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逃生

这是猎野鸭季节开始的第1天。阿拉斯加州安克里治市东北的尼克河口不远的“野鸭沙洲”上,一块沼泽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堤下约20米处,有一个37岁的叫诺克斯·钱恩的人,他正把小艇的马达关掉。

“水越来越浅了,”他对39岁的罗顿·抗契尔说,“我们不妨把小艇留在这里。你去拿弹药,食物我来拿。”

几小时前,3米深的潮水曾淹没这个沟壑。钱恩和杭契尔把小艇拖到岸上后,就开始在粘稠的淤泥中艰难行进。

“这东西像浆糊一样十分可恨。”钱恩说。他提起右腿跨进了一大步,想走得快些,但左腿的长靴却被吸住,无法动弹。他猛力拔腿的时候,忽然两条腿都被紧紧地粘住,不能移动了。他试图把身子向前扑,然后侧闪,他越是要往上拔,就觉得自己往下陷。一转眼功夫,灰胶泥便淹没了他的足胫和小腿。

钱恩大声呼叫:“救救我,罗顿!”他把三明治盒子抛掉,盒子很快便渐渐沉没了。

杭契尔和钱恩两人已经有15年多的交情,经常结伴打猎,知道阿拉斯加松动冰川淤泥的厉害——像流沙一样,可怕得很。它由爽身粉那么细的颗粒形成,看来跟普通的泥巴一样。潮水涨时,水力把淤泥颗粒冲散,变成泥浆,潮水一退,泥浆便变得结实,成为厚泥。一个人如果被它困住,便无法动弹,要想脱身只有等潮水再次涨起。

杭契尔解下皮带,小心翼翼地向着钱恩走去,先试了一步才走下一步。钱恩终于抓住了皮带。“抓紧呀!”杭契尔一面叮嘱一面拖拉。

钱恩两腿发力,身向前冲,可是粘泥竟然像老虎钳似的把他夹住。后来,杭契尔觉得泥面越来越松,这才想到“两个人同时被困是最要不得的”。

“这样搞下去可不行,”杭契尔一面说一面退回岸上,“下游那头一定有人在打猎。我必须找人帮忙才行。”

杭契尔抬头看了看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然后朝南面走去,留下从腰部以下已没在泥里的钱恩独自应付困境。阿拉斯加的潮水是世界上涨得最快和最危险的。不到4小时,潮水就席卷沙洲,每4分钟上升10厘米。两小时后,钱恩被困处的河水便会达到3米至3.5米深。

钱恩一面发抖,一面将双手伸到泥里企图挣脱,但是身体却越陷越深。“怎么这样冷!”他在想,“不知到什么地步便会体温过低。”

他记起两年前才32岁便死于癌症的爱妻克莉丝婷。经过病魔的长时期折磨,她还是勇敢得令人钦佩。“她从不灰心,我也应该一样!”他心想。

他又想到自己的孩子——17岁的塔拉、14岁的特莉娜和10岁的安东尼。

在安克里治附近艾门朵夫空军基地的第71航天救援回收中队指挥中心,电话铃响个不停,蓝雷中校拿起电话。原来,杭契尔在沙洲上走了1小时后,他求援的信息终于传了出去。不久,美国空军的一架直升机便已经升空,由西尔斯上尉负责驾驶。机上另有副驾驶员密勒上尉,随机机械员思格斯中士,跳伞救援人员库拉下士和韩富利下士。十几分钟后,直升机到达了沙洲上空。

直升机在钱恩后方20米处的高地着陆后,两名跳伞救援人员便马上跳出,走到泥沼。“放心吧,我们会把你救出来。”韩富利安慰钱恩说。

起初,库拉和韩富利试图一面挖泥,一面把钱恩拉出,然而他们没想到,转瞬间,他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在软泥里毫无用处地挣扎。库拉的一条腿被粘得牢牢的,韩富利的两条腿则深陷到大腿。后来,库拉终于挣扎脱身,还帮忙把韩富利救了出来。

接着,韩富利奔到直升机那里,取出一副担架,想跪在上面营救钱恩。令人惊奇的是,淤泥不久便把担架也淹没了,使他们不得不再度退却。

后来,他们拉着另一件救援工具——一个与直升机连接、有4厘米宽皮带扎住的浮椅,再次小心翼翼地穿过泥沼。他们把皮带套在钱恩腋下,然后走开。他们告诉钱恩,等到直升机开始拉动他时,他便应该张开两腿,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跨坐在椅子上。

思格斯蹲在敞开了的机舱口,把吊缆掣扳到“上升”。吊缆顿时绷紧。可是,钱恩却突然向侧折身,然后慌忙地向思格斯打手势叫停。原来他痛得无法承受。

西尔斯在驾驶座位上挺直身子,心想:“这下子糟了。”一个人身体深埋在冰川淤泥中时,受到的吸力是非常大的。他知道有一次种类似的直升机营救行动时,被困者的身体被拦腰扯为两段。

“我们离他太远,”西尔斯说,“角度也不好。我们应该在他头顶正上方停住不动,而且离他越近越好,以便容易对话取得联系。然后,我们可以非常缓慢地把他垂直拖起。这是我们唯一有希望救他的办法,也是他的唯一机会。”

可是,怎么能使一架10吨重的直升机在一个人的头顶1米之上保持凌空停留?稍有差错,直升机就会把那人的背撞断,甚至于把他压死。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西尔斯说,“还有1小时左右就要涨潮了。”

直升机向钱恩低飞过去时,旋翼激得泥浆四散飞溅,使他眼睛也睁不开。转眼之间,小泥团便像榴霰弹一样射击着他,使他不得不用冰冻的双手来捂住眼睛和耳朵。直升机先是在他上面9米,逐渐降到6米……然后3米。发动机的啸声震耳欲聋,钱恩尽力抖缩身体。2米……1.5米……“不能再低了!”他挥臂嘶喊。

思格斯在机舱口身向前倾,拼命打手势叫他把泥挖开。钱恩会意,随即开始用手刨开四周的厚泥。

为了使飞机保持凌空不动,西尔斯必须两脚踩着踏板,两手把着操纵杆,一根杆上还要用拇指控制。只要突然刮起一阵风,或是操纵杆稍微扳错一下,甚至发动机骤然停息片刻,钱恩的背部便会像树枝一样折断。

钱恩感觉到腋下皮带在向上拉。这时,淤泥差不多已到他的胸口。虽然他竭力把泥推开,可是淤泥像火山熔岩似的很快又向他涌回来。钱恩累得气喘吁吁,觉得自己的力气已渐渐消失。

在驾驶舱里,西尔斯在担心山风,直升机似乎比刚才稍难控制。他的足踝开始抽筋,肩膀也已变得僵硬。他恨不得抽起操纵杆,把那人从泥里拉出。可是他非常明白这样做会产生什么后果。

突然间,一阵风把直升机刮到左边,“保持位置!”思格斯大叫说,“下面那个人遭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现在大约是午后1时45分。直升机在钱恩头上已停留了至少15分钟。淤泥现在已没到他的腋窝了,他累得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他开始不行了。”思格斯向驾驶舱报告。他看到下面那个人的手软瘫瘫地搭在泥上。“看来他正在渐渐昏迷。”思格斯在拉紧缆索时暗想。“我们该怎么办?”他向西尔斯请示。

“继续努力,”西尔斯大声说,“我们必须救他。”冷汗直流下他的脖子。他知道,现在潮水随时都可能来到。“如果潮水涌进来,”他想,“我们就只好更使劲更快地拉。”这虽然危险,但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他不能让下面那个人葬身泥沼。

下午差不多两点钟时,钱恩感觉到有个拉力轻微地把他向上提升。他已不再下沉。于是,他不断地掐泥、抓泥和抛泥。缆索逐步向上提升,泥沼亦渐渐降到了他的腰部。“我有希望脱险的。再拉上一点就行了!”他想。

钱恩双手颤抖地抓住浮椅,想跨过它坐在上面。可是,他的两膝在泥中无法分开。突然间,直升机向侧面低倾,于是钱恩用尽全力,强行将两腿分开,终于把身子坐到了浮椅上。

他的身子脱离粘泥时,尽管直升机的吼声很大,他仍听得见粘泥吸嘬的声音。他瞧着自己的长靴从腿上滑落,没入泥沼之中。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脱身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思格斯跪下来搀扶筋疲力竭的钱恩穿过舱门,把他送到机舱里。在下面,粘泥迅速涌向钱恩遗留下的空洞,很快就把它填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