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钓“鱼”
1928 年 6 月的一天清晨,缕缕晨风撩开了笼罩山村的雾纱。高坡上,麦田绿漪涟涟;山脚下,溪水汩汩地流淌。山口处飞来一标人马,领头的是一个威武的军官,坐在高大的红鬃战马上——他就是湖南独立五师一团团长彭德怀。
彭德怀上月刚到平江,任务是“剿匪”。当时的“匪”指共产党游击队。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彭德怀此时急冲冲地赶路,并不是去“剿匪”,而是去“保匪”。
昨天,彭德怀带着队伍,奔波一天,在三角塘一带执行“剿匪”任务, 照例是“损失”了不少枪枝弹药(彭德怀每次进山,总是叫士兵们朝天放枪, 然后扔下枪枝弹药,留给游击队),今天凌晨,彭德怀率队撤回驻地,半道上听说游击队袭击了万古挨户团,打死打伤了几个敌人,但也有三个游击队员被挨户团抓住了。万古挨户团头子是凌五癞子,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豢养的几十名团丁,都是些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的流氓恶棍。如今挨了游击队的打,又侥幸抓住了几个游击队员,他肯定要好好折磨他们,是抽筋是剥皮都说不定。所以彭德怀勒转马头,转道直冲万古而来,他想寻机救出游击队员。
万古挨户团戒备森严,几个团丁拿着枪在不停地巡逻。彭德怀催马上前, 来到团部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随从,大大咧咧地走进团部大屋,团丁们想阻挡都来不及。
堂屋里此时有一伙团丁在吆喝着赌钱,见有人进来,把牌一甩想盘问几句。但见来人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不觉短了半截,好半天说不出话,还是彭德怀先开口:“凌团总在吗?”
“在,在!”有人急应道,同时高喊:“客人到!” “吱呀”一声,里间门开了,凶神恶煞般的凌五癞子迎了出来,一见是
彭德怀,立即迎了上去,拱拱手说:“哎呀,不知彭团长驾到,失迎失迎, 堂屋里请坐!”
彭德怀一摆手说:“不客气!听说你抓住三个游击队员。”
凌五癞子咧嘴一笑,得意地说:“我们正在审问呢!”说罢,便把彭德怀带进里间。
屋梁上吊着三个人,身上血淋淋的,已无一块好肉。彭德怀仔细看了看这三个人,说:“我把他们带走!”
“带走?”凌五癞子摸了摸秃头,心想这怎么行。彭德怀刚到此地,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再说,抓住游击队员是自己的功劳,不能白白让别人给夺了。可是彭德怀是正规军,得罪不起呀!凌五癞子表面上愣头愣脑,其实是“牛吃破草帽——肚里坏圈圈不少”。他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阴阳怪气地对彭德怀说:“团座,刘作柱县长口谕,要我从他们口里弄清东乡游击队的主力,你们⋯⋯”
彭德怀一听就知道凌五癞子抬出县长来搪塞,觉得不给他点颜色是不行了,于是打断他的话发火说:“你们?我们?我们从南县跑到平江来‘剿匪’,是为了你们,还是为了我们?”
凌五癞子见彭德怀生气,赶紧点头哈腰说:“误会,误会!兄弟不是这个意思,军政一家嘛!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彭德怀余怒未息,说:“就凭你们的皮鞭,能问出游击队下落来吗?” “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我要用他们作‘钓饵’!” “作钓饵,去钓鱼?”凌五癞子糊涂了。 “去钓‘大鱼’。”彭德怀眉毛扬了扬,神秘地说,“说句老实话,我
奉命‘剿匪’,在山里转悠了半个月,连根‘匪’毛都没拣到,不好交差呀, 听说老兄抓到游击队员,正好使用‘钓鱼计’——放长线,钓大鱼。”
一听说‘放’字,凌五癞子可不愿意:“怎么能放掉他们?” “哪会放掉他们呢?”彭德怀解释说,“你脑袋怎么转不过弯来。我们
可以佯装去磨山洞进剿,逼着他们带路,他们必然会反抗,我们就趁机一梭子弹,把他们结果在进山要道上!”
“那不断线了吗?” “不,故意留下一个人,让他不死⋯⋯”
“嗯,我懂了。这个人一定会进山去找游击队!”凌五癞子眼里放出两道凶光。
彭德怀说:“对了!我们就派人尾随,发现游击队主力,就一网打尽!” 凌五癞子很兴奋。但歪头想了想,脸色又慢慢阴沉下来。彭德怀一眼就
看透了他的心思,连忙说:“不过,为了把‘鱼’钓到手,还望老兄协力同心,第一,我们‘剿’了一天的‘匪’,枪枝弹药丢失了些,需你给予补助; 第二,我只带一个连,兵力不足,进城调兵也来不及,请你亲率挨户团协同我们进剿;第三,对付那三个游击队员你们有经验,请你指派两名得力弟兄, 和我们一道押送,以防万一。”
凌五癞子怕就怕彭德怀借故放跑游击队员,听说要他派人一道押送,悬在心头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两道稀稀拉拉的扫帚眉也舒展开来,恭维地说: “彭团长真是深谋远虑,不愧是国家栋梁之材。我照您的吩咐办就是。”
“哈哈哈⋯⋯”彭德怀拍拍他的肩笑了起来。
吃过中饭,队伍朝磨山洞进发。三个游击队员被五花大绑,由两个挨户团丁和几个士兵押着,走在最前面,彭德怀骑着红鬃马,率领一连士兵走在中间,压阵的是凌五癞子和 50 名挨户团丁。他们今天由于跟正规军一起行动,格外神气,扛着四挺机枪,趾高气扬地尾随在后。
磨山洞是一条蛇形山洞。一道溪水飞出陡峭的山谷,石子小路沿着溪水盘旋直上,地形十分险要。
队伍来到一块红薯地边。老远的山坡上,有一个看山人搭的小棚,里面空无他物,彭德怀下令休息。
队伍散开后,彭德怀命令李连长带领几个士兵和押送游击队员的两个团丁一起,把三个游击队员推到小棚子里去。
凌五癞子心里嘀咕开了,这是干什么呢?他这时想起县长刘作柱曾对他说过:“彭德怀来平江以后,军纪严明,深得民心,行迹多有可疑之处,要多加小心。”眼下,彭德怀行动不正常,该不会私下放掉游击队员吧?
凌五癞子正在犯疑,彭德怀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说:“老兄啊,累不累?”凌五癞子顾不上与彭德怀客套,眼睛瞅着小棚子问道:“请教彭团长、
你要人把那几个游击队员押进小棚子干什么?”
彭德怀风趣地说;“假戏真唱嘛!再审问一次,他们还不招,就枪毙他们,那活着的才不会怀疑我们嘛!”
凌五癞子贼眼一转:“那你为何不亲自出马?” “这种差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行了!”
凌五癞子疑心仍未彻底消除,但他见彭德怀态度坦然,又转念一想,派去的两个团丁是自己的心腹,料也出不了什么事。
这时候,皮鞭声、辱骂声、惨叫声隐约从小棚方向传来。不一会,李连长跑来报告,游击队员死不招供。彭德怀一挥手说:“照计行事。”
李连长飞身跑回小棚,不久,三个游击队员口里堵着布,被两个耀武扬威的团丁和几个神气十足的士兵架着胳膊,从小棚里拖了出来。远远地看去, 他们好像在拼命挣扎,但经不住死拽硬拖,很快被拖进小树林,一阵猛烈的机枪把他们打倒了。
彭德怀嘴边挂着一丝微笑,望了一眼发呆的凌五癞子,命令队伍朝后撤。一直撤到磨山洞的咽喉处——磨子石。这里两岸怪石高悬,丛林茂密,是打伏击的好地方。
凌五癞子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质问彭德怀,李连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一边喘气一边说:“团长,不出你所料,部队后撤不久,那个活着的家伙看看周围无人,就朝山里跑,我和挨户团的两个兄弟尾随着。那家伙绕了个大圈子,走进一座松树林。几百名游击队正的里面开会,训话的好像是个女的⋯⋯”
凌五癞子的疑心一下打消了,兴奋得猛拍大腿:“娘的,那女的准是共匪的头子胡筠!彭团长,你的‘钓鱼计’真神,一下子就钓到大鱼了。”
彭德怀问李连长:“那两个挨户团弟兄呢?” “我回来报告,他们在继续监视敌人。”李连长回答。 “好!”彭德怀纵身上马,“李连长,你带领一、二排,从左侧往上迂
回,三排随我从右侧往上包抄。凌总,你带领挨户团扼守在这咽喉要道,防止游击队从这里突围。另外,抽 15 个弟兄随我行动。”彭德怀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山沟里激起阵阵回响。
转眼间,彭德怀带着队伍消失在山道上。凌五癞子望着重重叠叠的山脉,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已找到匪首胡筠,眼看就要抓住她,使他解恨,但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又使他感到突然,不由得心中打了个问号:会不会有诈?
过了一段时间,前面山里枪声大作,杀声一片。凌五癞子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粗气,腾地站了起来:“好家伙,干上啦!兄弟们,顶上火,准备打!”别看挨户团平时在老百姓面前为非作歹,耀武扬威,眼下要打仗,可傻
眼了!有的手脚发抖,子弹都装不进去;有的干脆往人后面挤,乱成一团。凌五癞子火了,“砰!砰!”朝天就是两枪。
随着这两声枪响,团丁们的背后突然枪声大作,好像炸了火药库。凌五癞子回头一看,妈呀,十几个游击队员,已从背后冲杀上来了。他立即高喊: “朝后打!”“嗒、嗒、嗒”,“打”字刚出口,左右丛林里同时射来更密集的子弹。挨户团晕头转向,死的死,伤的伤,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凌五癞子一看情况不妙,转身就往山里窜。没跑几步,一颗子弹像长了眼睛,钻进他的小肚子。他晃了两晃,终于栽倒在地,眼看游击队冲来了,他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动了⋯⋯
正在这时候,山弯处响起猛烈的枪声。凌五癞子斜着眼睛一看,是彭团长带着一队人马打了过来。游击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身子不听他指挥,只得朝彭团长招招手:“彭团长,怎么回事?游击
队不往外突围,却从后面打上来了⋯⋯” “你还问我呢?”彭德怀很气愤,“这是游击队的增援部队,我一听你
们这里枪声激烈,就知道你们顶不住,只好回马救援,影响了我们‘全歼’游击队主力的计划,你们太无能了!不是我来得快,连你的命都完了⋯⋯”凌五癞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讲不出,生怕再出什么差错,只好承认:“我
无能,我无能⋯⋯”
几个没打死的,缺胳膊少腿的团丁,此刻也跪在地上朝彭德怀磕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一个月后,彭德怀发动平江起义,凌五癞子终于知道,这天的命运是彭德怀安排的。在山坡的小棚里,李连长按照彭德怀的密嘱,移花接木,将凌五癞子派来的两个心腹推倒在地,用破布堵住他们的嘴,剥下他们的衣服、袖标,狠狠地给了他们一顿皮鞭。然后,给他们套上游击队员的衣服,硬拖出去吃了枪子。两个游击队员穿上挨户团丁的衣服,和那个故意不打死的游击队员一起跑走。李连长报告发现游击队员主力的情况,自然更是假的。从挨户团背后打上来的游击队员也是彭德怀让士兵化装的。彭德怀他们进山后,就把十五个挨户团丁消灭了,士兵们换上便衣,迂回到守山口的挨户团背后⋯⋯
从那以后,“彭德怀巧设钓鱼计”的故事就在当地群众中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