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沙漠中的城市

神秘城

在本世纪初,撒哈拉沙漠周围的荒原达30万平方英里,无论在新旧地图上,都是一片空白。从来没有人穿越过那片沙漠,也没有人进入过。

在那片沙漠中流传着许多有关那块神奇土地的传说了。有人说他们经常看见巨大的黑鸟张着宽大的翅膀、瞪着凶恶的眼睛从那片不毛之地飞来飞去;有时候还有一大帮红魔鬼,骑着嘴里能喷出火焰的马,从那个神秘的地方突然扑来,一路烧杀抢劫地冲进村寨,然后把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到一起,然后捆起来,横撂在马鞍上带走,没有人知道这些被掳走的人的去向。

这些恶棍到底是干什么的?这些毁坏村落、掠夺财物、洗劫黑人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富的坏蛋又是些什么人呢?他们留下的只是一片废墟、痛苦和绝望,除此之外,甚至一根头发都没留。没人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也没人能搞个水落石出。是的,谁又敢去追踪那些据说有超自然能力的敌人呢!他们被奉为沙漠之神!

这就是尼日尔河流域上下几百英里远的地方流传的神话。假如有人的胆识超过那些胆小的当地黑人,冒险进入沙漠,并且跋涉150英里,到达东经1度40分、北纬15度50分的位置,那他就会因其超人的勇气而受到大大的嘉奖:他会看见以前从来没看见过的东西,即使是探险队或商队也没见过——那是一座沙漠中的城市。

那的确是座城市,尽管那里的人口,不包括儿童在内,已达6808人之多,可哪张地图上也见不到它的踪影,甚至从没有人想到沙漠中能有城市存在。

如果假设有位旅行家向镇上某个人打听这所小镇的名称时,而这个居民又乐意告诉他,那他就很可能用法语回答;或用西非人的曼丁歌语回答;也可能用葡萄牙语;或者用西班牙语回答。但无论是哪种语言,意思无非是“这个小镇的名字叫黑域”。

回答也可能是拉丁语,而问话的人很可能是在和J.E本人打交道,他曾经是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来到黑域后,发现他渊博的学识已变得非常苍白,甚至一文不值,于是开了一个经营各类化学药剂的小店。那招牌上毫无特色地写着:J.E,药剂师,经营染料。

在这座新城内,人们操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其人口中除了5778个黑人男女外,还有1,030个白种人。他们来自世界上各个国家,但大部分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要么是从囚船上逃过来的,要么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这些无所不为的冒险家,是些无恶不作的坏蛋。在这些鱼龙混杂的人群中,英国人掌握实权,占统治地位,于是英语获得优先使用权。那位长官就是用英语发表讲话的;当地所谓政府也是用英语制定法律条文的;镇上的官方报纸也是英文版的,叫《黑域霹雳》。

报纸还办得红红火火,经常有新鲜事见诸报端,现摘录几段如下:

“今天约翰·安珠吊死了,他的丈夫名叫科罗莫科,因为今天午餐后,科罗莫科没有给妻子安珠买烟抽。”

“明晚6点,由希拉姆·赫伯特上校率领10名快乐党党员分乘10架直升机奔赴库赫库苏和比第,还要求当晚完成任务并迅速赶回。任务是彻底洗劫那两个村子,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要洗劫一空,我们已经3年不曾光顾那里了。”

“近期获得一可靠消息,一支由巴尔扎克议员率领的考察队即将从肯纳里出发了,途经锡卡索和瓦加杜古,最后抵达尼日尔河。黑域长官已召开过紧急会议,并部署了行动方案:20名黑色卫士和两名快乐党党员将日夜监视其动向。一旦时机成熟,爱德华·胡弗斯上校就会采取行动。因为胡弗斯是在殖民地孤儿院长大的,他现以拉古赫这个化名扮演法国中尉的角色,并利用他对该国军事力量的指挥权,通过特殊的途径监控那位巴尔扎克议员的行动,以确保他不至于到达尼日尔河。”

“最后研究的结果是:埃勤·威力斯顾问有必要在花园桥上用子弹射穿快乐党党员伯纳德的脑袋。由于后者笨得出奇的脑袋全被灌满了铅,跌进红河后就被冲进了大海。由于必须找人填补这个空缺,所以又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吉尔曼·埃利获此荣誉,他曾先后数次被法国、英国和德国法庭判刑,入狱时间长达10年;在囚船上被关押已达8年。吉尔曼·埃利现已从平民区转到快乐党区。我们祝他飞黄腾达。”

显而易见,凡被提到的人只以其名称呼,这也是黑域的习俗。新来的人只称其名,而姓氏只有这里的头儿才知道;白种居民也是这样称呼的;只有头儿的名字才是按照正常方式连名带姓来称呼的。就是这样,他的名字也不过是个绰号,是恐怖和罪恶的代名词,他叫哈利·基勒。

在巴尔扎克考察队中的剩余人员被围捕前10年,哈利就和他的同党们进入这片沙漠。当他走到黑域一带时,在那里停了下来,并安营扎寨,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他说:

“就在这里建城吧。”

黑域就这么在沙漠中央建起来了,就像变魔术一样。

准确地说,黑域位于塔法萨塞特欧德溪谷的右岸。溪谷早已干枯断水,建城后,是哈利·基勒下令才使之重泛清波的。该城呈半圆形:从东北角到西南角整整1200码,与河流几乎平行;西北到东南方向恰好600码,面积约上百公顷。城内分为三个不平等的区域,用半圆形的压缩砖墙隔开。墙高30英尺,可厚度与其底座差不多,没有人能从外边爬过去。

哈利·基勒建城后,便把此溪谷改名为红河。第一区紧靠河岸,面积约250平方码。一条林荫大道宽100码,从与第二区交界点开始,沿河岸一直伸向第三区,从而使第一区的面积增加了35公顷。

所有的大恶之人都住在第一区,被视为黑域的贵族,并被尊称为快乐党党员,与黑色卫士相呼应。其中大部分是哈利·基勒集团的同伙,并由他们构成了该城的核心层。时间不长,就有一大群从监狱或者囚船上逃出来的恐怖人物被纠集到这个核心,因为长官答应满足他们可恶的天性。快乐党党员人数急剧增至566名,这个数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多了。

他们统一管理,纪律严明,每天都有新的任务,根据新的军队编制规定:他们当中有一个上校、五个上尉、10个中尉和50个中士,分别统领500、l00、50和10人,构成了黑域军团,并发动战争,当然这种战争是非正义的,或说是掠夺性的,其目的就是洗劫那些比较富裕的村庄,屠杀或掳掠其居民,使之沦为奴隶。他们既是黑域的军队,也是城市警察,对那些从事农业和其他工作的奴隶,他们不是用枪就是用拳头。平时他们还充当长官的保镖,忠诚地服从其命令。

黑域城的第三区离中心区最远,是个半圆的弧形,长约600码,宽50码,两端分别与第一区和红河相交。它沿着此城的轮廓线,在外边界和住着奴隶的第二区外边界之间。

第三区被称为平民区,住在这里的白人不能随便进入第一区。在等候第一区有空缺期间,这种时候往往不会太长,因为黑域的规矩粗暴野蛮,稍有违反法律者,都有可能导致死亡。这些白人平时大都集中在这里居住。因此,他们视这里为他们的炼狱,而天堂便是成为快乐党中的一员。

他们一边做生意谋生,一边在等候时机,因为只有快乐党党员的开销才由长官从公共基金中支付。因此他们居住的这一区就成了城里的商业区。也正是在这里,黑色卫士们可以买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些产品大都是抢掠来的;而那些从欧洲来的许多珍贵的东西,只有长官本人和他的心腹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一区里有246户居民,包括45个白种妇女,她们也和那些白种男公民一样,没有多少人性。

第二区位于第一区和第三区之间,面积约63公顷,也称奴隶区。有5,778人,其中4,196人为男性,1,582人为女性。他们全部住在小茅棚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每天清晨,墙上的铁门便会同时打开。配备着大头短棍和枪的快乐党党徒们驱赶着这些悲惨的黑人下地劳作。到了晚上,这群在苦难中煎熬了一整天的人们还是这样被人当作牲畜一样驱赶回来,然后沉重的大门就此关上,要到次日清晨才会打开。他们没有任何途径可以通往外界,更无法与外界联系——一边是快乐党区,另一边是平民区,两边的人都同样凶残。

这些可怜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相继死去——或由于所遭受的贫困,或由于监工们灭绝人性的拳打脚踢。不过这对黑域来说太微不足道了,下一次洗劫很快就可以补上这些空缺,别的受害者就会取代那些通过死神获得了自由的奴隶们。

红河右岸的区域只不过是黑域的一部分。在红河左边,地势突起,形成一座约有50码高的山峰。城墙由此向外延伸,构成一个矩形:沿红河堤岸的那边约有12,000码,宽约300码,其规模比先前说的那个城池小不了多少,红河两岸还长着不少高低不等的草,占地面积约30公顷。中间一道高高的围墙将之一分为二。

山峰东北坡那一半成了城里惟一的公园,公园的北端有座花园桥,与快乐党区和平民区相连接;山顶上那一半是城镇首脑及其机构的所在地。

这个城池的北端,位于公园的边上,一座巨大的四边形建筑拔地而起,雄伟壮观,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它四周被波浪形的围墙包围起来。建筑北边的塔楼约90英尺高,耸立在红河之滨。这就是被人们称为宫殿的地方,也是哈利·基勒以及他的参谋等居住的地方。这些神秘的参谋也只不过是其上司惯常作恶的帮凶罢了,他们的主要作用就是立刻执行主人的命令。主人平时从不露面,一般情况下无法同他接近。只要是他定的罪就没有申诉的机会。

将“政府所在地”与红河右岸相连的是另一座桥,叫堡垒桥。一到晚上,桥就被结实的栏杆封锁起来了,令人无法通过。

宫殿外有两座宅子:一座是给十几个当仆人的奴隶和50个当黑色卫士的黑人用的;另一座是给40个专门驾驶飞行器的白人用的,这些飞行器被称为直升飞机。而选拔这些人的原则就是他们必须具备胆大而又残忍的天性。

这些直升机真可谓是天才的发明。它们强大无比,升降方便,可以在不续加燃料的情况下飞行3,000英里,平均时速250英里。正因为有了它们,黑域的强盗们才显得无所不在,无法无天,使他们得以在犯罪之后立刻逃之夭夭。哈利·基勒的独裁统治主要也是靠这些直升飞机来维持的。

他的确是靠恐吓手段建立并维持其权威,用铁的手腕来统治着这个无人知晓的独立王国的。但这位暴君并非高枕无忧,并非没有料到其不同肤色的臣民有朝一日会发动暴动,因此他谨慎地布置宫殿的防卫,防守相当严密。他将枪口对准了小镇、花园和兵营,只要有任何一点暴乱的迹象,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谁都无法逃脱。另外,沙漠本身也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如果有谁自动走了进来,那无异于坐上了死亡列车,只有死路一条。

在设置配备方面,黑域也条条是道,颇有一片繁荣景象:城里干净整齐,商品品种齐全。平民区和快乐党区,没有哪家没装电话;没有哪条街道、哪户人家不是使用自来水——甚至连奴隶区的茅棚里也一样;没有哪家不用电灯照明。

在这座10年前完全建立在沙漠上的城市四周,奇迹更是惊人:尽管它仍然为沙的海洋所环绕,可城墙几英里外的地方才有沙漠。城墙周围全是绿油油的庄稼,而不是黄沙;地里用最有效的方法种植着非洲和欧洲大陆的各种蔬菜。

哈利·基勒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首领,如果他不是以其作为犯罪的基地,这项工程可以说是举世瞩目的。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是怎样使这块贫瘠干涸的荒漠变成沃土的呢?水是任何一种有生命的植物和动物赖以生存的基础,土地同样也离不开水。他又是怎样把水引到这个常年不下一滴雨的地域,并且把它贮存起来的呢?莫非他会施魔法,可以独立创造这些奇迹?对于所有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事实上,哈利·基勒并没有什么超自然能力。如果是靠他自己,绝对无法创造出如此辉煌的奇迹。然而他不是一个人,他和那些被他升任为参谋的无耻之徒,都有着超人的头脑。黑色卫士的军营、直升飞机的机库不过是黑域里很小的一部分。在一大片空地的中央还耸立着其他建筑物,或称之为城中之城也未尝不可。其不同风格的建筑、庭院以及域内花园,占地约100公顷。还有工厂,就建在宫殿正对面。

工厂是座相对独立自治的区域,黑域的长官在这里投入了大量钱财。他尊重这座城池,甚至可以说是敬畏,只是他不肯承认这一点罢了。如果说是他给黑域配备了各种设施,那只能说是因为有这座工厂制造的一切,才使得城里不仅具备了种种现代化的福利设施,才有其他惊人的发明创造,而欧洲大陆在很多年后才发明出这些新东西。

厂长管理工厂内所有的事务,其职工则由大约100名工人组成。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但大部分是法国人和英国人,而且是他们所在行业中选拔出来的优秀分子。付给他们的工资都是上百万美元,享受部长级待遇。反过来,他们也必须服从黑域各种法律条款的规定。

这个技术性团体中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大部分是熟练机械工,有车工、钳工、铣工等。有几个是结了婚有家室的,因此他们当中还有27个女人和几个小孩。

他们诚实守信,遵纪守法。他们活动范围狭窄,完全生活在工厂区内,不得外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门口都有黑色卫士或者快乐党徒严密看守,即使他们想出去也不行。这是在签约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他们的,因此没有人去破坏这个规矩。为了这份高薪,他们在工厂工作期间必须完全与世隔绝,不许写信,不许通电话。

虽然不少人没有尝试就提前退出了,可相当一部分人提出,只要薪水能再高一点就可以接受这些条件。是啊!已经穷得要为每天的面包奔波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只要有发财的机会,接受未知的种种不利条件也是值得的。这么一想,他们到后来也就想通了,自己不过是去进行一次探险,也许并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合同一签订,就立刻生效,新雇员登上一艘指定的大船,在西班牙境内的几内亚海岸、比绍尔群岛中的某个小岛上登陆。到了那里,他们必须都得把眼睛蒙上,然后被送上一架直升飞机。这些直升机往往藏在海岸上人迹罕至的某个隐蔽处。不到六个小时,飞机就可以抵达14000多英里外的黑域了。直升机降落在宫殿和工厂之间的一大片广场上,新雇员在被摘掉蒙眼罩后,重新填写一份新档案,登记一下姓名,就直接进了工厂。一直要到合同期满,准备回国时才允许出来。

合同上规定,雇主负责送雇员回国。如果有人觉得在黑域如同被囚,他可以选择立刻离开。合同上说会有一架直升飞机把他们送回比绍尔群岛,但这一切费用得由他个人支付。然后从那里搭乘汽船返回欧洲大陆。

不管是真是假,那些想离开的工匠得到的承诺的确是这样的。可是工厂的同事们则一直被蒙在鼓里,哪里知道那些离开了工厂的人永远都无法抵达其目的地了。他们的尸骨被弃于荒漠,他们的薪金无一例外地又被那些付给他们的人收了回去。正因为如此,黑域的金库从来不会亏空,而且居高不下。黑域一直保持着神秘色彩,这也是哈利·基勒的独立王国一直不为世人所知的缘由。

由于待遇和福利很高,所以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人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厂内居民由于没有任何外界信息来源,根本无从了解上述情况,甚至没产生过丝毫怀疑。

工厂里有九个男女黑奴帮着女人们做家务,和工匠们一样被囚。他们不至于象在奴隶区那样忍饥挨饿,且有令人愉快的工作,因此,他们常常是自愿加班到深夜。

工人们只有一个头儿,那就是厂长,一个名叫马歇尔·卡马雷特的法国人。职工把厂长奉为神明,都非常尊敬他。工厂的居民当中,只有他才可以在黑域的大街小巷、乡间田野自由行动。尽管他充分享有自由,可以四处游荡,可如果谁要是认为他对城里的种种陈规陋习的了解程度一定比他的下属多,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甚至连这个城池的名字都不知道。

有时,当工人问他这是什么单位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一点印象也没有。更有甚者,别人问过之后,他便再也不会想这件事了。

这位马歇尔·卡马雷特真是个奇特而又个性怪异的人。

他40来岁,中等个子,平肩,单薄,亚麻色的头发稀稀落落,毫无光泽,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他说起话来总带着孩子般的腼腆,而且声音温和,无论在什么场合说话,都慢声细语,甚至不会有半点烦躁的感觉。他总是特别沉静,即使做手势,动作幅度也很小。他的头总是偏向左边,头发似乎有半年没有洗了。那张苍白的脸一脸病态。在他的五官中,唯有一样具有非凡美感的就是他那双时常闪现着无穷智慧的蓝眼睛。

细心的人不难从那双迷人的眼睛中发现异乎寻常的东西——时不时会有一线迷惑不解的光闪过;时而又会是茫然若失的神情。只要你看到了他的眼睛,你准会吃惊,都会无一例外地怀疑马歇尔·卡马雷特的神经是否正常。这种判断也错不到哪里去,超人的天才和疯子也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天才不正是与疯子相邻的吗?

尽管马歇尔·卡马雷特身体羸弱,性情温和,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但外表的纤弱不等于他内无刚骨,他内在的能量却是不可估量的:极度的不幸、巨大的危险以及最残酷的囚禁都不能动摇他,因为他根本不把这些情况放在心上。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总是注视着未来世界,而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概熟视无睹。他生活在遥远的未来时代里,生活在想象王国里。他不学习、不了解、不观察、只是不断地思索着,而且十分独立。他简直就是一台彻头彻尾的思维机器——无比强大、不可侵犯、令人畏惧。

他总那么心不在焉,比圣·伯雷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对物质生活的构成简直是一无所知;有好几次他以为自己在桥上走,结果却掉进了红河。他那位长得像猴子、外号叫“加库”的仆人总是想方设法让主人按时就餐,可总是一直办不到。马歇尔·卡马雷特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厂里转,把中午当成半夜是常有的事。

10年前,出于偶然他和哈利·基勒走到了一起。当时他满脑子幻想,其中之一就是造雨的构想,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购买他的雨具。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向人们描述他的梦想。所以,当他的这一发明创造还处于理论阶段时,哈利·基勒和其他人就已经听说了。别人只是嘲笑他疯疯癫癫,哈利·基勒则不然,他相信马歇尔·卡马雷特的天才头脑和能力,他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些构思,并将之作为他整个计划的基础。

如果说哈利·基勒是个强盗,那他至少也是个颇有远见卓识的强盗,至少他懂得如何去利用一个尚不为人发掘的天才。既然命运将卡马雷特交到了哈利·基勒的手中,他就一桩接一桩地让科学家的幻想变为现实。他先是将卡马雷特带到沙漠中后来建立黑域城,让卡马雷特先熟悉这里的情况,说希望雨水能降在这。于是,雨水顺从地降落了。

从那以后,卡马雷特就一直处于发明的狂热中,而他的想象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变成了现实。在造雨设备之后,他脑海里又产生了上百种其他发明,比如直升机、枪炮、子弹等。哈利·基勒不断地从中获利,而发明家对其发明的用途从不过问。

尽管世界上有很多坏事是由于某些发明直接导致的,可谁能要求发明者承担责任呢?因为任何一种新的东西的出现,无疑都会推动历史的进程。手枪的发明者肯定意识到这种武器一定会用于杀戮的,但他相信利一定大于弊。

卡马雷特的情形则完全不同:假如他想到要设计一种大炮,使其射程在炮弹远远重于现有炮弹的同时,而又大大超过现有大炮的射程,那他准会十分乐意地计算武器各部位的比例、重量,并设计其外壳厚度、火药用量等等。做完这一切,除了能满足他对弹道学的兴趣以外,他丝毫不会想到他的发明会使战争更加残酷。

哈利·基勒要雨,卡马雷特就制造出设备,让上天降了雨;哈利·基勒要农业机械,卡马雷特就制造出了集耕地、播种、除草、收割和脱粒为一体的多功能混合机器;哈利·基勒要飞行器,卡马雷特则又造出了可以连续飞行3,000英里的直升飞机。

至于这些发明创造被用于什么场合,马歇尔·卡马雷特连想都没想过要去过问。他是个狂热思维家,把所有发明视为纯粹的解难题,从不考虑其实际应用,也不考虑提供给他的原材料需要如何运送到工厂。他目睹了黑域的诞生,也见证了沙漠不断变为沃土的全过程,可他丝毫不想了解哈利·基勒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为他提供工厂最初那些仪器设备的,从而使之具备了制造更多设备的能力。

最初,马歇尔·卡马雷特要求建一座工厂,在他看来,建工厂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于是就有成百上千名黑人立刻按照他的要求建起了一座工厂。接着他又要求配置各种各样的工具设备、发电机和蒸汽发动机。这些东西有时会立刻到货,有时要隔上两个月,但所有的要求都能被满足,仿佛沙漠会变魔术一样。

后来他说要工匠,于是各种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陆续汇集到工厂。至于这种奇迹是怎么创造的,马歇尔·卡马雷特根本不过问,甚至没想过实现他这些梦想到底要耗费多少资金。就连“钱从哪儿来?”这种最简单的问题都没问过。他所要的东西,都能顺利到手,这对他来说是再满意不过了。

当本书中描述的故事发生的时候,黑域一切如常。工厂的人忙于做工;雨季将要来临时,奴隶们照样到农田里干活,快乐党徒们则仍然在一边监视着;其余的人则沉迷于最原始的乐趣之中;平民区笼罩在一种似是而非的贸易气氛之中,这种贸易受到严格控制,许多买卖极不公平,而平民则敢怒不敢言。

上午11点,哈利·基勒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深深陷入了沉思。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脑子里肯定又在谋划着一桩罪恶的计划。

他想着想着,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听着呢!”他不耐烦地抓起听筒说。

“西南方向17度,10架直升机进入视野。”电话中传来报警的声音。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哈利·基勒说着就撂下话筒。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了宫殿的房顶,朝耸立在那里的一座大约50英尺高的塔楼上爬去。塔楼的平台上站着那个向他发出警报的快乐党徒。

哈利·基勒用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报警人手指的方向,果然有10架直升机迅速向黑域城方向飞来。他放下望远镜,嘴里嘀咕道:

“噢,是我的英雄们归来了。”

“把参谋给我召来,”他继续说,“我这就下去。”

就在那个快乐党徒用电话通知各位参谋到场的当儿,哈利·基勒迅速走下塔楼,来到工厂和宫殿之间的广场上。九位参谋随即到来,和他站在一起,抬起头朝天上看着,等着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

直升机越近就显得越大,几分钟工夫,就轻巧地降落在广场上了。

哈利·基勒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如果说有四架直升机上只有令人尊敬的机师和快乐党徒,而另外六架上除了机师还有两名乘客:一个是黑色卫士,另一个是被牢牢捆住了手脚、用罩子严严实实蒙住了头脸的囚徒。

六名囚徒被松绑后,他们等了一会儿,才适应这里的光线,便惊诧不已地四下打量起来,结果发现自己身处异地,四周围有高高的围墙。那些带着他们在空中飞行的怪物就停在几步远的地方;他们前方是像宫殿那巨大的建筑物,上面高高耸立着塔楼;数个由黑人组成的黑色卫队颇有气势地站在一边。

在他们身后大约l00码远的地方有一堵250码长的墙。墙上既没开窗户也没有门,只是在墙头立着一个烟囱——只有工厂才会有——和一个比烟囱还高的金属塔楼。可他们都不知道那究竟有什么用。而且他们现在在哪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曾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各种版本的非洲地图,可哪张上面都没有标出这个城市。

就在他们迷惑不解的时候,哈利·基勒打了个手势,结果就有一只只粗暴的手按在了他们的肩头,连推带搡地把他们带进了宫殿。宫门在他们的面前一扇扇自动敞开,又在他们身后一一自动关闭。简·布拉松、圣·伯雷、巴尔扎克、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夏托内医生以及M.彭辛就此落入了哈利·基勒的手中,落入了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王国首府的独裁者的手中。

高空飞行

(摘自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的日记)

3月25日。自从我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后,不知不觉已过去了24个小时,尽管我们都饿得晕头转向,但没人为我们送一点食物,甚至一杯水也没送过。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要是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在月球上,我也不会太吃惊,因为我刚刚体验了那种迷人的快速飞行方式。可事实上我们对自己身处何处一无所知。

不管事实如何,我还是可以用以下文字准确地表达我们刚刚的经历:我们沦为囚徒已不止24小时了。只是到了今天早上,在经历了一个极不平静的夜晚之后,我才觉得很有必要在日记中添进下面这些颇为罕见的事情:

我们被迫玩了一次“怪鸟”飞行,尽管教训深刻,可总的说来我们的身体状况还不错,精神状态也很好。只有圣·伯雷因为剧烈的腰痛被牢牢地粘在床上,就像一根柱子放在床上一样。这个可怜的人躺在那里,一动都不能动,脸色苍白的和白布差不多,我们得像喂孩子一样给他喂吃喂喝。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奇怪的倒是我们在经历了昨天那场旅行之后,竟然还能动!我那天一整天都没法集中思想,脑子里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似乎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把我们被劫持后的事情记录下来。

我们是前天被抓来的。那天我们累坏了,躺下就睡着了。拂晓时分被一阵饿狼般的吼声吵醒。以前我也几次被这种喧闹吵醒,可这次比前几次都厉害。我睁开眼睛,可又不得不立刻闭上,因为我的眼睛被从上面一个地方射来的强光刺得无法睁开。

还不等我们从那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刺眼的强光中清醒过来,就轻而易举地被一伙人扑倒了。有人把我们硬往一起赶,翻倒在地押了起来,又用破布、烂棉花堵住了我们的嘴,用袋子之类的东西把我们连头带脚都套了起来,袋口扎得死死的。这一切发生的速度之快超过了我说话的速度。简直没得说:干得太漂亮了!

一眨眼工夫我就被捆得像火腿肠一样,头、脖子、手、腿全缩在了一起,而且双手还被扭到了背后,太可笑了!

等我稍微能用大脑思考时,便听到一个声音,而且听出来是拉古赫中尉用他那沙哑的嗓子在咆哮:

“都在吗,伙计们?”

那群伙计还没有来得及答话,立刻又听见他用同样的语调更加严厉地补充说:

“谁要敢动一下就叫他脑袋开花!快点,齐步走!”

谁都能听明白后面的话是说给我们听的。动?谈何容易!我才不会动呢,我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不动。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到他下命令。

有人立刻回答了这位粗声大气的中尉:

“Heruntersteigenkonnenwirhirnicht.EsgibtzuwieleBaume.”

虽说我根本听不懂这些胡言乱语,可我敢打赌他说的是德语。后来,熟谙那种晦涩语言的巴尔扎克先生告诉我说我猜对了,他们说的的确是德语,那句话的意思是:

“我们在这里下不来,树又高又密,枝上长满了针子。”

可不管怎么说,我当时都听不明白。那句用日尔曼语说的话之所以使我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从上面什么地方传来的喊叫。

他的话音还没落,那种噪音就在远处传来了回音,只听见又有一个人用同样的语气吼着说:

“你必须把那些囚犯全部带到树林的另一头去才行。”

天啊,这次说的竟然是英语!换了莎士比亚的语言,我马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不是我这么想,而是实实在在是个英国人在说——意思是说我们会被带到远离矮树林的地方。拉古赫中尉——我想大概是问了句:

“朝哪个方向走?”

“往库赫布苏的方向。”不忠实的海神之子阿永宾前妻的儿子回答说。

“到底还需要走多远才能到头?”中尉问。

“Circaventichilometri.”第四个声音喊着说。

像我这样的拉丁语学者是不难猜出这三个字是用意大利语说的,意思是大约20公里远。这么说我们是在一个多语种的地方?我在心里猜想,这大概是好几个国家的交界处。

且不管情形如何,反正拉古赫中尉回答说:

“那好,我在黎明时分命令他们全部出发。”

这会儿谁都没注意我。我躺在那里,手脚全被捆得死死的,什么也看不见,头上的罩子简直让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听到中尉的回答,那轰鸣声又大了,然后逐渐减弱,直到最后消失。只几秒钟,就没有一点声音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那么大的噪音?难道是这个国家的大钟?要不就是这片树林中的野鸟?我心里充满了好奇。

时间过得飞快。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有两个家伙抓住我,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然后像甩一麻袋玉米那样来回晃悠了两下,接着就被横搁在马背上,然后骑士开始策马奔跑,我的肚子被马鞍硌得生疼。

我从没有预料过自己会在非洲腹地扮演起马泽帕的角色,而且我请你们相信无论我如何向往那位英勇的哥萨克都不能使我振奋起来。我想自己是不是该像他那样以逃跑来结束这一切,也许我命中注定要成为班巴拉的首领。正在这时,我听见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想这人一定是个恶魔,不然声音决不会如此恐怖。

“小心点,你这个顽固的老东西!要是敢动一动,这把枪就会叫你的脑袋开花。”

我已经第二次受到这种警告了——总是用那种野蛮粗鲁的英语,语调变化又是那么明显、清晰。也许我不该奢求太多的礼貌!

我周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时还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肯定是我的伙伴——他们的情形肯定和我一样糟糕,因为我的确太糟糕!我快被闷死了,只觉得血往头上冲,像要炸开了一样。我可怜的脑袋吊在马的右侧,马每走一步,我的双脚都会把马的左侧敲得“得得”直响,我这时真正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就这么疯狂地跑了一个多小时,马队突然停下来了。有人把我抬起来,或者说有人把我像扔一捆破布似地扔到了地上,我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难受。过了一会儿,痛苦不堪的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

“她可能死了!”

“No,Ell’esolamentasvenita.”(“没有,只不过是昏过去了。”)

“把她松开,”有人用法语命令道。我从声音判断说话的人是拉古赫中尉。“把医生也松开。”

“这个女人……布拉松小姐有生命危险吗?”我心里暗想。

这时,我觉得自己被松了绑,嘴里堵得让我出不了气的东西也拿出来了。莫非这帮混蛋把我错认成夏托内医生了?这正是他们围着我卑微的身体忙乎的原因,因为他们一发现搞错了就说:

“这不是他。”另外一个主管说。他正是我所怀疑的拉古赫中尉本人。

我看着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无声地咒骂着。想想!我竟然以为他是个优秀的法国军官!……我敢公开地说,并以我的名誉担保,我从一开始就怀疑这是个圈套,我一直在怀疑他们在耍诡计,只不过我没有撕下这恶棍的假面具罢了。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像我前面解释的那样,我的脑袋都快炸开了!哦,这个披着人皮的狼!……要是他落到我的手上,我会叫他生不如死,但我却落入了他的手中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上前来和他说话,隐隐约约听到在汇报一些情况。但我听见了他的真名实姓:爱德华·胡佛斯上校。

啊哈!原来是个上校!他本来可以当上个将军什么的。怎么在这么艰苦的地方才熬了个上校。

胡佛斯上校只顾说话,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如果再那样走下去,我非窒息不可。大概是我的脸憋紫了,使这一点变得非常明显。所以那位上校瞄了我一眼,发出一道命令。我没听懂,但是马上身上全部被搜了一遍。他们没收了我随身携带的武器和钱,却留下了笔记本。这些粗陋的家伙根本不明白写着“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字样的笔记本有多大价值。天!我要对付的不过是些愚笨无知的劫匪罢了!

这些傻瓜给我松了绑,并勒令我站起来,于是我立刻利用难得的机会,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可我首先注意到的是10……什么呢?……10个……怪物,反正是10个!东西……系统……10个家伙,也许,鬼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和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大不相同。

在我的头脑中马上形成了这样的一种形状:两块滑板支起来的宽宽的平台,一头朝上翘着;平台上有个棚式塔楼,有45米高;中间部位有两片叶片用螺丝固定;顶部有两个……(唉,又像前面一样,我找不到合适的词了!)两个……臂膀?两个……飞行机器,不,我知道该叫什么了!这玩意儿像只巨大的苍鹭独自立在那里,一对翅膀展开着——是两只闪闪发光的金属翅膀!全长约摸有6码。我还看见有十来个和这机器相应的机械师排成一列战斗队,他们又想干什么呢?

我在仔细观察这些从未见过的场面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的数量还真不少。首先是刚刚荣升为上校的准中尉胡佛斯先生;护卫二队的两个中士(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和官衔是什么);20个黑枪手和10个白人。那些黑人中有一部分是我认识的,他们是我刚下飞机时见到的,不过我从没见过那些白人。他们长得很像那些该受绞刑的家伙。这群人的数量还真不少,可我认为并不都是精心选拔出来的。

我的同伴们都在那群“骑手”中间:布拉松小姐躺在地上,脸色死一般苍白;夏托内医生和玛丽可正在她身边悉心照料着,玛丽可泪如雨下;伯雷坐在旁边的地上端着粗气,那样子真叫可怜:光秃秃的脑门变成了砖红色,一双大眼睛鼓得都快暴出来了,可怜的伯雷!

巴尔扎克先生和彭辛稍好一点,他们站在一边活动关节。同时,还谈论着一些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对呀!我干嘛不学他们的样子,活动活动关节呢?

可我在人群中怎么也找不到通伽内。他会上哪儿去呢?莫非是在这场偷袭中丧了命?这很难说。而且玛丽可也许正是因此才痛哭流涕呢。我很难过,也替英勇忠实的通伽内感到深深的惋惜。

我咬着牙站了起来,立即向布拉松小姐走去。我两腿疼痛,不能走太快,所以胡佛斯上校几步就走到我前面去了,问:

“莫娜丝小姐怎么样了?”

也难怪他说“莫娜丝小姐”,因为只有他才知道我们这位女同伴的假名。

“没问题,”医生告诉他说,“瞧,她睁开眼睛了,张口还想说话呢!”

“她是否可以上路了?”上校接着问。

“起码一个小时内还不行。”夏托内医生坚定地说,“除非你们想害死我们这些人,否则,我劝你少用刚才那种野蛮行径对待我们。”

胡佛斯上校一言不发地走开了。我走上前,看到布拉松小姐确实清醒过来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过了一会儿,跪在她身边的夏托内医生扶着她站了起来。巴尔扎克先生和彭辛也聚集过来。我们一行算是齐了。

“原谅我吧,朋友们!”布拉松小姐突然说,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下掉,“是我把你们拖进了这种可怕的境地,我现在非常后悔。不过有我在你们会平安无事的……”

我们都不同意她这种说法,认为她一直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做这种事的。可她还是不住地责备自己,并请求我们宽恕。我是个比较明智的人,认为这样说下去毫无用处,不如换个话题。

由于外人只知道布拉松小姐叫莫娜丝,我建议大家还是用这个化名称呼她。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她哥哥以前的同僚?如果有的话,暴露真名实姓岂不是更加危险?大伙认为这个建议提得非常合理,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布拉松小姐为莫娜丝小姐。

决定刚定下来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就被突然打断了。胡佛斯上校用黑话发出命令,先让我们所有的人躺下,于是我们又一次被粗暴地抓住,像捆香肠一样被捆了起来。我这卑微之身竟然有三个家伙侍候!那个讨厌的口袋又一次把我的视线与外界隔离开来。在我被完全蒙上之前,我瞥见同伴们也获得同样的待遇,包括布拉松小姐——哦,对不起,应该是莫娜丝小姐。接着我就被拖到——莫非又要让我像马泽帕那样横在马背上?

显然我猜错了,因为我被人扔到了一个非常硬的平面上,我不知是什么地方,像掉进井里一样。几分钟后,我听到一种声音像翅膀一样猛烈地扑棱起来。与此同时,我身子下面的平面开始轻轻地四下摆动。持续了一小会儿,突然间,那种震耳欲聋的——我所熟悉的轰鸣又开始了,不同的是这次比以往响100倍!紧接着就听见了呼呼的风声,而且一阵强似一阵。同时我有一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那种在电梯里的感觉——更准确地说是在模拟列车里:列车在人造的山峦间起伏奔驰,令人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胸口紧得发疼,而那种疼难以言状……是的,正是那样!我觉得就是那一类的东西。

这种难以言状的感受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我的身体又一点点地恢复了平衡。我的头还是被那该死的口袋罩着,在里面憋得恶心;那轰鸣也变得有规律起来。一会儿高,又一会儿低,像波浪在上下不停地起伏。就在那种摇晃中,我敢肯定自己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惊醒了,因为有只手突然动了一下。还真是这样!我手腕上的绳子没绑牢,在摇晃中松了。我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两手便自动分开了。

一开始我小心翼翼地装作未睡醒的样子,因为尽管周围仍是喧闹不堪,我还是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因此知道我并非独自一人在荒野。那两个人在聊天,其中一个说英语,声音像敲打破锣一样,很可能是个酗酒成性的家伙;答话的也是说英语,可咬文嚼字得厉害,话里还混杂着一些没法听懂的词儿。我猜他们都是班巴拉人,因为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我一直住在这个可爱的国家,经常听到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调子。他们中有一个是地道的英国人;另一个应该是黑人。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了,两眼瞪得直发愣。管他们是什么肤色的人呢,只要我动了头上的罩子而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就行。

我不停地,慢慢地使劲挣,绑带慢慢地滑到我握着的拳头里面去了。然后我又谨慎地把刚刚松了绑的手沿着身体动了动。成功了!

做完了我依然没有起来,让绑带散落在手臂上,防止那伙人发现这一切。

我有东西可以帮我达到看的目的。我的上衣口袋里有把刀,是把削铅笔的小刀,小得连那些搜我的人都没发现。虽说这没法当武器用,可用于在那个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的口袋上开几个小孔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我不能不这样做,经过一刻钟耐心努力,我终于成功了!

我先是拿出铅笔刀,把右手挪到和脸平行的位置,然后在口袋上扎了个眼。

天哪!……我看见什么了!简直要把我的魂给吓掉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惊叫。我是脸朝下趴着的,离地面有500英尺高。地面的景物在我眼前一掠而过。我是在一种飞行器上,正以特快的速度在空中穿行。

我的两只眼睛不敢同时睁开,从头到脚感到一阵颤粟。在经历了那种恐惧旅行之后,我不妨承认自己被吓坏了。

等心跳恢复正常后,我开始比较平静地估计飞行器每小时飞行多远的路程?每小时100、200英里?或许更快?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自己飞行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上,黄沙加卵石,时而会有一丛矮小的棕桐树。总之这儿没有村庄,是荒无人烟的。

然而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么恐怖:矮小的棕桐树是那么翠绿;鹅卵石之间长着茂密的青草。这和人们对沙漠的认识却要有所违背。莫非沙漠里也会降雨?其他那些机械装置有时会在我们下面,我可以看得真真切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会儿它们正在我们上方更高的地方,我们悬在空中是那种穿越太空的机器鸟领着我们在空中飞行。这么一想,尽管我处境艰难,可还是产生了极大的热情,这景象毕竟很难看到。劫持我们的人!无论是谁,也不管他们在干着什么勾当,但他们决不是平庸之辈。他们使古代伊卡洛斯的传说变成了现实。而且做得更加完美。我的视野仅限于金属平台板之间的缝隙:平台板把四周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那是因为所处位置高才让我看到四处的景物。尽管如此,我还要感谢那些看守们,他们只顾聊天,没有看到我的小动作。

在飞行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视线内的景色变了。我突然看见了棕榈树、草地、花园,是块绿洲!规模不大,但景色别致方圆只有十来码。刚刚掠过一个,地平线上又出现了另一片同样的景色。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我们像龙卷风一样在其间穿行。又像坐在轻汽球上旅游一样。每片绿洲上只有一幢房子,只有一个男人听到我们飞行器发出的噪音从屋里走出来,此后就再也没见过有什么人。难道这些绿洲上就住一个人?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有了新的发现。过了第一个绿洲后,飞行器一直沿着间距有致的杆子飞,而且我猜这些杆子是用电线连着的。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沙漠里可能有电话。

第三片绿洲过了,前方的景色又出现在我面前。看样子这个地方比先前经过的那些地方要重要得多。这里也有树——但不单是棕桐树,还有其他品种的树,像是猴面包树和刺槐树等。我还看见了耕地,土地肥沃,平坦如镜。地里还有几个黑人在干活。接着,我们朝地平线上出现的那道围墙冲过去——我们正在向一座神秘莫测的堡垒靠近,因为“机器鸟”开始降落了。现在我们正在一座城市上空盘旋。这是座规模中等却又鲜为人知的城市!我清楚地看到城市的规划和布局非常合理。呈同心圆的街道,其中心部分是一个大广场。几个黑人听到飞行器发出的吼声赶忙躲进各自的小茅屋去了,而一区的白人却像无事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他们扬着脸朝上看,仿佛在朝我们开枪射击。上帝宽恕我吧!我不断问自己:我们到底怎么妨碍他们了?我们有啥错?

容不得我多想,载着我们的那台机器就降落了。飞过一条窄窄的河流之后,我突然感到像石头一样一直往下掉。我几乎呕出来,心也冲到了嗓子眼。我们这是上哪儿?一时间我感到有点天旋地转。

哪儿也不去了。螺旋桨停止了轰鸣,飞行的机器着陆了,在地面滑行了几十码远,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有只手把我头上的罩子一下就拽下来了。我赶忙把手恢复成原先绑着的模样。

头上的口袋罩子取掉了,手也松了绑。不过给我松绑的家伙一眼就能看出我曾经做过的手脚。

“是哪个该死的狗崽子打的结?”那种充满酒气的声音责问道。

不难想象,我这时已没有心思理他了。等到手脚全松开,我抓紧活动了一下筋骨和关节。

“起来!”有人趾高气扬地命令,只是我看不见他。

我并不要求什么,可要服从他也决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因为腿被绑得太紧,血液循环不畅,既麻木又疼痛,想站起来都很困难。我一再使劲,终于站了起来,并四下打量了一番。

看到周围的一切令我失望:眼前是一面高高的围墙,比监狱的围墙还要高许多,没有窗户也没有门;对面也是这样,委婉点说是太单调了;不过第三面墙上面有个塔楼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烟囱。难道这是座工厂?有可能。实际上我认为什么都有可能,只是我想象不出那个比塔楼还高上几百码的标塔有什么用处。

我右边的景致则让我迷惑不解:两座庞大的建筑物,前方有一座巨型建筑,类似堡垒,既有简易外围工事,又有带枪眼的掩体工事。难道这儿是战场?

我的同伴们也都被抓来了,不幸的是我没看见通伽内和玛丽可。今天早上我们停下来休息时玛丽可还在呢!他们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的朋友们没像我那样在罩子上开个小眼,所以对强光一定适应不了。他们不住地眨着眼睛,使劲用手搓揉,但仍然没有看清什么。

他们正揉着,就有人抓住了我们的肩,连拖带拉,又把我们搞得不知所措。他们抓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正当我们充满迷惘的时候。

老天!一分钟不到我们被统统关进了大牢!

独裁者

(摘自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的日记)

3月26日。我仍在监狱里,自从扮演过马泽帕之后,接着又扮演了修维奥·佩利科的角色。

当我们一行几人在前天被囚的时候,三个黑白混血儿粗野地抓住我,逼迫我走上了几级楼梯,又在昏暗的过道里走了一段。过道通向一条长廊,长廊上一扇扇全是地牢的门。这地方很容易把守,过道很窄很窄,只需在两端各设一个哨兵就行了。我不知道将来用什么方法才能逃出去。

我被单独关在一间黑屋里,门随即被锁上,用三种不同式样的大锁锁着。牢房倒是不小通风也不错;光线从离我头顶12英尺高处的一扇窗户外射进来,上面有纵横交错的铁栏杆。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支笔、一瓶墨水和一个本子;桌子旁边有一把椅子。一张看起来还挺干净的床以及一些盥洗用具。天花板上有一盏固定的电灯,地牢的“湿草”当然很舒服。如果我不是被劫持来的,准会觉得这书房挺合心意。可这会儿,我独自在牢房里,满脑子都是消极的念头。

这时候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好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同时我在回忆着旅途的迷人风光。

一个小时后,正当我发呆的时候。门扣“轧轧”作响,锁也发出哐当的声音,门被推开一道缝。你猜,我看见什么了?任凭你怎么想也未必猜得出。

我看见了托摩基!他是在我第三次听见那种神秘的(当然我现在仍不知道那噪音是什么)轰鸣声的那天失踪的。他竟然敢在出卖了我们之后,还跑到我跟前来!这家伙一定另有所图,我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似乎已经准备好接受我的指责,所以进门前先朝里面窥视了好半天,他这样做还算是明智的。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真想一拳把你打死,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我?”我嚷道。

那个叛徒赶紧把门一甩,我一下撞在了门上,这样倒使我冷静下来。我使劲地拧他的耳朵来取乐,可那样我又能得到什么益处呢?只会让我目前已经很不愉快的处境变得更加复杂罢了。

他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接着门又开了一条缝,那讨厌的东西又把头探了进来。哦,他这会儿可以进来了,我已经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地内心也恢复了平静。

我重复着刚才的话,但口气已缓和多了。

“哼,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儿当差。”托摩基面带羞愧地说着推开门走了进来。

长廊里还有两个端着食物的黑人,托摩基把食物摆到我桌上。一看见食物,我似乎闻到了香味,馋得直流口水,这才意识到自己饿得要命。这也难怪,现在已是下午两点了,可我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我不想再等了,也不再问什么,只顾吃食物。托摩基不无敬意地侍立一侧,问他什么,他也就毫不隐瞒地回答什么。按照他的说法,我是客人——很不情愿来的客人!是强大的无人能比拟的君主哈利·基勒的客人。这是个令人作呕的名字——是他让人把我们带到这个独特的城市中来的,这里到处是“大房子”和许多的机械装置。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飞行之后,要相信这些实在不难。飞行至今还使我心有余悸呢。

我不停地提问,他则很有耐心地接连不断地回答着。我敢肯定地说是我们谈论的这位国王把托摩基安置在莫娜丝小姐的必经之路上,并聘请他当向导,就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抽到了变戏法的人塞给她的牌那样。托摩基不承认有那么回事,说他在受聘时根本没有其他意图,他甚至还说只要莫娜丝小姐和圣·伯雷在非洲,他就一直会受到黑域国王的聘用。他在嘲笑我吗?我看着他,他似乎有点蔑视我的样子,是不是认为我今天不如他呢?

他承认自己是受了莫西利埃的引诱。莫西利埃自然是这位关押我们的暴君所豢养的走狗,而且是相当忠心的那种。他经常用花言巧语向托摩基描绘那位他从未谋面的哈利·基勒的威力有多么大,又是多么慷慨,他答应给托摩基轻松自由的生活。这就是他背叛我们的全部理由。

我问他是否知道他的老朋友通伽内出了什么事时,他的脸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他扫视一下四周,轻声说:“Kwik”!

和我预料的结果一样,可怜的通伽内已经死了。

托摩基把他所了解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我在他失踪那天听见的轰鸣声就是那些飞行机器发出的;拉古赫中尉,我该称他为胡佛斯上校才对,就是乘那些机器来的。他安排手下的两个士兵带路来接我们,同时他们以洗劫所经过的村寨为业,并引以为豪。那天我和通伽内出门时发现树上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那正是飞行机器降落时,其叶片打在灌木丛上留下的痕迹。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士兵会突然出现以及为什么其指挥官会保持那么整齐的仪表这两个疑问。有个黑人在无意中被子弹射伤,但他并不认识那位所谓的中尉,不过他认出其中有个士兵曾袭击过他的村子。当那黑人认出他时马上露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至于托摩基,他也是乘坐那台机器来的。那叫……

他说了一个名词,可他的发音太难听懂了,我费了很大劲才听明白他是想说“黑域”这个复合英文单词。太好了!那么我们现在是到了黑域城了。我认为这是一块不易被人发现的尚待开发的处女地,可托摩基说这是个了不起的城市。

在这黑人向我透露上述信息的时候,我心里仍在不断地琢磨着:既然他能以财背叛我们,就能以财背叛他的主子喽?于是我靠近他,告诉他,想给他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足以他生活后半辈子。这坏蛋对我的提议丝毫不感到高兴,他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那神态就像是个完全看不到获得这笔财产的希望的人。

“别抱任何幻想,”他告诉我,“这里有很多士兵,有很多`toubab',很高的围墙。”

他还补充说,城的四周是茫茫无边的沙漠。这倒是真的,我在空中穿行时也亲眼目睹了。这么说来,我们无论想什么办法也都无济于事了?

吃完饭,托摩基走了。剩下的时间仍然是我在独处中度过的,无事时我依然在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晚上还是托摩基替我送饭——从这吃的两顿食物的味道来看还真不错。我的表刚指向九点钟,灯突然就灭了。我只好摸黑上了床。

等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已是3月25日了。起来后,洗漱完毕,我便拿起笔来记录下了被捕和空中旅行时所经历的一切。心里感到十分平静。那天除了见过按时给我送饭的托摩基,再也没见过其他任何人。晚上我吸取了前一天的教训,为了防止摸黑上床,便早早躺下了。果然不出所料,灯确实和头天时间一样灭了。看来这是这里的规矩,又一夜安睡。再醒来时已是3月26日了。我感到神清气爽,正当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又产生了一个难解的疑问:他们抓我们来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时候我才能看到一个可以回答这些疑问的人?

真是天遂人愿,我的这一愿望当天下午就实现了。我们受到了独裁者哈利·基勒的会见,而且我们的境遇自此有了重大变化。直到现在我还在为此激动不已呢!

我的房门是在下午大约3点钟左右打开的。这次与以前不同的是,托摩基没有来,而是另一个老“朋友”莫希利埃。还有12个黑人陪他一起来,大概他是他们的小头目吧。

我的同伴们被这些人夹在中间,规规矩矩地向这边走来,包括布拉松小姐。只有圣·伯雷没来,据他年轻的姨妈说,他被松绑后,直到现在还是没法动弹。我自然而然走出去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心里想,我们的最后时刻就要到了,我们正被押往刑场。

事情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我们沿着一连串过道走啊走,最后终于来到一个大房间门口。我们走了进去,卫兵们站在门的两边一动不动。

房间里只有一把用棕丝编的扶手椅和一张桌子。桌上有个杯子,里面装了半杯液体。从散发出来的气味判断,那里面是白酒。扶手椅在桌子后面,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我们的目光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确实值得我们仔细端详。

从他的面部表情判断,他的年龄甚至更大。虽说他不能同赫尔克里比,却也高大结实。一双大手和粗壮的四肢都表明他非同一般,体力过人。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头部:脸上没有一点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雄壮、勇猛、险恶;额头宽而光秃,似有超人的智慧;头顶上顶着一丛乱蓬蓬的灰白色头发,真是名符其实的鬃毛,似乎他从来就没使用过梳子。他下颌朝前伸,下巴又方又厚,表明此人相当粗暴且感情强烈。深陷的双颊晒得黑黝黝的,颧骨凸出,形成两片往下垂着,露出他那满口结实但由于不常洗刷而发黄的牙齿;两道浓密的眉毛下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时不时发出令人难以承受的光芒。

此人的确不同凡响。他唆使人们贪欲、犯罪和厚颜无耻,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可他也令人畏惧。

哈利·基勒穿着灰蒙蒙的上装,下穿马裤、绑腿以及紧身短上衣;衣服上污迹斑斑,一副狩猎归来的模样。桌上还摆着一个大大的毛帽子,右手就在帽子旁边,不住地颤抖着。

夏托内医生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那只手,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们说:

“我们面前这家伙一定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是个十足的酒鬼。”

那家伙一言不发地把我们挨个打量了一番,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

“听说你们一共有六个人,”他终于开了口。说的虽然是法语,但带着浓重的英语语音。他声音沙哑,语气严厉,“我怎么只看见五个?”

“有一个在生病,”夏托内医生说,“是你的手下把他捆得太紧了,以致松绑后动弹不了了。”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这位对话者突然站起来,唐突地说:“你们到我的王国里来是想干什么?”

这问题太出人意料了!尽管当时气氛紧张,我们还是不免想笑。咦,明明是他指使人把我们抓来,怎么还说是我们要来的呢?真是个野蛮的独裁者。

他用威胁的神情看着我们,接着说:“毫无疑问,你们是不是搞间谍工作,想打探我们虚实的?”

“请原谅,先生,……”巴尔扎克说。

可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头,突然愤怒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子啪啪响。沙哑着嗓子吼道:“要管我叫主人!”

巴尔扎克一直是个演说家,现在更是他充分发挥的最好机会。他将左手放到胸前,然后用右手在空中一挥,热情奔放地说:

“自1789年以来,就没有谁敢自称是法国的主人。”

我敢保证,假如换个什么地方,巴尔扎克这番颇有些夸张的辩解都会招来一阵哄笑。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在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我敢说这番言辞算是相当文明的。这表明我们决不会在这个醉醺醺的冒险家面前低三下四。我们对这番雄辩报以热烈的掌声,彭辛也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他受其爱国热情的感染,也大声喊道:

“剥夺我们的独立就是剥夺我们的自由!”

伽兰特·M·彭辛!说得太棒了!我们都非常赞同他的说法。

听到这些无可辩驳的声明,哈利·基勒一时无言以对,他只是耸了耸肩。他再一次轮番审视我们,仿佛以前从没有碰到过敢顶撞他的人。他的目光飞快地从这人身上转到那人身上,最后盯住巴尔扎克,投以最凶恶的目光。巴尔扎克毫不畏惧,不仅能滔滔不绝地驳斥对方,让对方无言以对,而且大有米帝之子英勇威严的气概。对这位考察队队长的敬佩之情在我心中连续不断地升级。

哈利·基勒竟然忍了忍,没发脾气,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事!他用平静的语气问:“你会说英语?”那种平静来得和他刚才那阵爆发一样突然。

“是的。”巴尔扎克回答说。

“你同伴们也都懂英语?”

“是的,他们和我一样,都懂。”

“很好。”哈利·基勒表示赞许,然后用英语把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们来到这儿究竟是想干什么?”还是那种沙哑粗鲁的调子。

“应该是我们来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巴尔扎克回答说,“而且还要质问你们有什么权利强行关押我们?”

“就因为我抓到了你们!”哈利·基勒啪地一掌拍在桌上,脾气突然又变得不可收拾,咆哮着说,“只要我还活着,谁也别想靠近我的王国。谁也别想侦探我的情报,把信息传送出去。”

他竟然这样厚颜无耻,把这儿说成是他的王国?……我真想不通。

哈利·基勒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对巴尔扎克继续吼着,而巴尔扎克依然镇静自若。

“是!就是我的王国!任何人也别想有非分之念。我很清楚你那些同胞们已经偷偷地到了汀巴可图,而且还在不断朝尼日尔河进发。让他们现在立即转身回去!”他边说边捶桌子,不无威胁地说,“要是不给我打住,……现在他们谨慎多了,竟然派你们这些间谍从陆路来尼日尔河!……你们这些间谍!我要把你们砸个稀巴烂,就像我砸碎这个杯子一样,信不信由你。”

说着他真地把杯子摔了个粉碎,玻璃碎片落得满地都是。

“赶快给我重新拿个杯子来,我太渴了,真是让人受不了!”他冲着门口嚎叫道。

这会儿的哈利·基勒更是丑陋无比。令人难以置信的暴怒使他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嘴角冒着白沫,下巴朝前伸,脸部全变成了紫色,再加上那双充血的眼睛,使他更像头野兽了。

一个红色卫士立即跑步送来一个杯子。哈利·基勒没有理睬,一副主人的架势,倚在桌边仍然一个劲地拍打,转身对着毫无惧色的巴尔扎克又喊又叫:

“我不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吗?……我可是为你们着想才事先提醒你们注意的!是我把那个巫师布置在你们的必经之路上的。他的警告之所以成为现实,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是我有意把我的奴仆托摩基安排在路上,然后给你们当向导,想把你们拦在锡卡索,那是我能用的最后一招了。可一切都白费了,我把向导撤走没起作用;让你们没吃没喝也没用。你们好像除了向尼日尔河前进就再没有别的目标了,那儿没有别的路可走?好啦,你们到了尼日尔河,甚至穿过了它,发现了你们想知道的一切……甚至更多!可现在你们怎么向雇你们的人交代呀?”

哈利·基勒一边气愤地吼叫,一边又不停地来回踱步。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明显发疯了。突然间,他不说话了,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想法,他以超乎常人的平静问巴尔扎克:“可实际上,你们的目标真的是撤退吗?”

“这个,你根本没有必要怀疑。”巴尔扎克先生回答。

“那为什么却又偏离了那个方向呢?你们到寇波去又想干什么呢?”

哈利·基勒边问边投来能洞察一切的一瞥,一时弄得我们束手无策,他的智慧确实不同凡响。由于我们一致同意不透露布拉松小姐的真名实姓,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比较棘手。幸亏巴尔扎克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答复才使我们摆脱了窘境。

“因为向导离开了我们,”他说,“所以我们打算到汀巴可图去。”

“为什么不去锡卡索呢?那里又不是很远。”

“不为什么。我们只是其中有个人熟悉去汀巴可图的路线。”

“噢,是这样。”哈利·基勒不无怀疑地嘟囔了一句。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又问道,“那么,你们究竟是否打算朝东一直走到尼日尔河?”

“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巴尔扎克肯定地说。

“要是我事先想到这点就好了,”哈利·基勒告诉我们说,“那你们就不会在这儿了。”

真是太可笑啦!似乎他已经问过我们多次,而我们却有意保守秘密。

他发完这句荒谬的感慨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我趁势接过话头。我——也就是事件的记录者——是个理性十足的人。凡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都会让我惊奇不已,在我记录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清楚,这个疑问一直使我心有不安,所以这时我插了话,极尽优雅地问道:

“请原谅,先生。请您告诉我,您何苦绞尽脑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把我们解决掉不是更简单?您的爱德华·胡佛斯上校和他的手下占了我们的上风,我们又完全相信他们,所以还不如把我们统统杀掉了事。”

哈利·基勒皱起眉头,不屑一顾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在想这个胆敢对他说话的如此狂妄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他不很在乎。于是他降尊屈就地回答说:

“那是为了避免法国当局的调查。假如说,他们派出的某个考察队被人出卖了,或者中途遭袭了,他们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的回答满足了我的部分好奇心,使我对于征服这个残暴凶恶的人充满了信心。于是我反驳说:

“我认为,要是我们失踪了,结果也会一样的。”

“那自然。”哈利·基勒赞同地说,这可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正常的语气和态度。接着又理智地说,“所以我曾希望你们自动放弃,不再前进。只是你们太顽固了,我只好把你们带到这儿来。”

我一听他的话有漏洞,就马上加以发挥。

“现在你也明白我们内心里并不打算去尼日尔河了,”我提议,“所以只要把我们放回到你们抓到我们的地方,以后的路程就不用你费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们想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张扬自己的奇迹?让你们宣布迄今无人知晓的城市的存在?”哈利·基勒狂怒地打断了我的话,说,“不行!你们想得太简单了。进了黑域的人就休想离开!”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咆哮,所以随他如何费口舌,我根本不理睬,坚持说:“那要是当局着手调查我们的下落呢?如果发现我们在你这里,难道你不害怕吗?”

“很可能,”哈利·基勒回答说,仿佛他脑子里那个气压表在一阵混乱之后又恢复了正常,“万一我被他们发现,万一我不得不对他们宣战,我还是占优势的。无论如何,我有比你们的装配更有利的武器。”

“什么武器?”

“人质啊。”

这个权力人物说得一点不假,他确实占优势。我和他的这番对话也很不错,使我们心里都有了底,起码我们能保全性命,因为他的答复表明,他至少无意于把我们就地处死。能了解这点总是令人宽慰的,心中积压多日的阴翳终于驱散了。哈利·基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会儿,他平静异常,完全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真是个捉摸不定的家伙!

“我们干脆都把话挑明吧,”他冷冷地说,这种语气对我们倒颇为新鲜,“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黑域,就别想再出去了,想出走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们,坐牢、杀头,或者在我的王国范围内享有和我同等的自由和权利。”

又一次听到他说“我的王国”的字眼!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己,”他接着说,从头到尾都只对着巴尔扎克先生,准是把他看作我们的头儿了,“你们可以当我的人质,或者………”

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让巴尔扎克先生吃了一惊,我也一样。那我们除了作人质以外还能作什么?

“合伙人。”哈利·基勒冷静地说。

如果说这个提议只是令我们吃惊,夸张一点说,应该说是晴天霹雳!可哈利·基勒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别以为我不清楚法国军方的进展情况,实际上我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说他们至今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我就得选择了:要么和谈,要么开战。别以为我怕打仗,我一点也不害怕战争,我完全可以保护自己。但战争并不是解决争端的惟一途径嘛,而对尼日尔河流域实行殖民统治就够法国忙上一阵子了。纵然我的军队要穿过沙漠,飞越海洋去和他们开战,可他们仅仅为了向东发展而冒被打败的危险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是正在把沙漠改良成沃土吗?只要双方稍微冷静一点,我们的和谈很可能以双方结盟而告终呢!”

他简直是异想天开!这家伙真会吹牛。法国会和他这种令人恶心的独裁者结盟?那只是鼠目寸光的人才会这么想。

“与你合作?”巴尔扎克先生惊诧不已的反问,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我们的心声。

估计那位暴君可能要忍耐不住了,而我们也觉得他那种平静持续得太久,都有些乏味了。

“你们认为我不配?”哈利·基勒又捶响了桌子,眼里怒火万丈,说,“也许你们还是想逃离我的王国,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完全领教我的力量罢了。”

他站了起来,用威胁的口气说:“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一声召唤,卫兵马上来了。他们抓住我们就不松,还一个劲地往什么地方拖。上了很多级楼梯,多得简直没有尽头;又沿着一个大阳台走了好半天;接着又是楼梯,最后终于来到一座塔楼的平台上。哈利·基勒不一会儿也来了。

此人性情变化无常,像滚滚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可以从暴戾骤变得冷漠,也可以再度狂怒,不需要过渡,突发大喜大悲。此时此刻,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刚才狂暴的痕迹了,又像湖面一样平静了。

“你们现在离地面300英尺,”他像个向导在讲解某个景点似地说,“因此地平线到这里的距离是20英里。要知道,你们视野之内环绕本城的沙漠已经变成了肥沃的农田。方圆150英里是我的王国,面积差不多1,200平方英里。这就是我10年工作的成果。”

他顿了顿,可能是他说得又有点不耐烦了他接着说:“假如有谁想踏进这方圆1,200英里的范围,马上就会有人用我遍布整个沙漠的有线电话向我报警……”

这就对了,我前几天在沙漠中看见的那些绿洲和电线杆就是专为这里的通讯设施服务的。不过现在且听听哈利·基勒的解说吧。他这会儿正向我们展示架在平台中央一个像玻璃灯笼一样的东西、又有点像灯塔,但比灯塔要大、要亮。

他还是用那种语调说:“谁也不能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随便踏进这片土地。假如电话还不足以阻止他,他就会遇到那道半英里宽、无法穿越的保护区,因为黑域的城墙外每隔5弗隆就有这么一个区,并且通宵都有强大的探照灯扫视。这种仪器是光学结构,所以可以直接看到四周领域内的任何动静,而且保证能看清其中心部位的每一细微末节——还能放大。我既叫它望远镜,有时又叫它放大镜。现在我允许你们到里面来——你们自己看后再下结论吧。”

他这番话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于是我们通过他的许可,穿过一道用巨大的透镜做的门走进“灯笼”。我们刚进去,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不管我们转向哪边,看见的除了一面墙之外就没有别的了。那堵墙被一条条黑线隔成了许多独立的方块。

墙的基础部分无法看清楚,顶部似乎远远高出我们所在的位置。上面有一层很明显的银光。我们后来才明白:墙的颜色根本不同,其中赤、黄、绿、蓝、青五种颜色居多,它是由无数外形各异、轮廓模糊的小块组合成的。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看出有些小块是树木;有些是农田和道路;其余是地里干活的人。他们被放大了,好让我们看清楚。

“看到那些黑人了吧?”哈利·基勒指着两个相距挺远的黑点问道,“即使他们有逃跑的企图,但走不出多远,也会自动消失的。”

说着他就拿起了电话筒。“圈号111,半径1,528。”

他拿起另一个听筒继续说:“圈号14,半径1,502。”

说完,他又转向我们说:“你们仔细看着墙上的变化。”

有那么几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块被烟雾笼罩了。等烟雾散尽后,那个小块已经没有了。

“在那儿干活的人到哪儿去了?”莫娜丝小姐好奇地问。

“死了。”哈利·基勒冷冷地说。

“死了?……”我们惊叫起来,“你竟然无缘无故就把那个人杀了?”

“别担心,不就是个黑人吗?”哈利·基勒简洁地解释道,“垃圾!就是一分钱不花,我也能马上搞来许多。那个人是被空中鱼雷干掉的。鱼雷是火箭炮之一,发射范围约15英里。至于速度和准确性嘛,你们已经亲眼目睹了。”

我们听着他的解释,对这种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感到非常愤慨。可就在这时,又有什么东西移进了我们的视野。那东西沿着银白的墙迅速前进,不一会儿,墙上的那个方块又消失了。

“那个人又怎么了?”莫娜丝小姐呼吸短促地问,“他也死了?”

“还没死,”哈利·基勒回答说,“还活着呢。你们呆会儿就可以看见他了。”

他走了出去,卫兵们紧跟在后面,也让我们一齐出去,于是我们又来到塔楼的平台上。我们四下张望,发现有个东西正像流星一样从远处朝我们冲过来,就是那种把我们运到这里来的机器。它下面还吊着什么东西在来回摇晃。

“这叫直升飞机,”哈利·基勒把那机器的名称告诉我们说,“用不了一分钟,你们就可以看到谁能在得不到我许可的情况下进出这个地方!”

直升飞机越来越大,一眨眼功夫就飞到了我们头顶上。我们突然感到一阵颤栗:吊在它下面摇来晃去的东西原来是个黑人!巨大的铁钳夹着他身体的中部。

直升机飞得更近了,它越过了塔楼……太可怕了!铁钳顿时张开了,可怜的黑人在我们脚边摔得头骨粉碎,脑浆四溅,成了一堆肉泥。我们身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

我们愤怒地吼了起来。莫娜丝小姐眼中闪着泪花,脸色苍白,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她不单是叫喊,在叫喊的同时,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一把推开发愣的卫兵,扑向哈利·基勒。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这个失去人性的畜牲。”她一边冲着他大减大叫,一边用那双小手勒住那恶棍的喉咙。

哈利·基勒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姑娘的盲目冲动把我们吓了一身冷汗,可又没法帮她,因为卫兵把我们牢牢抓住了,动弹不得。

两个卫兵把莫娜丝小姐拖开了。万幸的是这位独裁者似乎作出一副好男不与女斗的高姿态。他的嘴角残忍地一撇,眼里发出类似赞许的光。他盯住还在发抖的年轻姑娘。

“好哇,”他很有耐心地对她说,“你是我王国里第一匹有个性的小雌马。”

他用脚踹了一下可怜的黑人的尸体,接着说:“小姑娘,你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大动肝火。”

他走了,我们跟着就被赶回了那间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庄严的扶手椅的房间,我们应该称这个地方为议事厅才对。哈利·基勒在他那个所谓宝座上落了坐,看着我们。

我说他看着我们……其实他只是盯着莫娜丝小姐一个人罢了。他用威胁的目光盯着她,目不转睛,脸色很难看,眼中渐渐发出邪恶的光芒。

“你们这下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他终于开口道,“你也应该明白我这个人是说一不二的。我最后再说一遍:据说你们当中有个政治家、一个医生、一个记者和两个笨蛋……”

对彭辛来说,这种说法倒也没什么;对可怜的圣·伯雷来说就太不公正了!

“必要的话,政治家可以和法国政府谈判;我会为医生建造一所医院;记者可以到《黑域霹雳报》工作;我也可以为另外两个找份合适的工作。还有这孩子,我倒挺喜欢她的……我会娶她的。”

这结局太出乎意料了,可以想象我们有多震惊!可是,一想到整天和一个疯子打交道,我们又都不乐意了……

“你说的都不可能实现,”巴尔扎克先生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你所犯罪行的见证人,可我们不会被你吓倒。我们宁肯以武力方式解决,也不愿屈从于你残酷的统治。我们决不会同意成为你的什么人,至于莫娜丝小姐……”

“哦,这么说我未来的妻子叫莫娜丝,这一点可以成为现实是吗?”哈利·基勒打断巴尔扎克说。

“不管我是叫莫娜丝还是叫别的什么,”我们这位同伴气疯了,大声嚷嚷着说,“我视你为野兽,不会让你靠近我半步,我只会藐视你,讨厌你;你的提议是对我的侮辱,是最卑鄙、最可耻、最……”

她呛住了,而哈利·基勒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变得有些松缓了。

“很好……太好了……”他说,“不着急。我会给你们足够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的,至少一个月。”

那个气压表到此急剧下降,天气骤变。只见他站起来,对着卫兵咆哮道:“把他们全部给我押下去!”

巴尔扎克先生和推他的卫兵又嘀咕了一阵。他转向哈利·基勒,问:“那这一个月里你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风变得愈来愈大,独裁者已经没有心思考虑我们的事了。他正抖抖嗦嗦地举起一杯烈性酒打算喝干,听到巴尔扎克的问话就把杯子从嘴边移开,然后两眼望着天花板,没有丝毫怒气地说:“暂时我也不知道,你们慢慢等着。”

平静的日子

正像阿梅迪尔·佛罗伦斯在笔记中记载的那样,在见过哈利·基勒之后,六个囚徒都被极度恐惧震慑住了。那两个可怜的黑人遭受到无辜的伤害,尤其是后者那惨不忍赌的结局使他们万分悲愤。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惨无人道的人!仅仅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为了显示他不可一世的力量,竟然如此草菅人命!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惊喜:刚刚同意给他们一个月时间考虑的哈利·基勒,想通过改善他们的待遇赢得其支持,于是下令解除他们房门上的锁,并允许他们在阳台和长廊里自由活动。这样一来,长廊便成了他们在一起聚会的场所,他们随时都可以在这里碰头了。

长廊一头,在紧靠上面一层地板的地方有一道楼梯通往这座重要防守的工事顶部。他们就是被关押在这座工事的牢房里。现在他们也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自由活动了。如果说他们不想利用这个地方,那只是在一天中热带日照最强的中午时分;能在那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度过黄昏时光成了他们最大的乐趣。他们愿意呆多久都行,没有人会来干涉。因为从这儿休想到别处去,无路可走。

总的说来,生活并不是那么枯燥乏味:失去自由和对未来的担忧并没有完全破坏他们愉悦的心情。他们所在的那些牢房、阳台和长廊,形成了一个真正独立的空间。只要他们对长廊另一头那道紧闭的门漠然处之就行了。看守他们的人就站在那道门后面,他们荷枪实弹,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的生活起居由托摩基料理,他倒是热情有加。但除了在清扫牢房和送饭时间能见到他,平时他们也不想见到这个坏蛋。说他是坏蛋一点也不冤枉他,因为他们的不幸遭遇多少是由他直接造成的。

白天,他们在牢房里互相走动或在长廊里散步;到晚上的时候,他们便来到楼顶的平台上,有时甚至让托摩基把晚餐也摆到上面来。

他们被囚禁的这座监狱呈正方形,它构成了宫殿西拐角的一部分,使西侧那些通往中央塔楼的大阳台,也就是我们参观望远镜的那个平台在其控制范围内,而一系列内院又将它与大阳台隔开了;监狱的另外两面,一面对着工厂和宫殿之间的广场,一面被红河岸边将之围住;另一面则向远处延伸,高高耸立在红河岸边90英尺高的地方。

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想逃跑无异于自讨苦吃,自取灭亡。且不必说要逃避种种监视有多难,哈利·基勒已经残酷地向他们显示过他的威力了;哪怕离开宫殿也是痴心妄想。即使他们想方设法从监狱逃到了阳台上,那也毫无用处。更何况那些参谋们、值班的快乐党徒们以及替职员和黑色卫士们做杂务的黑人时时经过那里;四周完全被高墙包围着,就算逃出了那个广场也是徒劳。红河似乎成了他们逃跑的惟一希望所在,可他们既没有船,也没有工具使他们从几百英尺高的平台上下到河里去。

从他们所在的平台上可以看见红河:上游和下游的一些地段时时被一排排、一列列高大的树木遮蔽,而这些树木只不过才种了10年!黑域的全貌,除了被宫殿挡住的公园外,还有其它的一些景物展现在他们眼前:用高墙隔断的三个区域:同心的、半圆形街道,居民稀落的东、西区以及人口密集的中央区。每当黎明时分,那些人便聚集在那里,然后分散到四周的田野里。

他们的视线还能远及部分工厂,因为工厂的烟囱时刻不停地在冒烟,然而所见之处并不能使他们对那个城中城有进一步了解,它与外界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那些车间是干什么的?它究竟生产何种产品,销往何处?还有阿梅迪尔·弗罗伦斯一到这里就注意到的那个高塔,它和宫殿上的塔楼一样,稍高一点,约有100码,它又是干什么用的?不少高耸于红河岸边的庞大建筑外覆盖着一层草皮,他们又意味着什么?是否为了防止外人的侦察和发现?还有一大片是黑域最大的区域,里面有市场和果园,它能满足哪些需求?究竟能有多少种水果和蔬菜?为什么高高的围墙上还要加金属护墙?那道墙,内外两侧既不是红河,也不是连着开阔的农田的外墙,修了护网又有什么作用?很显然是有人要使这座小小的城中城具有特殊防御功能,同时完全隔断它与外界的联系。这一切真是让人不敢想像!

即使问托摩基,他也不知道这座内城叫什么,只说是“干活的房子”,而且发音极不准确,没法听明白;何况他对那些房子怀着一种类似对宗教信仰的敬畏。他是哈利·基勒新近招募来的,确实知之甚少。他自己也说不清有什么理由畏俱,只不过是受城里人们普遍的心态影响罢了。那堵面对宫殿的大墙背后肯定隐藏着某种力量,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种力量是什么性质的呢?他们是不是地下部队,或者当突发事件发生时执行特殊任务的呢?

哈利·基勒下令给简·布拉松小姐更大的自由。托摩基来告诉她说她,可以在宫殿里或外面的广场上自由活动,既没有人敢阻拦,也不必担心安全。只是不许超过红河,桥头堡上时刻都有快乐党徒站岗,走近红河就会有危险。

不用说,布拉松小姐没有利用这种特权。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是和同伴们同甘共苦。她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继续当他的囚徒,这使托摩基大惑不解。在他看来,他的新主子为他的前主人所作的种种安排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布拉松小姐对这黑人的话一直当作耳旁风。

当囚徒们缓漫游荡在长廊或平台上时,总是按照各自的爱好来消磨时光。

巴尔扎克太虚弱了,由于他整天动脑筋写文章,因而只能在对待哈利·基勒的态度上表现其决心。他确实值得我们敬佩,但也使他的虚荣心得以膨胀。任何一件事都可能引发他的长篇大论,实际上自上次见过哈利·基勒之后他一直在准备一篇演讲稿,以便在时机成熟时让哈利·基勒难堪。他一次又一次地修改这复仇的篇章,一旦哈利·基勒再提出那种无耻的条件,他将即席演讲,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下不了台。

夏托内医生和圣·伯雷颇感失落,前者是因为没有病人可供他治疗,后者则因为背痛痊愈,而环境限制了他一直喜欢的体育运动。所以他们常和简·布拉松小姐一起消磨时光,以便在心理上都能互相安慰,说简·布拉松小姐感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可以减轻老父亲难以愈合的绝望心境,可仍不免难过。她怎样才能证实乔治·布拉松是清白的呢?尽管肯定有不可反驳的证据,但得不到别人的承认。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把大部分时间耗在笔记的编辑整理上,他一天到晚在文字的海洋里。假设他有机会重新回到欧洲大陆,人们至少可以了解巴尔扎克探险队的奇特经历了。

彭辛则一言不发,无所事事,只管往他那本庞大的记事簿里写些神秘的注解。他的这种做法激起了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的兴趣。

“彭辛先生,”有一天,他壮着胆子问这位沉默寡言的同伴,“要是我问您在仔细地记些什么,会不会太冒昧?”

彭辛的脸上发出光来。不会,真的不会,他似乎有一种自豪感。如若有谁注意到他的工作并表现出兴趣来,他倒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眼下我正解决难题呢。”他不无得意地说。

“你千万不能再开玩笑!”记者说。

“真的,先生,我想解答这个问题:当A在B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A的年龄是B的两倍;当B到了A现在这个年龄时。他们的年龄之和为N。问A和B各多大年纪?用X代表A的年龄……”

“这算什么问题!这叫中国玩具。”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大声说,“你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不光是感兴趣,而且非常的投入,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在解答了,而且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从做小孩的时候起?”弗罗伦斯万分惊讶。

“是的,先生,”彭辛不无吹嘘地肯定道,“到今天为止,我的结论已经是第1,197个了,也就是说A4,798岁,B3,691岁。”

“可是老大不小了。”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寸步不让地评论说,“那其余1,196个结论……”

“它们都是一样准确。每乘一个9等式就成立,所以说结论的次数是循环的、无止境的。即使我活上一万岁也算不到尽头。假如您用X代表A的年龄,用Y代表B的……”

“行了,行了,彭辛先生,”弗罗伦斯慌忙打岔,“我情愿提另外一个至少有点新颖的问题。”

“非常乐意。”彭辛手握铅笔,准备作详细记录的样子。

“有三个人,”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说,彭辛先生听写,“一个6英尺4英寸高;第二个5英尺8英寸高;第三个10英尺。他们24小时内走了20英里。如果三个人中有两个是瘸子,平均年龄45岁,问三人每秒走多少英里?”

“这是三连环规则。”彭辛边说边想,眉头也皱了起来。

“有空的时候再慢慢解答吧。”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赶忙提议道,“喂,我们上路的时候你一直在记的是不是都是这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压根儿不是,弗罗伦斯先生。”彭辛很当回事地否认道,“这类问题只不过是我的爱好,纯粹是为了消磨时光。请相信我,我记的事情全是旅途中的大事!”

“我能问问吗?”

“我是个统计员。”彭辛先生装得很谦虚的样子说。

“那里面全是些统计数字?”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指着那个众所周知的记事簿问。

“是的,先生,”彭辛陶醉地回答说,“这些记录构成一座永不枯竭的信息库,先生!我已经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叹的事实!”

彭辛打开记事簿,用食指翻着页。

“看这儿,”他一边解释一边指着5月16日记下的一项。等到念出他们所谈论的那个羚羊数目之后,他接着说,“从这里可以得出一个数学结论:我们估计尼日尔河湾25,000平方英里的土地上有556,055只羚羊。我认为,从动物学家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就相当有价值了。”

“的确……的确……”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惊得目瞪口呆。

“我跟你说的很惊人吧,”彭辛继续滔滔不绝地阐述他论点中一些让人惊讶的统计数字,“如果把这一地区黑人的纹身图案首尾相连,其长度可绕地球103,589圈!那个……”

“够了,够了!……彭辛先生,”弗罗伦斯捂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些数字听起来像拉车的,不过我可受不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些象形文字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手记下来的,和你那些东西不应该混在一起吧?”

“完全正确。”彭辛声称,接着又解释了一些神秘学问题,“最有意思的是结论。尼日尔河湾的总人口,你瞧,PT是总人口的意思,12月5日为1,479,114人。”

“我看见了,”弗罗伦斯说,“可我还注意到12月16日,PT就只有470,652了。这两个数字到底哪个对呢?”

“两个都没错,”彭辛说,“第一个数字是12月5日的真实反映,第二个则是16日的真实数字。”

“那就是说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可怕的瘟疫了?”

“这我不清楚,也不需要我清楚。”彭辛郑重宣称,“真正配叫做统计学家的人是不考虑事件发生的原因和过程的,先生。他只是调查、观察和计算,这就是他要做的。从他的观察、调查和估算中,结果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变了有什么关系?因素的变化是数学上不可避免的问题。那种细节无论怎样变化,最后的结论只能有一个。”

“等等等等。”彭辛机械地重复道,“统计学家可能是最不可改变的科学家,他只要求数据的真实性。”

听了这番令人赞叹的箴言之后,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的好奇心得到了完全的满足,他见好就收,立即带头提出结束这场讨论。

囚徒们在一起讨论的问题就严肃多了。可以想见,他们谈论得最多的肯定是他们的处境及其决定性人物哈利·基勒的态度。时间并没有抹去这个人在他们脑海中留下的阴影,他对他们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那家伙是从哪儿来到这里的呢?”

“是从英国,”简·布拉松说,“从他的语音就听得出来。”

“是啊,……这点是没错,”巴尔扎克回答道,“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不管怎么说,他不同凡响,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建立了一座城市;把沙漠改良成农田;把水引进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区。多少年以来从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而他所做的一切仅在短短的10年之内完成!这就表明有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充分利用了科学知识。这个冒险家竟然有如此伟大的想像力并把它变为现实,真叫人难以置信。”

“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一切。”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说,“我认为哈利·基勒是个疯子。”

“至少半疯了,”夏托内医生纠正他说,“他是个半疯狂的酒鬼,太可怕了!”

“这两种个性加在一起,”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说,“使他成了古代典型的暴君:感情冲动,命运赐予他非凡的能力,而他却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滥发脾气,滥下命令。他丝毫不能容忍不同的意见,对反对他的人打击报复,残酷无情,可以由平静一下子变得暴跳如雷,然后再恢复平静。这之间不需要任何调节,而且在旁人看来,他对生命极端藐视。”

“长期与不如自己的同性为伴,可以随意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这就是欧洲官吏的特点,”夏托内医生解释说,“他们的性格往往不够坚强,也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所以容易受到各种诱惑。可在非洲,这种性格并不常见。专制统治是殖民地的地方病,因为统治者往往疑心太重,只不过哈利·基勒比他们更严重罢了。”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他是个疯子。”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总结性地说,“千万不要相信一个疯子。我敢肯定他这会儿已经把我们忘得干干净净了,可我也不能否认,过上五分钟他很可能又把我们叫去,就地处决或全部扔到河里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悲观的推测没有成为现实。就这样过到4月3日,一直都很平静。可3日那天,发生了两件不同寻常的事:一件是那天下午3点钟,囚徒们惊喜地见到了玛丽可。她一看见简·布拉松就跪到地上,热烈地吻她好心的女主人的手。简·布拉松自己也非常激动。

这位小黑女人和他们不同,不是由直升飞机送来的,而是跟着14个男人和护送队里的两个军士一步步走来的。她沿途受尽了无数的磨难,而且从她那副沮丧的神情判断,她肯定不知道通伽内的下落,因此大家都没有主动问她。

玛丽可才到两个小时,又发生了一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托摩基在下午5点左右跑进长廊。他神情激动地告诉囚徒们,说哈利·基勒命令他来把莫娜丝小姐带去,因为他已经把莫娜丝小姐视为他未来的妻子。

托摩基一再坚持,可在囚徒们的一致反对下,他不得不让步。他一走,囚徒们就情绪激动地讨论起哈利·基勒这莫名其妙的邀请来。大家一致认为,莫娜丝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大伙儿分开,否则那太危险啦!

“谢谢你们,朋友们,”简·布拉松告诉他们说,“感谢你们这么仗义地为我筑起保护圈。可是不要以为我独自面对那头野兽就不知道怎么自卫了——他毕竟不是刀枪不入。他们搜过你们的身,可没有人碰我一下,也许他们认为不值得对一个女人那么谨慎吧,所以我本身就有一种武器。”

简拿出那把在她哥哥的墓穴里发现的匕首给他们看,她一直把它藏在衣服里,以防不测。

“放心吧,”她接着说,“时机恰当的话,我会让它派上用场的。”

她刚把武器藏好,托摩基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哈利·基勒一听莫娜丝小姐的回答就大发雷霆。他要托摩基立刻把她带去,否则就立刻把其它六个囚犯吊死。不能再犹豫了,简·布拉松觉得自己把他们连累进来,已觉得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受苦了。因此尽管她的同伴们一再请求,甚至强行拦住不让她去,她还是坚持要去。托摩基一声呼喊,十几个黑人立刻冲进长廊,把他们牢牢抓住,挣扎不脱,直到简走出长廊才松手。

她离开了足足有三个小时,直到晚上8点才回来。在这期间,他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一个个坐卧不安,同伴们一直深深担忧着她的安全。尤其是圣·伯雷更是泪流满面。

“怎么样?”他们一看见她便问道。

“担心总算过去了。”姑娘回答说,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

“他要你去干什么?”

“没啥——还不如说他想见我,仅此而已。我到那儿的时候他已经喝开了,慢慢地就醉了,这似乎是他的习惯。他命令我坐下,然后就开始以他惯用的方式夸我,说我很适合他,他想有个像我一样的家庭主妇。他还吹嘘说他的本事有多大、财富有多少。我要是成了他的妻子就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碰上他问我,我也只回答说他答应给我们一个月时间考虑,而现在才过了一星期。说来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他对我说的话丝毫没感到恼火!他对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感到满意,我真的想自己是不是能影响那个疯子。他同意给我一个月时间来决定,但前提是我每天下午都得上他那儿去一趟,哪怕是说上一句话就回来也行。”

“那就是说你还得去,可怜的孩子?”圣·伯雷痛苦不堪地喊起来。

“只能如此。”简·布拉松回答说,“但从这第一次经历判断,我并不需要冒太大的险,也没有什么难事让我做,还不到7点他就彻底醉了,我要做的就是替他点烟、倒酒,等他开始打呼噜了我就趁机回来了。”

从那以后,她真的每天下午3点就到哈利·基勒那儿去,直到晚上8点钟才回来。根据她每天晚上的汇报得知对方倒遵守了约定,她每天下午都以同样的方式消磨时光。她去的时候暴君大多是和参谋们开会,他发出的命令当然是非常精明的,可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都是有关黑域的行政事务和农田耕种情况的内容。如果不是哈利·基勒时不时附在某个参谋耳朵上嘀嘀咕咕,发出一些简所不知的指令,黑域的政府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会议通常要开上四个小时,结束后大家都走了,只留下简·布拉松和哈利·基勒两人单独相处。不一会儿,他就把她一个人撇在一边,因为每到4点正,他便消失在一扇小门背后,而那扇门的钥匙是从不离身的。他上哪儿去了?对这一点,简直没有人能摸清。

头三天她还呆在房间里等他回来。他走后几分钟,她就会听见一种奇怪的噪音——是远远传来的极度痛苦的哭嚎,就像是有人在受折磨时发出的那种绝望的低泣声。这叫喊声大约持续15分钟,使她痛苦不堪。而哈利·基勒在离开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兴冲冲地再从那道门里回来。于是她便养成习惯,在这一段时间里到宫殿各处散步。宫里所有的人——参谋们、黑奴们、值勤的快乐党徒们不久便都认识了她,甚至对她表示出一定程度的尊重。等哈利·基勒回来,简就替他点上烟斗,往杯子里倒满酒,他就一直那么喝,直到烂醉如泥。

事实上,年轻姑娘每天晚上都有机会随意处置哈利·基勒,只要她将那把从他不幸的哥哥那里找到的唯一遗物——那把匕首扎进他的胸膛,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他的性命。但是她没有那么做。一来是她天生仁慈,不会杀一个毫无防备的人,无论此人罪恶有多大;二来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即使他死了,还有那帮自诩为参谋的强盗们、长着禽兽面孔的黑色卫士以及构成黑域众多人口的冒险家们。囚徒们的残酷不会因城里头号人物的死亡而改变,实际上很可能更加残忍。因为哈利·基勒也许是城里惟一能以其真正充满智慧的头脑运用知识的人。简·布拉松的同伴们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并认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藐视他。

也许有更好的办法。既然暴君信任她,有没有可能将他绑架?如果是那样,到时候他们自己手里就有个人质了,就可以硬碰硬地和他们公开对抗了。

不过要实现这一计划也是困难重重:首先如何在宫里到处是人、而又被严密控制的情况下抓住哈利·基勒?即使克服了这一困难抓住了他,难道黑域就没人想干掉他?难道参谋们不想当君主?难道他们不会拒绝为了他的获释来谈判?退一万步说,假如这些都可能实现,谈判如期举行,但他们又如何保证对方遵守谈判条件呢?要解决这一系列问题可不太容易。

在简·布拉松心里,她还有个想法没和同伴们说。哈利·基勒按时的离开以及每天晚上同一时间听到的令人心碎的哭嚎声大大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和同情心。当哈利·基勒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想取下那把小门钥匙,哈利·基勒每天下午都是消失在那后面。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那个勇气,惟恐自己为满足好奇心而给同伴们带来灭顶之灾。

五天就这么过去了,接着就到了4月8日。

那天晚上9点刚过,囚徒们,包括玛丽可在内,都聚集在平台上,像往常一样问简·布拉松当天发生的事情;托摩基在下面,他要把活干完才会离开,直到第二天才又出现。

虽说月亮还没到下弦,但厚厚的浓云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似乎马上就要下暴雨一样。由于红河对岸的探照灯照不到这里,因此平台上显得格外阴暗。

突然有件东西落到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囚徒们一惊,立刻停止了谈话。这个无法看清的东西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到底是什么呢?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首先恢复了冷静,只几分钟便找到了那个抛上来的神秘物——是个用绳子拴着的大鹅卵石,绳子的另一头越过护墙,接下去再也看不清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信件?是他们在黑域有个不知名的朋友要给他们通风报信?是否有人来救他们了?只有把绳子拉上来,看看那头拴着什么东西才能弄清楚。阿梅迪尔立刻往上拉,由于绳子很细,所捆的东西不轻,所以老是打滑。他只好叫夏托内医生来帮忙。可以肯定的是,拴在绳子上的不会是一封信。

细绳终于到头了。可接着的是另一根粗得多的绳子。他们仍然像刚才那样往上拉,毫不费力地拉了30至35码便怎么也拉不动了。绳子绷得很紧,且有点弹性,好像是绑在什么固定的东西上了,又似乎有人在另一头拉着。有那么几分钟他们感到不知所措了。他们既不敢松,也不敢再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把绳子拴牢,”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提议道,“我们马上就会知道这个抛绳子的人是不是想让我们这么做——先别管这个人是谁。”

绳子拴牢了。

绳子绷得更紧了,肯定是有人在往上爬——囚徒们争先恐后地趴到护墙上一齐瞪大眼睛往下看,急于想看清楚来人是谁。不久他们便看到一个敏捷的身影正飞快地往上爬,而且一会儿便翻身进了护墙,跌倒在这群惊得目瞪口呆的囚徒们中间。

“通伽内!”他们尽可能压低声音惊呼起来。

新监狱

通伽内还活着,而且正像他自己后来解释的那样,连毫毛都没伤。突袭的时候他躲过了探照灯,他在树丛里爬着,偷袭的人也没追捕他。

可他不愿意背弃他的主人,更不想离开这个有友情的团结的集体。更何况玛丽可还和他们在一起。他确实想过营救他们,但他明智地认为保全自己会更好地帮助他们。

他不是乘飞机来的,而是跟在那些抓了玛丽可的人后面,时走时停,到了耕地的边上才停下来。直等到天黑,他才开始在这个不知名的国度里摸索着前进。不等天亮,他已经藏在树林里了,然后混在干活的黑人群里,和他们一起种地、挨监工的虐待。监工们在这一方面可是一点都不吝啬。到了晚上,他又和黑人们一起回到黑域的中心区,与黑人们一起睡觉,谁也没有注意他。

过了几天,他偶然间在一个闲置的茅棚里发现了那根绳子,就是靠了它,他才得以爬过平民区,抵达河岸的。他在一个排污口藏了整整两天,等待时机。这两天可真漫长啊!

在这期间,他看见囚徒们在工事的平台上来来往往,既暗自高兴,又心急如焚,也曾努力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没有达到目的。直到第三天晚上,也就是4月8日晚上,他才算等到了机会。夜很黑,天空中乌云密布。他趁机从藏身之处爬出来,把绳子抛给囚徒们,待拴牢后沿着绳子爬上去,再滑下去,最后终于和他们会合了。

他只顾一个劲地说他们可以按照他进来的方法全部逃走,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这确实是可行的计划。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一艘船,他们所有的人只要顺着红河划就都能逃出去。

不用说,他们立刻同意了这一计划,并要付诸行动。如果四个男人划桨,加上顺流而下,他们的航速每小时应可达6英里。假如他们能在夜晚11点前出发,并没有遇到其它麻烦的话,破晓前他们就可以到达45英里以外的地方了。这样一来,只要他们沿着河岸的阴影走,无疑可以逃离望远镜的监视范围、逃离耕地,甚至远离沙漠中最后一根电线杆。为了不被直升飞机发现,他们白天可以藏在河岸某个凹缝里休息,晚上再继续上路,直至抵达尼日尔河流域。红河是沿着原乌尔得·塔法萨塞特河的河床流的,所以应该在比基尼岛,也就是在沙那河上的一个小村子附近汇入尼日尔河。走出监控区的行程不是很远,有四五个晚上时间就够了。

他们迅速地讨论了一下,便采取了行动。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干掉托摩基,扫除第一个障碍,他老爱在长廊或平台上转悠。他们不能久等,得马上行动。

简·布拉松、没用的彭辛先生和通伽内被留在平台上,其余的人下了楼,看见托摩基正在故意磨蹭着干活。他并没留意他们,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敢逃跑。囚徒们按照事先的安排,由圣·伯雷先动手。他趁其不备,用那双强有力的手一下扼住了托摩基的喉咙。他连喊都没喊出声就被堵上了嘴,其余三个人,有抓胳膊的,有抓腿的,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他们把他装进麻袋里塞进一个地牢,锁上门,再把钥匙扔进红河。这样就尽可能使敌人晚些时候发现他们的出逃了。

等他们做完这一切,回到平台时,被雨水浇了个透湿。正如他们所料,浓云终于化作了雨水。瓢泼大雨覆天盖地地倾盆而下,给逃亡者提供了绝好的机会——雨帘将能见度限制在20码以内;红河对岸快乐党徒区的探照灯成了隐约可见的小点。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在前开路,通伽内殿后,逃亡者一个跟着一个,首尾相连,互相照应,立刻开始顺着绳子往下滑。他们要简·布拉松绑住腰再往下滑,以防摔伤,可她坚决不同意,并用事实表明她的技巧和同伴们一样熟练。绳子的下端是拴在小船上的,船的大小也刚好能坐下他们所有人,一切都如他们想像的那样顺利进行。

通伽内最后离开的时候,很谨慎地把绳子解开,套在平台一个枪孔上。然后他抓住分成两半的绳子滑了下来,敌人就没法知道他们是怎么逃跑的了。

10点刚过,他们启动了小船,顺着潮水朝下游冲去。逃亡者们躬着身体,蹲在船舷后面,等离开了城区,离外墙足有600码远的时候,他们才抓住船桨使劲划起来。船速立刻加快了,他们冒着雨,流着汗也不觉得累,虽说大雨形成的暗淡的雨帘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可他们还是觉得比能看清航向要安全得多。

又过了10多分钟,他们觉得已经到了城外了。突然,船一下撞到了什么障碍物上面,不动了。逃亡者四下摸索,终于绝望地发现他们被一道铁栅栏挡住了去路。铁栅栏高高耸立,其上部还包着铁板,下部则深没于水下。如果他们沿着栅栏划着船,那也必将是徒劳,因为栅栏的一端固定在外墙上了,而外墙的一侧是平民区和快乐党徒居住区,另一边是厂区环形道路。

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不顺河而下,这里绝对又是无路可走。红河的河道白天敞着,晚上便被封锁了。哈利·基勒说得没错:他的种种防范措施的确非常严密。

囚徒们深感泄气,连瓢泼大雨把他们淋得浑身透湿也不觉得。他们等待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勇气,是回去在宫殿门口乞讨似地求生?还是想办法脱离困境?不!他们决不屈服!可是眼下怎么是好?要爬过那道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攀扶的铁板显然不可能,更别说把船拖过去了,没有船又无法逃跑。上岸吧,一面是工厂,一面是快乐党徒,况且所有的出路都被封锁了。

“我想我们不能呆在这儿坐以待毙!”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认为我们上哪儿去好?”巴尔扎克一筹莫展地问。

“只要不是去哈利·基勒那里,哪儿都行。”记者回答说,“既然我们别无选择,何不到那座似乎叫做工厂的房子里找个新的藏身之处呢?”

怎么说都是需要值得一试的。也许他们可以在那个与城区完全不同的小环境里找到帮助呢。反正不管会出什么事,他们的境遇不会比这儿更糟,试一试也许会出现另一种奇迹。于是他们靠了左岸,往上游方向走了几步就到了和道路相交的地方了。环绕工厂的道路有50码宽,可由于雨太大,即使相距很近也还是看不清楚。

暴风雨肆无忌惮地发出巨大的声响,覆盖了一切,纷乱的雨滴也挡住了视线。不过逃亡者们还是顺着泥泞的路小心谨慎地朝前走去。

走了一半,他们停了下来。迷茫中他们看到前边不远处有一堵城墙,工厂的西墙和北墙刚好形成了一个拐角,一边和城墙并行,另一边沿着红河上游伸展开去。与宫殿的正门不同的是,西墙并没有直接通向红河,而是被一个宽宽的码头使之与红河隔开了。

逃亡者们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他们发现就在工厂的拐角上有个令他们十分不安的岗亭,雨雾中依稀可辨。这意味着这里有人站岗,而他们之所以没见到哨兵是因为大雨使他躲进了岗亭。

他们更不敢在原地久等了,如果这时雨突然停了,哨兵走出岗亭,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那就彻底完了。

于是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打了个手势,要同伴们离开红河朝前走。他们假定岗亭的门是朝红河方向开的,因此穿过路面,借着工厂围墙的掩护沿着另一边走了回来。这样他们就可以从岗亭的背面接近岗哨。

到了拐角处他们停了一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行动。后来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圣·伯雷和通伽内拐过弯到了码头上,他们三个人一齐冲进了岗亭。

里面确实有个哨兵,是个快乐党徒。圣·伯雷卡住他的喉咙,一把将他摁倒在地,就像摔托摩基一样。那白人也像黑人一样吓得缩成一团,毫无防备就被打晕了,仅有一声叫喊声也被雷雨声吞没了。

通伽内跑到船上拿来绳子,把这名快乐党徒牢牢捆住。逃亡者们顺着墙根悄悄向上游方向走去。

这座工厂不同寻常,他们走了这么远,连张门都没看见:在朝广场那边没有门,这是他们在平台上就看到了的;透过浓浓的雨雾,他们看到对面的墙上也没有任何出口;现在到了红河的北面,还是没发现。

不过既然修了码头,就一定会有卸货的场所。除了把船运来的东西卸下来还会有别的什么用途吗?因此总该有什么地方可以把卸下来的东西运进厂吧?

他们没猜错,又朝前走了150码左右,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张大大的铁板门,又牢固又厚实,门上没有任何锁具。怎么开呢?怎么才能引起里面的人的注意而不被在附近巡逻的哨兵发现呢?

在大门旁边靠上游方向还有一道门,其结构相同但小得多。可这个门上却有一把大铁锁,周围没有任何撬锁工具,他们还是无法对付。

犹豫了好一会儿,逃亡者们正想用拳头砸门,看看里边是否有人出来开门,突然发现上游方向有个黑影正顺着广场走。在骤雨中,那模模糊糊的影子朝他们走来。码头上除了一个和环形道路相通的路口外没有别的出路了,而这个夜游的人正从那里往这边走来,看样子是准备到码头上去。

逃亡者已来不及躲闪了,只好挤在大门的屋檐下面,随时准备向夜游的人扑过去。来人走近了,几乎碰到了他们,可他丝毫没感觉到他们的存在,没起半点疑心,所以逃亡者们也认为没必要采取暴力袭击,因为他对他们没有一点威胁。夜游人的视而不见使他们的胆量大起来,于是在他经过时,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跟在他后面。

正如他们所料,来人在那道小门前停了下来,把钥匙插进锁孔。八个逃亡者已经在他背后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八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而他还是浑然不觉。如果他一转身,就把他一下打晕,快速进入院内。门开了,逃亡者们跟在他后面一拥而上,把开门的人轻松地挤到了一边,最后进来的人把门重重地带上了。

顿时他们置身于一片漆黑之中,黑暗中听到有人。柔声细语、彬彬有礼地惊叹道:“嗯……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想要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灯突然亮了,虽说昏暗,可在漆黑之中还是显得很刺眼。简·布拉松把手电筒拧亮了,早在可可鲁的时候,他们就用这手电筒发过信号。布拉松的手电筒光正好照亮了通伽内,他对面站着的是个瘦削的男人——浅色头发,衣服透湿,呼吸急促地靠在墙上。

通伽内和那个浅色头发的男人一看清对方,尽管语气不同,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通伽内医生!”后者还是用先前那种温和的语调轻声说。

“马歇尔·卡马雷特!”黑人则大声说,眼珠子惊讶得直打转。

卡马雷特!……简·布拉松小姐一听到这名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她太熟悉这名字了,是她哥哥生前一个同事的名字!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认为是插话的时候了,既然双方互相认识,就不必那么客套。他走上前,让自己到了灯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卡马雷特先生,”他说,“我和我的朋友们想与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这还不简单!”卡马雷特平静地回答。

他按了一个按纽,天花板上的电灯全部亮了。逃亡者们这才看清自己是在一间没有任何家具的拱顶房间里,显然这是接待客人的大厅。

马歇尔·卡马雷特打开另一扇门,里面是楼梯的入口。他彬彬有礼地往旁边一让,简洁地说:

“如果不介意,那就请吧。”

天才

一行人被他这种表示欢迎的动作惊呆了:在这样的情形下,马歇尔·卡马雷特这种多余的礼貌举动使他们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六个欧洲人走在前面,两个黑人在后面,上了灯火通明的楼梯。走了约有20来级,他们来到第二个厅房,站住了。马歇尔·卡马雷特从后面走上前来,又开了一道门,像先前一样站在一侧,让外来的客人们走在前面。

他们进了一间宽敞但十分凌乱的房间——一张大大的绘图桌靠墙放着,另外三面墙则排满了书柜。房间里乱七八糟地摆了十几张椅子,上面也堆满了书和报纸。马歇尔·卡马雷特收拾起其中一堆东西,默默地放到地上,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他示意客人们自己动手,客人们在他的带动下也纷纷仿效——除了玛丽可和通伽内还毕恭毕敬地站着外,其余人很快就收拾完椅子坐了下来。

“我怎么帮你们呢?”马歇尔·卡马雷特问,好像这次意外拜访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一样。

逃亡者们在收拾东西落坐的那几分钟里,审视了一下这位主人,心里踏实了许多。不能不承认:这位被通伽内称为卡马雷特的主人相当沉稳慈善,他深深地沉浸在思索中,以至刚才在码头上差一点碰到逃亡者却视而不见;对这些并不太友好地冲向他、又无礼地闯入他家门的人,他用平静简洁的话语欢迎他们,那种平易近人的姿态使他显得超凡脱俗。

他是如此坦诚,正直无私,像对待久别的老朋友一样热情,仿佛他的躯体尚未被险恶的社会所玷污,像个纯真的青少年一样,充满无邪的天真和可爱,尽管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和哈利·基勒享有同等的自由和生活,可像他这样前额宽阔而线条优美的人,像他这样拥有一双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睛的人,怎么可能和哈利·基勒同流合污呢?

“卡马雷特先生,”巴尔扎克恢复了一点自信,开口说,“我们是来请求您庇护的。”

“庇护……”卡马雷特有点吃惊地重复道,“以上帝的名义,请告诉我你们在逃避谁?”

“逃避这座城的主宰——确切地说是暴君——哈利·基勒。”

“哈利·基勒!……暴君!……”卡马雷特无法理解似地重复着。

“莫非您不知道这个人目前所做的一切?”巴尔扎克惊讶透了。

“确实不知道。”

“那您总该知道这里有座城市吧?”巴尔扎克有点不耐烦地继续问道。

“规模如此大的城市,我怎么能不知道!”卡马雷特承认道。

“这座城市叫做黑域,对吧?”

“是的,就是黑域,一点也不错。”卡马雷特思索着说,“这名字我以前偶尔听说过,不太留意,现在你说了我就知道了。我根本不关心这种事。”

“如果说您不知道城市的名字,”巴尔扎克不无讥讽地说,“我想您该知道城里有人住,而且人不少吧?”

“这自然。”卡马雷特静静地回答。

“唔,不管什么城市,总会有某种行政管理机构,分管行政、经济、司法、城建等之类的东西吧?”

“自然有。”

“黑域的政府完全在哈利·基勒的控制之下,以上的所有机构都徒有其名,如同虚设。且不说他是个疯子,除了是个残忍的恶棍、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一个醉鬼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马歇尔·卡马雷特一听这话,睁大了那双充满思索的眼睛。他若有所失、惊慌失措,就像是从月球上掉了下来一样。

“哦,哦,”他迷惑地喃喃道,“先生,您的措辞也许有点不太恰当。”

“要是把幕后事实再考虑进去,这些措辞还远远不够呢!”巴尔扎克有些愤怒地接着说,“不过先让我解释一下我们是些什么人吧!”

卡马雷特很有礼貌地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但动作的幅度很小。于是巴尔扎克逐一将同事们介绍了一番,并介绍了各人的资质。只是在介绍简·布拉松的时候还是用的化名。

“最后就是这位通伽内先生了,”他总结似地说,“你们似乎已经认识了,就不必再详细介绍了。”

“是的……是认识……”卡马雷特温和地说,眼皮又低垂下来。

“受法国政府的派遣……卡马雷特先生,您肯定是法国人吧?”

“是的……是。”这位工程师用无动于衷的语气说。

“我们是受法国政府派遣到尼日尔河来执行一项任务的,我的同伴都参加了这一行动。”巴尔扎克继续说,“可我们不断受到哈利·基勒为我们设置的种种障碍,严重阻挠了任务的顺利进行。”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卡马雷特反问道,终于表现出一点兴趣了。

“为了阻止我们抵达尼日尔河,因为他害怕世人知道他的匪巢的所在地。这就是他一心要阻止我们靠近这一区域的原因——惟恐我们听到关于黑域的消息。欧洲各国还从来没人想到过会有这么个城市存在。”

“你说什么?”卡马雷特提高声音说,显得很惊讶,“从来没让人知道这坐城市的存在?这里有那么多工人离开这里返回故里,他们的家乡可不仅仅限于欧洲哦!”

“可这是事实。确实没人知道这座城市。”巴尔扎克回答。

“你是想告诉我,”卡马雷特显得有点坐卧不安地追问道,“没有人——你是说谁都没听说过我们?”

“谁都没听说过。”

“那他们还是以为这片沙漠里没有人烟喽?”

“这毫无疑问,先生,我敢肯定。”

卡马雷特站起来,在一种强烈的感情控制下,在房间里来回不停地踱步。

“简直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呢!”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种躁动使他感到很不安,他靠着坚强的意志很快恢复了平静,接着又坐了下来。

“请接着说吧,先生。”他说,脸色有点苍白了。

“我不会因我们使您感到很不安。”巴尔扎克极其恳求地接着说,“我只告诉您:当哈利·基勒撤走我们的向导,却发现我们仍在朝他禁止的那个方向前进的时候就变得怒不可遏。最后他派人深夜袭击我们,把我们抓到这儿来。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关押了我们14天,而且动不动就用处以绞刑来吓唬我们。”

马歇尔·卡马雷特脸上的表情的一下子变了,变得有点吓人。

“你们说的太不可思议了!”巴尔扎克一说完,他立刻大声说,“什么!……哈利·基勒竟敢这么胆大妄为!”

“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呢!”巴尔扎克接着讲述了简·布拉松所受的令人憎恶的暴力。两个黑人之死——一个被空中鱼雷所杀害,另一个被直升飞机钳起扔在塔楼的平台上摔死。

马歇尔·卡马雷特震惊了。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从纯抽象思维中回到了现实中来。而与现实的接触使他与生俱来的诚实天性倍感痛苦。什么!——连小虫子都不会伤害的他竟然长年与一个有如此暴行的家伙生活在一起!而他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他的令人发指的罪行!

“这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他说。

很显然,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在他内心引起的恐惧是相当明显的,也十分沉重。他生性正直,而他对所生活的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一旦产生怀疑,就会于心不安。

“现在,先生,”巴尔扎克概括地说,“一个人既然能干出这样的勾当,就肯定不会是偶尔所为。哈利·基勒肯定还有其他犯罪行为。您难道一点都不知道?”

“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这样反问我?”卡马雷特一反常态地辩驳道,“是的,我当然是一无所知!就像对你们刚才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一无所知一样!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还有比这些更可怕的暴行。我天天蹲在工厂里,这里有许多事情要靠我去做,主要精力用于营销方案的设计,还要开发新产品,我当然可以说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从来没有!”

“如果您能理解我们,”巴尔扎克说,“您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开心中的疑团,这是我们一到这里就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们对哈利·基勒能建立这样一座城市,并使大片沙漠变成农田这一点感到非常震惊。我们记得这里10年前不过是一片沙的海洋而已!今天的变化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这种变化确实令人惊叹不已。假如说哈利·基勒曾经是个名符其实的天才,那现在也早该被酒精淹没了。我们无法相信他这么个败类能创造出如此伟大的辉煌。”

“他!……”马歇尔·卡马雷特突然愤怒地喊道,“他!……那个无名小卒!那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你们太高看他了!……工作成绩是肯定的,而这一切的成就并非他个人的功劳!”

“那么是谁负责呢?”巴尔扎克问。

“我呀!”卡马雷特无比自豪地说,脸颊因自豪而发光,“是我创造了这里的一切;是我将生命之雨降落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是我使这片沙漠变成了沃土;也是我使这座城市平地而起,就像上帝在虚无中创造了宇宙一样!”

只见马歇尔·卡马雷特因莫名的狂热而颤抖着,赞美着自己创造的辉煌,然后抬头仰望天空,仿佛在寻找着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巴尔扎克和同伴们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怀疑他们是否又遇到了一个疯子?

“那么,”夏托内医生沉默了一阵后问,“既然是您创造了这里的一切,那您怎么会将您的创造交给像哈利·基勒这样的人呢?”

“当上帝向宇宙间发射星辰的时候,”卡马雷特振振有词地反问道,“莫非万能的主也想过它们以后会相撞吗?”

“但主懂得惩罚罪恶,这是人所共知的。”医生嘟嘟嚷嚷地说。

“早晚有一天,我会和上帝的做法一致的。”马歇尔·卡马雷特的眼中再次闪现出那种令人不安的光芒来。

逃难者们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也许真是个天才,但他的神经肯定有问题。刚才他还对周遭的事情漠然视之,这时却变得如此自高自大起来。他们哪敢相信这么一个人啊!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于是开口说:

“如果我问您怎么认识哈利·基勒的,怎么产生建立黑域这个念头的,那么这一定不会太冒昧吧?”

“一点也不会,”马歇尔·卡马雷特这时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轻声细语地说,“主意是哈利·基勒想出来的,我只负责具体实施。我在参加由美国公司组织的一次远征的时候认识了哈利·基勒,领队是个退伍的军人,一个叫乔治·布拉松的上尉。”

一听到这个名字,逃难者的目光都转向了简·布拉松。可她个人却非常镇静自若。

“在那次行动中,通伽内是个中士,”卡马雷特继续说,“所以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至于我本人,一直是名工程师。我的任务就是研究我们所经过地区的山志、水文,尤其是矿物学。我们从阿散蒂兰的阿瑟拉朝北方进发,历时两个月。有一天,哈利·基勒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领队热情地欢迎了他。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再没有离开过。”

“他是怎样取代布拉松上尉的位置的呢?”简·布拉松问,“他一定是逐步取代,所以谁也没留意罢了!”

卡马雷特转向年轻姑娘说:“我从来不去过问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他有点犹疑不定,但并不感到吃惊。

“我当时一心忙自己的工作,你该理解这一点。不过我见哈利·基勒的次数确实比见到布拉松上尉的次数要多些。后来有一天,我独立完成一次考察后回到小分队驻地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了!我当时很恼火,正想着朝哪个方向走能追上他们。要不然,我可能要离开他们独自行走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碰到了哈利·基勒。”

“他告诉我说布拉松上尉带着大部分人回海岸去了,只留下他和20来个人继续预定的行程。我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再想找到布拉松上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跟着哈利。他以前听说过我喜欢搞一些发明创造,所以把我带到这儿来,建议我将它们变成现实。我同意了,就这样开始和哈利·基勒打起了交道。”

“卡马雷特先生,”简·布拉松语气沉重地说,“请务必允许我补充有关哈利·基勒的情况,您似乎一点儿都不知道。从他加入布拉松上尉的考察队那天起,他领头的那个小分队就成了一伙强盗。他们放火烧村子,强暴妇女,把孩子们剁成碎片。”

“不可能!……”卡马雷特反驳道,“我天天跟他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无形中都在我的监视下!”

“就像您现在也没看见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一样!就像您在过去的10年中对哈利·基勒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一样!我说的一切都是不可否认的,我们将向全世界公布这里的事实真相!”

“而我怎么可能丝毫不知道!……”马歇尔·卡马雷特像听到了晴天霹雳一般。

“不管您是否知道,总之有关他们暴行的流言已经传到了欧洲。他们派部队肃清了布拉松上尉的考察队。您那天在营地没找到人,乔治·布拉松并没有离开,他已经被处死了。”

“死了!”卡马雷特又是一惊。

“是的。以前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军队士兵的子弹打中的,可最近才发现事实真相。他是被人暗杀的。”

“暗杀……”

“刚才您听到的我的名字是化名。我不叫莫娜丝,我叫简·布拉松,您以前的领队是我的哥哥。所以通伽内一说出您的名字,我就知道您是谁了。我到非洲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到证据来证明我无辜的哥哥是清白的,而他受到指控的种种罪行是被人凭空诬陷的,那根本不关他的事。”

“暗杀!……”卡马雷特还在重复这个字眼,似乎对这一连串事实的揭露不堪重负。

“而且是从背后袭击的。”简拿出让乔治·布拉松丧生的匕首继续说,“我和这些绅土们一起到过我哥哥的墓地,并且在他们的陪同下挖出了他的遗物。我们在他的肋部发现了这把匕首,它牢牢地插在肉里,刺穿了我哥哥的心脏。刀柄上刻着四个字的人的名字,可惜天长日久,除了两个字还隐约可见以外,其余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根据您告诉我们的情况,我认为这名字就是哈利·基勒,从字的外形完全可以推测出来!”

马歇尔·卡马雷特越听这一悲惨往事越显得烦躁不安。他时而托着下巴,时而用手捂住脸,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脸上往下滑落。

“太可怕了!……可怕呀!我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他不住地重复着,瞪大的双眼充满了迷茫。

“那么您会不会同意让我们在您这儿避一避?”巴尔扎克总结似地问。

“这么点小事情?……”卡马雷特回答说,“这还用问吗?莫非在你们的想象中,我是这些可耻罪行的同谋吗?正相反,你们该相信我是个好人才对!”

他语气中那种激情对逃亡者来说十分陌生。

“我们现在没有理由去考虑惩罚别人的事情,”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总是比较实际,“我们就不用担心哈利·基勒再把我们抓起来吗?”

马歇尔·卡马雷特微微一笑。

“他还不知道你们在我这儿呢,”他说,“即使知道了……”

他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

“这会儿你们尽可以安下心来,”他接着说,“你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按了一个按纽。铃响了,一个黑仆人应声出现。

“雅各,把绅士们和这位女士带到他们各自房间去吧。”

那口气仿佛在说世界上最简单易行的事一样,而黑仆人愣住了,然后直翻白眼。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打开一扇房门。

“晚安,先生们。”

他彬彬有礼地走入那道门后,把为客人们安排床位之类的简单事留给了仆人。客人们也和仆人们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可不是吗!可怜的雅各上哪儿找床去?厂里既没有空床位,也没有任何设施供外来客人使用。莫非把熟睡的工人叫醒?

巴尔扎克也似乎看出了雅各的难处,于是宽慰他说没床也行,只要他帮忙找些椅子和铺盖来。他还说他们会坚持到天明的。

天终于亮了,马歇尔·卡马雷特6点钟准时从他离开的那道门里走了出来。当看到房间变成了宿舍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来。

“早上好,先生们。”他还是像头天晚上道晚安时那样平静地对客人们说。

“早上好,马歇尔·卡马雷特先生。”他们齐声回答道。

“先生们,”卡马雷特接着说,“昨晚我把你们告诉我的那些事情考虑了很久,认为这种局面不会长久。我们一定要要争取主动。”

他碰了碰一个按纽,外面立刻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请跟我来,先生们。”他说。

他们穿过几条过道,来到一间摆满了各种机器的大车间。机器还没开动,一群男男女女已经集合在那里等候了。”

“都来了?”卡马雷特问,“里戈得,点名吧。”

等到确认厂里的人都到齐了,卡马雷特先是将前来请求庇护的客人逐个介绍了一遍,然后将自己头天晚上了解到的事实真相告诉了大家:乔治·布拉松上尉的部下由于种种原因,如何在哈利·基勒的指挥下犯下的滔天罪行;乔治·布拉松如何被哈利·基勒所杀害;巴尔扎克考察队员如何被绑架关押;他又是如何对待简·布拉松,又如何不公正地杀害了那两个黑人的等等——他把所有事实一一地摆在听众面前,令工人们大惊失色。

工人们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不知不觉中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效劳,而且震惊于工厂的运作所造成的犯罪行为。他们不能允许类似事情再度发生。而良知也不允许他们将哈利·基勒非法关押的囚犯们交出去。因此他们要求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保护避难者。

正直的工友们鸦雀无声地听完了马歇尔·卡马雷特的讲话。他们先是感到震惊,待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一致赞同厂长的结论。他们知道诚实稳重的厂长作出的结论一定是正确的。

最后卡马雷特对他的结论作了进一步说明,从而更加深了听众的印象:

“在我头天晚上听到的一件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中,最让我震惊的就是欧洲至今没有人听说过这座城市。哈利·基勒把这座城取名为黑域。我知道这个城市是建在沙漠中心,远离任何商队路线,所以没有人来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们有不少同事在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饱受思乡的痛苦,因此要求回去。昨晚我算了一下,总共有137人离开这里。他们当中只要有哪怕是几个人到了欧洲,这座城市的存在就不会至今不为人所知。可既然没有人听说过,由此我们完全可以推测出这137人没有一个回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整个人群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到,他们被这个推理击中了。

“其结果就是:只要哈利·基勒的势力还在,你们谁也别想再回到自己的故土;我们一旦落入他的手心,就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因此,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也为了正义,我们必须奋起反抗!”

“为了我们的权利而战,我们一定反抗到底!”四周发出一片呼喊。

工友们就是这么信赖马歇尔·卡马雷特,一开始听说自己与世隔绝的消息,个个都感到垂头丧气;可一想到卡马雷特还和自己站在一起时便信心倍增了。所有的人都朝他伸出了臂膀,以显示他们坚不可摧的团结力量。

“你们照样若无其事地工作,我一定会为你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一边说,一边走出了雷鸣般欢呼的人群。

卡马雷特一走出厂房就交代那个叫里戈得的工头,待后者去执行他的命令时,他便回到了书房,避难者们也紧紧跟在他后面。

刚进门电话铃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卡马雷特一把抓起听筒静静地听着,旁边的人只听到他语气和缓地说着“是的”,“不行”、“好的”或者“请便”之类的话。最后卡马雷特在哈哈大笑中撂下了听筒,电话也就此中断了。

“是哈利·基勒打来的,”他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丝毫没受刚才通话的影响,这一点可是太惊人了,“他知道你们在这儿。”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呢?”巴尔扎克惊诧地说。

“是的。他们好像找到一个叫托摩基的人,还发现了你们停泊在河边的船和一个像托摩基一样被捆起来的军官。既然没有可能在夜间离开,那么他推测你们一定在这儿。接着他要我把你们交给他,我拒绝了。他坚持要,我重申了我的态度,所以把他气得够呛。他扬言要打到我这里来,让我们这里的人全部成为他的俘虏,然后慢慢惩治我们。我一听就笑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巴尔扎克代表大家说:

“只要给我们武器,我们完全可以治服这个恶棍。”

“武器?”卡马雷特微笑着重复道,“干嘛要武器?……我想这里没有一样武器,但你们大可不必惊慌,先生们,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来对付他们。

“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子弹?”

“岂止是对付!只要我想摧毁这座城,一根烟的功夫就能完成任务。不过我想还不至于被逼到那一步吧。放心,宫殿方面的枪我自有办法应付。

“哈利不仅了解我的本领,也知道整个工厂都有屏蔽层。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势要靠工厂来维护,所以会特别当心,以免造成破坏。他很可能会派个代表过来谈判,不过他的代表没有一个能辩得过我。”

就像是回应他这番声明一样,楼下传来重重的撞击声。

“你看,我说的话得到证实了吧!”这位工程师温和地一边微笑一边说,“瞧,他们不是来了吗?攻门,我敢保证大门结实得很。”

“假如他们用炮弹呢?”巴尔扎克对工程师的冷静半信半疑地问。

“即使用大炮也难以炸开。”工程师回答说,“何况要把宫里的哪台机枪搬到码头上来攻打厂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只需要用人力来对付撞墙锤的攻击就行了。他们用那玩意儿就是攻上一个世纪也未见得能有多大进展。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来,可以从围墙边上见识见识,那情形挺有意思的。”

他们从车间里横穿过去。机器已经开动,可工人们却显得三心二意。他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心里明显有些躁动,整个厂区显得凌乱不堪。然而,卡马雷特却视而不见。

他们穿过车间,上了一道螺旋形楼梯,来到塔楼的平台上。这个平台和宫殿的那个相似,惟一的区别就是它上面还立着一个不可思议的金属定向塔,塔尖高耸在空中上百码的地方;其支柱间也装配了一座望远镜。卡马雷特请他们到望远镜里面去。

“这个望远镜和我替哈利·基勒做的那个不同,”他解释说,“虽然看不太远。不过工厂围墙顶上装了一圈倾斜的反射镜,所以我们就可以看到隔墙发生的任何事情,即使在墙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图像虽说不如宫里那架望远镜大,可清晰度高多了。他们透过镜片看到外面有很多人,其中几个扛着梯子沿着工厂的围墙跑;另外几个人还在努力撞门,他们已累得汗流浃背,但仍进展甚微。

“果然不出我所料,”卡马雷特说,“他们打算强攻了,这样才会有点意思了。”

强攻开始了:几架云梯靠到了墙上,快乐党徒们正拼命往上爬。他们一挨到房顶便毫不犹豫地往上攀。那些家伙刚碰到房顶就扭曲起来。他们吊在房顶上跳呀蹦的,简直和魔鬼跳快步舞差不多;他们的胳膊也像被强力胶粘在房顶上了似的,活像牵线木偶。

“他们太蠢了,”卡马雷特解释说,“把围墙四周用我发明的金属包起来,这种金属的导电性能比铜要好上百倍。我就是通过这种金属传输适当的电流,就出现你们刚才看到的奇迹了。”

就在他解释的时候,云梯下面的人因不明白上面那些人发疯似地乱抖是什么意思,所以爬上去抓他们的腿。于是这些倒霉的家伙也同样疯狂起来,其余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伙伴爬到高处就跳舞。

“那些疯子在干嘛?不怕自己掉下来?”圣·伯雷问。

“他们自己是没法掉下去的,可怜的恶棍!”马歇尔·卡马雷特解释说,“我想让他们粘多久就得粘多久……不过我还是想多玩弄他们一会儿!”

说着,他抓住一个开关一扳,只见云梯朝墙外倒去,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往后推了它一把。登云梯的人一个个跌倒在地,被摔得嗷嗷直叫,有的摔断胳膊,有的折断了腿。墙上只剩下那些被电流吸住的人还在最后做垂死的挣扎。

“这件事就发生在你们眼前,”卡马雷特轻轻地说,“我对任何毁坏不负任何责任。想知道怎么做到这一切吗?”

显然,大家都说想知道,于是他继续说:

“其实很简单。在我看来,任何力无非是物质间的相互作用形成的。光是一定频率极限之间的一系列振波,这是众所周知的;而电气现象是另一系列的振波,它们一开始就被属性不明的振波间距区分开来,我认为这些振波与温度有关,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不管它是什么,总之,我懂得怎样制造并利用它们产生奇特的效果,比如你们刚才看到的那幅情景。”

与此同时,那些被电流吸住的人还在稀奇古怪地跳着、抖着、真的像发疯了一样,跳个不停,虽然大汗淋淋,却仍在跳着。

“这种小把戏玩得够久了。”说着他扳动了另一个开关。

那些“牵线木偶”立时从50英尺高的房顶掉到了地上,一动不动了。他们的同伙迟疑了很久才决定上前将他们抬走。

“第一次行动到此为止,”卡马雷特说得再平常不过了,“不过,我想哈利·基勒不肯善罢甘休。已经有30来个人动弹不得了。也许我们接下来该对付那些不停地撞门的疯子了吧。”

他抓起电话听筒,问道:“准备好了吗,里戈得?”

“准备好了,先生。”对方回答说,望远镜室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放!”卡马雷特命令道。

顿时,一个形状奇特的装置像听到了他的命令一样立刻从塔楼底座冲了出来——类似竖式气缸,朝地的那一面比较大,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锥体。它的另一端有四个螺丝,一个横向,另外三个纵向,飞快地旋转着。它“唰”地从外墙冲向空中。待离地面几英尺高时,它便开始沿着工厂的边界作横向循环。紧接着就有第二、第三、更多的这种装置飞了出来。他们数了数,总共有20个,而且每一个发出时的间隔都一样。它们像是从巢里飞出来的小鸟,一个接一个,并重复着前面一只的动作。

“那些是我的‘小黄蜂’,”马歇尔·卡马雷特有些强调其所有权似地说,“我等会儿再给你们解释怎么操纵。现在先看它们是怎么攻击的吧。”

他又操起电话筒说:

“给他们一个警告,里戈得。”

接着,他转向新结识的朋友们说:

“那些可怜的恶棍毕竟没对我怎么样,暂实没必要杀死他们。只要他们能接受教训也就足够了。”

那些想把墙推倒的攻击者们一看行动受阻,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将动弹不得的同伴抬走了,其中有几个肯定已经死了,没死的也全都受了重伤,很难恢复过来。他们全聚集在广场上,远远地躲着工厂,并惶惶然地盯着那道围墙。环形马路上已空无一人了。与此同时,那些攻门的人并没有停下来。40来个顽固分子用一根结实的梁柱冲撞大门,可丝毫看不到有多少作用。被卡马雷特称为黄蜂的东西始终在他们头上绕着圈子,而这些人似乎对此不予理睬。

突然,一只黄蜂传来爆炸声,接着就是一阵像机关枪扫射似的声音,子弹直射向地面上百码宽的范围。那些撞门的人听到噪音,这才抬起头来,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飞近的黄蜂又发出一声爆炸,接下来又是像机关枪一样的扫射声。这次的扫射离他们近多了,好几个人被射中。剩下的人不敢怠馒,立刻扔下撞梁,抬起受伤的人,飞也似地跑掉了。

避难者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黄蜂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而且,每次扫射完之后便乖乖地回到塔楼底下各自的“窝”里;等再次装满后又飞出来,恢复它在那个大圆圈中的位置。

“那些家伙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了。”卡马雷特说,”跟我到工厂去看看……”

黑域工厂

这是客人们盼望已久的事了。

“我们先到工厂各处转一圈,然后再回这里,”卡马雷特说,“你们首先要对工厂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工厂是个长方形——250码宽,360码长。长边与红河平行,总面积大概有20公顷。西头菜园的面积大约是总面积的五分之三。”

“为什么要这样布局?”阿梅迪尔·弗罗伦斯问。

“我们的一部分食物就靠它来供应,其余供给靠外面。其余的部分才是工厂的主体,入口在靠码头那边。我自己的住处和车间全在工厂中部,就在那座塔楼底下,大约有200码长的地方。它两头各有大约220码宽的空间,有条与红河垂直的宽马路,同时也将工人住宅隔成了两排;每排七幢,每幢包括底层在内各有四层楼,总共有120套住房。”

“你所管辖的工厂里总共有多少人?”巴尔扎克何。

“正好100人。有几个是结了婚的,所以你们经常看到有孩子跑来跑去。你们也看到了:车间只有一层楼高,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草根土,所以子弹对它们根本不起作用。大体就是这样,我们可以下去细看了。”

下楼前,客人们最后看了一眼望远镜里的情形:外面的情况没什么变化,黄蜂还在绕工厂边界运行;攻击者们也学乖了,不敢冒然踏入这个死亡区域。避难者们放心地跟在工程师后面下了平台,并由他领着,先参观了被他称为“蜂房”的塔楼底座,那20只黄蜂就是从那里的许多蜂窝里冲出去的,蜂窝之间还摆着子弹。接着,他们横穿一连串工作间,装配车间、磨机车间、锻工车间以及铸造车间等等,来到离宫殿最近的菜园里。

工厂四周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宫殿方面的视线。不过走到离墙大概70码远的地方时就可以看见哈利·基勒的塔楼顶部了。那里立即响起一声爆炸声,紧接着就有子弹从他们头上飞过,发出呼呼的风声。一行人赶紧往后退。

“蠢货!……”卡马雷特自言自语地说。他没有停步,只是举了举胳膊。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客人们本能地朝工厂方向看。可卡马雷特却朝宫殿方向指了指,等他们回头看时,塔楼上的望远镜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该吸取教训了吧,”发明家说,“我也有空中鱼雷!比他的要多得多!这东西就是我造出来的。至于望远镜,再做一架就是了。”

“先生,”阿梅迪尔·弗罗伦斯问,“您既然有这种被称为空中鱼雷的武器,为什么不早攻击哈利·基勒呢?”

卡马雷特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他终于闷声闷气地说,“我去摧毁自己的成果!”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没再追问下去,虽然卡马雷特很了不起,但他仍有自身的弱点,那就是他的骄傲自满。

他们全部默不作声地穿过菜园,宫殿方面也吸取了教训,没再攻击。

“现在我们来到了中央控制室,”卡马雷特打开一扇门说,“这里以前是发电室。电动机、蒸气发动机和锅炉,全以木材作燃料。燃料可是件麻烦事,因为要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而我们的用量又相当大。幸好那种情形没持续多久!我发明了人工降雨法,同时在红河上游6英里的地方建了一座水力发电站。红河一进入汛期,电站马上开始运作,多余的就暂时贮存起来,等到冬天再使用。所以我们现在不用这些古老的设备了,发电站供的电足以满足我们的需求。”

他们跟着卡马雷特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里和隔壁几个房间是雷电区,里面堆满了直流发电机、交流发电机、变压器和线圈。我们就在这里将电站供的电变压变流。”

“什么?”弗罗伦斯惊呼起来,“你们怎么把那么笨重的机器运到这里来的呢?”

“只有极少数几台是运来的,”卡马雷侍回答说,“大部分是我们自己制造的。”

“那你们也得有原材料哇!”弗罗伦斯寸步不让地说,“鬼才知道你们在沙漠腹地是怎么运输这些东西的!”

“我承认自己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只管要,然后就有了,别的什么都没想。现在你既然问起,倒让我注意起来了……”

“而且,在你们造出直升飞机之前,拖运着这些东西穿过沙漠肯定死了不少人!”

“这倒是真的。”卡马雷特无法争辩地认同道。

“还有钱的问题。哪里来的?买这些设备可是要大量金钱的。”弗罗伦斯用他一贯不太客气的语气问。

“钱?”卡马雷特张口结舌。

“是啊,钱。没有钱怎么能办成事啊!”

“我!……”卡马雷特反驳道,“我到这里来以后,口袋里从来不装钱。”

“那你是怎么生存的?”

“是哈利·基勒……”卡马雷特羞愧地说。

“确实如此,可他到底哪里来的钱呢?你那位哈利·基勒,难道他是位百万富翁吗?”

卡马雷特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这个问题似乎使他的思维陷入了混乱,他眼里又显现出那种毫无生气的迷茫神情。由于他料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而这种唐突地提问使卡马雷特感到头晕目眩。

看到他那种很难为情的样子,夏托内医生恻隐之心大发。

“这一点我们待会儿可以问问别人,”他说,“现在我们不要缠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还是接着参观吧。”

卡马雷特像卸了沉重的包袱一样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里是些空气压缩机,”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激动地说,“我们生活中经常用液化空气和其他气体。你们也知道,只要气压适宜,而且温度足够低,任何一种气体都可以液化。可只要放出来,它们就会升温,并很快恢复成气态;如果用容器装起来,气体所产生的压力就足以将容器炸成碎片。

“我的发明彻底改变了这种状况。实际上是我发现了一种特别防透热的物质——一点都不传热。其结果是:任何一种液化气体,只要是装在用这种物质制造的容器里,其温度可以保持不变。这样一来,气体就可以总是液态,而且绝对不会爆炸。这一发明为我制造长距离飞行的直升飞机提供了保障,那些直升飞机你们也都知道了。”

“我们都知道了!这些是你制造的!”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愤慨地大声说。

“你以为还有谁能造吗?”卡马雷特突然充满了自豪地反问道。说着说着,他恢复了自制,接着说:“我所制造的直升飞机有三大特点:稳定性、起飞方式和动力与一般飞机有明显区别。

“首先是稳定性:一只鸟在遇到暴风袭击的时候,其神经系统——按生理学家的说法,称为反射系统——就自然启动了,使之不用计算,本能地恢复身体的平衡。为了使我的机器鸟自动保持稳定性,我就必须给它类似鸟那样的反射系统。你们也看到了,在它们15英尺高的吊架顶上有两个翅膀,下面才是电动机、飞行员和乘客所在的平台。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平衡飞机的重心,确保飞行安全。

“但是吊架并没有和翅膀固定在一起。在不用方向操纵杆固定的时候,它可以自如地作轻微的上下运动。因此,只要翅膀朝侧面或前方转动,吊架的自重就会使角度发生变化,以适应翅膀的方向。这个动作立刻就能使重量与翅膀所指方向平行或垂直,同时翅膀也稍稍翘起或弯曲。这样一来,直升飞机偶然发生震动的同时,会通过自身得以调整。”

马歇尔·卡马雷特轻松而又自然地讲述着这一切,由此可以证明他知识的丰富。他一刻不停,用同样的声调继续说:

“现在说第二点:起飞。直升飞机在起飞的时候,机翼降下来,并且靠着吊架卷了起来;与此同时,螺旋桨的轴会使螺旋桨横过来,这根轴在机翼垂直的平面上不停地运动着。而螺旋桨的惟一功能就是悬吊,但等升到一定高度时,机翼就会自动展开,同时螺旋桨的轴也朝前倾斜,并逐渐变成了推进器,直升机又成飞机了。

“至于动力,那是靠液体空气提供的。液体空气用那种阻热材料制造的燃料箱装着,其流量由一系列阀门控制。当液体空气流到一条保持较高温度的管道里时,立刻恢复其气态,产生巨大压力,也就启动了电动机。”

“这些直升飞机的速度是多少?”阿梅迪尔·佛罗伦斯问道。。

“3,000英里以内是每小时250英里,不需要加燃料。”卡马雷特回答说。

“Nilmirari.”霍拉斯曾经这样告诫我们,不要对任何事情大惊小怪,可卡马雷特的客人们无法掩饰他们内心的惊叹。回到塔楼以后,他们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赞扬他的天才。可这位奇人,虽然有时候会流露出过分的骄傲,但对他们的喝彩和赞美压根儿不往心里去,像经过大风大浪一样显得平静而又坦然。

“现在我们来到了工厂的中心,”他们到了塔楼时,卡马雷特说,“这里有六层楼,每层都和这层差不多,而且装着类似设备。你们当然一定首先注意到那个高高的金属标塔了,那是个‘电波发射器’。另外,塔楼上还有很多小点点,那是小发射器。”

“您是说电波发射器?”夏托内医生问。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你们讲装置的细节,”马歇尔·卡马雷特微笑着说,“不过解释几个要点还是必要的。如果你们已经知道了就当作提醒;不知道的就当讲解:有位名叫赫兹的德国物理学家前些时候注意到,当导体线圈发出的电火花在电容器——或者叫谐振器——的两端之间的小缝隙里闪过时,该火花会在这个装置的两极之间产生振荡放电现象。

“缝隙间会有交流电通过,也就是两极在整个放电过程中正负交替,直到恢复平衡状态。这种振波的速度,也叫频率,每秒可以高达几千万次。

“这些振波并不限于其发射点,而是对其周围形成干扰,在整个大气层中都起作用,更确切地说是对星际间无法度量的流体形成干扰。它们遍布整个空间和物体分子间的每一个空隙,被人们统称为电磁波。

“那就是说每一个振波都有一个相应的电磁振动,形成一个小型磁场,并逐渐朝远处传播。这些振波的正确名称就是赫兹波。我说清楚了没有?”

“非常清楚。”巴尔扎克回答说。他是个政治家,也是卡马雷特的听众当中对科学问题最不感兴趣的人。

“除了在我这里,”科学家继续说,“这些电波还处于实验室里引起人们的好奇心的阶段。人们在没有任何物质接触的情况下,用它们来给离发射点距离不同的金属体通电。结果电波向四周散播,并在越来越广阔的空间里逐渐变弱、扩散,直至消逝,就像在池塘里投进一颗石子所产生的那些同心波纹一样,波纹从中心到四周,由强到弱逐渐消失。还听得明白吗?我说清楚了没有?

“清楚极了。”阿梅迪尔·佛罗伦斯声称。

“尽管人们已经注意到这些赫兹波可以像光那样被反射,可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但是,多亏我发现的一种金属超导体——就是我用来装饰围墙顶的那种金属——才使我能够将这些电波的全部强度集中在我所需要的方向,并按照我的要求通过空间发射出去,因为这种强度不会被任何东西扩散。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改变频率的方法,因此我就构思出一种接收器,让它只接收指定的频率。这就是物理学家们所谓的‘谐振法’!

“这样一来,接收器就只对那些在设计中指定的电波才作出反应。由于频率的数量是无限的,所以我又可以制造出无数种电机,而每种电机的灵敏度又不一样。还能明白我说的吗?”

“稍微感到有点难,”巴尔扎克承认,“不过还是跟得上你的思路。”

“我马上就说完了,”卡马雷特说,“正是靠这些电波,我们才得以操纵远处那些农业机械。它们都是从塔楼上某个发射器上获取电能的。我们的黄蜂也是靠同样的方法操纵的;每个黄蜂上都有四个螺杆和四台谐振各异的电机,我们想启动几台就可以启动几台。最后,如果有人把我逼急了,我就靠它毁灭整个城市。”

“它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巴尔扎克嚷嚷道。

“轻而易举。哈利·基勒要我把它建得坚不可摧,我就做到了:每条街道、每座房子、宫殿以及工厂本身的下面,我全安上了强大的炸弹,而每个炸弹的引爆谐振只有我一个人掌握。要想毁掉这座城市,我只需要向每个炸弹发射出与它的谐振器频率相应的电波就可以了,几分钟时间,整个城市就可以化为灰烬。”

阿梅迪尔·佛罗伦斯一直在紧张地记录着,他迫不及待地想建议利用这些手段尽快结束哈利·基勒。幸好他及时地想起前不久他曾建议用空中鱼雷达到同样目的时遭到的婉拒,因此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塔楼顶上那个大吊架是干什么用的呢?”夏托内医生问。

“我正要给你们解释呢。”卡马雷特回答说,“很奇怪的是,所谓赫兹波的运动似乎也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它们从发射点放射出来,然后慢慢朝地面下降,最终消失。所以要想使它朝某个方向传播,发射的高度一定要适当才行。而要达到目的,高度显得尤为重要,要做到这一点就更难。不过我还是成功了,一方面是靠连接在振荡器上的一个100码高的标塔;另一方面也是靠我发明的反射器,我把它装在标塔顶上了。”

“为什么要朝上发射电波呢?”阿梅迪尔不解地问。

“为了降雨啊!我在遇见哈利·基勒的时候,脑子里最主要的想法就是这个了,是他把这个重任交给我,并鼓励我努力完成它。我用标塔和反射器将电波发射到云团里,使它们所包含的水分达到饱和而成为雨滴。当云团的电荷与地面附近另一个云团的电荷达到一定强度时,就会产生雷电,雨也就跟着落下来了,这就是锋面雨形成的原理。沙漠变良田就足以证明这种发明的伟大了。”

“那也得有云才行啊!”夏托内医生插话说。

“那当然——至少得有潮湿的空气才行。云总有一天会有的,问题是要让它们在一定的地点爆发,而不是在别的地方。现在土地已经开垦,树木也生长起来了,只要天空能定时降雨,这个城市就可以永远存在。”卡马雷特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扳动了一个开关,“电波马上就以上千马力的强度发射出去,并且用无数个振波撞击云彩。”

“这真是太棒啦!”听众们热情洋溢。

“这时,还不等你感觉,电波就已经从标塔顶上飞流出去,并消失在无限的空间里。”他在介绍自己的发明创造时越来越激动,“我还能想象到它们成千上万种用途。比如,它有可能用于在世界范围内实现电话或者电报通讯,而无需电线。”

“不要电线?”听众们惊呼起来。

“对,不要电线。用电线实在是太麻烦了,只要发明一种适当的接收器就行了。我正在研究,还差一点点,结果不久就会实现。”

“我们怎么听不懂了。”巴尔扎克打断他说。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卡马雷特越来越兴奋地说,“你们瞧,这是一台摩尔斯发报机,普通电报用的也是这种。我把它接到一条专用电路上做实验,通过操作这些开关,”他边说边示范,“就可以让波长产生的电流将电路接通。摩尔斯键抬起来则没有电流通过;只有在摩尔斯键被按下的时候,铁塔才会发射电波。

“不过,这种时候就不是朝空中发射了,而是朝假定的接收器方向发射。要做到这一点,只要把聚波反射器调整到适当的方向才行。如果不能确认接收器在哪个方向,那就干脆把反射器关闭。这样一来,电波就会在我们周围四下散开。在这种情况下照样可以发出电报,并且保证会有人收到——只要真的有那么一个接收器——在哪里都行。可惜至今还没有这种接收器。”

“你刚才在讲解中提到‘电报’两个字,那是什么意思呢?”简·布拉松问。

“就是平常人们说的意思呀。我只要用这个开关以普通方式发出摩尔斯字母,任何一个收报员都能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是给你们示范一下吧,这样可能容易理解一点。首先假定外面有那么一个接收器,我让你优先利用这个机会帮你摆脱目前的困境怎么样?”

“好哇!”简说。

“嗯,假设那里有接收器吧,”卡马雷特坐到摩尔斯发报机前说,“你想给谁发电报呢?”

“我在这个国家一个熟人都没有,”简微笑着说,“还是让我再想一下吧!噢,我突然记起一个名叫马申内的上尉。

“那就发给马申内上尉吧,”卡马雷特一边说一边就用摩尔斯键发出长短不一的字母代码,“他大概在什么地方?”

“我想他现在该在汀巴可图吧。”简不很肯定地说。

“好吧,我就向汀巴可图发一个试试,”卡马雷特重复着,同时用键发出了信号,“你想对马申内上尉说点什么?简·布拉松……”

“对不起,”简打断他说,”马申内上尉只知道我叫简·莫娜丝。”

“没关系,没有第二个人会收到这份电报的。不过还是改成莫娜丝好了。这样一来,我发出的信号就是:请火速前来营救被关押在黑域的简·莫娜丝……”

马歇尔·卡马雷特停下了,说:

“既然外界不知造黑域在哪儿,让我说明一下它的方位吧。东经15度,北纬28度……”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哇!”他大声说,“哈利·基勒发现我们在向外发射电报,所以把电源切断了。”

客人们并不明白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围拢过来。

“刚才我跟你们说电源是从上游6英里远的水力发电站送过来的,”他解释说,“哈利·基勒从那里把电给断掉了,就这么回事。”

“那工厂也无法再继续生产了?”夏托内医生说。

“已经停了。”卡马雷特回答说。

“那些黄蜂呢?”

“肯定已经掉到地上去了。”

“那我们又将被哈利·基勒控制了?”简·布拉松紧张得大声嚷嚎起来。

“那倒不一定,”工程师回答,“你的结论为时过早,你们先跟我上来再说。”

他们赶紧爬上楼,走进望远镜室。和在哈利·基勒那里见到的一样,他们首先看到了墙外,墙外的周围是护壕,最里层就是那些一动不动的黄蜂了。

广场上的快乐党徒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他们又一次发起攻击。有些甚至越过护壕去抓那些死黄蜂,刚才它们活着的时候可把他们吓得够呛。

可是他们刚触到黄蜂便大惊失色地连连后退,赶紧往护壕外爬。可有几个爬不上去就接二连三地昏倒在地。

“我可不会让他们轻松活下去。”马歇尔·卡马雷特冷冷地说,“你们这下该相信我的估计是多么准确,所以早就采取了相应的防范措施。哈利·基勒在切断电源的同时又自动打开了一个阀门,液态的一氧化碳经该阀门流进护壕,并立刻恢复了气态。由于它比空气重,所以总是在护壕里面。进到里面的人都会窒息而死,无一生还。”

“这些家伙太可怜了!”简·布拉松感慨地说。

“更糟糕的是我丝毫帮不了他们。”卡马雷特声明说,“对机器我也提前采取了保护措施。从今天早上起我就用液体空气代替了电站的电源。我这里的液化空气是足够用的,它便成了所有靠电运转的机器的动能了。瞧,机器还在运转,黄蜂再次飞起来了。”

黄蜂的螺杆又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转动起来,机器也恢复了正常运转。与此同时,快乐党徒们撇下倒在护壕里的同伴逃命去了。

马歇尔·卡马雷特的表情显得很神经质——他立即表现出一种异常的情绪波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又闪现出令人不安的光芒来。

“大家可以安心地睡觉了。”他说话的语气既单调又充满得意。

对旷野的呼唤

当马申内上尉离开巴尔扎克考察队时,内心十分愧疚,特别是离开那个叫简·莫娜丝的姑娘更是让他难过不已。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奉命急行军到了绥沟西克罗,因为他首先是名军人,军人就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完全的自我牺牲和绝对服从正是军人的气概所在。他们所服从的命令不一定能名扬天下,但总是以爱国主义思想为前提的。

尽管马申内上尉领着部下昼夜不停地赶路,可还是用了九天时间才走完了到绥沟西克罗的300英里行程。也就是说直到2月6日晚上他们才到达目的地,所以他只好等到次日清晨才向总指挥官舍金斯上校报到,并呈上圣·沃本的手令。

舍金斯上校把手令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越看越吃惊,越看越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安排太出人意料了!”他终于说,“竟然命令西卡苏的驻军到汀巴可图去?真是不可思议。”

“这就是说您没接到我们到来的通知,上校先生?”上尉问。

“确实没有。”

“送手令来的那个中士告诉我说,”马申内解释说,“汀巴可图发生了骚乱,图雷格也蠢蠢欲动。形势十分危急!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贻害无穷。”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呢,”上校声明说,“实际上佩罗上尉昨天才离开这里,你也许认识他吧?”

“我认识他,上校先生。我们两年前在同一个纵队服役。我们还曾在同一个房间里住过呢!”

“唔,他正好从汀巴可图出发去达卡路过这里,昨天才离开,我一点也没听他提起什么骚乱的事件。”

马申内上尉只好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对出现这种情况毫无责任。

“你没错,上尉,”舍金斯上校说,“我们不必为此事争得面红耳赤。命令明摆在这里,那就只有服从。可我也说不清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为这次远征他们费尽了心思,单是替那些马找马厩装备并收集足够的粮食和运载工具就用了八天时间,当初的命令是要他们把那些东西留在绥沟西克罗。因此马申内上尉一行直到3月2日才启程前往尼日尔河。

由于春季雨水特少,河里水位很低,他们的船一再搁浅。这样一来、他们在路上一直航行了两个星期,也就是到3月17号才到了卡巴拉——离汀巴可图港约10英里。

当马申内上尉向阿列格赫上校报到的时候,这位长官也和舍金斯上校一样感到惊讶不已。他声称当地没发生任何骚乱,他也从来没请求过增援;还说他无法解释圣·沃本为什么会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派给他100名士兵。

这件事实在有点蹊跷,马申内上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上了某个圈套。可是为什么要骗他?目的何在?答案似乎很明了:尽管有点不可思议,但伪造者的目的无非是想使巴尔扎克考察队失去保护,然后将其摧毁。马申内经过一番推理得出这一结论后,认识到自己责任重大,更想到莫娜丝小姐面临的威胁,心里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此时此刻,他全心身都充满了对莫娜丝小姐的牵挂。

到了汀巴可图,马申内上尉还是没了解到那个自称拉古赫中士的任何情况,就像他在绥沟西克罗时一样,似乎没有人认识这个拉古赫中士。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尽管圣·沃本上校自己在手令中提到过诸如苏丹自愿队,其他人谁都没听说过。这更加剧了他的担忧。

不过,当他们仔细查看上校的命令时,没有发现一点漏洞。除非有足够证据证明命令是伪造的,否则就该视为有效。于是马申内上尉和他的部下被安顿下来,并在有机会时将这份命令送给其签发人。只有他才能解释这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汀巴可图距巴科600英里,而且道路崎岖,要得到上校的回音并弄清事实真相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对马申内上尉来说,这段时间自然又显得格外漫长——一天到晚呆着,真是让人无聊得心烦。不过到了月底,皮里格尼上尉的到来使他喜出望外。他和马申内上尉在圣西荷时是战友,而且关系一直很密切。两人为重逢感到高兴,而且从那天起,马申内上尉长时间的郁闷才逐渐消失。

皮里格尼一听说战友的不安便不停地宽慰他。他认为伪造命令,并且逼真得骗过每一个人的想法是不明智的,并且说很可能是拉古赫中士把上校的动机理解错了,所以才出现了误传。至于阿列格赫上校所表现的惊讶也很好解释,在管理机构尚不完善的地区,误传命令已经不足为奇。

皮里格尼上尉奉命到汀巴可图驻扎两年,所以带了不少行李,确切地说应该是实验器材。要不是穿着制服,皮里格尼准会被人当成仆人的,因为他热衷于科学,不修边幅。于是他的朋友马申内上尉帮着他拆包。皮里格尼对当今科学界的难题了解得非常透彻,特别是那些和电有关的问题。在他和马申内的相处中,他擅长于研究,后者则擅长于行动。两人一静一动的性格差异常常带来不伤感情的争论,你管我叫“书耗子”,我管你叫“二流子”,非常随便,同时彼此也非常了解。马申内的好动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有教养、有见地且消息灵通的人;正像皮里格尼的好学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英勇好胜的军官一样。

几天后,马申内发现他朋友住处的院子里安了一种新装置。

“你来得正是时候,”皮里格尼大声说,“我正想给你看点有意思的玩意儿。”

“就那玩意儿?”马申内指着一些由电池、磁铁和一个装着金属粉末的小管子问。它的上方还竖着根几码长的铜杆。

“对,就是它。”皮里格尼回答说,“就是你眼前这些小玩意儿,也能立马创造出奇迹!这是个电报接收器,可是——请相信我——它是用于无线电报的。”

“他们已经谈论好几年了,”马申内很感兴趣地说,“现在问题解决了?”

“那当然!”皮里格尼兴奋地说,“在这个伟大的变革期间,地球上同时出现了两个发明家:一个是叫马可尼的意大利人,他发明的是将已知的赫兹波发射到空中的仪器……哎,你这个爱吹牛皮的人,有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当然听说过,”马申内回答说,“我还在法国的时候人们就谈论马可尼了。另一个发明家是谁?”

“是个法国人,叫布兰利博士。他发明的是接收器,真是天才创造了奇迹呀!”

“我面前这个装置是……?”

“就是接收器——一会儿工夫你就会明白它的工作原理了。布兰利博士注意到:铁在一般情况下的导电性能较差,而在赫兹波的作用下,铁分子相互吸引,其粘着力增强,其导电性变得格外好。看见这个小试管了吗?”

“看到了。”

“这就是粉末检波器,或者叫电波探测器,两个名称随便叫哪个都行。哎,能为你做示范可真是我莫大的荣幸!把这根装满铁粉末的管子插入由普通电池构成的电路里,由于铁的导电性能差,试管一插入,电流无法通过,那就自然而然把电路阻断了,明白吗?”

“这个我懂,那以后又该怎么办?”

“试管和这根铜线——也叫天线相连,如果有赫兹波传来,天线就可以捕捉到,试管也就成了导体,致使电路闭合,电流就能通过了。不知你这个二流子理解得怎么样?”

“我全听明白了,你这个烦人的书呆子。接着说吧!”

“这就是目前信号传入的地方。我在这里发明了一个新的装置,还没有别人知道,把它与布兰利博士的发明连接起来,电流就可以启动摩尔斯电码接收器,还可以用普通方式展开纸卷。与此同时,你看到的这个小锤子一样的东西敲打探测器,震动把金属粉末分开了,使之成为常见的非导体,电池中的电流也就过不来了,从而使摩尔斯接收器停止工作。你说纸上留下的不过是些小黑点?是啊。可是只要天线能一直捕捉到电波,这种小黑点就会成串留在纸上;电波一停,打印也跟着停下来,要等接收到下一个电波才会继续打印。也就是说我们得到的是一串不均等的点群,它们就是摩尔斯字母代码,即电报内容,任何一个收报员都可以看懂,就像看普通文字一样。”

“你能看懂吗?”

“这是我发明的东西,能看不懂吗?”

“可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同寻常的高级通讯设备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呀?”

“我还把电波发生器也带来了,我明天就会把它装起来。我对无线电报简直可以说有一种痴迷,而且一心想成为第一个把它装在撒哈拉沙漠的人。这就是我把两台装置都带来的原因。这种东西在世界上目前还很罕见,我敢肯定非洲至今还没有。想想吧!要是我们能直接和巴拿科取得联系……也许能和圣路易斯联系上呢!”

“和圣路易斯直接联系!……那不有点太远了吗?”

“不算远,”皮里格尼反驳说,“电板主要用于远距离快速联系!”

“这大概不现实吧!”

“完全可能,你这个被战争搞昏了头的老兵蛋子!你不了解当今世界科学技术的发展动态,我打算沿着尼日尔河做一系列实验。”

皮里格尼上尉突然停下不说了,眼睛瞪得老大,脸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像受了强烈刺激一般。那台布兰利仪器发出一阵微弱的嘎吱嘎吱的声音,皮里格尼那双训练有素的耳朵一下就听到了。

“你怎么了?”马申内吃惊地问。

他朋友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仿佛刚才被惊呆了。“动起来了,”他终于说,“那玩意儿继续在打着点!”

“什么?动起来了?”马申内上尉嘲弄他说,“我看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是在做白日梦吧!你那装置是非洲惟一的一台,而你又把它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不可能那么容易动起来,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皮里格尼上尉也不反驳,急忙来到接收器前。

“你竟然怀疑我的发明有问题?”他激动不已地反驳道,“不仅不是出毛病,我还能懂它的意思呢!”

“你看,马申内上尉的名字已经打在上面了。”

“我真怕你拿我来开玩笑。”

接收器停了,在两位军官的注视下静悄悄的。不过很快又传来了意义重大的嘎吱声。

“瞧!又开始了,”皮里格尼俯下身子,看着纸带大喊起来。“看,下面是你的地址:汀巴可图。”

“汀巴可图。”马申内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也被这种奇特的情感攫住了。接收器第二次停了下来。稍顷,打印纸带又转动了几下,又停了。

“简·布拉松。”皮里格尼大声读道。

“不认识。”马申内不由得松了口气,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有人在耍我们。”

“没有人敢这么做?”皮里格尼沉思地重复道,“那怎么会出现陌生人的名字,又开始了!”

皮里格尼弯下腰,字母一出现他就马上读了出来。

“请……火速……前来……营……救……简……莫娜丝………”

“简·莫娜丝!”马申内上尉嚷了起来,而且感到有点呼吸困难,赶紧把制服的钮扣解开。

“安静!”皮里格尼命令道,“关……押……在……黑域……”

嘎吱声第四次中断了。皮里格尼直起腰来看着他的朋友,后者的脸已经变得变得毫无血色了。

“你不要太悲伤,好吗?”他关切地问。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吧,”他痛苦不堪地回答说,“可是黑域,你听说过黑域在什么地方吗?”

不等皮里格尼回答,接收器又动了起来。他接着念道:

“北纬……十……五……度……五……十……分……”

接收器又突然停了,两位军官连忙弯下腰,等了半天,可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摩尔斯接收器“哑巴”了。

皮里格尼上尉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莫非在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地带也有一个无线电报爱好者?而且是个认识你的人,老伙计。”

他转过身,看着朋友苍白的脸,吓坏了。

“怎么了?”他问,“你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马申内上尉简单地向朋友解释了一下他难过的原因。如果说他看到自己的名字时稍稍有点惊讶的话,但当皮里格尼念出简·莫娜丝的名字时,他由吃惊变得十分冲动——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他认识简·莫娜丝,并且爱上了她。尽管他们双方谁也没提起过这种情感,可他惟一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当初,他三番五次地怀疑圣·沃本的命令,那种为她的处境忧心忡忡的折磨曾使他痛苦不堪。现在天外传来的神秘信息确认了他的担忧:简·莫娜丝身陷囹圄。

“她在向我求救,她在困难的时候想起了我。”痛苦中掺和着欣慰。

“嗯,很简单,”皮里格尼说,“你是非救她一把不可了。”

“我不会有半丝怀疑,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马申内激动得嚷道,“具体该怎样采取行动呢?”

“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皮里格尼告诉他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他们似乎挺安全的。”

“你觉得有什么用!”马申内又痛苦起来。

“是的。首先,莫娜丝小姐不是独自一人,因为她是绝对不会有无线电报发报机的,她那些同伴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她至少有一个保护者,这个保护者必然具备现代通讯设备,类似发报机一样的东西。你该相信我,他是个专家。”

马申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皮里格尼接着说:

“第二,莫娜丝小姐不会马上出事。因为她以为你还在汀巴可图,而她还会发电报给你,说明她知道你离她很远,不会立刻有回音。既然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给你发了电报,这就说明她在目前是极其自由的,并且有很大的活动空间。由此可见,即使她有危险,那也不是马上会发生。”

“去找上校吧,要他组织人马去营救巴尔扎克议员……和莫娜丝小姐。”

两个上尉立刻找到上校,把刚才的惊人事件告诉了他。他们还把摩尔斯接收器打印的纸带拿给他看,皮里格尼对电文作了详细的翻译。

“电文上不是没有巴尔扎克的名字吗?”上校提出。

“是没有,”皮里格尼回答说,“可莫娜丝小姐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谁告诉你她没有离开巴尔扎克议员呢?”上校反问道,“我很清楚巴尔扎克考察队的路线。我敢保证这次考察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纬度。考察队应该穿过瓦加杜古,谁都知道它的纬度是12度;然后在13度的撒耶结束考察。可是这个神秘的信息说的是15度50分——差不多都16度了。”

这番分析使马申内想起了什么。

“您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上校先生,”他赞同地说,“莫娜丝小姐很可能离开了巴尔扎克考察队。我想起来了,她曾想一个人朝北到离锡卡索上百英里远的地方去,然后抵达尼日尔河。”

“这样我们就不必那么紧张了,”上校严肃地说,“为了解救巴尔扎克先生,一位议员,一个官方考察团,派兵远征还说得过去;可要是为了莫娜丝小姐,纯属一种个人行为……”

“不过,”马申内冲动地打断上校说,“现在有种种迹象使我们怀疑我带来的命令是伪造的。如果是那样,巴尔扎克先生肯定也落到了那个取代我的流氓手里了。”

“也许……也许吧,”上校不无疑虑地承认,“要澄清命令是否伪造这一点就一定要等巴马科的回音了。”

“可现在情况十分紧急呀!”马申内焦躁地嚷了起来,“既然莫娜丝小姐向我们发出了求救信号,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遭难啊?”

“这不是遭不遭难的问题,”上校终于恢复了平静,辩解道,“她不过是被人抓住了,又没说别的。况且你上哪儿救她去?她告诉你黑域究竟在哪儿了吗?”

“她把纬度告诉我们了。”

“是啊,可是经度呢?唔,你是在远离锡卡索的地方离开莫娜丝小姐的吧?我想她不至于又回到西边吧。北纬16度可是得横穿马西纳,越过尼日尔河,那里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大漠。如果黑域在马西纳,我们就不会没听说过;既然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那恐怕就得到沙漠腹地去找啦。”

“那么,上校先生……”马申内还是试探地问。

“唔,上尉,说什么我也不能往那儿派人,否则就意味着为救一个人要用一、二百人的命才能换来。”

“根本不需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只要几个人就够了。”

“我可不这么想,上尉。尼日尔河两岸流传着一些谣传,你不会没听说过吧?那些黑人说有那么一个地方——谁也说不清到底在什么位置——有个恶名昭著的王国。既然谁都不知道黑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帝国的首府或城市之一。你电报上所指的那个纬度使这种说法更加可信了,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才有可能建立强权统治而不为世人所知。从‘黑域’的发音你应该联想到近期的历史?……索科托是英国的殖民地,离黑域可能的地理位置不远……这就更难了,就不是一般的棘手问题。总之,如果我说的情况是真的,那我就完全有理由认为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探险,不带足兵力去应付,随时都可能发生各种情况,那极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上校先生,那就是说您拒绝了?”马申内追问道。

“很抱歉,我必须这么做。”阿列格赫上校回答说。

马申内上尉还是不死心,像对知心朋友一样进一步向上司解释了他对莫娜丝的感情,仍然丝毫没有动摇上校的心;他又说自己带来了上百人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阿列格赫上校还是不动心。

“上尉,我真的替你感到非常难过,可我有权利拒绝。你的部下在这里可能没人要,可他们是人,我绝不能轻易拿他们的生命冒险呀!而且我们可以再等一等,看看莫娜丝小姐是否会再一次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既然她发过一次电报了,就很可能再发一次,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要是她不再发呢?”马申内反驳道,“电报是突然中断的,您让我怎么想?”

上校只是做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同时也表明他那无法改变的决定。

“我独自一人去。”马申内坚定不移地宣称。

“你独自一人?”上校重复道。

“是的,上校先生。您总不能不同意我请假吧……”

“正好相反,我更加不能同意了。”上校回答说,“你以为我会让你去冒险?你完全有可能有去无回的!”

“既然这样,上校先生,那我只好请求您发发善心接受我的辞职了。”

“辞职?”

“是的,上校先生。”马申内平静地回答。

上校没有立刻回答,很理解地看着自己这位情绪不很稳定的下属。

“上尉,”他像父亲一样开导说,“你该明白,辞职手续得经过上级长官批准才行,我根本无权接受。不过这件事真是该慎重考虑。先放一放吧,明天一早你来见我,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两位军官规规矩矩地敬过礼之后就退出了。尽管皮里格尼尽了最大的努力宽慰他的战友,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一回到营地,马申内便和朋友道了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感到自己的意志消沉,无法再压抑下去,于是趴在床上痛哭起来。

灾难

水力发电站断电间隔不太久——4月9日断的电,次日早上就恢复了供电。

实际上这一行动的受害者当中,哈利·基勒最为严重。一开始他还认为这一招很高明,结果是工厂所需要的能源被切断的同时,他所习惯的靠电能提供的种种服务也没了:耕种机械突然间停止了运行,用于将红河水抽进两座水库的泵也照样停了,而其中一个水库在厂区,红河水由这里流入另外一个坐落在黑色卫士区的水库。由于水是分开供应的,所以第二个水库两天内就干了枯,黑域顿时停水了。

天黑之后,既没有电灯照明,又没有其他照明方式,整个黑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这使哈利·基勒大为恼火,尤其是当他看到工厂里一直灯火通明,探照灯照常护卫着厂区时,更是怒火万丈。暴君怎么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于是在4月10日一早就恢复了供电。同时他还给马歇尔·卡马雷特打了个电话。其实,卡马雷特正在和避难者们谈论此事。

像上次一样,他们也只听到工程师哼哼哈哈的,很少说话,所以旁听的人不大明白。最后只见他轻轻地挂断了电话,又像前一次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卡马雷特把哈利·基勒的意思简洁地告诉给客人:对方要求和他通过谈判达成协议,对方恢复供电,工厂保证黑域的需求。不过这一协议只是暂时性的,没有从根本上彻底解决问题;其他方面还得靠武力解决,因而显得不伦不类。哈利·基勒还特别强调要他交出“犯人”,而他坚决拒绝。谈到最后,哈利要求工程师提供直升机所需的液体空气。以前每次完成飞行后,直升机的油箱就空了,总是到工厂来补充。现在连一滴燃料都没有了,飞机根本无法行动。

马歇尔·卡马雷特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因为他也担心自己的动力源是否够用;况且他也不愿意使敌人拥有像直升机这样强大的武器。暴君一听,暴跳如雷,赌咒发誓要把工厂里的人统统饿死。工程师正是在那时撂下电话哈哈大笑的,因为这些威胁根本难不倒工程师。

听的人可不这么想:如果说工厂真的坚不可摧,那也是因为有卡马雷特设计的种种防御工具。但是在攻击型武器方面,工厂似乎一无所有,而且即使有,卡马雷特一时也不一定使用。这样一来,这种情形就可能没完没了地僵持下去,但终有一天饥饿会迫使工厂方面投降的。

巴尔扎克把他的担心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卡马雷特,后者耸了耸肩。

“给养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他似乎胸有成竹地说。

“你给我说具体一点,到底能再坚持几天?”

卡马雷特做了个含糊的手势,说:

“也许15天,也许三个星期。不过这并不重要,我们正在赶造一架直升机,48小时内即可完工,后天晚上,也就是4月12日凌晨4点试飞。因为天没有亮,到时你们可以全部出来观看,宫殿方面发现不了。”

这可是出乎囚徒们意料的特大喜讯。有了直升机,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但是直升机能使他们最后得救吗?

“厂里有100多人,”巴尔扎克指出,“不管机器多么庞大,要想装下所有的人也一定很困难?”

“不包括飞行员,一次只能载10人。也不算太糟啊。”

“太好啦!”巴尔扎克赞同地说,“不过只有一架,也够难办的了。”

“确实是,”卡马雷特回答说,“到撒耶的行程大概200英里;到汀巴可图大概450英里,但后一条航线比较安全。为了避免空中鱼雷的攻击,我们只能在晚上飞行。48小时内可以跑三趟撒耶,或者跑两趟汀巴可图。我估计工厂总人数大约100多,包括妇女儿童。按照第一条航线需要五天才能全部送出去,按第二条航线需要不到八天时间。”

对被围困在这里的人来说,一天的时间似乎比一年还要长。工厂的围墙挡住了宫殿方面的视野,所以他们通常以在菜园里散步来消磨时光。彭辛先生更是从早到晚地泡在那儿,时而弯下腰来,量一量各种各样植物的尺寸;时而用一架精密天平称一称其重量,并一一详细记录在案。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还在搞这些名堂。”弗罗伦斯把专心致志的彭辛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的工作,弗罗伦斯先生。”彭辛郑重其事地回答说。

“又是统计?”弗罗伦斯惊诧地问。

“还能是什么呢?我正在算尼日尔湾能养活多少人。”

“哈!总是关于这个湾。”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说,他对同伴的这项工作不屑一顾。“可照我说,我们很可能已经不在那个著名的湾了。”

“凭什么我们不能模拟呢?”彭辛一副学者腔调地宣称。

“一起纵欲狂欢的马屁精们!”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维克多·雨果的讽刺诗“夏帝蒙”中为了押韵插进去的句子,阿梅迪尔·弗罗伦斯一听就知道准是夏托内医生。

“你们在干什么呢?”这位心地善良的伙伴背诵完诗句后问道。

“彭辛先生正在解释统计的技术,”弗罗伦斯语气庄严地说,“请接着说吧,彭辛先生。”

“很简单。这是些菠菜,占了约4平方英寸土地;再往前一点你们可以看到一片花椰菜,占地约16平方英寸。我已经随意挑选了100种植物进行测量,并一一记下它们的平均占地面积;我还量了它们每天的生长量,比如这棵莴苣,准确地说从昨天到今天就从61.7谷增加到80谷。简单地说,我已经用数学的方法确定了其平均日生长率为每六十四分之九平方英寸0.339谷。”

“真够神奇的!”夏托内医生目不转睛地大声说。

“确实很神奇,不是吗?这类科学探讨总是那么引人入胜!”彭辛直起腰来说,并且又开始统计该地区能出产的粮食总量。“每天12,012,000吨,或者说每年10亿吨。”

“只要算出养活1个人所需的食物量,求出尼日尔湾能养活多少人就太简单了?”彭辛先生镇静地总结道,“我们要学以致用,随时准备想方设法脱身。”

“多谢您了,彭辛先生。”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和医生异口同声地说完就走了,留下统计员独自在那里继续他的研究。

10日和11日真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挨过去的。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单调乏味的生活节奏。那天下午大约5点钟左右,有人向卡马雷特报告说:负责从红河往上抽水的那台水泵失灵了。

工程师赶到现场,发现水泵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空转。他估计是活塞损坏了,导致与气缸筒配合不好。于是他叫人取出活塞,一看确实如此。不过他认为这是小故障,他有把握在48小时内就能完成。

次日黄昏时分,焦躁不安的等待终于结束了。尽管离马歇尔·卡马雷特宣布的试飞时间还很早,但是谁也不会愿意错过这次机会的。马歇尔·卡马雷特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当大家赶到菜园时,工人们已经早早将直升机运到了外面的广场,准备就在那里试飞。

工程师爬上直升机的平台,启动了发动机。过了几分钟,旁观的人有点等得不耐烦了,有的人甚至担心机器是不是出了故障。不过这种担心很快就消失了,直升机突然轻盈地腾空而起,展开双冀,在空中滑行了一圈;然后又轻松地回到了出发点。第二次马歇尔·卡马雷特带了10个人再次升空,并绕着菜园子飞了三圈。试飞成功了。

“今晚9点第一批准时出发。”他走下平台宣布说。

一听到这个消息,人们将以前所有的烦恼——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几个小时后,这场噩梦就该结束了,他们将重新获得自由!他们互道祝贺,互相祝福。机械师们则忙于将直升机覆盖起来,准备好晚上飞向汀巴可图。工厂里的人要全部运出需要好几天时间,因此日常工作还不能中断。当天完成了水泵检查工作,结论是根本没有坏,故障原因待查。目前的工作是重新组装水泵,恢复正常生产。

晚上8点半,天色完全暗了。马歇尔·卡马雷特终于发出了出发信号,哈利·基勒的八名囚犯和两位工人的妻子是第一批。他们将由一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送到汀巴可图。他们早就等在园子里了,12位技师接到上司的命令立刻朝机库走去,打开了库房门……

就在那时,灾难发生了。

门刚刚推开,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机库应声坍塌下来,库房和直升机同时毁坏。除了一堆废墟,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这次爆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对被围困者来说,这无异于天上突然降下的自然灾难。直升机毁了,几乎片甲不留,地上除了碎片还是碎片。

“里戈得,”卡马雷特平静地说,“清理现场,我们一定要把爆炸原因查清楚。”他那种平静的语气即使在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下也没有丝毫改变。

大家一齐动手清理废墟。人手多,进展也就快。还不到1l点,那块地方就整理得差不多了,结果发现地下有个很深的坑。

“那一定是炸药,”卡马雷特冷冷地说,“它是怎么落到这里的呢。”

碎石块上的斑斑血迹表明在爆炸中有人伤亡,于是大家又像刚才那样继续清理周围的废墟。半夜时分,他们惊恐地发现了一只被炸飞了的胳膊——是个黑人的;接着是一只手,像是猛然撕裂的样子;最后是那个脱离尸体的脑袋。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像所有过硬的新闻记者那样,一直专注地看着他们的清理工作。这时他立刻认出了那个令人恶心的丑恶面孔。

“托摩基!”他毫不迟疑地叫出声来。

他向卡马雷特解释了那家伙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他又一直在充当什么角色;他是如何背叛布拉松小姐而投靠哈利·基勒等等。这实际上也就解释了一切:托摩基是爆炸的直接起因,他也成了这次事故的牺牲品。剩下的问题就是要查明他是怎样进入场区的。既然他能进来,别人也可以从同一途径进来。查明这一点就可以用计设下埋伏,对破坏者一网打尽。

为此,马歇尔·卡马雷特命令将托摩基那支离破碎的尸体扔到厂区墙外的广场上,哈利·基勒的人是不会看不见的。他们由此可以清楚知道进入厂区一定有危险。

清理工作仍在继续。工人们排成一行,把碎块一一递到菜园里码成一堆。机库的其余部分也一点点显露出来了。

“又一个他们的人!”有个工人突然叫起来。

马歇尔·卡马雷特走过去,看见碎片中露出一只脚。几分钟后,整个身体被拖出来了——是个奄奄一息的白人,其肩部被坍塌的机库砸伤了,伤势很重。

夏托内医生弯下腰看了看,说:

“他极有可能活下来!”

大家把他从废墟里抬到夏托内面前,医生则开始施行急救。如果能让他说话,他们就一定能查清这次事情的真相。

“那也得他愿意说才行啊。”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说。

“我自有办法让他开口。”马歇尔·卡马雷特咬牙切齿地说。

清理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至少可以肯定废墟里不会再有人了。于是马歇尔·卡马雷特叫大伙儿住了手,回去先休息一下。

工程师自己和他的客人们随后也离开了灾难发生现场,朝各自的住处走去。走了没几步,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停下脚步,问卡马雷特:

“请问先生,现在直升机没了,我们还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再造一架就是了。”卡马雷特回答说。

“还有原材料吗?是否缺少配件?”巴尔扎克问。

“当然。”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造好?”

“至少也要将近两个月时间。”

弗罗伦斯非常失望地“哼!”了一声,然后低着头,便若有所思地走了。

两个月!……而食物只够两个星期!

记者试图寻找摆脱这一困境的办法。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有了个主意

4月13日的早晨和前一天对于囚徒们来说简直有着天壤之别!昨天,囚徒们还满心欢喜,为即将摆脱困境而欢欣雀跃;今天,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他们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他们一整夜都无法入睡,大部分人从各方面考虑整个事态的发展变化,结果发现无法克服所面临的困窘。

包括马歇尔·卡马雷特本人也一筹莫展。除了再造一架直升机外,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弥补这种损失。可是将希望寄托在要耗时两个月的直升机上,不太现实,因为食物仅够两星期,这连他自己也很清楚。

经过再三考虑,结果发现逃生的机会远不如他们想象的多。仔细清查了库存食物和菜园里所有产品后更让他们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给养并不能维持15天,而是九天或者10天!也就是说他们在4月结束之前就会受到饥饿的煎熬。

为了尽可能推迟无法避免的不幸的到来,他们决定立刻开始定量供给。如果说他们无法逃避命运的摆布,至少可以延长生存时间,多想一些可行的办法出来。

13日上午,大家都投身于给养的清点,并开始按马歇尔·卡马雷特的命令赶制另一架直升机。虽说直升机获救的希望不大,可他决心已下。大家忙忙碌碌,直到下午才顾得上审问那个从废墟中救出来的人。

午餐只是吃了一些点心,喝了点水。吃过饭后,卡马雷特在客人的陪同下来到受伤的犯人处。正是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中的恶棍使他如今面临种种威胁,一定要他付出昂贵的代价。夏托内医生说他的状态基本恢复正常,可以接受审问了。

“你是什么人?”卡马雷特问。这个问题似乎毫无意义,可实际上他正在按部就班地实施他周密的计划。

那人没有回答。卡马雷特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答话。

“我警告你,”工程师慢声细气地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这一威胁不但没能让对方开口,反而使他一撇嘴,满脸带着讥讽而挖苦的嘲笑。仿佛在说:让我开口要比登天还难,你们面对的可是个精力过人的人。

卡马雷特耸了耸肩,似乎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只是把四块小金属片分别放到这个不驯服的家伙的大拇指和脚板下,然后把它们和一些线头连接起来。一切准备停当后,他猛然按下一个开关。

那家伙立刻缩成一团,样子可怕极了:脖子上动脉外突,像要爆裂一样;涨成紫色的面孔表明他正经受着极度的痛苦。

几秒钟后,卡马雷特便关掉了电源。

“感觉怎么样,是否愿意开口?”他问对方。

那人还是闭口不说,他一看就说:

“很好!那就再来一次吧!”

电路再次接通,刚才那种情形又呈现在他们眼前,不同的是比上次时间长了,运动也剧烈多了。犯人脸上满是汗水,翻着白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像铁匠铺里的风箱似的。

“怎么样?还不愿意说吗?”卡马雷特又切断电流问。

“我说……我说!”那人精疲力竭,连连回答。

“真是太棒了,这才叫刺激!”卡马雷特大声说,“叫什么名字?”

“弗尔格斯·大卫。”对方回答。

“这哪是名字,这分明只是两个姓而已!”卡马雷特反驳道。

“在黑域,人们都这么叫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真名叫什么。”

“你给我说没关系,我会为你保密的。”

“丹尼尔·弗莱斯。”

“国籍?”

“英国。”

丹尼尔·弗莱斯——这才是他的真名实姓——他似乎铁了心要尽可能简洁地回答所有问题,就像他刚才决心保持沉默一样。

“好了,我的孩子,”卡马雷特说,“我现在想了解点别的。如果你拒绝回答,我仍然要玩刚才那种游戏。你愿意说实话吗?”

“我非常愿意。”受伤的人回答。

“首先,你在黑域的职位是什么?扮演什么角色?”

“参谋。”

“真的是参谋?”卡马雷特反问道。

工程师竟然连这都不知道,这使弗莱斯大感吃惊。不过他还是解释说:

“他们把哈利·基勒政府里的人统统叫做参谋。”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么你也一定是政府主要成员之一喽?”

“是的。”

“那你早已就认识哈利·基勒?”

“是的。”

“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在布拉松的考察队里认识的。”

简听了一抖。命运又给了她一个证人。

卡马雷特又问道:

“你既然在布松拉的纵队里?我怎么不认识你?”

“我想一定是我变了。”弗莱斯随机应变地回答说,“我当时也和您在一起呀,卡马雷特先生。”

简再也忍不住了,插话说:

“请原谅,卡马雷特先生,您能让我和他说几句吗?”

在得到卡马雷特的同意后,简问:

“既然你属于布拉松的纵队,那哈利·基勒来的时候你准在场啦?”

“在啊。”

“布拉松上尉为什么要那么热情欢迎他?”

“我对这件事确实还不知道。”

“你是否认为哈利·基勒从到的那天起就成了实质上的指挥官?”简接着问。

“一点没错。”弗莱斯回答。竟然会有人问起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这令他非常吃惊。

“也就是说,布拉松的纵队是听命于哈利·基勒才犯下了种种罪行,最终被人消灭了?”

“是的。”弗莱斯表示同意。

“那么,布拉松上尉和那些犯罪行为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对。”

“听到了吧,先生们?”简转向同伴们反问道。

“那么布拉松上尉为什么要让位给哈利·基勒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弗莱斯不耐烦了。

简一看对方说的像是真话,也就不再追问。

“可无论如何你得告诉我:你知道布拉松上尉是怎么死的吗?”她换了个话题。

“哦,……还不是在反抗镇压的时候,”弗莱斯以毋庸质疑的口气说,“有许多人与他同时死去。”

简叹了口气。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澄清,可这样盘问下去也不一定就能得出结果。于是转向卡马雷特说:

“谢谢您,先生。我的问题结束了。”

工程师马上接着刚才中断的地方继续盘问。

“先告诉我,哈利·基勒是怎么弄到那些来修建城市的黑人的?”他问。

弗莱斯瞪大了眼睛。怎么还问这种问题?老天爷!难道刚才受折磨就是为了要他回答这种问题不成?

“这不是明摆着吗?”他说,“从村子里呀,只有到村子里才能找到工匠,这还难理解吗?”

“是不难,但你还没有说清楚呀!”

弗莱斯耸了耸那边没受伤的肩。

“这种把戏!好像你一无所知似的!”他说,“沙漠地带无法走过来,只有通过水运或空运!”

“啊!……”卡马雷特惊呼,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你们开始需要的那些机器是哪里弄来的?”

“不管怎样,它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弗莱斯反唇相讥。

“难道是从欧洲大陆运过来的?”

“当然是。”

“那又怎么运到这儿来的呢?”

“自然不会自己飞来……哎呀,卡马雷特先生,这些问题简直太可笑了!你以为是怎么运?当然是用船啦!”

“卸在哪儿?”卡马雷特继续平静地问。

“在科隆那。”

“可科隆那离黑域还有那么远的距离!怎么运到这儿?”

“骆驼、马和黑人。”弗莱斯简洁地回答,那样子眼看就要没耐心了。

“路那么远,我想一定有不少黑人累死在路上吧?”

“不计其数!”弗莱斯咕浓着说,“我记那些死的人数有什么作用?”

卡马雷特又问另一个问题了:“这些机器得花不少钱吧?”

“管它花多少钱了,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弗莱斯觉得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所以嚷了起来。

“那就是说黑域有足够的钱购买这些机器了?”

“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能办成事吗?”

“你知道这些钱的来源吗?”

这下可真让弗莱斯不耐烦了。

“你什么时候才不这么耍着我玩哪,卡马雷特先生?”他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这些问题你比我清楚多了!还有什么可问的?你制造直升飞机是作什么用的,你比我清楚!他们隔三差五地把哈利·基勒和他的同伙送到比绍沟群岛,然后由机动船带着他们到欧洲转上一圈再回来,多半是在英国。莫非还要我来告诉你欧洲有的是银行、老财主等等?值得拜访的人多着呢!……自然是不请自来的拜访啦。他们拜访完就回到这里,谁也没见过他们,而且没有人认识他们。”

“这种旅行经常吗?”卡马雷特羞愧得满脸通红地问。

弗莱斯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说:“好啦,好啦,既然你喜欢就只管问吧!……”他喃喃地说,“那要看形势如何——每年三到四次吧。”

“最近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最近一次?”弗莱斯一边重复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让我想一下!……大概是四个月以前吧,或者是四个半月前。”

“上次拜访的是什么人?”

“这还确实不太清楚,”弗莱斯回答说,“因为上次我没去。我想大概是一家银行吧。不过我倒确实知道我们的运气从来没那么好过。”

马歇尔·卡马雷特沉默了片刻。他脸色发青,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最后问一句,弗莱斯,”他说,“你们抓来干活的黑人有多少?”

“保守估计,最少也有4000人。”

“其中女人有多少?”

“三分之一多一点,也就在1500人左右。”

“你们是否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把这些女人劫到这里来的呢?”

“哪里,”弗莱斯用很坦然的口气说,“现在不是有直升机了吗?”

“唉!……”卡马雷特一声长叹。他思考了一小会儿,接着说,“你们怎么进厂的?”

弗莱斯第一次犹豫了。终于问到要害了!他恼火透了,可又不得不回答。

“从水库里。”他不再多想地回答。

“水库?”卡马雷特惊奇地问。

“是啊。前天河上的水闸关了,所以你抽不到水。宫里的水库干了,厂里的也干了。工厂的水库通过广场下面的一根管道和宫里的水库相通。托摩基和我就是从那根管道里进来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工程师对水泵的故障还没太在意,只不过让人重新装上了,这会儿运转完全正常了。现在他才明白哈利·基勒为什么再度打开了水闸,让水流正常:由于托摩基的惨死使他彻底改变了主意。他原以为是厂里的防御武器导致了托摩基的死亡。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先回去吧。”卡马雷特说。他的思想已经集中于他所感兴趣的事情上去了,无心再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13日那天就这么慢慢地耗过去了;14日又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围困的形势依然严峻,所见之处,上游的码头上、广场上和环形马路四周布满了快乐党徒的岗哨。现在想逃走似乎已经不可能了,而且事态丝毫没有改善的迹象,仿佛只等着被困的人饿得投降了。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脑海中全是这种走投无路的想法。自从直升机被毁以来,他就一直在寻求摆脱困境的途径,但因无计可施而大伤脑筋。到14日晚间,他总算有了个主意。从各方面看,这办法似乎有一线希望。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和通伽内医生长谈了一次,然后带着同伴一起找到卡马雷特,说有要事和他商量。

卡马雷特审问了弗莱斯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现在还在里面。他独自回忆着那些被揭露出来的残酷事实,估算着由此造成的恶果,感到自己仿佛大难临头,头晕目眩。

他了解了全部真相:黑域是建立在暴力之上的,并用暴力、掠夺和谋杀维护其统治的;欧洲和非洲全部成了哈利·基勒及其同党的掠夺场所。而他,正是靠这些丰厚的收入,才得以实现他的梦想,垄断了沙漠王国。这一切他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了!他不忍心看到这些暴行。更可憎的是对巴尔扎克和平考察队的可耻偷袭——他明白了一切。

他深感自己也陷入了不可告人的罪恶行径当中。虽说他并不知情,但是他为这些犯罪行为提供了种种便利。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在过去的10年中包含着罪恶感的时候,一种真正的恐惧袭遍全身,使他已经不甚稳定的理性逐渐丧失。他对这座叫黑域的城市也开始一点点憎恶起来,可这又是他亲手创建的,是他心血的一部分;是他创造的奇迹才铸成了金字塔之巅峰!那么,其臣民所犯的罪行到底该不该受到惩罚?这座制造了种种罪恶的城市该不该受到指控?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和同伴们找到卡马雷特时,他还一动不动地半躺在一张扶手椅上。他目光呆滞,一副精疲力尽、毫无生气的样子,仍然沉浸在那些令人沮丧的念头中。估计近两天,他滴水未进。

这种状态下的卡马雷特对弗罗伦斯来说毫无益处。他要的是过去那位发明家!他吩咐通伽内医生去找来些食物,卡马雷特顺从地吃了,不过并不象饿得很久的样子。吃过东西后,那张没有颜色的面孔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之所以把大伙儿召集起来,”弗罗伦斯解释说,“是因为我突然有了个想法,可以帮助我们摆脱目前的困境。这个想法就是有效地联合身边一大批人。”

“怎么联合?”巴尔扎克和夏托内医生立刻问。

“奴隶区的黑人。”弗罗伦斯回答说,“不算妇女,黑人总数不少于4000人。他们一旦获得自由,一定会尽全力相拼。我认为他们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是一支有生力量,”巴尔扎克赞同地说,“不过这些黑人没有武器,而且他们对目前的处境和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

“正是因为如此,”弗罗伦斯说,“我们才要和他们取得联系,并且让他们武装起来。”

“谈何容易!”巴尔扎克说。

“也许不会太难。”弗罗伦斯回答说。

“真的?”巴尔扎克问,“先不说武器,先选一个比较称职的联络人。”

“一个像他们一样的黑人呀!通伽内。”

“他怎么到那边去呀?你也知道工厂被封锁住了。只要他一露面,准会遭到一连串子弹的袭击。”

“所以他决不能从门口走出去,”弗罗伦斯解释说,“而且即使走出去了也帮不了我们。工厂对面是白人区,而他要去的是黑人区。他只能采取迂回曲折的办法——先趁黑夜隐蔽到耕地里,然后混进干活的黑人群里,随他们一起进城。”

“那他还必须要越过环形马路和围墙?”巴尔扎克反对说。

“也可以从下面穿过。”弗罗伦斯转向马歇尔·卡马雷特说。

可卡马雷特沉浸在他的思路里,认为自己的方法才是可行的,不想听弗罗伦斯说的话。

“卡马雷特先生,”弗罗伦斯问道,“是否可以在工厂的围墙和城市地下挖条隧道,穿过环形马路通到外面的农村。”

“当然可以。”卡马雷特满有把握地说。

“要多长时间?”

卡马雷特想了想。

“如果用普通方法,即用人工来挖隧道,那就太慢了。”他说,“不过可以用我刚刚想到的一种机械来挖,时间就会大大缩短了。这种机械对沙质土壤最合适不过了。从设计到制造到使用,需要两星期吧,足够了。”

“那就是说你可以在这个月底完成任务喽。”

“那当然。”卡马雷特肯定地说。

一旦有人向他提出什么问题要他解决,卡马雷特立刻就恢复了常态。他的脑筋转得特别快,像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挖隧道需要多少人,”弗罗伦斯接着说。

“要很多。”卡马雷特回答说。

“那些用不上的人——他们能在此同时赶制出三到四千把武器来吗?”

“这种武器?只要不是用弹药的武器都行。”

“长矛、刀、斧、大头棒,随便什么形状的,只要能用来刺、砍或打就行。”

“这一定能做到。”卡马雷特肯定地说。

“你能不能在必要的时候把这些武器运到奴隶区而不被哈利·基勒的人发现呢?”

“这恐怕不太好办,”卡马雷特静静地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又肯定地回答说,“只要那天天色黑就行。”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终于喘了口气。

“那我们就得救了!”他大声说,“要知道,卡马雷特先生,通伽内医生将从隧道出去,先在出口处等着干活的黑人回来。随后他就会混到他们中间去,做他们的工作和他们一起回到城里去,并计划当晚组织一场暴动。那些可怜的人早已都受够了。只要给他们武器,他们会迅速响应的。你得马上行动起来,卡马雷特先生。”

“我已经干起来了。”这是工程师惟一的回答。的确,他已经在图板前工作起来了。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这一大胆的设想大大鼓舞了被围困的人们。是啊,他的主意的确不错:不向那上千名自然同盟军求救就会错过一次最有希望的求生机会?他们也是被囚禁在红河那边的呀!至于说和他们取得联系,在得到了卡马雷特的确认后,谁也不怀疑这方法是可行的。在这方面,卡马雷特已经多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从第二天起,制造直升机的工作停了下来,所有人手按不同的分工都派上了用场:有些人在锻造和磨尖武器;一些人在制造卡马雷特构思的机器;还有一些人在掏空一根不知道派什么用的树干;剩下的人则在宫殿方面看不到的地方挖坑,并且进展很快。

到4月21日,坑深已达30英尺。卡马雷特认为能容下机器了,于是开始用机器挖掘一条横向通道。他发明的装置是一根15英尺长、4英尺宽的钢锥体,其表面沟纹交错,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螺钉。一台电动机把它的尖头朝松软的土层里推进,像螺丝那样直往里钻;沙子通过特制孔涌出锥形体,然后通过挖好的深坑运走。

等这根巨大的“螺钉”完全没入土层但还没被埋没时,他们置入了另一根同样大小的圆柱体,用螺旋千斤顶顶进去。隧道完成的时候,圆柱体便形成了150英尺长的地下金属隧道。

待横向挖掘完成后,他们将调整带孔锥体的方向,使其口朝上;接着再装进一个尺寸稍小的锥体,并把它朝上顶,使之抵达地层表面。

上述工作复杂极了,可卡马雷特只在关键情况下才到场,而且一脸阴郁。一解决完问题就马上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

隧道终于按原计划如期完成了。

4月30日黎明时分,150英尺长的横向管道完成了。大家又重新换上一个锥体,一分钟都没耽搁,因为按规定是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

隧道完成得正是时候:从4月27日起——也就是三天前——就出现了食物短缺问题。已经十分有限的配给再次减少,一部分干重体力活的人已显得少气无力。

平时脾气再好、心境再平和的人在面对生活困难时,在忍饥挨饿时也会变得粗暴起来的。员工们的道德水准渐渐降低,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时不时还出言不逊。他们以前对头儿心怀敬畏,甚至觉得他有超自然的能力;而现在他们显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对他的那种盲目崇拜。尽管他是个天才,可这位“魔术师”亦无法使他们逃脱饥饿的威胁,这无形中损害了他的声誉。

更严重的是谣言四起。究其根底,不过是在与宫殿方面的对峙刚刚开始的时候,卡马雷特在对简·布拉松的介绍中说的几句话。那时人们并没把哈利·基勒对简的倾心当回事,认为只不过是他寻求开心的一种方式罢了,和他的其他行径没多大区别。随着事态的日趋严峻,随着磨难的升级,尤其是在饥饿的困扰下,人们逐渐开始注重哈利·基勒的意愿了——尽管这时他很可能早忘了自己喜欢她。然而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难以消除了,而且还像人们熟知的水晶现象一样——把其他人的思维也吸引住了。

到了这会儿,工人们已不只是在议论,而是认为只要能拯救生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他们之所以受饥饿之苦、遭围困之难,完全是因为布拉松小姐太漂亮了。只要她站出来作出奉献,一切便会恢复平静。他们还认为得有人站出来,指出为救一个人的性命而牺牲100多人太过分、太荒唐。

简意识到了工人中这种看法的改变。从她听到的只言片语,从她经过某个车间时注意到的敌视的目光中,她感到他们由保护她而渐渐转为不喜欢她了。她先是为此感到惊讶不已,最后终于明白了他们把目前所面临的险境归罪于她了。

尽管简自己也认为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可她难免受到人们一致认同的看法的影响,也渐渐觉得只要她现在去向哈利·基勒投降,这种献身行为一定会使被围困的人们重新获得自由。

毫无疑问,要她和一个怀疑是谋杀其兄弟凶手的人共同生活会有多么恐怖!不过即使工人们对她的责难没有充足的理由,无论这么做有多么害怕,她还是有责任这么做的。假如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她还是只有通过死来逃避现实的。

她被这种想法打动了,她毫不保留地将此想法告诉给周围的人。她责备自己胆小怯懦,说只要哈利·基勒答应放过其他人这个条件,她就把自己交给他。可怜的圣·伯雷一听就肝胆俱裂地痛哭起来。

“你这么做不是想侮辱我们大伙儿吗?小姐。”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正色说,“让一个弱女子献身去救那么多男人的生命实在是不值得,更何况哈利·基勒这个人如此残暴。就算他接受了,我敢肯定他不会守约。”

巴尔扎克、夏托内医生乃至彭辛都同意阿梅迪尔·弗罗伦斯的看法,简只好放弃她这个慷慨而荒诞的计划。

现在隧道也挖好了,简的提议就更没有必要了。通伽内在几个小时后就会从这里逃到外面去,并肯定会在第二天发出暴动信号,解救被围困的人。

30日下午,那根小一点的锥体也安置停当了;日落时分便开始了竖井的挖掘,一刻也没有耽误。午夜前管道通了,忠诚的通伽内在黑暗中倏然消失了。

竖管接着就被抽了回来,随即坍塌的沙土完全填没了洞口,地面上留下了许多一时搞不清的痕迹,但没有其他任何线索能说明这是什么印记。围攻者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些痕迹和远在150码外的工厂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黑域城的规划比较精确,工厂靠红河上游部分正好对着隔离白人区和黑人区的围墙的某个角落。通伽内将在条件成熟时从那个角上发出运送武器的信号。因此从5月1日晚上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点上了。卡马雷特在房顶最靠近红河的地方搭起了脚手架,以便让人们爬上去看个清楚。

头一个晚上自然是白等了,因为即使通伽内成功地逃出去了,那也还没到黑人区,这是意料中的事。更何况他还需要时间向黑人同胞解释事情的真相,说服他们,征得他们同意才能组织暴动。

第二天还是没有信号,厂里的人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天晚上月亮太亮,不适合运送堆放在脚手架上那些武器,以此宽慰自己。

可到了5月3日,厂里的人愈发坐卧不安了,因为那天晚上没有月光,浓云密布,一片漆黑。通伽内没能按计划行动,这使得形势变得严峻了。所剩食物也已全部吃光了,再过两天,最多三天,他们必须在成功和投降之间作出选择,否则只有饿死。

对堡垒里的人来说,5月4日漫长得简直没有尽头。人人都极其烦闷地渴盼着黑夜的来临。但是那晚还是没有得到信号。

5月5日仍没有丝毫变化。饿了两天的人们,肚子咕咕直叫;车间里一片狼藉:工人及他们的妻儿都依偎在工厂的墙角里,如果再过48小时还是这样毫无动静,那就只好投降,束手就擒了。

他们成群结队,互相谩骂,对通伽内的指责更是毫不留情,说他早忘了这帮难兄难弟了,还说那些黑人要是关心他们的处境如何才是个大傻瓜呢。

简路过一群人,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于是站下来听个明白。在那群人中间,有个工人正和一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那男人嚷嚷道,“现在不管他们怎么想,可为了那个小女人要我们大伙儿都这么受苦也太过分了!假如是我的女人!……”

“你那么说就不害臊?你有没有良心?”女人质问道。

“害臊?……简直在开玩笑,娘儿们!……我家里也有孩子啊!他饿得哇哇直哭啊!”

“我不也有孩子吗?”

“你或许觉得他饿死更好,那是你的事。要是明天我们还这么呆在这儿,我一定要去找头儿。我会去这么对他说的,谁也别想拦住我!我不能光为了她困在这儿。鬼也知道不值得。”

“你这个胆小鬼!”女人不无尊严地大声说,“我也有孩子,可我宁愿让他们饿死也不会做出这种丧失良心的举动!”

“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理由,明天再说。”那男人结束了争执。

简·布拉松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这么说,他们就是这样公然指责她的,就是这么看待她的——这些不幸的人一直把她视为他们苦难的惟一缘由!这简直让人受不了!她屈服了。可她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明白这种做法是行不通的呢?

5月5日就这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一分钟一分钟地艰难熬着。太阳下山了,夜幕降临了。这是通伽内出发后第三个乌云笼罩的夜晚了,四周一片漆黑。那个黑人会不会利用这种绝好的时机发出他们盼望已久的信号呢?

尽管工人们不再抱任何幻想,所有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盯住了应该发出信号的那个角落。7点、8点、8点半,工厂的时钟一次次报时。信号还是没能按照人们的意愿出现。

8点半过了那么几分钟,焦虑不安的人群中产生了一阵颤栗的骚动。通伽内没有抛弃大家!黑人区的墙头终于发出了运送武器的信号!这时人们把欢呼化作了动力。

他们马上行动起来:卡马雷特指挥工人将一个形状奇特的东西搬上了脚手架。那是一门木质大炮,只不过没有轮子而已。他们将射弹装进用树干制成的膛道,然后用强大的压缩空气将之喷射出去。

射弹的重量、压缩空气的用量、大炮的瞄准、粗绳子的位置和形状全是卡马雷特亲手设计的,并亲自操作发射的全过程,只是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射弹带着一根系在锚爪上的钢缆无声无息地穿过码头、红河以及快乐党徒区的上空飞向黑人区。如果一切顺利,锚爪应可攀在黑人区的墙头上。成功与否,就看锚是不是死死抓住了墙头?

卡马雷特轻轻拉了拉钢缆的滑轮。滑轮立刻作出了反应,卡住了!设计成功了!真的!现在,堡垒和奴隶们之间有了一道空中索道了。

武器运输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先是一包炸药,然后是4,000把刀、斧和长矛,11点时武器运输完毕。大家离开了脚手架,用随手能拿到的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然后聚集在那张大门后面;女人们也混杂在人群中,严阵以待。

然而,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就是简·布拉松失踪了。

圣·伯雷、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巴尔扎克以及夏托内医生到处找着,喊着她的名字。然而除了工厂四周响起的回音外,其余没有一点反应。

几个好心的工人也帮着找,找遍了每个角落也没有任何收获。

门后的发现

简·布拉松不想因为她的存在而使大家再受到伤害,她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就独自离开了工厂。她的同伴几经查问才知道在望远镜室值班的人看见她离开了工厂,但当时并没看出是谁。由于值班人员的职责不允许他造成任何伤害,除非绝对必要,所以他也就没随便使用黄蜂来对付这个手无寸铁的向外走的女人。

负责监视的人报告说,简·布拉松离开工厂后沿码头朝上游方向去了。由此可以判断:她要用实际行动来验证人们的方案。她主动去向哈利·基勒投降,而且是在没有必要做这种牺牲的时候!

码头下游方向与环形马路相连,此时早已封锁;上游通往广场的围墙,使之成了个死胡同。不过墙上有道用金属板包着的门,平时紧闭,只有卡马雷特和哈利·基勒本人有钥匙。但自对峙开始后就一直敞开了。只要快乐党徒不阻拦,简·布拉松就能顺利到达广场,并由此进宫。

她是在绝望的时候毅然决定逃走的,因为每个人都坚信他们不过是为了她一人在作无谓的牺牲;每个人都指控她导致了当前的危难,这一念头已经使她内心极度不安;而更让她害怕的是那种被人憎恨的感觉——在她身边受苦的、不幸的人们全都恨她。没准他们是对的,也许她真的是哈利·基勒希望通过这番较量想得到的惟一有价值有份量的战利品。要是那样,她每拖延一分钟都是对他们的犯罪呀!她恨自己犹豫了这么久还没去自首,即使堡垒里的人认为自己挨饿全是她造成的这一看法是错的,她要是用实际行动来证实这种错误,不也是很高尚吗?即使以她的生命为代价也再所不惜。

一路上她尽量贴着工厂的墙根走,以避开厂房上耀眼的探照灯。

那些在黑域城外站岗的快乐党徒很快就看见了她,不过他们也认为此人可能是自己人,一个女同志不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于是,简没遇到任何阻拦,穿过那道没有上锁的大门,勇气十足地沿着红河岸边的围墙朝前走,来到空旷的广场上,丝毫没有惊动那些成群结队的快乐党徒。他们被她的大胆行为镇住了,所以走了大半路也没遇到一次阻拦。直到她离宫殿只20来步远的时候,才有两个卫兵从人群中朝她跑来。

可他们恰巧是在囚犯逃跑前看见过简·布拉松在宫里自由出入的人,所以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她,交头接耳一阵后由于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又知道主人对她的宠幸,所以不仅没阻拦她进宫,反而护送她到了宫殿门口,并为她开了门让她进去。

她一跨进门坎,身后的门旋即关上了。到这时候,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反正已经落到哈利·基勒的手心里了,现在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在宫里,她的到来同样引起了人们普遍重视,接待她的黑仆赶忙把她往主子那里领;简跟着他上了楼,走过长廊,又经过黑洞洞的过道,最后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简立刻认出这就是被称为“觐见宫”的那个房间,囚徒们曾经被连推带搡地押到这里来和黑域的暴君见了惟一一面;而这里的家具曾经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扶手椅。

那张椅子还在,哈利·基勒也还像过去那样四仰八叉地歪在上面;面前的桌上堆满了瓶子、杯子,所不同的是房间里的家具除了扶手椅之外,还有另外九张椅子。有张椅子空着,另外八张上,八个粗鄙的家伙正懒洋洋地倚在那里喝酒。原来,哈利·基勒正和他的参谋们狂饮呢!

这九个醉醺醺的人一看到门口的姑娘,顿时惊得两眼发直。还有什么比在这种时候看见一个被困在厂里的人更让他们吃惊的了。

他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惊呼:

“莫娜丝小姐!”

“是你一个人来的吗?”哈利·基勒朝桌子方向探着身子,不安地看着门外黑漆漆的走廊问。

“就我一个。”简马上回答说,但声音明显有点发颤。

有那么几分钟,九个男人被惊呆了,一言不发地盯着姑娘。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而且是独自一人,这简直不可思议!而这时的简有点害怕了,无意中流露出心慌意乱的神情。

“你从那儿来?”哈利·基勒终于用手指着工厂,哑着嗓子问。

“是的。”简小声回答说。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简从他那种很不友好的语气中意识到:厂里那些正在挨饿的可怜的人把受苦的原因完全归咎于她是大错特错了。而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担心自己的牺牲将会显得毫无价值。

“我是来投降的。”她吞吞吐吐地说。她已经感到他们并不看重自己,并感到万分羞耻。

“啊哈!”哈利·基勒挖苦地说,然后转向同伴,接着说,“让我们单独呆会儿,朋友们。”

八位参谋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行啊,让你们单独呆着。”其中一个咧着大嘴说。

他们刚走到门口,哈利·基勒又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停下,然后转身对简·布拉松说:

“我不想问托摩基出了什么事,我已经发现他的尸体碎片了!那个跟他一起去的人呢?”

“托摩基不是我们杀的,”简回答说,“他是在企图炸直升机的时候被炸死的。和他一起去的那个人受了重伤,工厂里的人已经把他抢救过来了。”

“哦!……”哈利·基勒说,“那直升机怎么样了?”

“炸坏了。”简回答。

哈利·基勒听到这里,得意地又一挥手,八个参谋接着又退了出去。

“这么说,你是来投降的,对吧?”哈利·基勒问,“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我想舍己救人。”简鼓足勇气回答说。

“怎么可能?”哈利·基勒嘿嘿一笑,大声说:

“这么说他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否则,我不会自投罗网的。”简低着头说。

哈利·基勒大喜过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酒,一口干了。

“怎么说?”他咽下酒之后问。

简的脸被羞得通红,低声说:“以前你要我嫁给你,现在我同意了,条件是,你必须放了其他人。”

“条件?……”哈利·基勒惊呼,“你以为就这么简单?我明天,最迟后天就可以让他们全部就擒。你竟然还来讲什么条件?其实你今晚来真是不值得,只不过使我的计划提前一天实施罢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简走去。

“你真想当我的妻子……”他声称,“以当我妻子为条件?等我想娶你的时候再当也不迟。现在嘛,我倒想知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继续朝简·布拉松走去,把简吓得连连后退,伸直双臂挡着醉鬼。哈利·基勒马上就要碰到她了,那股酒气已经扑鼻而来。

“你如果再向前走,我就死给你看。”简说。

“死?……”哈利·基勒重复了一遍,站住了。他被姑娘说这个字眼时的冷静和决断镇住了,两条腿尽可能站稳。“死?”他又重复一遍,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不动。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顿时有了另一个主意。

“那好!我们明天再说。姑娘,我们很快就会互相理解的!这会儿先让我们放松一下心情。”

他回到座位上,拿起酒杯。

“我们共同喝一杯好吗!”他说。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干。早在简来的时候就有三分醉意的哈利·基勒一刻钟后就鼾声大作了。这家伙的性命又一次落在姑娘的手掌之中了,而他很可能就是杀害她哥哥的凶手。她完全可以用那把杀害哥哥的匕首杀死哈利·基勒。她再三考虑那样做也无济于事,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她在沉思中等了一会,眼睛一直盯着熟睡的暴君。突然,她感到一阵饥饿。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除了对食物的渴望,她什么都忘记了。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她一定得吃点东西才行!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那些参谋退下的那道门,隔壁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他们吃剩的残羹剩菜。他们在去“觐见宫”消磨时光之前,肯定在这里大肆宴请过。

简直奔餐桌,随手抓起什么都往嘴里放。吃着吃着,她便感到自己有了生气,精神状态大为好转。她的体力和意志力都在迅速恢复。

她吃饱喝足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房间,哈利·基勒还在那里酣睡,鼾声震耳。她静静地坐在他面前等着他醒来。

过了几分钟,哈利·基勒突然翻了个身,一件东西顺势掉到了地上。简弯下腰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把小钥匙。

简一看见这把钥匙,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禁油然而生。她想起了哈利·基勒曾定时离开房间;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渴望知道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只有哈利·基勒本人才有那道门的钥匙,而他又总是随身带着。现在是命中注定让她有机会满足那份好奇心了!这实在太诱人了,非好好利用这一天赐良机不可。

简轻轻地走到哈利·基勒每天都要进去的那道小门的门口,把钥匙插进去,门随即开了,一道楼梯直接通向下面楼层,下面有一线光亮反射上来。于是,简迅速虚掩上门,踮着脚朝楼下走去。

简只知道自己刚才离开的那个房间在宫殿的二楼,等她下了两层楼后才发现下面还有一段楼梯,想必是通往地下室的吧。她想,既然走下去了,就一直走到底看个究竟。

她终于来到一个像前厅一类的地方。走到门边,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入口处有黑人把守,一看见她过来,警惕地站了起来。

简意识到那哨兵没有敌意,相反,他几乎是贴墙而立,以便让出更大的地方让她走过去。这一下简就放心了,她认出此人是快乐党徒之一,因此明白了他这么出人意料地听命于她的原因了,他也像那些护送她进宫的快乐党徒一样,以前常常看见她在宫里自由自在地来回漫步,因此认定她对其主人有相当的影响力。

简果断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没有被阻拦。但那个哨兵那头还有一道门。简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神态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插进锁孔,第二扇同样的门又开了,就像她开第一道门那样。她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是她刚刚穿过的那个前厅的延伸。走廊左右两边开着十几个房间。

除了一道门外,其余的都大敞着。简朝那些门里瞥了一眼,发现全是地窖,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密不透风,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破旧不堪的床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而且看样子很久没人用过了。

只有一道门还锁着。简第三次又用那把钥匙试了一下。果然,锁像前两次一样应声开了。

在黑漆漆的地牢里,简什么都看不见。等眼睛渐渐适应了那昏暗的光线后,她隐约看见墙角有一堆什么东西,并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像是个熟睡的人。

一种超自然的直觉警告她有了重大发现。她感到虚弱,缺乏向前的勇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地牢门口,双眼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搜寻着,可还是看不清楚。这时她突然摸到门边的电气开关,于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阴沉的地牢,一边扭动了开关。

那情景与其说令她大惊失色,倒不如说是恐惧令她毛骨悚然!她目瞪口呆!

骤然亮起的电灯惊醒了地牢角落里那张破床上躺着的人。他“呼”地坐了起来,充满恐惧的眼神直盯着门口。他挣扎着枯瘦如柴的身体想站起来,身上露出了无数的伤痕,尽管他在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后瘦骨嶙峋、面容憔悴;尽管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路易斯·罗伯特·布拉松——她的哥哥。她决不会看错的!六个月前,当她离开他时,他还在英国平静地工作,而现在居然被困在黑域的地牢深处!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情。

一时间,简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路易斯。”她终于喊出声来,一边急忙奔向受难的哥哥。但她的哥哥同样也想不通简又怎么会到这里的。

他们彼此相拥,放声痛哭,两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可谁也说不出话来。

“简,”路易斯终于克制住悲伤,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又是如何穿过层层关卡进入此地的?”

“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简说,“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你以为我比你清楚吗?”路易斯做了个绝望的手势,大声说,“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五个月前,也就是11月30日那天,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突然被人从背后猛地一击。我晕过去了,等醒来后已经无能为力了,我被堵住嘴,塞进一只箱子里。就这么被运出了很远,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我已经四个多月没离开过这地牢了。他们每天都来,要么用钳子,要么用鞭子抽打我……”

“到底是谁这么折磨你呀?”简问。

“最糟糕的就是这点了,”路易斯沮丧地回答说,“你永远都想不到这种暴行是谁的罪过。是……”

他突然停住了,手指着门口的走廓,脸上露出令人吃惊的神色。

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脸顿时吓得苍白,她本能地握住那把匕首。哈利·基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流着口水的嘴里发出一声充满仇恨、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哈利·基勒其人

“哈利·基勒!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给我站住!”简近乎疯狂地大声叫道。

“哈利·基勒?”路易斯·罗伯特·布拉松惊异地看着妹妹,他搞不清楚妹妹怎么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站住?你想把我怎么样?”哈利·基勒说。

他朝前迈了一步,在敞开的门边停下脚步,强壮的身体几乎把门全堵住了。他喝得太多了,以至于站都站不稳,只好倚在门柱上。

“原来小姐有了情人,怎么,还想瞒住你未来的丈夫吗?”

“她丈夫?”路易斯更加困惑不解地重复说。

“你以为我那么好哄?”哈利·基勒跨进地牢,两只巨大的手伸向简。

简抽出藏在衣服里的武器在胸前晃动着,喊道:

“别过来!”

“好!……好!……一切都听你的,”哈利·基勒挖苦地说,“看来黄蜂的确有刺呀!”

尽管他讥讽挖苦,可还是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地牢中央,眼睛直逼简手里那把锋利的匕首。

简趁他迟疑的工夫,搀着哥哥走到了门边,截断了可怕的对手的退路。

“是的,我是有武器,”她声音颤抖地说,“而且这武器很棒!这是我从坟墓里找出来的武器……在寇波!”

“乔治正是在寇波倒下的——就是在那儿死的。而这把匕首上面还刻着一个名字:是凶手的名字,‘基勒’!”

一听简提到寇波的惨剧,哈利·基勒倒退一步,畏惧地看着简。

“你说,基勒?”路易斯大声说,“不,你一定搞错了,这是他的假名,他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他还有一个名字?”

“是的。他离开咱们的时候你还太小,所以认不出他来了。可你以前常听大人们提起他。母亲和我们的父亲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个儿子了,他就是你眼前站的这个人——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威廉·凡尔纳!”

这层关系的揭露在相关的两个人身上起着绝然不同的作用。

简一听差点晕了过去,握着武器的手无力地垂下了;而威廉·凡尔纳——现在该用他的真名了——一听到在这沙漠王国里有人叫他的真实姓名,他酒也醒了。他面对简和路易斯站得笔直,仇恨和充满残忍的目光直射向他们兄妹。

“啊,这么说你就是简·布拉松啦。”他威胁地说。

突然,他以极快的速度说开了,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他双眼冒火,喘着粗气,用不堪入耳的粗话说了一大通。他压抑已久的种种恶毒情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哼!我太高兴了!……是的,我确实很高兴……嗯,你去寇波了!……是我杀了他……你的乔治哥哥……那个大好人……他可是布拉松家族的骄傲啊!……我杀了他两次呢……先是他的灵魂……然后才是他的躯体……现在你们也落到我的手里了……你们俩……在我的手心里攥着呢!在我脚底下踩着呢!你们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他有点妄乎所以,又有点得意忘形,谁也听不清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在讲些什么。他欣喜若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我记得只抓了一个呀……另一个竟然自己跑来了!……太好笑了!……”

他朝前挪了一步,简和路易斯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寸步不让。哈利·基勒俯下身子继续对他们说:

“你们自以为什么都知道?其实狗屁不知……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很有意思的!哼!是他把我撵走的,是你们的父亲!……他大概很乐意这么做吧!可让我高兴的事只有一桩,那就是让他在死之前……你们如果想问对他的那些打击是谁造成的?……那就是……就是我!……是我一手制造的!”

他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那兄妹俩了。他们一步步后退,准备在关键时候反击。

“是他把我撵出去的!他们能给的不过是一点可怜的津贴,简直像打发要饭的!我拿那点钱能做什么?……我要金子,堆成山的金子!……我得到了……没有你们的帮助……没有你们任何人的帮助……完全靠我自己!……我有了满屋满屋成堆的金子!……我怎么得来的?……啊哈!……当然是用你们这类人所说的犯罪方式……抢劫……杀人……谋财害命……得来容易得很!

“可金子还不能满足我……我最强烈的动机就是对你们的仇恨……你们所有的人……格兰诺家族!……这就是我到非洲来的目的……我跟踪乔治·布拉松的纵队……然后被人带到他面前……我成功地演出了一幕喜剧……忏侮……懊恼……自责……我撒谎、欺骗、虚伪……因为这是在打仗,不是吗?……谁让他那么傻,自己钻进圈套里去呢!他张开双臂欢迎我,我和他同寝共餐……哈!我充分利用了他那种愚蠢的自信心……每天向他的食物里加一点粉末……什么粉未?……无关的东西,鸦片……大麻之类的东西……加什么是我的事……找乔治·布拉松去吧……他成了个孩子,一个废物。

“队长?……我自己当呀!……多么辉煌的胜利啊!……报纸上头版头条进行报道!……乔治·布拉松疯了……乔治·布拉松杀人了……乔治·布拉松叛变了……这就是人们所谈论的……看了报纸以后有谁会笑?我想是我吧。不过事情并没完呢……终于有那么一天,军队开来了……更妙的是他名誉扫地了……所以我才杀了他灭口。

“后来我就到了这里,建起了这座城市……对一个被人粗暴地踢出家门的人来说,这里不算太坏,对吧?在这里,我是主宰……主人,国王……皇帝……我发号施令,任何人都要无条件服从。我还是不满足……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我不能容忍有这种事!……先对付他儿子吧……哪天我缺钱用了,我就要拿他的钱……拿他儿子当筹码……哈哈!那个儿子就被打晕了,像只小鸡似地被拎起来,塞进箱子里……我们就这么走了……火车、船、直升机,我们走啊,走啊!来到这里……到了我的地盘上了……!我要杀了他……就像杀一只羊一样容易。不过不是马上杀死,而是慢慢杀……一天一天地杀!……同时……在那边……在英国……那个当爹的……哦,一位高贵的勋爵!又有钱!……只知道儿子失踪了……带走了保险箱……干得够漂亮吧,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不过他还有个女儿……我妹妹……哈哈,妹妹……现在轮到她了。

“……怎么处置?……我已经想好啦,我可是绞尽了脑汁呀……好,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机会来了!……前不久我还想娶她当老婆呢!…………当我老婆?妄想……给我最下贱的黑奴当老婆还差不多!……对,让她嫁个最丑的黑人!让她一辈子都痛苦地活着。

“那老爷子还有什么?除了爵位和财富还有什么?……两个儿子——一个是叛徒……一个是窃贼……他女儿?……走了……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只剩下那孤老头儿了……还有他那些偏见……这个结局对格兰诺家族再好不过了!”

威廉·凡尔纳一边喘着粗气,穷凶极恶地说着上述这番话,上气不接下气,由于暴怒呛得眼珠子往外鼓;一边朝受害者伸出那双钳子般的大手,一副恶虎扑食的姿态。

简和路易斯对他所说的一切感到震惊不已,他们充满恐惧地盯着这个疯子,不明白一个人的内心怎么会变成这般恐惧和仇恨?

“今晚且让你们呆在一起,”魔鬼喘过气来之后接着说,“你们似乎挺愿意呆在一起的。可是明天……耐心等着去见阎王吧!”

一声巨响传进了地牢,顿时淹没了他的声音。魔鬼突然打住不说了,万分惊骇。焦虑不安地听着……。

爆炸声过后几分钟,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接着就传来了嘈杂的叫喊和哭嚎声,近乎疯狂的喧嚣和时时响起的火枪声、手枪声响成一片。

威廉·凡尔纳已经不再注意简和路易斯了。他在倾听,极力弄清楚这爆炸声是怎么回事。那个在地牢门口站岗的黑色卫士猛然冲了进来,大声说:

“主人,城里着火了!”

凡尔纳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然后不屑一顾地推开拦住他去路的简和路易斯,冲出走廊就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兄妹俩还来不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凡尔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时间他们竟然没意识到是单独在一起。他们仍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想到年迈的父亲、格兰诺家族以及自己所受的屈辱,更是悲痛万分、抱头痛哭起来。

血腥的夜晚

简和路易斯被刚才梦境般的经历吓坏了,他们相拥而泣,哭声不止,一时无所适从。过了一阵,他们才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恢复了对外界的注意。

尽管外边到处是一片乱糟糟的吵闹声,可首先引起他们注意的倒是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走廊上仍被电灯照得通明透亮,可那种安静使人犹如在坟墓里的感觉。寂静得让人害怕。同时,外面混乱的叮当声、使用火药的武器发出的砰砰声,以及喧哗声、混合声不断加剧,有增无减。

他们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会儿,简突然明白了那种一时难以解释清楚的喧哗声的真正含义,于是转身问哥哥:

“你能走路吗?”

“我尽力坚持走吧!”路易斯回答说。

姑娘搀扶着一个被折磨了四个月的男人艰难地走出地牢,穿过走廊来到前厅。可这会儿,前厅空无一人。他们可能全跑去救火了。

他们艰难地上了三楼,简用从威廉·凡尔纳那里拿到的钥匙开了门,路易斯则跟着她进了房间。

就在刚才,简离开了烂醉如泥的“疯魔王”,而当时她一点都没认出此人竟然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这里也空无一人,摆设如底厅一样,别的什么都没有改变:凡尔纳的扶手椅还是那样摆在桌前,桌上满是酒瓶酒杯;另外九张椅子也还是呈半圆形放在它对面。

路易斯的腿支撑不住了。简让哥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们发现这里仍然死一般寂静、悄无声息,侩子手怎么啦?

简心里突然一动,毅然离开路易斯,勇敢地走到宫外四下察看了一番。

她从底层开始看,发现整个底层没有一个人。外面那张门是被人小心地关上的,而所有的内门都向外开着,好像里面的人全走了。她惊讶不已地又查看了其他各层,发现也是杳无人迹。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整座宫殿竟然空无一人了!这不太危险了吗?这个王国是否已接近末日了。

只剩下中央塔楼和通向塔楼的平台没检查了。简在通往平台的楼梯口想了一下,接着继续上楼。正如她所想到的,宫殿并没有完全被抛弃。当她快上到楼顶时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最后几级台阶,躲在阴影里,借着工厂方向远远射来的探照灯的光线朝外看。

宫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那儿了:简认出了威廉·凡尔纳,八个参谋也站在两边,再过去一点就是一些黑色卫士和那九个黑仆人了。只见他们伏在栏杆上,指着远处的什么东西边打手势边大声嚷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如此发火呢?

突然,凡尔纳站直了身子,一声令下,然后就领着所有的人朝简隐蔽的这个楼梯口走来。她看见他们每人腰间的皮带上都别着两把手枪、一把短剑,手里还杀气腾腾地握着一支火枪。

只消几秒钟工夫他们就会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到那时,这帮野蛮的家伙可能不会再放过她。

她茫然四顾,下意识地想找条逃跑的退路,而这是不可能的。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楼梯顶上的一张门上——一张通往平台的门。简一个转身来到门后,简的位置立刻就改变了——被一个本能的、尚未意识到的动作改变了。

外面顿时传来暴跳如雷的叫喊声和威胁的咒骂声。简刚把门插上,便用身体倚住门,外面的人就开始用枪托猛砸这道出乎意料地拦住了他们去路的障碍物。

简被这些叫嚣声和喧闹声吓呆了,转过身来,两眼紧盯着那张门,随时准备着它被凶猛地冲击撞开。

可是门却很结实,任由外面的人怎样使劲,只有声音,却不见晃动,连摇都没摇一下。这使简逐渐恢复了自制。她明白了:这扇门也像工厂和宫殿外面的门一样是用金属板包覆的,可以经受任何强烈攻击。因此,根本不用担心控制在凡尔纳手里的那点能力会把门砸开。

简领着哥哥,把宫殿的各道门逐道关死,说明凡尔纳对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早有防范:他的宫殿被这种障碍物分隔成许多区域,要想冲进来必须一道一道砸开那些障碍才行。可现在这些防御工事转而对付他自己了!这时简心里踏实多了。

宫殿的窗户上有结实的栏杆和厚重的金属窗板保护,因此简又一层楼一层楼地跑去关上这些窗户,插上窗板。她急中生智,似乎很熟练地做完了这一切,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能轻而易举地挪动那些笨重的金属板。只用了一个小时她便关上了所有楼层的所有门窗——现在她可是在一座砖石加金属的建筑的正中心了。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很累:两腿发软,手上血迹斑斑,精疲力竭得几乎无法回到哥哥身边了。

“你怎么累成这样?”路易斯一看到她这副模样,担心地问。

等缓过气来,简才向他解释自己干了些什么。

“现在,我们成了宫殿的主人了。”最后她以胜利者的口气说。

“除了那道楼梯就再没别的出口了吗?”她哥哥不敢相信这一壮举,问道。

“没别的出口了,”简宣称,“我敢肯定,威廉现在被关在平台上,无路可走。”

“可他们为何要全都上到那里去呀?”路易斯想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也正是简不明白的地方。她没有看到为保卫工厂所作的任何准备。不过只要朝外面看一看就不难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又一起爬上一层高楼,拉开窗板透过一条缝向外看。

这下他们终于明白了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党们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了:尽管他们脚下的广场上一片漆黑、沉寂,可红河右岸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黑人区的所有茅棚都着了火;城市的中心部分,即奴隶区成了地地道道的炼狱。

火势还蔓延到了平民区的住宅,位于上游和下游的快乐党徒区也开始烧起来。由于火势太大,无法扑灭,只能无穷无尽地烧下去。在还没有着火的区域则传来可怕的叫喊声:哭嚎、诅咒、乞求怜悯的喊声。乱糟糟的嚎叫和连续不断的枪弹扫射声响成一片。

“这一定是通伽内带头干的,”简说,“奴隶们造反了!”

“奴隶……通伽内?……”路易斯根本不理解这些字眼的含义,机械地重复说。

简如实向哥哥解释了黑域城的机构,并将自己是怎样到这里来以及使她成为囚徒的那些事件简单地告诉了他。她还告诉了他为什么自己要作这次旅行;如何找到了证明她的哥哥——乔治·布拉松的清白证据;她是如何与巴尔扎克议员率领的考察队取得联系以及如何被绑架的等等。

她指着广场远处被探照灯照得通明透亮的工厂告诉哥哥,她的同伴,除了黑人通伽内以外都在那里面避难。至于说到通伽内,正是他承担起唤醒黑域黑人同胞的任务,而眼前的景象证明他把这一切做得很好。

由于她没有耐心等,所以就在那个晚上独自逃了出来,以为能救所有被困的人。她就是这样才发现了不幸的哥哥。与此同时,通伽内完成得很出色,武器也如约送了出去,所以才发动了造反。毫无疑问的是:刚才威廉·凡尔纳和他手下的人正打算亲临现场指挥,不巧的是她抢先了一步,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路易斯问。

“等着,”简回答说,“随便外出一定不安全。何况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形下,他们会谁都不认的。况且我们也帮不了他们的忙——我们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

路易斯理智地告诉简说最好能有武器,于是简又在宫里各处转了一圈。收获并不大,只找到一杆火枪和两把手枪,外加一把子弹。有了这些武器,简已经很满意了。

等简带着武器返回时,外面的情形已经完全变了:黑人已经冲进广场,聚集了上千人。一转眼,他们又像暴风雨一般袭击了黑色卫士的营房,当场杀死了那些黑色卫士,那40架直升机停泊的机库上火焰直窜。黑奴们已经尝到了抢劫和血腥的滋味,为他们长期所受的折磨进行疯狂地报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不将整个城市摧毁、不把所有异类斩尽杀绝,他们的仇恨是不会平息的。

看到这一切,威廉·凡尔纳一时急得六神无主,即使有回天之力,也无法平息这场暴乱。因为他们在楼下虽然听不清下面的黑人具体说的是什么,但能听到他们又是叫又是嚎的。平台上频频传来砰砰的射击声,子弹射向成群的黑人,受害者不计其数。

但他们并不畏惧。黑色卫士的住处和直升机库的火焰有如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广场。他们穿过广场,开始攻击宫殿。正在他们努力进攻的时候,红河岸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原来,快乐党徒们终于排好了阵势,开始组织人员进行反击,不一会儿,地上便躺倒了上百具尸体。广场顿时成了残酷搏斗和大肆屠杀的战场。那情景确实难以描述。没有火药射击武器的黑人只能挥舞手中的斧头、大刀、长矛乃至牙齿和快乐党徒们短兵相接;而后者却能用枪弹对他们近距离射击。

赤手空拳的黑人怎么也无法与手持武器的快乐党徒们长时间对垒。黑人的阵营很快就犹豫不定了,而且开始后退,甚至朝红河岸边溃逃,而将广场留给了快乐党徒们。

他们穷追不舍,试图抢救还没有着火的快乐党徒区的中心部分。

就在他们过桥的时刻,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他们一群人顿时全掉到水里啦。简和路易斯从他们所在宫殿里的有利位置看到爆炸发生在平民区域最远的一角。

无论爆炸的原因如何,总之,它给溃逃的黑人开出了一条逃往开阔地带的生路。奴隶们从这个缺口逃了出去,在农田和四周的灌木丛中藏了起来。过了一刻钟,追兵们撤到了红河岸边,回到广场上来了。不仅仅是因为没敌人可追了,还因为他们自己也被随之而来的又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吓坏了。

这些有计划的爆炸是蓄谋已久的。第一次发生在离宫殿最远的平民区。

五分钟后,在第一次发生爆炸地点的左右分别又有两次爆炸。又过了五分钟,在靠近红河的地方又发生了两起爆炸,不过还是在平民区。快乐党徒们就是在这时才把目标放到平民区去。

从那以后,每隔半小时左右就爆炸一次,原因始终搞不清楚。每过30分钟就会传来一次喧哗,平民区的某个部分便会随之夷为平地。

黑域的白人以及所有活着的人都缩在广场上,无能为力地听从命运的摆布,仿佛真的有一种可怕的超自然力量正在有步骤地毁灭这座城市。

那些曾经作威作福的监工、中层指挥人员此时都气愤不已,他们徒劳地敲打着宫殿的大门,竭尽其恶毒之能事地咒骂着站在平台上的威廉·凡尔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们。而威廉·凡尔纳也在冲着他们大喊大叫,做着种种手势。不过这一切都是白费劲,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各自的难处;他的叫嚷也被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淹没了。

那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白天的情景更让人惨不忍睹:黑人和白人的尸体成百上千,遍布整个广场。如果说白人最后赢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惨重的——头一天还住在平民区和快乐党徒区的800多名白人如今只有不到400人没有伤亡;其余的都丧了命——暴动使白人失去了一半以上。简和路易斯从宫殿的高处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部分奴隶都躲藏在野外的耕地里,直奔尼日尔河而去,可他们之中能有多少人在没有食物,没有水和武器的情况下完成这一旅程呢?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有点故土难移,想待战斗结束后重建家园。只见他们成群散落在田野里,愚蠢地朝黑域城方向眺望着。那里浓烟滚滚,一系列的爆炸正逐步使之变成一片废墟。就在这时,又是一声爆炸声。这次是在宫殿平台方向,而且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最后一声爆炸而来的是围墙的倒塌声。

简和路易斯一直在窗口,外面的所有变化都逃不过他们俩的眼睛,这时,路易斯捏了一下妹妹的手,向她投去询问的眼光。

“是威廉,”她解释说,因为她太了解宫殿的建筑了,不可能不明白爆炸的含义,“现在他想用炮火把平台的门炸开。”

简说得很平静。她一直在观察着事态的进展,她认为这次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

“那么,”路易斯一把抓起妹妹找来的手枪说,“我们就是死也不能再落到他们手上了。”

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不要动。

“他们进来还早呢。”她镇静地说,“总共有五张这么结实的门,而且安装的角度使得大炮根本瞄不准它们。”

她的预言很正确,接着,爆炸声停了。平台上传来沉重的轧轧声和气极败坏的叫嚣声,这告诉他们,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党正竭力将大炮搬上平台轰炸第二张门,而且相当艰难。

不过没多久,这项工作也中断了。因为原先停歇的爆炸又开始了,也同样引起了路易斯和简·布拉松的注意。

那种定时爆炸现在达到了顶峰,所造成的破坏远远超过了先前那些爆炸。现在这种毁灭性的威力正在摧毁红河左岸,工厂的菜园本身也随着一声爆炸化为泥土飞向空中。待烟消雾尽时,只见菜园的一线被炸毁了,工厂也有一小部分坍塌了。在浓浓的烟雾中,一大批工人立刻冲了出来。简立刻认出了他们:是和她一起被关押的同伴和卡马雷特的工人组成的队列,中间是妇女和儿童。这些可怜的人们为什么要离开工厂走上空旷的广场?他们肯定会遇上那些还在徒劳地轰炸宫殿大门的快乐党徒的。

快乐党徒们倒是没看见这些新来的对手,因为他们被广场的围墙挡住了;可站在平台上的威廉·凡尔纳可以越过墙头看见他们,还指给他的党徒们看。可是这时快乐党徒非常憎恨这个独保其身的国王。没人理会他的手势的意思,从工厂里跑出来的人穿过了连接码头和广场的那道门。

快乐党徒们一看到他们便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并且立刻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攻门,转而抓起武器朝新来的对手们扑了过去。

不过他们大都是头脑比较灵活且身强力壮的人。从工厂里出来的人用随手抓到的东西武装了自己——有的手里拿的是铁匠用的锤子,有的拿着一把钳子,还有的拿着铁棒,也朝快乐党徒们扑去。战斗十分激烈,金属的碰撞打击声震耳欲聋。前夜尸体遍布的广场又一次血流成河。

简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场面,心中痛苦不堪。那里有多少她的朋友啊!她为巴尔扎克、为阿梅迪尔·弗罗伦斯、为心地善良的夏托内医生,尤其是为她亲爱的圣·伯雷的安全担心。

呼号声突然变得更加凶猛起来。

武器帮了工人的大忙,工厂方面的人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朝码头方向撤退;另一部分则被逼向宫殿方向。对这一部分人来说是没有逃跑的希望了:他们被逼到墙根,一方面要对付眼前的快乐党徒;另一方面,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伙可以从上面朝这些可怜的人开火,连退路都被截断了……。

正在他们进退两难、走投无路的时候,宫殿的门开了。门里站着简·布拉松!她和路易斯则用手枪和火枪掩护着被敌人追赶的人们逃进宫殿避难。快乐党徒们愣住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等他们回过神来继续追击时,已经来不及了。宫门又关上了,他们只能在那里叹气。

黑域的结局

突围人员进屋后,简立刻给他们进行包扎。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受了轻伤,他和巴尔扎克一样,被命运所迫,到自己的宿敌的宫殿来避难,这就如同小说中的传奇人物般刺激。简·布拉松一一关照着他们。

经过长时间的艰苦的战斗后,他们一个个都饿得直不起腰来,急需为他们找到一些吃的。她能办到吗?宫里有那么多食物供给这么多张嘴吗?

她逐层逐层地找,结果能找到的食物太少了。形势非常严峻,只能拖延几个小时而已。

直到中午11时,才把他们的饥饿问题解决好。广场上,快乐党徒们还在一次次徒劳地攻击宫门;平台上则是威廉·凡尔纳和他的走狗们在声嘶力竭的叫喊。躲避在里面的人们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了。他们相信自己的阵地坚不可摧,外边的吵打声影响不了他们的正常行动。

简一闲下来就问阿梅迪尔·弗罗伦斯他们为什么不和工人们在一起,而冒险到广场上来。记者将她走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

他告诉她,那天晚上8点半过了一点点,通伽内医生就发出了他们盼望已久的运送武器的信号;马歇尔·卡马雷特又是如何迅速响应的,他安排人们将几箱炸药和大量武器发送到了黑域城的中心区;运完后,工厂里的人又是如何组织起来,做好了投入即将到来的战斗准备。

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还把圣·伯雷不可救药的精神状态告诉了简,说他想简快要想疯了。

发完武器半小时后传来一声爆炸声,那是通伽内炸开一张黑人区的大门的声音。黑人区的茅屋着火了,随之他们乱作一团。

后来发生的事简都知道了:黑人们冲进广场后被迅速击溃,连援助都来不及;她的朋友从工厂冲出来,但不得不撤退,因为当他们到达时,大部分黑人已经被赶到广场外面去了。

工人们在黑暗中煎熬着,他们也像简一样听到了一系列的爆炸声,也看到了城市正在毁灭,可就是不明原因。最后他们才知道那原来是马歇尔·卡马雷特的杰作,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曾经确实是位天才发明家,可他一直处于癫狂的边缘,这一点从他怪异的行为与他有条不紊的才智之间的差距就一目了然了。

交替发生的大喜大悲的事情:哈利·基勒的囚犯跑到工厂来避难使他第一次感到震惊;第二次打击则是丹尼尔·弗莱斯带给他的,而且远比第一次强烈。知道了这一切后,卡马雷特一天比一天疯狂。简也想起,自从他们来到工厂之后,卡马雷特多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每当她见到他时,他的神情却很异常。

给通伽内运送武器算是他最后一桩神志清醒的行动。当第一声爆炸声响起时,当奴隶区和平民区窜起第一柱火光时,他身边的人看见他抱着头不停地来回跑着。同时他嘴里还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清楚,可随着他不断地轻声重复,也就不难明白了:

“我的创作毁了!……我的创作毁了!”

有那么一刻来钟,他一边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一边摇头,周围的人都很为他惋惜,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突然间,他站了起来,捶胸顿足地哭喊道:“上帝诅咒黑域啦!……”从他的手势来判断,他所指的“上帝”就是他自己。

他不停地边跑边喊,嘴里不断地大声说:“上帝诅咒黑域啦!……上帝诅咒黑域啦!”以前谁也没有听到过他如此响亮的声音。

几乎是紧接着就传来第一声爆炸声。

里戈得被他所崇拜的天才首领的状态吓呆了。他带了几个工人冲进工厂,试图切断塔楼的电源,使之孤立起来。可塔楼里有储备能源和靠液体空气驱动的发电机组,所以无法制止爆炸。而且一旦切断电源,保护工厂的“黄蜂”也就掉到护壕里去了,那时他们都要面临着灾难。尽管卡马雷特疯了,但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他一看来电了,立刻就让那些保护性武器继续运转了。

第二天天一亮,工程师就又站在塔楼的平台上了。他在那儿不停地叨唠着,可以断断续续听清只言片语。他提到了“天怒”、“圣火”、“彻底毁灭”等等,就足以证明他仍然处于癫狂状态。演讲到最后,他的声音大得整座工厂都听得见:“飞吧!……全飞到天上去吧!”然后,他钻进塔楼再也没出来过。

红河左岸的爆炸声接着也响了起来。这次爆炸就发生在工厂里,把大伙儿吓得够呛。他们面对这种险境别无选择。于是,他们下定决心突围。

他们出来后才发现广场的对面就是快乐党徒。广场的围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所以事前没有发现。他们的人员遭到了严重的伤亡,最后被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追杀到哈利·基勒本人的宫殿里时找到了庇护;其他人被逼退至码头,但总算挡住了追兵。

从宫殿里可以看见这一部分人。他们呆在露天地上,又饿又怕,精神几近崩溃。进攻显然是徒劳,而工厂又掌握在一个疯子手里,正当他们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的关键时刻,有些人已经倒下了,所有的人随时都可能遭到来自红河对岸或宫殿顶上的枪击,甚至会遭到前后夹击。

简看到圣·伯雷和夏托内医生都在他们当中时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同伴们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损失的,更重要的是她最疼爱的亲人的存在使她心里得到了宽慰。她还没转过神来,就听到楼上传来重重的撞击声。声音很显然是从平台方面传来的,上面的人正试图砸烂平台上的木板。不过地面也很结实牢固。要不是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党们也饿得体虚力乏,他们很快就会成功的。那天下午6点刚过一点,平台的地面真的被撬开了。逃难的人们不得不撤离三楼。

她们一层一层向下退守。

简趁机向巴尔扎克和阿梅迪尔·弗罗伦斯解释了自己离开工厂后的种种历险:她解释了家中发生的事;哥哥路易斯如何被粗暴地绑架囚禁在这里。最后她把他们发现的可悲事实也告诉了他们——哈利·勒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威廉·凡尔纳!她说假如自己和哥哥最终没能活着返回英国,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和巴尔扎克就能作为见证人,乔治和路易斯的清白便可得到证实。快到7点钟时,二楼的天花板在雨点般的撞击下也开始动摇了。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党们稍事休息便又开始动起手来。

到午夜两点钟时,这种声音一直没有停息,宫里到处回响着敲地板的轰鸣声。威廉·凡尔纳越来越觉得体力不支,便躺在椅子上歇了两个小时。

直到早上4点左右,一楼的天花板上才再度响起了猛烈的敲打声。这次,避难的人们不等天花板被凿穿就早早撤到底层去了,还没忘记关上那张牢不可破的金属板包的大门。这可是他们的最后阵地了。如果威廉·凡尔纳再一次钻透天花板,那时就再也没有退路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正当威廉·凡尔纳努力想扫除最后一道障碍时,天亮了。这下他才看清了黑域城毁坏的程度:无论发生什么事,黑域城的暴君从此只能统治一堆废墟了。

整座城市都彻底毁灭了,红河两岸的建筑被彻底夷为平地。

但这还没有结束,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比任何时候都频繁。工厂本身也变成了灰烬。

广场上那些快乐党徒们似乎放弃了无谓的攻击,整个晚上都很老实,没有继续攻门。但当他们又一次听到爆炸声时,接着就重新开始朝宫门发起猛烈攻击。

他们似乎也失去了理智,既然黑域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还企盼什么?为什么不离开这座死城朝尼日尔河方向撤离呢?

外面传来的只言片语充分解释了他们之所以如此顽固地攻门的原因:他们是要夺取一部分财宝。他们推测,哈利·基勒将所有财宝都藏在宫殿里了。

避难者们倒是很愿意满足他们这个愿望。让他们拿到财宝后赶快离开这儿。不幸的是,他们压根不知道黑域城的暴君把这些财宝藏在哪里了,因而不那么容易把敌人打发走。

威廉·凡尔纳还在继续不断地凿一楼的房顶;外面的快乐党徒们也在不停地撞击那张纹丝不动的宫门。

但他们在这关键时刻改变了战术。他们开始攻击四周的砖石。有那么一个小时,只听见他们用一种工具在石头墙上又是凿又是挫;接着就传来一声爆炸,墙根的碎石飞溅开来。原来,他们狡猾地在墙根凿了个眼,然后将火药埋进去炸这道坚不可摧的障碍。

宫门虽然还没垮,但已被炸得摇摇欲坠、千疮百孔。已经有枪托从墙上被炸开的孔里伸进来了。

避难者们只好离开前厅,退到宫殿的最远的角落里;快乐党徒们则继续凿第二个炸药孔。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告诉他们,第三个房顶也垮下来了。快乐党徒们就在他们头顶上。

三四百个快乐党徒围住了这个残余的宫殿底部;头顶上是十几个亡命之徒,他们差不多可以在快乐党徒闯入的同时从天花板上向避难者开火。无论简、路易斯·布拉松、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和巴尔扎克怎样宽慰他们,那些胆小的人还是趴在地上,消极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知何故,对手突然停止了攻击。一声不同寻常的爆炸响彻整个宫殿,其声音之剧烈以前闻所未闻。这次爆炸像炮弹的轰击声,接着又是几声。不久,威廉·凡尔纳放弃了抵达底层的打算,而那些快乐党徒们则像一群乌合之众朝红河对岸冲去。这时又是一声爆炸,大约50人丧了命,桥头堡和花园桥也都被炸毁了。这一下,交通完全断绝了,幸存的人毫不迟疑地跳下水朝对岸游去。

广场和宫殿周围沉寂一会儿之后,又时不时传来一阵爆炸声。逃难的人们正茫然不知所措,宫殿的一角突然在爆炸声中塌了下来。原来,马歇尔·卡马雷特的破坏性行动已经达到了高峰,他要让这里变成荒无人烟的地方。

在宫殿里避难的人们不知道是什么使快乐党徒们如此惊慌,所以也冲到广场上,不等他们到那儿,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营救的号角声。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真的得救了,所以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同时迎了上去。

马申内上尉发现他们时——大炮和号角宣告了他的到来,士兵们一出现在缺口处,所有逃难者们都想奔过去迎接他们。可他们实在太虚弱太激动了,只能朝营救者们伸出双臂,有的流着激动的泪水,有几个人甚至晕倒在地。

这就是冲在队伍最前列的马申内上尉来到广场上时目睹的悲惨景象。河那边,滚滚青烟正从一大片废墟中缓缓升腾;眼前的大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百具尸首,而在其中央却缩着一群痛苦呻吟和叫喊着的人们。

马申内正是朝着这群人走去的,因为这是他发现的惟一幸存的人们。他要从中找到他最爱的、最喜欢的人。

他很快就放心了。简·布拉松第一个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是谁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两眼像患热病的人一样发亮。他在三个月前离开她的时候,她是那样生机勃勃、容光焕发。

正当马申内抢救简的时候,又是两声可怕的爆炸声。工厂和宫殿立刻全塌了。

人们顿时看见威廉·凡尔纳、八个参谋、九个黑仆人和五个黑色卫士一共23个人站在宫殿原来的位置上。他们俯在护墙上,似乎在求救。

与宫殿相对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发表他无法让人理解的长篇演说,可还是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词:

“受到诅咒吧……让黑域受到诅咒吧!”

威廉·凡尔纳肯定也听到了。只见他暴跳如雷地抓起一杆火枪,朝400码远的工厂塔楼一阵猛射。虽然他摇摇晃晃,但子弹依然射中了目标。只见马歇尔·卡马雷特双手按在胸前,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塔楼。

两声剧烈的爆炸同时传来。而且两座塔楼相继轰然倒塌,发出骇人听闻的巨响。威廉·凡尔纳和他的同党们被压在了一座废墟下;而另一座下面则掩埋了马歇尔·卡马雷特。

巨响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极少数人被这一切惊吓得目瞪口呆,没什么可看却还愣愣地盯着;什么也听不见了依然在听着。一切都完结了——黑域现在只不过是一堆废墟和荒漠而已,它毁于亲手缔造它的人之手。马歇尔·卡马雷特那些被坏人滥用了的伟大的发明创造已随着他的逝去而消失了。

工程师马歇尔·卡马雷特和威廉·凡尔纳即黑域的国王哈利·基勒同时毁灭了;包括他们历尽千辛万苦设计的辉煌的发明创造。整座城池和那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堆废墟,而且很快就会被沙漠覆盖。云彩不再降生命之水;红河干了,没有一滴雨水滋润的河床成了一片不毛之地;田野干裂了。在这片沙漠深处永远也见不到绿洲了。

在卡马雷特的授意下,他的杰作已没有任何意义。这位出类拔萃但神经错乱的发明家没给同时代人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马申内上尉尽了一切努力来解决沙漠中的遗留问题,既要掩埋尸体,又要诊治伤员。他不仅要等到这些伤员恢复到能承受长途跋涉的状态,还要给那些在最后时刻得救的人们以恢复体力的时间。估计要在一个月后才能往回走。

黑域城里有很多人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故土,还有20几个工人、三个妇女以及两个孩子在快乐党徒的攻击中丧命了。不过命运却保护了考察队——巴尔扎克考察队中的官员和队员。除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受了轻伤外,其余都有惊无险,通伽内和玛丽可,他们最终获得了田园诗般的爱情。

当获救的人们恢复了健康,伤员们的伤势得到好转的同时,马申内上尉一方面集合散落的黑域人员,另一方面将不肯就范的白人套上了手铐或脚镣,他们的命运将由法律裁决。过去在黑域当奴隶的人们也渐渐集合到一起,并且很快就安心了。他们被带到尼日尔河流域才解散,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村落或亲戚们的家中。

马申内的纵队直到6月10日才起程,他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和必需品,他们把黑域城中剩余的能找到的食物全带上了。他们用担架抬着几个重伤员。上述种种原因使这次旅行不得不慢慢进行。

离开黑域的废墟六个月之后,马申内上尉率领的纵队历尽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抵达了汀巴可图。两个月后,这次戏剧性探险的主角们踏上了欧洲大陆——一部分在英国,另一些到了法国。

他们都得到了各自应得的回报。彭辛先生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上,继续享受统计学的乐趣,并时不时发现一些确实“令人惊叹”的事实。最新发现包括世界上不同种族的人的头发、指甲等在不同季节、每年、每月、每小时乃至每秒中的平均生长量。无论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他总是能找到可以计算的东西。因此,他生活得很充实。使他耿耿于怀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至今没有解决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提出的那个问题。不过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完美无缺的。

夏托内医生又操起了老本行,以前的病人仍相信他的医术,他们良好的健康状况就是对他的赞扬。自从他成为他们的医生以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生了病的人只要找到他,保证药到病除,活力重现。

巴尔扎克议员当然“保住了阵地”,尽管是否赋予黑人以选举权的议案暂时被搁置,但推翻由米帝议员提出的理论不但没有危害他的声誉,反而使人们觉得他所冒的风险、所经受的磨难应该得到一定的补偿。因此,他的地位比以前更加牢固了,而且人们现在说他很可能成为下一任殖民部部长。

玛丽可和通伽内离开了非洲,他们跟着女主人到了英国,并结了婚。他们在英国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家族逐渐扩大,已经有一群迷人的后代了。

圣·伯雷……圣·伯雷可是没什么可说的。他整天钓鱼打猎,还是把长胡子的人叫做女士,而将相反性别的人称为先生。在其他方面,他和简·布拉松的经历相差无几。由于简与她哥哥路易斯和马申内上尉的一切关系都相当密切一致,所以这四个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正如人们所料,马申内一到汀巴可图就请假,而且立刻获得批准。他陪伴着另外三个人回到了英国。

在黑域的废墟附近他们共度的那一个月里,马申内对他如何收到马歇尔·卡马雷特由那台发射器发出的电报。他又如何请求阿列格赫上校。在遭到断然拒绝后如何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给现在成了他未婚妻的简听。幸好第二天就得到了圣·沃本上校的回复:他不仅没有给过所谓拉古赫中士任何命令,并且明确指示应派出远征队营救巴尔扎克议员,他完全有理由担心他的安全。于是,他立刻组织了一支远征队,并马上朝尼日尔河下游出发;在横穿沙漠途中,他们遇到了种种困难,但全都一一克服了,马申内配备了一架野战炮,不久急行军直奔黑域。

简·布拉松和哥哥、马申内上尉以及圣·伯雷一行选择了最快的途径赶往格兰诺城堡。他们刚刚抵达就收到一封电报。她离开已经一年了,现在又光彩照人的回到了老家,家族的荣誉又恢复了昔日的光耀。

她父亲现在已经是94岁的老人了,能承受得了与女儿的长期分离吗?能受得了次子抢劫中央银行的耻辱吗?报界在给予充分诋毁之后极力想予以弥补。阿梅迪尔·弗罗伦斯一与外界取得联系,就立刻为乔治和路易斯·布拉松鸣冤叫屈,还其清白。格兰诺的老爵爷看到这些报道了吗?这一巨大的幸福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简无法忘记中央银行事件发生后父亲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每日愈下,因此她不仅深感不安,也非常迫切地想见到他。

她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终于能跪在年迈的父亲床前。他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不过他的目光依然睿智,神志依然清醒。

姑娘在哥哥路易斯、圣·伯雷及马申内上尉的陪同下,向父亲解释了马申内上尉为什么会来,并详细地讲述了自己此行的经历,接着展示了在寇波的墓穴里挖出来的证据。对新闻界至今仍保持沉默的许多事实,她更是揭露无遗:可怜的威廉·凡纳尔对布拉松家族的仇恨以及他复仇的恐怖手段。这一切都是真的,新闻界对此又给予大篇幅的报道,格兰诺家族的爵爷没什么可怀疑的了。格兰诺家族的荣誉终于得到了恢复。

老人静静地听着女儿述说着这一切,仿佛青春重现,他的双唇颤动着,身体也在发抖。很显然,他极力想站起来,想挣脱将他的身躯缚住的羁绊!

所有看到这种场面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然而意志终于战胜了肉体——在经过了如许岁月之后,格兰诺的老爵爷第一次可以动了,并开始张口说话了!

他两眼一直看着眼前这位勇敢的女儿,一边抖抖索索地摸索着这位对他忠诚不二且勇敢顽强的姑娘的手,一边不停地道谢。就在那一时刻,他似乎失去了生活的理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就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就此停止了。

大家千方百计进行抢救,但没有成功。格兰诺家族的布拉松爵爷永远睡着了。他死了,死得十分平静。

故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

我们业已了解了本书中各主要人物的命运:巴尔扎克,未来的部长;彭辛先生醉心于统计学;夏托内医生恢复了老行当;圣·伯雷快乐地生活在姨侄女身边;简则成了马申内上尉的太太;路易斯·布拉松被提升为中央银行的总管;玛丽可和通伽内则成了众多儿女的父母亲。

至于我自己……

我就没有必要再保密了,干脆说阿梅迪尔·弗罗伦斯吧,他又回到了《法国前进报》的工作岗位上,并在那上面发表了自己的历险记。他的编辑为此付给他每行30生丁的报酬。这位并不富裕的记者为了补充自己的收入,又灵感大发地以同一主题写了另外一个故事,两个故事相辅相成,相映生辉!真可谓一箭双雕呢!

你问是什么故事?

亲爱的读者们,我写的就是你现在看的呀,你们已经从头读到尾了。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是个真正的心理学家。他认为,假如他只是就事论事地把事实写出来,他的读者准会看得生厌;而用小说的形式来写,一可让读者们消遣;二可再版发行。世事如此啊!历史往往成为固定的过去,而故事却会给我们以快乐……有时心中会充满无限的快乐!你们还期望什么呢,我们现今已经不那么一本正经了!

这些历险对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本人来说是有些不幸,但同时也使他的描述有根有据。他先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起来,在这方面他是行家。这种从新闻报道到逐日记录的技巧给人一种间接叙述的曲折印象;而这种夸张手法,则将自己描绘成一个智勇双全、有些恶意的角色;吹嘘和含糊的相互混用使他得以更加成功地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无论好坏,这时他的书已经不容怀疑,而他的叙述切实可信。所以,在这个故事圆满结束的时候,我满足读者的一个愿望,就是让你看看我的真实姓名和职业:阿梅迪尔·弗罗伦斯,《法国前进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