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

我的故乡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在那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生了小孩儿,孩子奶水多得吃不完,愿意把自己多出来的乳汁让给别的孩子吃,谁家的门楣上就会挂上一盏红灯笼。母亲抱着我,就在这漆黑的夜里,寻找着红灯笼。

我是一个早产儿,母亲是一个清贫的乡村教师。虽然工资不多,可她却倾注了全部心血。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奶水喂我,就把心思寄托给红灯笼。

母亲终于敲开了一户红灯高挂的人家,一夜之间,我有了一位可爱可敬的奶妈。奶妈把红灯笼从门楣上取下来,一迭声地哭:“我的孩子没有死,我的孩子又回来了!”我那时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怎能了解到奶妈丧子的痛苦呢!我只是贪婪地吮吸着她的乳汁,然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有了奶妈,我就由皮包骨头的小可怜,变得又白又胖了,乐得奶妈常对着屋外的人夸耀:“你看我的乳儿,多像年画上跳下来的娃娃!”春天锄麦子的时候,她用小车把我推到田间,我们隔着返青的新绿

相互用微笑传达感情。我的世界只有她,而她的世界里没有自己。我在两三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向奶妈许愿:“长大了我给你买件皮袄;长大了我要给你买头肥猪,赶啊赶到奶妈家;长大了我要给你盖间新瓦房⋯⋯ ”童言稚语总是打动人。可怜的奶妈总是感动得满脸是泪:“孩子啊,奶妈总是没白养你⋯⋯”而那个放飞心愿的孩子啊!常常是说了又忘,忘了又说。

我 6 岁那年,该上学了,父亲准备把家安到省城,我却死活不愿离开奶妈。我听奶妈对我说:“孩子,去吧!到城里长大,读了书才有出息,奶妈等着你的大肥猪和新皮袄。”

我跟着父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个村庄,步入了一个完全由钢筋水泥筑成的陌生的城市。许多年过去了,那盏在黑夜中闪烁的红灯笼,依然是我人生道路上最亮的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