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钞票
杰夫·彼得斯非常喜欢自己的事业,每当谈到职业道德问题时,他就讲个没完没了。他说:
“只要我们在道德问题上若有意见分歧,我和安迪·塔克的关系就会产生矛盾。
“安迪有他的标准,我有我的标准。我不太同意安迪的那种做法,那种向大众勒索的做法。他却认为我过于妨碍我们之间的合作。有的时候,我们还为这样的事情争得下不了台。
“有一次,大家争得厉害,他把洛克菲勒和我比起来。”
“我懂了,安迪,”我说,“但是我们做朋友这么长,你竟然会用这种话来侮辱我,但是我并不生气。等你清醒之后,你会后悔的。我至今还没有同法院的传票送达见过面呢。”
有一年夏天,我和安迪决定在肯塔基州一个名叫青草谷的山峦环抱、风景秀丽的小镇休息一阵子。我们自称是马贩子,善良正派,是到那里去消夏的。
青草谷的居民很喜欢我们,我和安迪决定不采取任何敌对行动,既不在那里散发橡胶种植园的计划书,也不兜售巴西金刚钻。
有一天,青草谷的五金业巨商来到我和安迪下榻的旅馆,客客气气地同我们一起在走廊上抽烟。
我们有时下午一起在县政府院子里玩掷绳环游戏,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了。他是一个多嘴多舌,面色红润,呼吸急促的人,同时又出奇地肥胖和体面。
我们把当天的大事都谈过之后,这位默基森……这是他的尊姓……小心而又满不在乎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们看。
“喂,你们有什么看法?”他笑着说……“居然把这样一封信寄给我!”
我和安迪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们还是装模作样地把它读了一遍。
那是一种已经不时髦的,卖假钞票的打字信件,上面告诉你怎样花一千元就可以换到五千元连专家也难辨真伪的钞票;又告诉你,那些钞票是华盛顿财政部的一个雇员把原版偷出来翻印成的。
“他们竟会把这种信寄给我,真是笑话!”默基森又说。
“有许多好人都收到过这种信。”安迪说,“如果你收到第一封信后置之不理,他们也就算了。如果你复了信,他们就会再来信,请你带了钱去做交易。”
“想不到他们竟会寄信给我!”默基森说。
过了几天,他又光临了。
“朋友们,”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规矩人,不然我也不告诉你们了。我给那些流氓去了一封回信,开开玩笑。他们又来了信,请我去芝加哥。他们请我动身前先给杰·史密斯去个电报。
“到了那里,要我在某一个街角上等着,自会有一个穿灰衣服的人走过来,在我面前掉落一份报纸。我就可以问他:‘油水怎么样,于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就接上了头。’”
“啊,一点不错,”安迪打了个呵欠说,“还是那套老花样。我在报上时常看到。
“后来他把你领到一家旅馆已布置好圈套的房间里,那早有一位琼斯先生在恭候了。
“他们取出许多崭新的真钞票,按五作一的价钱卖给你,你要多少就卖多少。你眼看他们替你把钞票放进一个小包,以为是在那里面了。可你出去以后再看时,里面只是些牛皮纸。”
“哦,他们想在我面前玩瞒天过海的把戏可不成。”默基森说,“我如果不精明,怎么能在青草谷创办了最有出息的事业呢?你说他们给你看的是真钞票吗,塔克先生?”
“我自己始终用……不,我在报上看到总是用真的。”安迪回答说。
“朋友们,”默基森又说,“我有把握,那些家伙可骗不了我。我打算带上两千块钱,到那里去捉弄他们一下。如果我比尔·默基森看到他们拿出钞票,我就直盯着它。他们既然说是五块换一块,我就咬住不放,他们休想反悔。
“比尔·默基森就是这样的生意人。是啊,我确实打算到芝加哥去一趟,试试杰·史密斯的五换一的把戏。我想油水是够好的。”
我和安迪竭力想打消默基森脑袋里那种妄想发横财的念头,但是怎么也不成,仿佛在同一个无所不赌的混小子就布赖恩竞选的结果同人家打赌似的。
不成,先生;他一定要去执行一件对公众有益的事情,让那些卖钞票的骗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样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默基森走后,我和安迪坐了会儿,默默地思考着理性的异端邪说。我们闲散的时候,总喜欢用思虑和推断来提高自己。
“杰夫,”过了很久,安迪开口说,“当你同我谈你做买卖的正大光明时,我很少不同你抬杠的。我可能常常是错误的。
“但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们不至于有分歧吧。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让默基森先生独自去芝加哥找那些卖假钞票的人。那只会有一种结果。我们想办法干预一下,免得出事。你认为这样我们心里是不是舒畅些呢?”
我站起来,使劲同塔克握了好长时间手。
“安迪,”我说,“以前我看你做事毫不留情,总有点不以为然。如今我认错了。说到头,人不可貌相,你毕竟有一副好心肠。真叫我钦佩之至。你说的话正是我刚才想的。如果我们听任默基森去实现他的计划。
“我们未免丢人,不值得佩服了。如果他坚决要去,那么我们就跟他一起去,防止骗局得逞吧。”
安迪同意我的话;他一心想破坏假钞票的骗局,真叫我觉得高兴。
“我不以虔诚的人自居,”我说,“也不认为自己是拘泥于道德的狂热分子;但是,当我眼看一个自己开动脑筋,艰苦奋斗,在困难中创业的人将受到一个妨害公众利益的不法骗子的欺诈时,我决心不能袖手旁观。”
“对的,杰夫。”安迪说,“如果默基森坚持要去,我们就跟着他,防止这件荒唐的事情。跟你一样,我最不愿意别人蒙受这种钱财损失。”
说罢,我们就去找默基森。
“不,朋友们,”他说,“我不能把这个芝加哥害人的歌声当作耳边风。我一不做,二不休,非要在这鬼把戏里挤出一点油水不可。有你们和我同去,我太高兴啦。
“在那五换一的交易兑现的时候,你们或许可以帮些忙。好得很,你们两位愿意一起去,再好没有了,我真把它当作一件消遣逗乐的事了。”
默基森先生在青草谷传出消息,说他要出一次门,同彼得斯先生和塔克先生一起去西弗吉尼亚踏勘铁矿。他给杰·史密斯去了一封电报,通知对方他准备某天启程前去领教;于是,我们三人就向芝加哥进发了。
路上,默基森自得其乐地作了种种揣测,预先设想许多愉快的回忆。
“一个穿灰衣服的人,”他说,“等在沃巴什大道和莱克街的西南角上。他掉下报纸,我就问油水怎么样。‘呵呵,哈哈!’”接着他捧着肚子大笑了五分钟。
有时候,默基森正经起来,不知他怀着什么鬼胎,思想用胡说八道来排遣它。
“朋友们,”他说,“即使给我一万块钱,我也不愿意这件事在青草谷宣扬开来。不然我就给毁啦。我知道你们两位是正人君子。我认为惩罚那些社会的贯贼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
“我要给他们看看,油水到底好不好。五块换一块……那是杰·史密斯自己提出来的,他跟比尔·默基森做买卖,就得遵守他的诺言。”
下午七点左右,我们抵达芝加哥。默基森约定九点半同那个穿灰衣服的人碰头。我们在旅馆里吃了晚饭,上楼到默基森的房间里去等候。
“朋友们,”默基森说,“现在我们一起核计核计,想出一个打垮对手的方法。比如说,我同那个灰衣服的骗子正聊上劲儿的时候,你们两位碰巧闯了进来,招呼道:
“‘喂,默基!’带着遇故知的神情来跟我握手。我就把骗子叫过一边,告诉他,你们是青草谷来的杂货食品商詹金斯和布朗,都是好人,或许愿意在外乡冒冒险。
“他当然会说:‘如果他们愿意投资,带他们来好啦。’两位认为这个办法怎么样?”
“你以为怎么样,杰夫?”安迪瞅着我说。
“哂,我不妨把我的意见告诉你。”我说,“我说我们当场了结这件事吧。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镀镍的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把弹筒转动了几下。
“你这个不老实、造孽的、阴险的胖猪。”我对默基森说,“乖乖地把那两千块钱掏出来,放在桌上。赶快照办,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我生性是个和平的人,不过有时候也会走极端。
“有了你这种人,”我等他把钱掏出来之后继续说,“法院和监狱才有必要存在。你来这儿想夺那些人的钱。你以为他们想作一层皮,你就有了借口吗?不,先生,你只不过是以暴对暴罢了。其实你比那个卖假钞票的人坏十倍。”
我继续说:“你在家乡上教堂,做礼拜,挺像一个正派公民,但是你到芝加哥来,想剥夺别人的钱,那些人同你今天想充当的这类卑鄙小人做交易,才创立了稳妥有利的行业。
“你可知道,那个卖假钞票的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要靠他养家活口。
“正因为你们这批假仁假义的公民专想不劳而获,才助长了这个国家里的彩票、股票买卖、空头矿山和投机倒把。如果没有你们,他们早就没事可干了。
“你打算抢劫的那个卖假钞票的人,为了研究那门行业,可能花了好几年工夫。每做一笔买卖,他就承担一次丧失自由、钱财、甚至性命的风险。
“你打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幌子,凭着体面的掩护和响亮的通讯地址到这儿来骗他的钱。
“假如他弄到了你的钱,你可以去报告警察局。假如你弄到了他的钱,他只好一声不吭,典当掉他那套灰衣服去换晚饭吃。
“塔克先生和我看透了你,所以我们同来给你应得的教训。钱递过来,你这个吃草长大的伪君子。”
我把两千块钱……全是二十元一张的票子……放进内衣口袋。
“现在你把表掏出来。”我对默基森说。“不,我并不要表。把它搁在桌子上,你坐在那把椅子上,过一小时才能离开。要是你嚷嚷,或者不到一小时就离开,我们就在青草谷到处张贴揭发你。我想你在那里的名声地位对你来说总不至值两千块钱吧。”
于是我和安迪离开了他。
在火车上,安迪很不开心。最后他说:“杰夫,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行吗?”
“问什么都不要紧,”我说,“问吧,什么都可以。”
“我们一起同默基森动身的时,”他说,“你已经有了那种打算吗?”
“是的,的确有了。”我回答说。“那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你不是也有这样的打算吗?”
大约半小时后,安迪才开口。我认为安迪不太理解我的伦理和道德的思想体系。
“杰夫,”他开口说,“以后你若有空,我希望你画一张良心图,并加上注解。给我做一个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