家成员聚集的木筏中部走去,他们在雅基塔等人面前停往了。何阿姆·加拉尔对家人说道:

“各位,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一会儿我同马诺埃尔谈话以后,假如他认为婚礼明天可以在此地木筏上举行,那明天就为米娜和马诺埃尔举行婚礼。”

“啊,爸爸!我都不知用什么言语表示我内心的谢意了。”马诺埃尔说道。

“一会儿再如此称呼我吧!”何阿姆·加拉尔怀着一种难以表达的苦衷说道。

这一刻,多雷斯交叉着双臂,很傲慢地扫视了每个人一眼。

“看来,你是死不悔改呀!卑鄙的家伙,我命令你立刻离开大木筏!

多雷斯耸了耸肩说:

“我好怕呀,”他嘲讽地说,“我马上离开木筏,但加拉尔先生,不久我们还会碰面的。”

“假如没有意外话,”何阿姆·加拉尔说,“我们一定能再见的,并且比你想像的时间还要早!明天,我就要去拜访本省的首席官员——里贝罗法官,我已经把我抵达马瑙斯的日期通知他了,你若是有胆量的话,可以到他府上来找我!”

“找就找!咱们到里贝罗法官家里见!”多雷斯丧气地答道。

何阿姆·加拉尔挥手示意马诺埃尔,两人就进入了他的房间,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全家人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正在这时,房门终于打开了,马诺埃尔单独走了出来,他的两眼放射出一种执着而幸福的光芒。他走向雅基塔,称她“我的母亲”,叫米娜“我的夫人”,叫贝尼多“我的兄弟”。

何阿姆·加拉尔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并且告诉他,他瞒着家人同里贝罗法官通信来往已有一年多了。在法官的支持下,现在终于可以洗清罪名,弄清事实了。马诺埃尔明白了,何阿姆·加拉尔之所以下决心进行这次长途旅行,惟一的目的是为了洗清罪名,还他清白。为此,他长期遭受不白之冤,而他决不允许这种可怕的负担再压到女儿、女婿的头上去!

马诺埃尔除了一件事之外,他已明白了一切。他所不知道的是,有一种能证明庄园主没有犯罪的物证,这个物证就在森林队长手中,何阿姆·加拉尔想让法官来使用这一物证。假若冒险家没有讹诈的话,那么物证将能证明他的清白无辜。

8月24日上午,离婚礼即将举行前的一个小时,一艘从河左岸驶来的大船靠近了大木筏。船上除了几名警察,还有警察局长。他亮明身份后,登上木筏。

正巧,身着节日盛装的何阿姆·加拉尔及其家人正走出房间。

何阿姆·加拉尔对警察局长大声喊道:

“您要找人!”

“何阿姆·加拉尔,原名何阿姆·达高斯塔。我现在奉命逮捕你。”

听到这话,雅基塔和米娜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我父亲是冤枉的!”贝尼多惊叫道。

“我只想问一下,”何阿姆·加拉尔镇静地对警察局长说,“关于我的逮捕令是不是由里贝罗法官签发的?”

“不是。逮捕令是由他的后任签发的,里贝罗法官昨晚脑溢血突发,已于今晨两点去世了。”

“去世了?”何阿姆·加拉尔被这个意外的消息吓呆了。他接连喃喃地说“死了!……死了!”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对妻子儿女说:

“我所爱的亲人们,二十三年来我代人受过不白之冤,而只有里贝罗法官一人知道我无罪!孩子们,我最后一次在上帝面前,对你们和你们的母亲发誓,我是完全清白无罪的。”

警察局长挥手示意他的下属,几个警察便走过来拉住了何阿姆·加拉尔。加拉尔挥手制止了慌恐不安的孩子与仆人们,说:

“听天由命吧,我倒要看一看公正的上帝是否让我受冤而死?”说完,他挺胸抬头,无所畏惧地上了船。

除了何阿姆·加拉尔之外,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可怕的打击压垮了。

何阿姆·加拉尔,或者应该叫何阿姆·达高斯塔更合适些,乘坐的那只独木船消失之后,贝尼多就走向马诺埃尔,问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父亲是清白的!是的,是清白的!”马诺埃尔重复说,“二十三年前他由于那桩冤案而被判处了死刑!”

“那他无罪的证据呢?我父亲能不能把它交给法官?”

“这个证据,贝尼多,就是他那可尊敬的二十三年的全部生活,就是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所有举止活动。”,

“昨天我父亲……当他这样对你说明……你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了吗?”贝尼多嚷道。

“毫不怀疑。”马诺埃尔回答道。

两个小伙子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然后,贝尼多走到巴萨那神父跟前说道:

“神父,麻烦你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妹妹!没有人怀疑我父亲是无辜的,没有人……你是知道的!明天,我母亲和我去找警察局长。我们将重新看见我父亲。我们将决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以便达到澄清不白之冤的目的。”

雅基塔几乎被吓傻了,但是这位勇敢的妇女不久就恢复了原样,她对丈夫的无辜是毫不怀疑的,她甚至想都没想到要责怪她丈夫娶她的时候没有用真名,她只想到这个正直的人使她一生这样快乐,而却受到不公平的打击。

巴萨那神父把雅基塔母女领走了,米娜泪流满面,他们三个人进了房间。

“现在,马诺埃尔,我得知道我父亲亲口跟你说的全部内容。”贝尼多说。

“我没有必要对你隐瞒什么,贝尼多。”

于是马诺埃尔就详详细细地把所知道的关于何阿姆·达高斯塔与多雷斯之间的事告诉了贝尼多,贝尼多手拍着额头,力图再回忆起这桩不幸事件的所有细节。

“咱们研究一下,”他说道,“多雷斯怎么会知道我父亲是在逃的死刑犯呢?”

“我不清楚。”马诺埃尔回答,“我看父亲也搞不清这件事。”

“然而,多雷斯却知道父亲改了姓,并知道他藏匿在伊基托斯的庄园。”

“是呀!”马诺埃尔惊讶地说,“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个流氓!正是由于他的告密,父亲才被抓走的。”贝尼多挥舞着拳头,威胁地喊道,“我一定要找到多雷斯!我得搞清他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他必须告诉我,他是不是控制着真正的罪犯。否则的话……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我也知道该怎么办……我跟你一样!”马诺埃尔十分坚决地补充说。

“不能连累你,马诺埃尔,我单独干!”

“咱们是哥儿们,贝尼多。何况这是去报咱们两个人的仇!”

贝尼多没有再反对。很显然,对于这件事,他已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一次接触

代理法官叫维桑特·贾里盖茨,是个小老头,性格非常粗暴,逮捕证就是由他签发的。他处理案件长达四十年了,对被告从不宽恕。他办过数以万计的案件,判过无数犯人的罪,所以他认为不管被告是什么人,不可能是无辜的。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昧着良心去判案。事实上,这位贾里盖茨一点儿也不是个坏人。他神经质、好动、精明、敏锐,身材瘦小却顶着个大脑袋,两眼露出锐利异常的目光,像螺丝刀那样能把人穿透。至今他还是个单身汉,他酷爱喝威士忌,精通下棋,尤其是对拼七巧板、猜谜语、拆字、猜字谜、变字样、猜双关语等各种文字游戏非常在行,常常以此作为主要的消遣活动。

所有的事实表明,这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何阿姆·达高斯塔就要在这个不随和的法官手里打官司了。

8月25日那天,大约上午11点钟,何阿姆·达高斯塔被带进了审讯室。

贾里盖茨法官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那张高靠背椅子上,背对窗户,这样就使他的脸显得模糊起来,而被告的脸则清晰可见。审判庭书记坐在桌子的一头,把笔夹在耳朵上,带着一种法庭工作人员所特有的冷漠态度,准备着记录审讯内容。

“您叫什么名字?”贾里盖茨法官问。

“何阿姆·达高斯塔。”

“多大岁数?”

“四十八岁。”

“住所在哪?”

“秘鲁,伊基托斯村。”

“现在姓什么?”

“加拉尔,那是我母亲的姓。”

“为什么不随父姓?”

“因为二十三年前,我想躲过巴西法院的追捕。”

“为什么巴西法院要追捕你?”

“因为我曾被处以死刑。”

何阿姆·达高斯塔回答得沉着冷静,而又准确,好像要承担案件中所有的罪过。贾里盖茨法官不太习惯于这样的方式,开始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弹敲。

“何阿姆·达高斯塔,您在伊基托斯干什么?”

“我是庄园主,管理一个可观的农场。”

“你离开庄园的动机是什么?”

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法官想:我们马上就要听到一系列的花言巧语了!

“真正的动机,”何阿姆·达高斯塔用不容否定的声音回答道,“是我决定回到自己的国家向法院投案自首。”

“自首?”法官惊呼道,从椅子上挺起身来,“主动自首?”

“`对,主动自首。”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厌恶这种隐居式的生活了。我想把我的真姓氏还给我妻子,给我的孩子们。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我是清白的。”

“我早就在等待这句答话了。”贾里盖茨法官心里这么想,他点头示意何阿姆·达高斯塔继续讲下去。

于是何阿姆·达高斯塔把整个事件的始末都讲了出来。他谨慎地说着,始终保持着沉着冷静。他只着重强调了一点——就是他到马瑙斯是为了希望他的案子得到复审,冤案得以昭雪,对于这些事,他并没有必要非这样做不可。

很显然,贾里盖茨法官对所有的被告都是抱有偏见的,但他没有打断何阿姆的讲话。他只是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好像是在品味这个故事哪部分是真实的。

“还有别的吗?”他说。

“没有了,先生。”

“那么您坚持说离开伊基托斯只是为了要求重新审理您的案子吗?”

“确实没有其他动机。”

“那谁能提供证据呢?谁能证明如果没有人告发而把您逮捕,您会来自首?”

“先生,至少有一份文件,它的可靠性是千真万确的,可惜不在我手里了。”

“什么文件?”

“我写给前任法官里贝罗先生的信。在那封信里我告诉他我要来这儿。”

“真的?您会给里贝罗写信?……”贾里盖茨法官以猜疑的口气说。

这时候,一个卫士走进审讯室,承上一封信。法官撕开封口,展开信纸看了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

“何阿姆·达高斯塔,我没有任何理由向您保密,这就是您刚才谈到的写给里贝罗法官的那封信。这就没有理由再质疑您对这个问题所说的真实性了。”

“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何阿姆·达高斯塔回答说,“关于我刚才告诉您的关于我一生中所有的情况也是毫无疑问的!”

“唉,何阿姆·达高斯塔,”贾里盖茨法官不无同情地说,“您说您无罪,但是所有的被告都是这么说的!不管怎么说,您只是提出了一些设想!您现在有物证吗?”

“先生,或许有。”何阿姆·达高斯塔答道。

贾里盖茨听了这话,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两三圈才冷静下来。他重新坐下,靠在这椅子上,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用最冷冰冰的语调说:

“说吧!”

何阿姆·达高斯塔考虑了一会儿,仿佛有些犹豫,然后说道:

“先生,我完全有理由认为,我乘大木筏在到马瑙斯的第二天被捕,完全是由于有人向警察局长告密。”

“的确如您所料,何阿姆·达高斯塔。但我应该告诉您,这是个匿名告发。”

“那已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是一个叫多雷斯的无赖干的。”何阿姆·达高斯塔有些气愤地说,”我曾热情地接待过这个人。他上我家来,就是要和我做一笔卑鄙的交易,要我买通他不说真相,而我果断地拒绝了。”

“老掉牙的一套,指责别人来为自己开脱!”贾里盖茨法官想。但他还是专心致志地听何阿姆·达高斯塔叙述他跟那个冒险家之间的纠缠,直到听到多雷斯告诉何阿姆·达高斯塔,他知道而且能够说出蒂茹卡谋杀案的真正凶手的名字时,法官再也无法冷漠视之了,问道:

“凶手叫什么名字?”

“多雷斯没有告诉我。”

“这个罪犯还活着吗?”

“死了。”

贾里盖茨法官的手指轻快地敲打着桌子,情不自禁说:

“为什么证人总是死的呢。”

“先生,假如说真正的凶手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因为多雷斯还活着。他对我说过,他手里有一份凶手亲笔写的证明。他曾主动提出要卖给我。”

“啊!何阿姆·达高斯塔,您总不会是个守财奴吧!”

“如果多雷斯仅要我的财产,我就给他了。但这个无赖贪婪至极,竟向我勒索比财产还要珍贵的东西!他要娶我的女儿,遭到拒绝后,他就告发了我。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我要受到您审讯的原由。”

“假如没人告发您,”贾里盖茨法官问道,“如果多雷斯没有在途中碰见您,您到这里又见不到里贝罗法官了,您将打算怎么办?您会不会来自首?”

“先生,我会毫不迟疑地来自首。”何阿姆·达高斯塔肯定地回答说,“我再跟您说一遍,我离开伊基托斯到马瑙斯来并没有其他动机。”

这番话说得如此诚挚,贾里盖茨法官感到有那么一种情绪沁满了他那满怀猜疑的心房,但他并没有就此被对方打动。

“如此说来,您现在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多雷斯跟您谈到过的那个文件上了?”

“是的,先生,如果我一生的所作所为不能为我辩护的话。”“那么,您希望他出来说话,希望他突然良心发现,把那份文件交给您?”

“是的,假如这个希望也破灭的话,”何阿姆·达高斯塔以感人肺腑的声音答道,“我只有寄希望于人们伸张正义,期待着上帝来主持公道了!”

听完这些话,贾里盖茨法官站了起来,这次说话的口气就很友好了,他说:

“何阿姆·达高斯塔,审讯到这里,让您倾诉您一生的怨怒,让您为自己的罪责辩解,这已远远超过了我作为法官的职责范围。这一案件早已判决,判决书是一致通过的,不允许减刑。二十三年后,不管您来不来自首,您并不能因此而不受惩罚。请您在口供上签字吧。”

何阿姆·达高斯塔稳稳当当地在口供的下面签了字。

“报告将送到里约热内卢的司法部去,”法官说,“执行死刑的命令过几天被送来。如果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样,多雷斯呈上证实你无罪的证据,我会进行重新审判的。否则,命令一到,法院就会执行死刑命令了,一点时间也不能拖延。”

法官按了一下铃,两个看守进审讯室把何阿姆带走了。贾里盖茨法官摇着头看着他离去,自言自语地说:

“唉!唉!这可比我事先想的要古怪得多!”

多雷斯死了

在何阿姆受审的同时,经过马诺埃尔多方疏通,雅基塔获知她和孩子们在当天下午4时左右可以去探监。

快中午的时候,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正在前舱谈话,贝尼多找到他俩,说:“马诺埃尔、符拉戈索,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马诺埃尔一面问一面审视着他的朋友。瞧贝尼多那模样,像是下了誓不罢休的决心。

“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着手执行我昨天制订的计划。”

“找多雷斯?”马诺埃尔问道。

“对,而且要从他那儿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父亲的,他从前是否认识我父亲,在我了解这一切之后,不是我命赴黄泉,就是多雷斯一命归西。我要你们俩都陪我去,立刻动身,不能等着多雷斯离开马瑙斯。”

马瑙斯不是很大,几小时就能搜索一遍了。贝尼多、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在城市各主要街道转了整整一个小时,但一无所获。莫非多雷斯已离开了马瑙斯?

也许上帝不许恶人太猖狂。在圣灵帝街的一家族店里,符拉戈索无意中说了冒险家的特征后,就有人告诉他,多雷斯朝亚马逊河那边去了。符拉戈索一刻也没耽误,找到了另外两个年轻人,三个人马上朝河边赶去。

贝尼多奔走如飞,不久就消失在一个沙丘后面了。马诺埃尔直催符拉戈索快点。两人也迅速地向那个方向跑,忽然,一声呼喊声传来。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很快绕过一个河岸拐弯,在离他们不远处,看见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那儿,正是多雷斯和贝尼多。这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默不作声。还是多雷斯首先打破了沉默,以他一惯的丑恶嘴脸,嘻皮笑脸地说:

“啊!原来是年轻的加拉尔先生。”

“不,是贝尼多·达高斯塔!”年轻人回答说。

“不错,是贝尼多·达高斯塔先生,还有马诺埃尔先生和符拉戈索先生护驾。”

贝尼多面对这种狂妄的挑衅,冷静而且沉着地说:

“我是来找您的,多雷斯先生。您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过去;我希望您告诉我您是怎么认识他的;您为什么要在伊基托斯庄园周围转悠,您为什么要在塔巴亭加等我们……”

“这一切我无权也没必要告诉你!重要的是,当我揭发他是蒂茹卡案件的真正凶手时,我并没有搞错!”

“您还想说什么!……”贝尼多叫道。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什么也不想说。”多雷斯反唇相讥道,“何阿姆·达高塔斯不采纳我的建议,他拒绝我进他的家门!好吧,现在他的秘密泄露了,他被捕了。现在,是我拒绝进他的家门,拒绝进贼、杀人凶手、等着上绞刑架的死刑犯的家门。”

“无赖!”贝尼多火冒三丈地叫骂起来,他从腰带里抽出剑来。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也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武器。

多雷斯嚷道:“真是太公平了,三对一!”

“不!一个对一个!”贝尼多说,“马诺埃尔,你为我作证。”

决斗之所是在一块平坦的堤岸,那块地方宽四十步。堤岸高出亚马逊河十五尺左右,显得堤岸非常险峻。下面河水湍急,冲刷着两岸的芦苇。

马诺埃尔吹了口哨后,多雷斯和贝尼多互相逼近。贝尼多首先一剑刺去,多雷斯挡了回去。于是双方后退,但是两个人几乎马上又相互攻击,他们各自用左手抓住对方的肩膀,谁也不松手。

多雷斯力气大些,从侧面刺去一剑。贝尼多未来得及闪开,腰部右侧中了一剑,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披风。但他迅速回击,使多雷斯的手受了轻伤。

两人你来我往地难解难分,打得不可开交。贝尼多始终默默地盯着多雷斯,锐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剑,使多雷斯不敢对视。看得出来,这无赖开始狼狈不堪了。他被这勇敢的复仇者逼得步步后退,已无还手之力了。

不一会儿,多雷斯发现自己已被逼到堤岸边缘。他明白自己处境的危险,他愈来愈头晕目眩,眼睛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他的剑被贝尼多打掉在地。

“去死吧。”贝尼多叫道。

剑直朝多雷斯当胸刺去,但披风底下一块硬东西把剑尖挡了回去。这时他想喊叫……告诉对手说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死活和他的性命攸关!……但一切都太晚了。

又一剑刺过去,这次直刺进坏蛋的心窝。他往后一退,一失足就摔出了堤外。他那痉挛的双手想抓住一簇芦苇,但没有成功……他就消失在河水中了。

十几分钟以后,三个人到达大木筏停泊的堤岸边。贝尼多和马诺埃尔冲进了雅基塔和米娜的船舱,告诉她们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的儿子!我的哥哥!”她们不约而同地呼唤着。

“去看父亲吧!”贝尼多说。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市监狱门口。贾里盖茨法官早就下了命令,所以他们立刻被领到了囚室。门被打开了,何阿姆·达高斯塔看见他的妻子、儿子以及马诺埃尔走了进来。

“啊!亲爱的何阿姆,无辜的何阿姆!”雅基塔不住地呼唤着。

“雅基塔!我的妻子!孩子们!”那囚犯呼唤着,并张开双臂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已经替您报仇了。”贝尼多激动地说,“多雷斯死了,爸爸,他死在我手里!”

“什么?……多雷斯?……死了?……”何阿姆·达高斯塔惊叫道,“唉,这回是彻底没机会了!”

晚饭时分,几个人回到了大木筏上,聚集在那间共用的船舱里。贝尼多耷拉着脑袋,不停地责备自己毁了父亲。要不是雅基塔、米娜、巴萨那神父、马诺埃尔的恳求,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很可能因悲痛自责而走上绝路。

唉!为什么何阿姆·达高斯塔在离开大木筏之前不把事情的真相统统说出来呢!现在看来是彻底无望了。一方面是里贝罗法官的死;另一方面多雷斯又被刺,这真是雪上加霜。除非出现什么奇迹,否则,他可能永远无法活着回到伊基托斯庄园了!

这里必须交待一下,马瑙斯的公众舆论始终是很偏激的,对囚犯很不利。何阿姆·达高斯塔出人意料地被捕,使人又回忆起二十三年来已被遗忘了的那件骇人听闻的谋杀案,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又重新翻了出来。马瑙斯的居民一时群情激昂,一群十分醒目的印第安人和黑人很快涌向监狱周围,发疯似地高喊着要处死何阿姆。

大木筏上的人极其忧伤地捱过了这凄惨的一夜。天刚朦朦亮,马诺埃尔和符拉戈索就把贝尼多拉到一边,给他解释现在必须采取行动,一刻钟也不能耽误。

“贝尼多,你必须保持冷静,要像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儿子!”马诺埃尔说。

“我父亲,是我害了他?……”贝尼多简直痛不欲生。

“不对!”马诺埃尔接着说,“上天不会如此绝情,能证明你父亲无罪的证据肯定是存在的。”

“可是多雷斯死了。”贝尼多叹道,“文件同这无赖一起毁了!”

“先别丧气。”马诺埃尔回答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什么情况下认识多雷斯的吗?是在伊基托斯丛林里。当时他正在追逐一只猴子,那猴子偷了他一个金属盒,而他是出奇地珍视这个盒子。你还记得吗,当他拿回这只盒子时,流露出超乎寻常的满足神色?”

“对!…·对!……”贝尼多答道,“这只盒子里头莫非藏了……”

“别用‘莫非’,肯定是!”马诺埃尔说,“这份文件对多雷斯来说太珍贵了,是片刻也不会离身的。他一定总是随身带着,而且毫无疑问,文件就放在那盒子里!”

“等等……等等……马诺埃尔,”贝尼多兴奋地叫嚷道,“我想起来了!对,我想起来了!在决斗时,我在多雷斯的当胸刺第一剑时,剑尖碰上一边的一块硬东西……好像是块金属板。”

“就是那个盒子。”符拉戈索叫道。

“可多雷斯的尸首呢?”

“我们一定要找到它!”马诺埃尔答道,“必要的时候,我们就把这一段河都打捞一遍。我们一定能把它找出来!”

寻找物证

搜寻工作必须立刻进行,这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原因,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首先,证明何阿姆·达高斯塔无罪的证据必须在里约热内卢的命令来到之前要拿出来。其次,多雷斯的尸体泡在水里的时间要尽可能的短,以便能完整无损地找到那个盒子和盒子里装的物证。

贝尼多立刻叫来驾驶员阿罗何,希望他帮着干些什么。“没问题,”阿罗何充满信心地说,“亚马逊河这一段水域的水流漩涡我是了如指掌的,咱们准能找到多雷斯的尸体。咱们分乘两条小船,两条独木船,带上十二名印第安水手。就开始干吧。”

不久,四条小船离开大木筏,驶到亚马逊河岸边。印第安人手持带钩的长篙,开始在决斗的地方,堤岸下面的芦苇里四处搜索。

在距下游五十来米的河岸突出处,平静的河水在此汇集成一个漩涡,沙滩边上没有任何水流经过。因此大家相信,多雷斯的尸体不会被水流冲走,即使在河床倾斜度很大的情况下,他最多也只会在斜坡上滑动几米远。

在众人的通力协作下,漩涡四周的区域,从周围到中心,打捞队的长篙没有一处没搜索到。但无论怎样探寻也没能找到冒险者的尸体。

“是不是把范围扩大到整个河段来搜索一遍呢?”贝尼多失望地说。

“有必要在整个宽度范围内寻找,”阿罗何回答道,“至于整个长度,就不用费力气了。亚马逊河下游一英里的地方,有一个很深的拐弯,同时河底又突然上升,于是那儿像有一道天然水闸,船员们管它叫弗利阿斯水闸,只有漂在水面上的东西才能流过去。至于潜在水中被冲走的东西,根本无法通过这个凹陷下去的陡坡。”

在这个问题上,阿罗何是权威,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干练、更熟悉附近水域情况的人了。所以既然他肯定多雷斯的尸体不会被卷出最多一英里地方的狭窄河道之外,那么,在这个水域内搜索,是一定不会白费力气的。

搜寻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四条小船沿着亚马逊河两岸缓缓行驶,用长篙一下一下地在芦苇和草丛中搜寻。阿罗何和印第安人没有放过河岸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凸出来的地方,因为尸体也许会卡在这些地方。但是却劳而无获,整整半天过去了,也没有找到森林队长的尸体。

他们在小船上休息了一小时,然后继续搜寻。几张大网,或者不如说是由石块和铁钩做成的耙子,装在一个结实的网里。当船员沿河岸垂直地前进时,就把它们沉下水去,让它们沿河床前进。

耙子被河底的东西挂住拉不动的时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但当耙子被拉上来的时候,人人又都失望了。然而谁也没有泄气,大家都忘我地为拯救何阿姆忙碌着。

这一天,雅基塔又去看她的丈夫,在她出发之前,在离开木筏时,她没有看见驾驶员、马诺埃尔、贝尼多,也没看到小船。她明白他们是去寻找物证了,但她对何阿姆·达高斯塔什么也没说,希望第二天她能给何阿姆带来获救的消息。

贝尼多一跨上大木筏,她就知道又没成功,然而她还是走上前问道:

“找到了吗?”

“没有。”贝尼多回答,“但我们会成功的!”

8月27日八点多钟,贝尼多把马诺埃尔拉到一旁说:

“昨天白费功夫。如果今天仍用老方法,可能还不会有好结果。我们要采用别的办法。”

“你打算怎么办?”马诺埃尔问。

“我自己潜到河底去。”贝尼多答道,“我亲自寻找。”

“你听我说,”马诺埃尔打断了他的话,“有一样东西也许会帮我们的大忙。昨天,在路过码头时,我看到有人在修理河岸上的码头,而这些海底工程是用潜水衣进行的,咱们去把潜水衣借来或租来,或者不惜重金把它买来,这样就方便我们潜水搜寻了。

“快去通知打捞队,咱们马上动身。”贝尼多迫不及待地说。

经不起重金的诱惑,包工头热情地把潜水衣租给他们用一整天,并派去了一个工头和几个工人操作空气泵。一小时后,木筏载着空气泵和所有操作时必需的工具直划到河岸下,小船正在那儿等着。

大家都知道潜水衣是干什么用的,它可以让人潜到水里,在水里呆一段时间而呼吸不受任何影响,潜水员穿着不透水的橡胶衣,衣下面脚部的鞋底是铅做的,这样可以保持在水中站立。衣领的脖颈处有一铜箍,在铜箍上拧着一个金属球,球的内壁镶上玻璃,潜水员的头就套在这个球内,可以任意转动。两根管子连接在球上,一根用来排出肺部呼出来的空气;另一根连着空气泵,用来供给新鲜空气。万一遇到危险情况,潜水员可以拉动系在木筏上的铃绳。铃声一响,人们很快就可以把他拉上水面。

从头至尾,贝尼多都很冷静。他一旦作出决定,就要去实现。他穿上潜水衣,头套在金属球里,手里拿着一根铁棍,用来搜索河底的沉积物。他打个手势,就沉入水底了。

贝尼多在河底稳住身形。沉重的鞋底踩在河流的砂砾上咯咯作响,这时他就站在险峻的堤岸下十至十五尺的水底,也就是多雷斯落水的地方。

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深深地穿透了清澈的河水。年轻人缓慢地沿着河岸走,手中的铁棍探索着河底的草丛和杂物堆。鱼虾像一群群飞鸟似的,飞快地逃出了厚厚的水藻丛,同时数以万计只螃蟹在黄沙上快速地爬着、跟着巢穴里轰出来的大蚂蚁一样。

尽管贝尼多搜索得非常仔细,没放过任何地方,还是没有找到要搜索的东西。他看到河床的倾斜度相当大,从而得出结论:多雷斯的尸体或许已经滚出漩涡之外,冲到河中间去了。如果判断正确的话,尸体可能还在中心,因为河水已经很深,而且显然越来越深,是不会把它挡住的。

贝尼多走着,瞧着,用铁棍探测着每一个凹坑。他继续慢慢地往下潜,就这样,贝尼多离开岸边,到达了亚马逊河床中心,也是最危险的地带。

贝尼多继续往下沉,他明显感觉身体承受的压力不断增加,他呼吸更加困难,耳鸣加剧。但他的头脑却非常清醒——甚至有点异乎寻常,他从没想到要发出浮出水面的信号,继续向深处沉去。

突然,在朦胧中,一堆模模糊糊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这堆东西好像是一个泡在水中的尸体模样,躺在一堆水草下面。对,正是一具尸体,还穿着衣服。

是多雷斯吗?在昏暗中很难辨认出来。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忽然,一个意外的剧烈震动使他全身摇摆了一下!一条长皮带缠在了他身上,尽管有厚厚的潜水衣,他还是感觉到鞭打的疼痛。

“啊,电鳗!”这是他口中惟一说出来的话。

这确实是一条电鳗,巴西人叫它“布拉盖”,长着滑腻的皮,沿脊背到尾巴有一种器官,是由一些垂直的小片连接成薄片构成的,由强有力的神经控制着。这种器官具有奇异的电力,能释放可怕的电。这些电鳗中,有的和水蛇差不多大,有的则有十英尺长,它先像弓一样张着,发现猎物后迅速向猎物扑去,绕成一个活的“线圈”。

贝尼多明白这种可怕的动物对他的袭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潜水衣也无法保护他。电鳗放电,开始不强,慢慢地就变得越来越厉害了,直到它的电流释放完毕,无能为力为止。

贝尼多无法抵抗电流的打击,已绊倒在河床上了。他的全身在电鳗放电的电击下,渐渐地麻痹了。电鳗在他身上慢慢地摩擦,紧紧地缠绕着他。贝尼多的手臂抬不起来了,铁棍掉了,手也无力去拉铃绳发信号了。

贝尼多感到自己完了。马诺埃尔和他的同伴们都想不到勇敢的朋友真正在水底和一条电鳗进行着这么骇人的拼搏。这个可怜的潜水员无法自卫,只是在绝望中拼命挣扎。

出于求生的本能,贝尼多想大声叫喊!他的嘴开得很大,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这时,电鳗放电越来越强了,使得贝尼多在沙地上不停地发抖,好像一条蛇被切去蛇头的残躯。贝尼多觉得神智模糊了,眼前渐渐发黑了,四肢都僵硬了!

但是,在他失去理智和思维能力之前,眼前呈现出一种意外的难以形容的现象。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透过水层传播开来,就像是打了一声闷雷。贝尼多觉得自己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响声中,这响声一直回荡在河流的最深处。

突然,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叫!……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

直到那时还躺在河底上的溺水者的身体站了起来!……水浪摇晃着他的胳膊,仿佛他不可思议地又复活了!

这肯定是多雷斯的尸体!一缕阳光透过水层直射到尸体上,贝尼多认出了他亲手杀死的坏蛋的那张浮肿而苍白的脸。他就是在这河里咽最后一口气的!

贝尼多麻痹的四肢无法活动,他沉重的身体使他像被钉在河床的沙地上一样,那尸体却站了起来,他的脑袋上下摇动,他从亚马逊河深水层中,笔直上升,那样子真能吓死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且听我解释一番。

原来国家的炮艇“桑塔一阿挪”号要开往马瑙斯,正逆亚马逊河而上,刚经过费利阿斯。在快到河口的时候,炮艇升彩旗、鸣礼炮向巴西国旗致敬。由于这声炮响,在水面上产生了振动,这种振动一直传到河底,结果使多雷斯的尸体站了起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细胞组织由于膨胀而变轻了,溺水者的尸体很自然地浮到亚马逊河面上去了。

马诺埃尔首先发现了尸体,接着惊叫起来,他的同伴们都跟着叫了起来,一条小船迅速向尸体划去,其余的人则忙着把潜水员拉上木筏来。

贝尼多已经精疲力尽,躺在那儿就像一具死尸。人们赶紧把贝尼多的潜水衣脱掉。马诺埃尔惊慌万状,他喊着贝尼多的名字,并进行人工呼吸,力图使他的心脏恢复跳动。

“多雷斯!尸体!”这是贝尼多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已经捞到了。”马诺埃尔指着小船回答。小船正载着多雷斯的尸体回到木筏来。符拉戈索跪在小船里,已经开始在撕森林队长的衣服了。

多雷斯胳膊上的刀疤引起了符拉戈索的兴趣。

“是这个痕,”符拉戈索异常激动地说,“千真万确就是这个伤疤!……我现在想起来了……”

“什么?”马诸埃尔问。

“一场争吵!……对!三年前我在马德拉省亲眼见到的一场争吵……这个多雷斯当时是属于护林队的士兵,他和一个同伴吵架,吵到后来就动了刀子,他胳膊上挨了一刀,当时没有医生,是我给包扎的。啊!我的感觉告诉我我见过他,这个混蛋。”

“那和我们现在没关系。”贝尼多不满地说,“盒子!盒子还在他身上吗?”

贝尼多正要撕尸体的贴身衣服来找盒子,马诺埃尔阻止了他。“等一会儿,贝尼多。”

然后他转向那些控制潜水衣的人,对他们说:

“朋友们,你们目睹了我们在这里的一切活动,希望你们可以在法官面前把事情的始末说一说。”

接着,马诺埃尔对工头说:“我的朋友,请您帮助搜一搜这件上衣的口袋。”

工头照办了,他真的掏出了一个金属盒子。盒盖拧得挺严实,似乎没有进水。

“文件……文件还在里面吗?”贝尼多激动得不知所措。

“盒子应该由法官来打开!”马诺埃尔说道,“只应该由他来核实盒子里是不是有文件!”

“确实应该这样做。”贝尼多说,“到马瑙斯去!朋友们,到马瑙斯去!”

片刻之后,快速前进的小船到了马瑙斯码头,贝尼多和他的同伴们上了岸。不久,他们就站在了贾里盖茨法官面前。在那里,马诺埃尔叙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从多雷斯在决斗中被贝尼多杀死直到重新找到尸体、工头从死者上衣口袋里拿到盒子为止。

法官拿着盒子,仔细地观看了一遍,好像在欣赏什么珍宝似的。然后又轻轻地晃了晃盒子,里面发出一种金属相碰的响声。

贝尼多激动得无法自持,他用嘶哑的嗓音困难地说出一句话:

“先生,请您打开吧!把这盒子打开吧!”

贾里盖茨法官拧开盒盖,又把盒子倒过来,从里面掉出几枚金币,从桌上滚到地下。法官把手伸进盒子里,毫不费力地从里边掏出一张折得很好的发黄的纸,很显然水没有渗进纸上。

“文件!这是物证!”符拉戈索惊喜地喊道。

贾里盖茨法官把纸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又正面反面翻来覆去地审视,只见上面写满了奇怪的字母。

“的确是一份文件。”法官说,“没有什么可质疑的,这确实是一份文件。”

“对!”贝尼多说,“而这份文件,正是证明我父亲无罪的物证!”

“我可能不敢这么说。”贾里盖茨法官说,“我怕很难搞清楚!”

“为什么?”贝尼多颤抖地问,他的脸苍白得吓人。

“因为这是用密码语言写的文件,而这种语言我们还没破译过。”

破译密码

这确实是何阿姆·达高斯塔一家人没能预料到的一种严重的意外情况。其实,读者也许还记得故事的开头,这文件是用一种难以破译的方式写的,是用数以万计的密码方式中的某一种方式写成的。但用的那一种方式呢?这就有待于运用人们的聪明才智去发现了。

不能否认,贾里盖茨法官自从读了文件后,一下子热衷于他的专长了。一想到这份文件记载着何阿姆·达高斯塔无罪的证据,他感到他那分析家的全部本能又复活了。

当拿到证据以后,贾里盖茨法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他鼻梁上架着眼镜,桌子上放着烟盒,他的坐姿很舒适,这样可以充分发挥他头脑的机敏和洞察力。

“要破译就得讲究方法。”他喃喃自语说,“不讲究方法,就没有逻辑;没有逻辑,就注定失败。”

然后,他抓起文件默读了一遍。这文件分成六个段落,共有百十来行。

“嗯!”贾里盖茨法官沉思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要从头至尾地都去推敲,这毫无用处。一定要在文件中选择最关键的一段。而最关键的一段如果不是最末一段,还能是哪一段呢?全部文件的结论肯定在最末一段。专有名词、包括何阿姆·达高斯塔这个名字,在最后一段也一定会有的。”

首先,贾里盖茨法官注意到文件的每一行词、句之间都没划分。在这种情况下,阅读的困难性加大了。他放下文件,考虑了一会儿。

“所有这些词都太古怪了!”他想,“这份文件好像用了很多国家的语言,好像有希腊文、荷兰文……还有的则四不象。我还是先看看这段有多少字母吧。”

他用铅笔指着,然后就数了起来。最后,一共是二百七十六个。法官根据字母表的顺序,把每个字母出现的次数逐个注下。

干完所有的一切,贾里盖茨法官自言自语地说:“我得到了第一个发现:就是仅仅在这一段里,字母表上的字母就都用上了。这相当奇怪,也许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法官又拿起铅笔挑起元音字母的次数,结果是六十四次。“像这样,在这一段里,减去六十四个元音字母,还剩下二百一十二个辅音字母。这个比例是正常的,元音字母大约占五分之一,就像字母结构一样,这份文件很可能是用我国语言写的,只是把每个字母替换了一下。如果字母的变换是有规律的,例如字母b总是用1来代替,o总是用v,g总是用k,唉!我还等什么呢,赶快行动吧!”

于是贾里盖茨法官再次投入到新的探索之中,三个小时过去了,他排出了一张字母对照表。如果他的方法正确,这张字母对照表就会表示出文件上所用字母的真正含义。

他一手拿着那张字母对照表,另一手拿着文件,开始对照着拼写最后一段。

成功啦!上帝啊!多么拗口啊!他按字母表上的字母组合起来的好几行文字,并不比文件里的字母更有意义!只不过是另一段难懂的天书。

“太倒霉了!”贾里盖茨法官嚷了起来。

晚上8点了,贾里盖茨法官仍在聚精会神地干着这项令人头疼的工作,可是毫无进展。他已经废寝忘食了。

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法官极不高兴地叫了声进来,门开了,马诺埃尔走了进来。

原来,贝尼多他们正在木筏上破译这份文件,而年轻的医生想来看看贾里盖茨法官进行得如何了。因此,马诺埃尔进门就问:

“法官先生,您的进展如何?”

“我进行得很不顺利!”法官答道,“我知道得并不很多。我无可奉告,不过,倒是蛮有信心。”

“信心?您有什么发现吗?”

“经过反复研究,我发现这份文件是按密码学里所谓的一种‘密码数字’编写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用一组数字编写在这份文件里,字母的概念是根据任意采用的密码数字而变化,密码数字控制着字母的含义!例如,b可能最初由k来代表,后来会由j来代表,再后来由m来代表,或者由n、f,或由其它什么字母来代表。”

“先生,您是如何确认这份文件是用密码数字来编译的呢?”

法官把文件放在马诺埃尔面前,对他说:

“您看着文件,只要注意一下字母的组合,再读一读最末一段。”

马诺埃尔照办了,但他一无所获。

“某些字母的排列是非常奇怪的,有一个明显的地方,充分肯定地证明文件是遵循一种数码规则排列的。”

“那是……?”马诺埃尔问。

“就是文件中有三个h排列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事实上,也确如贾里盖茨法官所说的,一方面,这一段的第204、205、206这三个字母;另一方面,第258、259、260这三个字母都连续是三个h。一开始,这个特点也没有引起法官的关注。

“由此可以判断,文件是以一种数字规则为基础编写的。因为在任何一种语言中没有一个词是由三个相同的字母构成的。”

“但是,先生,您所说的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马诺埃尔问道,他觉得自己曾抱有的那一线希望,现在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是这样的,咱们举个例子吧。”贾里盖茨法官在桌前坐下来,拿起一张纸,一支铅笔。

“马诺埃尔先生,咱们随便写一句话,譬如这么一句话吧:

LejugeJarriquezestdoued'unesprittresingenieux(贾里盖茨法官有一个很聪明的脑袋)。”

“——现在,假如我随便写一个数字,如423,使这个句子具有一种密码形式,我就把423这个假设的数字排列在上面那行句子中,把每个数字排在每个字母下,一直排列到末尾,就得出下列形式:

LejugeJarriquezestdoued'unesprittresingenieux

4234234234234234234234234234234234342342342

——现在,把每个字母用它在字母表示的位置依次往后推4个、2个或3个的那个字母来替换,l往后推四个是p

x往后推两个是g

j往后推三个是p

n往后推四个是v

g往后稚两个是i

e往后推三个是h

依次类推,当我把这句话,用423的数目字一直替换它,刚才那句子就成了这样了:

PgmZihmcuvktxzgciuxhqyifyrgvttlygvttlyvuiulrihrkhzz

年轻人,仔细看看这个句子,它的外貌跟文件上那些句子不是很相似吗?那么,结论是什么呢?这就是密码文件上的字母的意义,是由随意安排在它底下的数字决定的,密码文件上的字母所代表的真正字母各不相同的。正如那个句子,第一个e由g来代表,可第二个e却由h来代表,第三个e由i来代表。您现在该明白,如果您不知道423这个数码,您就没法读懂这行字。因此,如果我们不知道这文件用的是哪个数码,就无法把它破译出来!”

马诺埃尔听法官讲得这么深奥高深,有点垂头丧气。但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说:

“但是,先生,我们怎样去寻找这个数码呢?”

“如果这个文件中的每一行都分成一个个词的话,”贾里盖茨法官说,“或许能找到这个数目字!”

“为什么?”

“我是这样推理的,年轻人。一般文件的最后一段都概括了前几段的内容,是不是?那么,我肯定最末一段里会有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名字。这样,如果每一行都分成各个词——譬如像Dacostal(达高斯塔)这样一个由八个字母构成的词,那么组成文件的关键数目字就不难找出来。”

“先生,您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该怎么进行?”马诺埃尔问。他从中看到了最后一线希望。

“其实这非常简单。”贾里盖茨法官回答说,“就拿我的姓来说吧,它在密码中是由这一连串古怪的字母来代表的:ncuvktZgc,再把这些字母排列成一个竖式,然后把我的姓中的字母一个个相应地写上,再根据字母表的字母排列顺序推算,就得出下列公式:

在n和i之间有四个字母

在c和a之间有两个字母

在u和r之间有三个字母

在v和r之间有四个字母

在k和i之间有两个字母

在t和q之间有三个字母

在z和u之间有四个字母

在g和e之间有两个字母

在c和z之间有三个字母

这样你看字母排列有什么规律呢?您看到的尽是423423。就是说反复用423这个数码。现在,您懂得用这个方法了。如果根据字母表排列次序,把假字母往前推出真字母,正好与编码的时候相反。那我很容易就能找出这个数目字。”

“先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若在最后一段中有达高斯塔这个姓,我们只要把这些行中的字母,逐行当作组成这姓名的七个字母中的第一个字母,就有可能成功……”

“的确,有可能。”贾里盖茨法官说,“不过,得有一个条件,这就是数目字的第一个数字正好排在Dacosta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母下面,您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确实如此!”马诺埃尔在这种不可能面前,感到连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那就只好碰运气了。”贾里盖茨法官摇摇头,“对这样的研究是不许存任何侥幸心理的。”

听了这些话,马诺埃尔就起身向法官告辞,怀着比来时更沮丧的心情,回大木筏去了。

破译失败

民众对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怜惜代替了愤怒。居民们不再上马膨斯监狱去喊叫着要处死囚犯了。相反,那些当初指责何阿姆·达高斯塔是蒂茹卡一案首犯的最激烈分子,现在却到处言明罪犯不是何阿姆·达高斯塔,并且要求立刻释放他。

这种转变是可以理解的。

这主要是来自于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贝尼多和多雷斯进行决斗,搜寻多雷斯的尸体,这尸体又出人意料地浮出水面,又找到了文件,但是文件又无法读懂,这就说明(或者说人们希望它能说明)这是证明何阿姆·达高斯塔无罪的物证,因为它是出自真正的罪犯之手。才使得人们对此案件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是非来了个大转弯。四十八小时以来,我们所希望、所急切要求的事,现在变成大家担心害怕的事了。现在是不希望里约热内卢发的执行命令的到来。但是肯定地说,时间只有那么三四天,部长就会对死刑作出“维持原判”的裁决。如果密码文件的秘密不能在三天之内奇迹般地被猜出来,使之真相大白,蒂茹卡的死刑犯,也就是说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死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贾里盖茨法官却要扭转乾坤,为此,他拒绝与任何人见面,一个人呆在屋里努力工作。

假如这件事真正源于罪犯之手,跟案件有关话,那么像arrayal(押送队)、diarnants(钻石)、Tijuco(蒂茹卡)、Dacosta(达高斯塔)这样一些词就不可能不出现在上面。用这些词对照相应的密码文写下来,就可以找出那个密码数目。可是它没有一个地方是隔开的!整个儿就是一个词!一个由二百七十六个字母组成的词!唉!这个人该挨二百七十六次骂!这个把他的体系不可原谅地复杂化了的无赖汉!”

贾里盖茨法官狠狠地骂着,还泄气地在文件上捶了一拳。

既然在全篇文件里找不出一个词来,那么在开头、结尾如何呢?也许这是一个不能忽视的机会。

贾里盖茨法官按照这条思路,连续地试验文件每段的开头或结尾的那些字母,看看有没有字母能组成最关键、最重要的词,即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出现Dacosta这个词。”

查找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用同样的方法对arrayal和Tijuco两个词进行试验,其结构也不符合密码的字母组。

屋子里的贾里盖茨法官屡试无效以后,心烦起来,无奈之下站起身,在工作室内踱着方步,走到窗前透透气。他发出一声吼叫,把一棵洋槐树上叽叽喳喳鸣叫的一群蜂鸟都吓跑了。然后,他用冷水冲了冲头,清醒清醒。

“从别的方面再试试。既然不能从这些混乱的字母排列中把密码数目推算出来,那就看看这份文件的作者到底选用的是什么样的数目字。首先,试试表示年份的四位数。也许,罪犯会选择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出生日,他让这个无辜的人代他受刑,哪怕是为了不忘记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的数目字,也许会这样做的。何阿姆·达高斯塔出生于1804年,就用1804当作密码数目来试试,看会得出什么结果。”

结果仍然是令人失望的。

“怎么还不行!”贾里盖茨法官大叫着,“咱们试试另一个数目字!”

结果,他又想到,那用案发那一年的年份再试试,那是在1826年,用1826来试试。

跟前一个数目字一样,同样是一系列毫无意义的字母。

“让这份文件和炮制这份文件的人见鬼去吧!”贾里盖茨法官把纸一扔,大声骂着,那张纸一下子飘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气急败坏过后,法官不肯就此罢休,又走过去拾起文件,用所能想到的各种可能性又尝试了一遍,他把代表何阿姆·达高斯塔年龄的数目字、他被捕的日子、宣判的日子、执刑的日子等等,甚至直到蒂菇卡谋杀案中被杀害的人数,所有这些数目字都无一例外地推算了一遍。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贾里盖茨法官处在崩溃的边缘了,简直让人替他的神经担心。他心神困乏,不折不挠就像跟一个劲敌在打一场肉搏战!他突然感叹道:

“碰碰运气吧!但愿老天帮帮我的忙。既然靠推理无能为力!”

想到此,法官走到门口,打开门叫道:“博博!”

博博是一个获得自由的黑奴,他是贾里盖茨法官宠爱的仆人。

“主人,您有事吗?”博博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问道,法官冒火的眼睛使得他直发抖。

“博博,”贾里盖茨法官说,“你注意我就要向你提出的问题,甚至要不假思索地回答,否则我……”

博博手足无措,茫然站立。

“记住!把你的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数目字说出来,千万别故意去想,听懂了吗?”

“76223。”博博一口气回答道。毫无疑问,博博回答这么大的数字是想讨主人的欢心。

贾里盖茨听后急忙跑向桌子,按照博博所说的那组数目字进行演算。

谁都明白,如果76223这个数目字正好是文件的密码,那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结果博博挨了贾里盖茨法官一顿臭骂,吓得他赶紧溜了。

事实上,不但法官一人一无所获,贝尼多、马诺埃尔、米娜、符拉戈索他们几个人也聚在一起试图揭开这份文件的秘密。同样他们也是毫无成效,还是找不到那个数目字!

符拉戈索有一个不愿让人知晓的想法,丽娜对此也一无所知。符拉戈索要去找护林官所属的民军,把那承认自己是蒂茹卡谋杀案的凶手、写了这份密码文件的作者找出来。民军活动地区是亚马逊省,它所属的管辖区离马瑙斯并不太远,只要沿河下行五十英里地。不出意外的话,那里一定有多雷斯的同事,也就是护林官军的长官,在二、三天里,符拉戈索可以成功地与冒险家的老同事们联系上。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此行一定能找出凶手,得到文件的关键数目字,但是一股不可名状、更不可抗拒的力量促使他动身了。于是,第二天,8月29日,在太阳出来之前,符拉戈索偷偷地离开了大木筏。

符拉戈索的无故失踪,使大木筏的人颇吃惊了一番。有些人甚至不无道理地寻思: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是他把多雷斯弄到大木筏上来的,莫非他因此而感到十分难过,走了什么绝路?符拉戈索都到这一步,贝尼多就可想而知了,第一次,贝尼多在伊基托斯还邀请多雷斯上庄园去呢;第二次,在塔巴亭加,他还领着多雷斯上大木筏呢;第三次,他跟多雷斯决斗,把他杀死了,结果把对父亲有利的惟一的证据给毁了。这就是这位不幸的年轻人向他母亲、向马诺埃尔经常反复念叨的事!难道这就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

可赞的是,雅基塔在她丈夫和儿子面前始终保持了应有风范。她在丈夫身边度过所允许的全部探监时间。从她身上,无疑可以看到,她是马加拉埃斯的大无畏姑娘,称得上是伊基托斯庄园主的高贵的伴侣。

此外,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态度也支持着她经受这场考验。这位有良心的人,这位一丝不苟的清教徒,这位严肃认真的劳动者,他奋斗了一生,每一时刻都没有表现出软弱。

“我是清白的,”他重复着,“相信上帝是公正的。假如上帝说我留在世上还有必要,他就会创造一个奇迹来拯救我,它就会把这个奇迹创造出来的。否则我就会死!只有上帝才是法官!”

随着案件本身的进展,时间的一天天过去,马瑙斯的居民越来越激动,大家以无比的热情谈论着这件事。在这一神秘事件所引起的公众舆论中,那份文件自然而然就成了谈话的惟一话题。报纸把文件复制并登载出来,而且大量散发了手抄件。马瑙斯的居民没有放弃任何能揭示这个秘密的机会,甚至是机遇,每个人都立图破译这份看不懂的文件,都想渗透其中的奥妙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在所有研究这个难题的人当中,贾里盖茨法官是最值得称颂的人之一。在无数次的严密推理失败后,他想靠运气也许能帮他的忙,他想通过所有可能的或不可能的方式来碰碰这种巧合。这种碰运气在他身上已变成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疯狂!

时间已到了晚上8点钟,再看看我们的贾里盖茨法官吧,此时,他心神皆乏,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动弹、说话、思考了,思想也连贯不起来了!

突然,外面发出响声,办公室的门几乎立即就猛地被打开了。只见贝尼多和马诺埃尔出现在他面前。贝尼多看起来很吓人,马诺埃尔扶着他,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已经无力站住了。

“数字!……数字!……”贝尼多痛苦得简直要发疯,“文件的数字!……”

“还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也没有。”法官答道。

“没有!”贝尼多惊呼道。由于失望,他伤心至极,他从腰间拔出剑来向自己胸口刺去。

法官和马诺埃尔扑到他身上,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武器夺下来。

“贝尼多,”贾里盖茨法官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了下来,“既然,你父亲已逃脱不了要为本不是他犯的罪而去抵罪的命运,您应该做比自杀更有用的事!”

“什么事?怎么做?”贝尼多急切地问。

“您应该设法救他!”

“怎么救他?”

“这该由您去猜喽!”法官回答,“不该由我来告诉您!”

死刑前一天

翌日,那就是8月30日这天,贝尼多和马诺埃尔终于知道了法官不愿意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的那个想法。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死囚救出监狱。

他们对这个密秘进行全面封锁,绝不让雅基塔和米娜知道他们的意图。也许就连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实现不了,谁能料到这次越狱的尝试是否会因意外情况而惨遭失败呢!

黎明,贝尼多和马诺埃尔就离开了大木筏直奔马瑙斯。他们很快就到了城里,穿过一条小胡同。这时候街上还空无一人。一会儿,两人就到了监狱门口。他们开始在监狱周围观察地形。

不久,他们便找到了关押何阿姆·达高斯塔的牢房,它就在监狱的一侧角。离地面二十五英尺高窗上的铁栅栏并不结实,如果能爬上去,很容易把它拆毁或锯断。墙上的石头砌得不好,许多地方都风化了,石块之间有许多突出的地方。如果用一条绳子能上去的话,脚可以牢牢地踩在上面。这根绳子如果扔得巧,也许能绕在栅栏上的一根脱节的铁条上,在外面看来就像一个钩子。然后再去掉一两根铁条,使得可以钻进去一个人就行。这样,他们就可以顺着这根绳子进入牢房,并且囚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逃脱牢笼。夜里漆黑一团,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行动,何阿姆·达高斯塔在天亮以前就能安然无恙地脱险了。

两个年轻人来回观察了一小时,尽力不引人注意。他们对窗户的情况、栏杆的配置,以及对抛出绳子的最佳位置都进行了十分周密的测量。

“就这样定了。”马诺埃尔说,“但用不用预先告诉何阿姆·达高斯塔一声呢?”

“不用,但要对我的家人保密。因为我们这个计划可能会失败的!”

“可以。那么,如果我们的计划成功之后,我的父亲该躲到哪儿去呢?”马诺埃尔说。

在监狱的不远处,有一条运河穿过空旷的原野,在城脚下流淌着亚马逊河,只要有一条独木舟等在那里就可以了。

随即,他们商定,用大木筏上的一条独木船,在晚上八点左右,由舵手阿罗何和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工划出,开进运河,潜入荒野,藏在岸边的草丛里,专备等候囚犯使用。

但是上了船之后,船该开往那里呢?

到伊基托斯去?这条路充满艰难险阻,不管是骑马也好,还是乘独木船也好,都无法使他迅速脱离危险,此外,回到庄园后,他也别想再在那里过从前那样的生活了,因为他是要被引渡的罪犯何阿姆·达高斯塔。

一直顺亚马逊河而下呢?河两岸全是驿站、村庄和城市,犯人的面貌特征会反映给各个警察局的,因此可能还未到达太平洋岸边就会被逮住。

两个年轻人经过商讨后认为,只有一个计划或许可以搭救何阿姆·达高斯塔。

那就是:越狱后,上独木船,直接开到亚马逊河。然后行驶约六十英里,采取白天休息,夜里航行的方法到达马德拉河口,这条支流直流玻利维亚的心脏,一条独木船能不留痕迹地在那里行驶,而且可以隐藏在巴西境内的某些小城镇或小村落里。何阿姆·达高斯塔在那里比较安全。必要时,他可以在那里等上几个月,等候在太平洋沿岸或许有机会,在某个港口等开船时登船启程。他只有乘船到达北美洲,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危险。

“开始行动吧”,贝尼多说,“在黑夜降临之前,必须把一切都准备好。我们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次日探监的时间到了,雅基塔由女儿陪着来到监狱。何阿姆·达高斯搭见到自己的家人,不禁心潮起伏。但是身为丈夫、父亲,他抑制住悲伤,反而鼓舞这两个可怜的女人,给她们指出还有一线希望,其实这希望是非常渺茫的。看到他那么坚定,不怕面对那么多的考验,母女俩满怀着希望离开监狱了。

目送她们远走后,何阿姆·达高斯塔一动不动,独自站在那里,他的两臂支撑在一张小桌上,双手抱着头……

他开始回首一生,他回想到过去,他这个孤儿,还很年轻时就进了总管办公室,经过自己的奋斗,他本应升到很高的位置……然而,不幸降临了:钻石押运队被抢劫,护送士兵被杀,因为他是惟一有可能把钻石押运队出发日期泄露出去的职员而涉嫌被捕。尽管辩护律师做了种种努力,他还是被判处死刑。在最后几个小时,他以超人的勇气越狱成功,向北方逃跑,到达秘鲁境内,被马加拉埃斯的庄园主收留……

此刻,追忆往事的他,当然听不见监狱墙外发出的奇怪响声,也没听见绳子挂在他窗子铁栅栏上的震动声,以及钢挫锯铁栅栏的声音,这些异常声音本来会惊动一个注意力不太集中的人的。

然而,这些都没有引起何阿姆·达高斯塔的注意,他继续回忆他青年时到达秘鲁后的那些岁月。他重新看见自己在庄园里当伙计,后来又成为老庄园主的合伙人,最后老庄园主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了他……他回忆起和雅基塔生活在一起的幸福的过去、孩子们的诞生、女儿和马诺埃尔的婚事、他与里贝罗法官的通信——二十三年前,他在审判中担任他的辩护律师,半路上杀出个多雷斯,被告密,被捕……这时,窗子突然“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这声音惊动了何阿姆·达高斯塔,过去的回忆像影子一样消逝了。两个年轻人先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还没等何阿姆·达高斯塔出声,贝尼多就抢先说:

“爸爸,窗户的栅栏已经弄断了!有一条绳子直垂到地上!有一只独木船停在运河里等着您,离这里一百步!为了不让他人发现您,阿罗何想开船离开马瑙斯,……爸爸,您得马上逃跑!……是法官本人暗示我这样做的!”

“这是个好主意!”马诺埃尔补充说。

“逃跑!我!……第二次逃跑!……还逃跑!……”何阿姆·达高斯塔把双臂交叉在胸口,昂着头,慢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牢房的尽头。

“不行,决不能这样做!”他的声音是那样坚决,贝尼多和马诺埃尔都愣住了。他们从未想到,这次越狱的障碍会来自犯人自己。

“不能坐以待毙,爸爸!”贝尼多说,“你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不要抱有任何希望!如果您认为人间的正义会挽回这不公平的判决,如果您认为它会给二十三年前判刑的人平反,那您就错了!没有希望了!必须逃跑!……您跑吧!”

情急之下,贝尼多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并向窗户拖去。何阿姆·达高斯塔挣脱了他儿子的手,又一次往后退,用一种决心已定、不可动摇的口气说道:

“决不?这是丢我的脸,让你们也跟我一起丢脸!这等于承认我有罪!为了清白,我自愿回国来听候法官们的发落,我应该等候他们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决定,我等着!”

“可是您所依靠的那些决定是不充分的。”马诺埃尔说,“现在又缺乏证明您无罪的物证!您只有这个死里逃生的机会了!”

“如果那样,我宁愿选择死,也决不逃跑!”何阿姆·达高斯塔冷静地回答说,“第一次,在执刑前几小时,我逃跑了!因为当时很年轻,我面前还有漫长的人生路,可以去和人类的不公平做斗争。可是现在再次逃跑,重新过我那已过了二十三年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同时还无时无刻不得不躲避警察的追查,提防小人的告密,累你们为我受苦。而且等着让人将我从国外引渡回来,这是生活吗?不,孩子!有罪的何阿姆·达高斯塔可能逃跑,无罪的何阿姆·达高斯塔就决不逃跑!”

在这番话之后出现的景象真是令人心碎:贝尼多给父亲跪了下来,向他伸出双手,苦苦哀求;马诺埃尔不知所措,站在窗前。这时,牢房的门开了。

警察局长在看守长和几位士兵的陪同下出现在门口。

局长一句话也没说,表情中充满深切的同情与无奈,可能他也像贾里盖茨法官一样,本来是希望何阿姆·达高斯塔逃出这所监狱的!

可是为时已晚!

警察局长拿出一张纸,走到犯人跟前。他走上去想提高声音可终于失败了,于是只好低声说:“何阿姆·达高斯塔,命令刚刚从里约热内卢司法部长那里下达。”

“啊,爸爸!”马诺埃尔和贝尼多同时惊呼起来。

“这个命令,”何阿姆·达高斯塔两臂又交叉在胸前问道,“是否执行原判?”

“对。”

“时间?”

“明天!”

贝尼多闻言大惊,再一次抓住父亲努力向牢口拖去。士兵们只得把犯人从贝尼多怀中拉出来。在警察局长的吩咐下,马诺埃尔和贝尼多被带出了牢房。

“先生,”犯人说,“明天早晨,在行刑之前我能不能见一见巴萨那神父和我家里的人?”

“可以。”

“非常感谢。”何阿姆·达高斯塔接着说,“现在,应把那个窗口守住,因为我不想从这里离开。”

他说完话,警察局长向他鞠了个躬,和看守长、士兵们一起退出牢房。

此时牢房里只剩下犯人一个人了,现在他只有几小时的时间了。

水落石出

命令是个急令,是个像贾里盖茨法官说的既丧失名誉,又要人头落地的命令。

就在8月31日这一天,一清早,有一骑马飞驰而来,直奔马瑙斯。距城里还有半英里,这匹健壮的马突然倒地不起,那骑士甚至不想扶起他的坐骑,扔下马就向城里飞奔。

这个人就是符拉戈索。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当符拉戈索认出多雷斯是在马德拉河沿岸几个省执行任务的民军中的一个护林官时,他就马上起身到了这条河流的河口,费了一番周折后,找到了军管区的长官,符拉戈索向这位长官提了一些问题,他毫不迟疑地一一作了回答。

“护林官多雷斯几个月之前是不是属于你们这支队伍?”

“是的,出了什么事?”

符拉索没有回答,又接着问道:

“在这期间,他有没有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是您这里的一个同伴,最近死了?”

“是的,有这么回事。”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奥脱加。”

符拉戈索从民军长官那里得到了这些消息,这些消息能否改变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命运,无人知晓。然而尽管如此,符拉戈索还是急于要把这一切告诉贾里盖茨法官。他知道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因此,这天早晨到达马瑙斯城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符拉戈索只用了几分钟就跑到城里,突然,他停住了。

只见大广场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一个二十三英尺高的绞刑架,上面挂了一根绳子。

符拉戈索感到浑身无力,摔倒在地,嘴里喃喃地说:

“晚了!太晚了……”

突然,他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不!不太晚!何阿姆·达高斯塔的身体还没有在这根绳子上摆动!

他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法官的工作室,激动地说:

“我是从多雷斯当护林官的那个省份来的!法官先生,多雷斯说的是真话!……暂缓……暂缓执行处决吧!”

“您给我带来文件的数字了?”

符拉戈索没有答复。

“那您别管我!别管我!”贾里盖茨法官生气地向符拉戈索怒吼着,抓起文件就要撕。

符拉戈索抓住他的手,制止了他。

“事实真相在这上面!”

“我知道。”法官回答,“事实真相不能大白,又算得了什么事实!我再问一句,您把那数字找出来了吗?”

“没有。”符拉戈索回答,“可我再重复一遍,多雷斯没有撒谎!跟他关系很密切的一个伙伴几个月前死了。毫无疑问是这个人把这份文件交给了多雷斯,他的名字叫奥脱加。”

贾里盖茨法官几乎跳了起来,他的手颤抖着拿出文件,摊在桌上。他坐了下来,用手揉揉眼睛说:

“这个名字……奥脱加……咱们来试试看!”

然后他用符拉戈索带来的这个名字演算起来。他把这个名字的六个字母分别放在最后一段的开头六个字母上面,即使这样,他也没看懂是怎么回事。

现在,押出犯人的时间快要到了。街上响起了可怕的喊叫声,这是绝望的叫喊声……

贾里盖茨法官目不转睛地看着文件上的字,喃喃地说:

“再试试!再试试最后那几个字母!”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没法写字了。

突然,他发出一声惊呼。最后这六个字母按照字母表顺序,都是排列在拼成奥脱加名字的那六个字母的后面。因此完全可以构成一个数目字。经过推算,得出下式:

Ortege

432513

Suvjh.d

这时,还是不能排除这个结果是真是假。

现在,喊声更厉害了。还有几分钟,犯人的有生之年就要在这几分钟内结束了!符拉戈索痛苦得简直要发疯了。他冲出房间,要见他恩人最后一面。他想拦住人群,哀求他们:“别杀这个正直的人!别杀他!……”

贾里盖茨法官已经将得出的数字反复的排列在末尾一段最前面的字母上面,然后,按字母表顺序重新构成真正的字母,他读出下文:

Leveritableauteurduvolde……

(真正盗窃……的人)

他激动得叫了起来,432513这个数目字,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密码数字!他不需要读得更多,他冲出工作室,到街上大声喊道:

“停一下!停一下!”

贾里盖茨法官闪电般地来到了,监狱门口。何阿姆·达高斯塔正离开监狱,他的妻子、儿女们正绝望地依恋在他的身旁。他来到何阿姆·达高斯塔面前,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的手一个劲儿挥动着文件,最后才喊出了这句话:

“无罪!无罪!”

当法官到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停留的人群;当他跑到刑场的时候,听到的是送葬队伍的欢呼,这是发自所有人肺腑的呼声:

“无罪!无罪!”

然后是一片寂静,大家不愿漏掉即将宣布的每一句话。

贾里盖茨法官坐在一条石凳上,这时米娜、贝尼多、马诺埃尔、符拉戈索围着他,而何阿姆·达高斯塔则拥抱着雅基塔,静静地念出被破译出来的文件末尾的最后一段:

1826年1月22日夜里盗窃钻石和杀害押送队士兵的真正凶手,不是那位被不公平地判处死刑的何阿姆·达高斯塔,而是我,钻石矿行政管理处的卑鄙的职员。我现签署自己真实的姓名奥脱加。

没等贾里盖茨法官把话说完,欢呼声就再一次地充满了天空。何阿姆·达高斯塔在他的妻子、孩子们、朋友们的簇拥下,都来不及握一双双向他伸来的手。性格坚强的他,在此时也禁不住流出了热泪。

何阿姆·达高斯塔无罪的事实是毋庸置疑了!蒂茹卡谋杀案的真正凶手亲自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坦白了犯罪的全部过程。这个坏蛋是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同事,就是他,把押送队离开蒂茹卡的准确日期泄露给了那伙强盗。然后在强盗袭击押送队伍时,又做出了战死的假象,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因此,这场谋杀案中惟一幸存的士兵能肯定奥脱加在搏斗中被杀死了。

可是那些强盗并没有使这个罪犯得到任何好处。不久,他就被他的同谋洗劫一空。他只好逃到亚马逊河的一些区域,护林官民军就在那儿。为了活下去,奥脱加加入了这支不太体面的队伍。这期间,冒险家多雷斯因生计断绝,成了他的同伙。正如多雷斯所说的那样,慢慢地,这个坏蛋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开始感到不安。他知道另外一个人代替他被判了刑,那人就是他的同事何阿姆·达高斯塔!

数月前在一次队伍远行,进入秘鲁境内时,奥脱加偶然来到了伊基托斯附近,在那里他认出了何阿姆·加拉尔就是何阿姆·达高斯塔,于是他决心尽自己的最大可能来弥补他的罪过。他用秘密的形式写了蒂菇卡谋杀案的全部事实。他原打算把破译用的数目字也告诉伊基托斯庄园主的,可在一次与黑人的作战中,奥脱加受了重伤,当时他的同伴多雷斯就在身旁,他把文件交给了多雷斯,让他发誓一定要把文件交到何阿姆·达高斯塔手中。他把何阿姆·达高斯塔的姓名、住址告诉多雷斯,并把432513这个数目字亲口授给他的同伴。

奥脱加死了,卑鄙的多雷斯的行径是众所周知的,包括他的牟利手段和可耻勾当。

对!这就是证明何阿姆·达高斯塔无罪的有效证据,这份有效证据使他终于获得了生命,恢复了名誉!

而在这整个事情中,符拉戈索又怎样了呢?

现在簇拥着他的,除了鲜花,就是拥抱。贝尼多、马诺埃尔和米娜拼命地拥抱着他,丽娜也吻他!大家争先恐后地跟他说话,他被弄得不知所措,他尽量辩解这样当之有愧,那一切都是出于偶然的机会。

“对。”符拉戈索最后说,“这一切幸福不应该属于我,应该归功于丽娜!”

“属于我?”那混血姑娘诧异地问。

“不错,理应如此!要是没有那根藤,没有你那顺藤前进的想法,我能使那么多人幸福吗?”

还有一点,这功劳里也应有贾里盖茨的一份,如果没有他用奥脱加的名字,把只有凶手和多雷斯两个死人知道的数目字重新找出来的话,这件事情也根本无法解决,因此,也少不了向他致谢!

里约热内卢于当天就收到了关于这个案件的详细资料、文件原稿及破译文件。四天后,9月4日,释放的批示就下达了。这个文件被确认是真的,的的确确是前钻石矿管理处职员奥脱加的笔迹。这份详细的坦白书完全是他亲手写的。

蒂茹卡案的死刑犯终于被宣判无罪,在法律上,正式给何阿姆·达高斯塔平反昭雪,还给何阿姆·达高斯清白和公正。

大木筏于9月5日的清晨,也就是在朝阳升起时准备启航。何阿姆·达高斯塔、雅基塔和他们的儿女们都站在大木筏的甲板上。大木筏起锚,开始进入航道。当大木筏在亚马逊河拐弯处消失时,拥挤在河岸上的全城居民的欢呼声依然响彻云霄。

圆满成功

现在,对即将在亚马逊河完成旅行的最后一个阶段说些什么呢?何阿姆·达高斯塔能够获得新生,是他们全家的幸福。

大木筏从马瑙斯开出,沿着亚马逊河一直畅通无阻,因此很快就临近了目的地。从10月15日白天离开伊基托斯庄园,四个半月后在河道的急转弯处,他们看到了贝伦市。

何阿姆·达高斯塔要到达这座城市的消息在好几天以前就传来了。大家等待着这位正直的人,最热烈地欢迎他和他的一家!足有好几百艘船来迎接这位庄园主。不久,大木筏上就挤满了那些前来祝贺他们经过长期流落他乡、而今胜利归来的同胞们。幸亏大木筏很结实,足够容纳全市居民。

瓦尔代斯太太乘坐的独木船是第一批来到的。马诺埃尔的母亲终于能拥抱她儿子给她挑选的新媳妇了。这位老太太没能去伊基托斯,现在不是由亚马逊河给她带来一片庄园和她的新家庭吗?

临近傍晚,驾驶员阿罗何把大木筏停泊在一个小海湾的尽头处。在那里,大木筏将结束它在海上三千二百公里的行程。在那儿,大木筏将被逐渐拆散。

在大木筏被拆除之前,还要在它上面举行一个仪式,那就是马诺埃尔和米娜、符拉戈索和丽娜的婚礼。两对夫妇在那座小教堂内从巴萨那神父手中接受了婚配祝福。

10月16日,这天真是风和日丽,大家给这两对新人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自上午10点起,大木筏就接待了一大群参加婚礼的人。河岸上挤满了穿着节日盛装的贝伦市居民。

亚马逊河的河水载着这些船员向河的左岸驶去。船上小教堂的钟声敲响第一下,仿佛给所有的眼睛和所有的耳朵送去了欢乐的信号。一时贝伦市各教堂钟声四起,响应着大木筏上的钟声。港口岸边的所有船只都挂满了彩旗,直至桅杆的顶端,许多外国的船只也升起了国旗,向他们祝贺。四处枪声齐鸣。可是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几乎把枪声都淹没了!

巴萨那神父举起那双曾为何阿姆和雅基塔祝福的手,为他们的孩子们祝福。

不久,马诺埃尔·瓦尔代斯就将辞去他的职务,到伊基托斯去,跟他的妻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符拉戈索当然毫不迟疑地跟着他的主人们回去。瓦尔代斯及太太并不愿和这正直的一家人分离,他们答应瓦尔伐斯太太以后会经常来看望她。这会很方便,因为再过几天,第一艘大型汽船将开始定期地通航,只要一星期就能逆亚马逊河而上,而大木筏顺水而下却用了好几个月。

又过了一个月,庄园主一家人就登上了亚马逊河的一艘大轮船,返回了伊基托斯庄园。这次,何阿姆·达高斯塔扬眉吐气地领着幸福的一家人越过了巴西国境!符拉戈索站在船头甲板上,嘴里不知念叨了多少次:

“嗯!要是没有那根藤啊!”

最后他甚至把这个漂亮的名字送给了那位混血姑娘。

自此,那位混血姑娘就成了丽安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