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社会的波浪

洪水与猛兽——[中国]蔡元培

二千二百年前,中国有个哲学家孟轲,他说国家的历史常是“一乱一治”的。他说第一次大乱是四千二百年前的洪水,第二次大乱是三千年前的猛兽,后来说到他那时候的大乱,是杨朱、墨翟的学说。他又把自己的距杨、墨比较禹的抑洪水,周公的驱猛兽。所以崇奉他的人,就说杨、墨之害,甚于洪水猛兽。后来一些学者,要是攻击别种学说,总是袭用“甚于洪水猛兽”这句话。譬如唐、宋儒家,攻击佛、老,用他;清朝程朱派,攻击陆王派,也用他;现在旧派攻击新派,也用他。

我以为用洪水来比新思潮,很有几分相像。他的来势很勇猛,把旧日的习惯冲破了,总有一部分的人感受苦痛;仿佛水源太旺,旧有的河槽,不能容受他,就泛滥岸上,把田庐都扫荡了。对付洪水,要是如鲧的用湮法,便愈湮愈快,不可收拾。所以禹改用导法,这些水归了江河,不但无害,反有灌溉之利了。对付新思潮,也要舍湮法用导法,让他自由发展,定是有利无害的。孟氏称“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这正是旧派对付新派的好方法。

至于猛兽,恰好作军阀的写照。孟氏引公明仪的话:“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现在军阀的要人,都有几百万几千万的家产,奢侈的了不得,别种好好作工的人,穷的饿死;这不是率兽食人的样子么?现在天津、北京的军人,受了要人的指使,乱打爱国的青年,岂不明明是猛兽的派头么?

所以中国现在的状况,可算是洪水与猛兽竞争。要是有人能把猛兽驯伏了,来帮同疏导洪水,那中国就立刻太平了。

“今”——[中国]李大钊

我以为世间最可宝贵的就是“今”,最易丧失的也是“今”,因为他最容易丧失,所以更觉得他可以宝贵。

为甚么“今”最可宝贵呢?最好借哲人耶曼孙所说的话答这个疑问:“尔若爱千古,尔当爱现在。昨日不能唤回来,明天还不确实,尔能确有把握的就是今日。今日一天,当明日两天。”

为甚么“今”最易丧失呢?因为宇宙大化,刻刻流转,绝不停留。时间这个东西,也不因为吾人贵他爱他稍稍在人间留恋。试问吾人说“今”说“现在”,茫茫百千万劫,究竟那一刹那是吾人的“今”,是吾人的“现在”呢?刚刚说他是“今”是“现在”,他早已风驰电掣的一般,已成“过去”了。吾人若要糊糊涂涂把他丢掉,岂不可惜?

有的哲学家说,时间但有“过去”与“未来”,并无“现在”。有的又说,“过去”“未来”皆是“现在”。我以为“过去未来皆是现在”的话倒有些道理。因为“现在”就是所有“过去”流入的世界,换句话说,所有“过去”都埋没于“现在”的里边。故一时代的思潮,不是单纯在这个时代所能凭空成立的,不晓得有几多“过去”时代的思潮,差不多可以说是由所有“过去”时代的思潮,一凑合而成的。吾人投一石子于时代潮流里面,所激起的波澜声响,都向永远流动传播,不能消灭。屈原的《离骚》,永远使人人感泣。打击林肯头颅的枪声,呼应于永远的时间与空间。一时代的变动,绝不消失,仍遗留于次一时代,这样传演,至于无穷,在世界中有一贯相联的永远性。昨日的事件,与今日的事件,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此数个复杂事件,与明日的数个复杂事件,更合构成数个复杂事件。势力结合势力,问题牵起问题。无限的“过去”,都以“现在”为归宿。无限的“未来”,都以“现在”为渊源。“过去”“未来”的中间,全仗有“现在”以成其连续,以成其永远,以成其无始无终的大实在。一掣现在的铃,无限的过去未来皆遥相呼应。这就是过去未来皆是现在的道理,这就是“今”最可宝贵的道理。

现时有两种不知爱“今”的人:一种是厌“今”的人,一种是乐“今”的人。

厌“今”的人也有两派。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因起一种回顾“过去”的感想。他们觉得“今”的总是不好,古的都是好。政治、法律、道德、风俗,全是“今”不如古。此派人唯一的希望在复古。他们的心力全施于复古的运动。一派是对于“现在”一切现象都不满足,与复古的厌“今”派全同。但是他们不想“过去”,但盼“将来”。盼“将来”的结果,往往流于梦想,把许多“现在”可以努力的事业都放弃不做,单是耽溺于虚无飘渺的空玄境界。这两派人都是不能助益进化,并且很足阻滞进化的。

乐“今”的人大概是些无志趣无意识的人,是些对于“现在”一切满足的人。他们觉得所处境遇可以安乐优游,不必再商进取,再为创造。这种人丧失“今”的好处,阻滞进化的潮流,同厌“今”派毫无区别。

原来厌“今”为人类的通性。大凡一境尚未实现以前,觉得此境有无限的佳趣,有无疆的福利;一旦身陷其境,却觉不过尔尔,随即起一种失望的念,厌“今”的心。又如吾人方处一境,觉得无甚可乐;而一旦其境变易,却又觉得其境可恋,其情可思。前者为企望“将来”的动机,后者为反顾“过去”的动机。但是回想“过去”,毫无效用,且空耗努力的时间。若以企望“将来”的动机,而尽“现在”的势力,则厌“今”思想,却大足为进化的原动。乐“今”是一种情性,须再进一步,了解“今”所以可爱的道理。全在凭他可以为创造“将来”的努力,决不在得他可以安乐无为。

热心复古的人,开口闭口都是说“现在”的境象若何黑暗,若何卑污,罪恶若何深重,祸患若何剧烈。要晓得“现在”的境象倘若真是这样黑暗,这样卑污,罪恶这样深重,祸患这样剧烈,也都是“过去”所遗留的宿孽,断断不是“现在”造的;全归咎于“现在”,是断断不能受的。要想改变他,但当努力以回复“过去”。

照这个道理讲起来,大实在的瀑流,永远由无始的实在向无终的实在奔流。吾人的“我”,吾人的生命,也永远合所有生活上的潮流,随着大实在的奔流,以为扩大,以为继续,以为进转,以为发展。故实在即动力,生命即流转。

忆独秀先生曾于《一九一六年》文中说过,青年欲达民族更新的希望,“必自杀其一九一五年之青年,而自重其一九一六年之青年”。我尝推广其意,也说过人生唯一的新向,青年唯一的责任,在“从现在青春之我,扑杀过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禅让明日青春之我”。“不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今日自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杀来日自首之我。”实则历史的现象,时时流转,时时变易,同时还遗留永远不灭的现象和生命于宇宙之间,如何能杀得?所谓杀者,不过使今日的“我”不仍旧沉滞于昨天的“我”。而在今日之“我”中,固明明有昨天的“我”存在。不止有昨天的“我”,昨天以前的“我”,乃至十年二十年百千万亿年的“我”,都俨然存在于“今我”的身上。然则“今”之“我”,“我”之“今”,岂可不珍重自将,为世间造些功德。稍一失脚,必致遗留层层罪恶种子于“未来”无量的人,即未来无量的“我”。永不能消除,永不能忏悔。

我请以最简明的一句话写出这篇的意思来:

吾人在世,不可厌“今”而徒回思“过去”,梦想“将来”,以耗误“现在”的努力;又不可以“今”境自足,毫不拿出“现在”的努力,谋“将来”的发展。宜善用“今”,以努力为“将来”之创造。由“今”所造的功德罪孽,永久不灭。故人生本务,在随实在之进行,为后人造大功德,供永远的“我”享受,扩张,传袭,至无穷极,以达“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究竟。

知了世界——[中国]鲁迅

中国的学者们,多以为各种智识,一定出于圣贤,或者至少是学者之口;连火和草药的发明应用,也和民众无缘,全由古圣王一手包办:燧人氏,神农氏。所以,有人以为“一若各种智识,必出诸动物之口,斯亦奇矣”,是毫不足奇的。

况且,“出诸动物之口”的智识,在我们中国,也常常不是真智识。天气热得要命,窗门都打开了,装着无线电播音机的人家,便都把音波放到街头,“与民同乐”。咿咿唉唉,唱呀唱呀。外国我不知道,中国的播音,竟是从早到夜,都有戏唱的,它一会儿尖,一会儿沙。只要你愿意,简直能够使你耳根没有一刻清净。同时开了风扇,吃着冰淇淋,不但和“水位大涨”“旱象已成”之处毫不相干,就是和窗外流着油汗,整天在挣扎过活的人们的地方,也完全是两个世界。

我在咿咿唉唉的曼声高唱中,忽然记得了法国诗人拉芳丁的有名的寓言:《知了和蚂蚁》。也是这样的火一般的太阳的夏天,蚂蚁在地面上辛辛苦苦地作工,知了却在枝头高吟,一面还笑蚂蚁俗。然而秋风来了,凉森森的一天比一天凉,这时知了无衣无食,变了小瘪三,却给早有准备的蚂蚁教训了一顿。这是我在小学校“受教育”的时候,先生讲给我听的。我那时好像很感动,至今有时还记得。

但是,虽然记得,却又因了“毕业即失业”的教训,意见和蚂蚁已经很不同。秋风是不久就来的,也自然一天凉比一天,然而那时无衣无食的,恐怕倒正是现在的流着油汗的人们;洋房的周围固然静寂了,但那是关紧了窗门,连音波一同留住了火炉的暖气,遥想那里面,大约总依旧是咿咿唉唉,《谢谢毛毛雨》。

“出诸动物之口”的智识,在我们中国岂不是往往不适用的么?

中国自有中国的圣贤和学者。“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说得多么简截明白。如果先生早将这教给我,我也不至于有上面的那些感想,多费纸笔了。这也就是中国人非读中国古书不可的一个好证据罢。

说“面子”——[中国]鲁迅

“面子”,是我们在谈话里常常听到的,因为好像一听就懂,所以细想的人大约不很多。

但近来从外国人的嘴里,有时也听到这两个音,他们似乎在研究。他们以为这一件事情,很不容易懂,然而是中国精神的纲领,只要抓住这个,就像二十四年前的抓住了辫子一样,全身都跟着走动了。相传前清时候,洋人到总理衙门去要求利益,一通威吓,吓得大官们满口答应,但临走时,却被从边门送出去。不给他走正门,就是他没有面子;他既然没有了面子,自然就是中国有了面子,也就是占了上风了。这是不是事实,我断不定,但这故事,“中外人士”中是颇有些人知道的。

因此,我颇疑心他们想专将“面子”给我们。

但“面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不想还好,一想可就觉得胡涂。它像是很有好几种的,每一种身份,就有一种“面子”,也就是所谓“脸”。这“脸”有一条界线,如果落到这线的下面去了,即失了面子,也叫作“丢脸”。不怕“丢脸”,便是“不要脸”。但倘使做了超出这线以上的事,就“有面子”,或曰“露脸”。而“丢脸”之道,则因人而不同,例如车夫坐在路边赤膊捉虱子,并不算什么,富家姑爷坐在路边赤膊捉虱子,才成为“丢脸”。但车夫也并非没有“脸”,不过这时不算“丢”,要给老婆踢了一脚,就躺倒哭起来,这才成为他的“丢脸”。这一条“丢脸”律,是也适用于上等人的。这样看来,“丢脸”的机会,似乎上等人比较的多,但也不一定,例如车夫偷一个钱袋,被人发见,是失了面子的,而上等人大捞一批金珠珍玩,却仿佛也不见得怎样“丢脸”,况且还有“出洋考察”,是改头换面的良方。

谁都要“面子”,当然也可以说是好事情,但“面子”这东西,却实在有些怪。九月三十日的《申报》就告诉我们一条新闻:沪西有业木匠大包作头之罗立鸿,为其母出殡,邀开“贳器店之王树宝夫妇帮忙,因来宾众多,所备白衣,不敷分配,其时适有名王道才,绰号三喜子,亦到来送殡,争穿白衣不遂,以为有失体面,心中怀恨,……邀集徒党数十人,各执铁棍,据说尚有持手枪者多人,将王树宝家人乱打,一时双方有剧烈之战争,头破血流,多人受有重伤。……”白衣是亲族有服者所穿的,现在必须“争穿”而又“不遂”,足见并非亲族,但竟以为“有失体面”,演成这样的大战了。这时候,好像只要和普通有些不同便是“有面子”,而自己成了什么,却可以完全不管。这类脾气,是“绅商”也不免发露的:袁世凯将要称帝的时候,有人以列名于劝进表中为“有面子”;有一国从青岛撤兵的时候,有人以列名于万民伞上为“有面子”。

所以,要“面子”也可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情——但我并非说,人应该“不要脸”。现在说话难,如果主张“非孝”,就有人会说你在煽动打父母,主张男女平等,就有人会说你在提倡乱交——这声明是万不可少的。

况且,“要面子”和“不要脸”实在也可以有很难分辨的时候。不是有一个笑话么?一个绅士有钱有势,我假定他叫四大人罢,人们都以能够和他扳谈为荣。有一个专爱夸耀的小瘪三,一天高兴的告诉别人道:“四大人和我讲话了!”人问他“说什么呢?”答道:“我站在他门口,四大人出来了,对我说:滚开去!”当然,这是笑话,是形容这人的“不要脸”,但在他本人,是以为“有面子”的,如此的人一多,也就真成为“有面子”了。别的许多人,不是四大人连“滚开去”也不对他说么?

在上海,“吃外国火腿”是指被外国人所踢了,虽然还不是“有面子”,却也不算怎么“丢脸”了,然而比起被一个本国的下等人所踢来,又仿佛近于“有面子”。

中国人要“面子”,是好的,可惜的是这“面子”是“圆机活法”,善于变化,于是就和“不要脸”混起来了。长谷川如是闲说“盗泉”云:“古之君子,恶其名而不饮,今之君子,改其名而饮之。”也说穿了“今之君子”的“面子”的秘密。

论不满现状——[中国]朱自清

那一个时代事实上总有许许多多不满现状的人。现代以前,这些人怎样对付他们的“不满”呢?在老百姓是怨命,怨世道,怨年头。年头就是时代,世道由于气数,都是机械的必然;主要的还是命,自己的命不好,才生在这个世道里,这个年头上,怪谁呢!命也是机械的必然。这可以说是“怨天”,是一种定命论。命定了吃苦头,只好吃苦头,不吃也得吃。读书人固然也怨命,可是强调那“时世日非”“人心不古”的慨叹,好像“人心不古”才“时世日非”的。这可以说是“怨天”而兼“尤人”,主要的是“尤人”。人心为什么会不古呢?原故是不行仁政,不施德教,也就是贤者不在位,统治者不好。这是一种唯心的人治论。可是贤者为什么不在位呢?人们也只会说“天实为之!”这就又归到定命论了。可是读书人比老百姓强,他们可以做隐士,啸傲山林,让老百姓养着;固然没有富贵荣华,却不至于吃着老百姓吃的那些苦头。做隐士可以说是不和统治者合作,也可以说是扔下不管。所谓“穷则独善其身”,一般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独善其身”,自然就管不着别人死活和天下兴亡了。于是老百姓不满现状而忍下去,读书人不满现状而避开去,结局是维持现状,让统治者稳坐江山。但是读书人也要“达则兼善天下”。从前时代这种“达”就是“得君行道”;真能得君行道,当然要多多少少改变那自己不满别人也不满的现状。可是所谓别人,还是些读书人;改变现状要以增加他们的利益为主,老百姓只能沾些光,甚至于只担个名儿。若是太多照顾到老百姓,分了读书人的利益,读书人会更加不满,起来阻挠改变现状;他们这时候是宁可维持现状的。宋朝王安石变法,引起了大反动,就是个显明的例子。有些读书人虽然不能得君行道,可是一辈子憧憬着有这么一天。到了既穷且老,眼看着不会有这么一天了,他们也要著书立说,希望后世还可以有那么一天,行他们的道,改变改变那不满人意的现状。但是后世太渺茫了,自然还是自己来办的好,那怕只改变一点儿,甚至于只改变自己的地位,也是好的。况且能够著书立说的究竟不太多;著书立说诚然渺茫,还是一条出路,连这个也不能,那一腔子不满向哪儿发泄呢!于是乎有了失志之士或失意之士。这种读书人往往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政府不用他们,他们就去依附权门,依附地方政权,依附割据政权,甚至于和反叛政府的人合作;极端的甚至于甘心去做汉奸,像刘豫、张邦昌那些人。这种失意的人往往只看到自己或自己的一群的富贵荣华,没有原则,只求改变,甚至于只求破坏他们,好在混水里捞鱼。这种人往往少有才,挑拨离间,诡计多端,可是得依附某种权力,才能发生作用;他们只能做俗话说的“军师”。统治者却又讨厌又怕这种人,他们是捣乱鬼!但是可能成为这种人的似乎越来越多,又杀不尽,于是只好给些闲差,给些干薪,来绥靖他们,吊着他们的口味。这叫做“养士”,为的正是维持现状,稳坐江山。

然而老百姓的忍耐性,这里面包括韧性和惰性,虽然很大,却也有个限度。“狗急跳墙”,何况是人!现了现状坏到怎么吃苦还是活不下去的时候,人心浮动,也就是情绪高涨,老百姓本能的不顾一切的起来了,他们要打破现状。他们不知道怎样改变现状,可是一股子劲先打破了它再说,想着打破了总有希望些。这种局势,规模小的叫“民变”,大的就是“造反”。农民是主力,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领导人,在历史上这种“民变”或“造反”并不少,但是大部分都给暂时的压下去了,统治阶级的史官往往只轻描淡写的带几句,甚至于削去不写,所以看来好像天下常常太平似的。然而汉明两代都是农民打出来的天下,老百姓的力量其实是不可轻视的。不过汉明两代虽然是老百姓自己打出来的,结局却依然是一家一姓稳坐江山;而这家人坐了江山,早就失掉了农民的面目,倒去跟读书人一鼻孔出气。老百姓出了一番力,所得的似乎不多。是打破了现状,可又复原了现状,改变是很少的。至于权臣用篡弑,军阀靠武力,夺了政权,换了朝代,那改变大概是更少了罢。

过去的时代以私人为中心,自己为中心,读书人如此,老百姓也如此。所以老百姓打出来的天下还是归于一家一姓,落到读书人的老套里。从前虽然也常说“众擎易举”,“众怒难犯”,也常说“爱众”,“得众”,然而主要的是“一人有庆,万众赖之”的,“天与人归”的政治局势,那“众”其实是“一盘散沙”而已。现在这时代可改变了。不论叫“群众”,“公众”,“民众”,“大众”,这个“众”的确已经表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前固然也潜在着,但是非常微弱,现在却强大起来,渐渐足以和统治阶级对抗了,而且还要一天比一天强大。大家在内忧外患里增加了知识和经验,知道了“团结就是力量”,他们渐渐在扬弃那机械的定命论,也渐渐在扬弃那唯心的人治论。一方面读书人也渐渐和统治阶级拆伙,变质为知识阶级。他们已经不能够找到一个角落去不闻理乱的隐居避世,又不屑做也幸而已经没有地方去做“军师”。他们又不甘心做那被人“养着”的“士”,而知识分子又已经太多,事实上也无法“养”着这么大量的“士”。他们只有凭自己的技能和工作来“养”着自己。早些年他们还可以暂时躲在所谓象牙塔里。到了现在这年头,象牙塔下已经变成了十字街,而且这塔已经开始在拆卸了。于是乎他们恐怕只有走出来,走到人群里。大家一同苦闷在这活不下去的现状之中。如果这不满人意的现状老不改变,大家恐怕忍不住要联合起来动手打破它的。重要的是打破之后改变成什么样子?这真是个空前的危疑震撼的局势,我们得提高警觉来应付的。

我坐而眺望——[美国]惠特曼

我坐而眺望世界上所有的压迫、暴力、痛苦和悔恨。

我听到青年人因自己所做过的事悔恨不安而发出的低声的难抑的呜咽。

我看见家徒四壁、生活困苦中的母亲为她的孩子们所折磨,绝望、消瘦,奄奄待毙,悲痛之极。

我看见受丈夫毒打的妻子,我看见青年妇女们所遇到的无信义的诱骗者。

我注意到企图隐秘着的嫉妒和单恋的苦痛。

我看见战争、疾病、暴政的恶果,我看见殉教者和囚徒。

我看到海上正在上演一幕悲剧,水手们抓阄决定谁应牺牲来维持其余人的生命。

我看到工人、穷人、黑人等正受到公正的人的侮蔑与轻视。

我坐而眺望着这一切——一切无穷无尽的卑劣行为和痛苦。

我看着,听着,但我始终一言未发。

夜晚——[美国]惠特曼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不用看表我也知道现在正是深更半夜。我辗转反侧,往日的懊恼袭上心头,扰得人心烦意乱。隐约中,我看到天花板上车灯闪过时射进的光亮,耳边传来了这年久失修的旧屋吱吱嘎嘎的声响,我已睡意全无,索性穿衣起来,走到窗前。街灯在黑暗中闪着柔和的光,在地面上勾画出了道道轮廓。一座座房屋掩映了那些正在酣睡的近邻。四面八方安静极了。仰望星空,那远在苍穹的星星似乎在闪烁跳动。我的心中一片宁静。

在宁静中我的孤寂感慢慢消失了。我陶醉在夜晚的美丽和宁静中。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如此雄伟,天地相接如此紧密!一种久远而又永恒的美感出现在我的心灵。

深夜是人们睡觉、做梦、情爱的时候,也是犯罪、孤独、恐惧之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夜晚具有不同的场面,可谓丰富多彩。当我们身心完全陷入那神秘莫测的寂静的夜晚时,有时良知会令人做出某种改变。

暮色苍茫的傍晚是黑夜降临的前端,它是白天与夜晚的相交点。白日的余光在消散,夕阳西下,燃起一片晚霞。微光闪烁,太阳在天空中流连忘返。但是夜幕已首先在山谷和树林中降临。终于,白天的最后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了。在暮色中,隐约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可这在白天我们却是听不到的。街灯亮了,它将陪伴人们度过这漫长的黑夜。很快星星就会在那似乎低垂的天际出现,看上去仅在树梢之上。当明月升起的时候,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邻居们慈爱地带着孩子走进屋去。暮色轻轻地抚摸着大地,太阳放出的热量渐渐消失,以至于使我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当暮色吞噬了一切的时候,黑夜把我们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人们相互交往之时常常就在夜晚。当人们进入各自的小天地时,他们可以相聚一起,谈天说地。父母下班归来,饱享着家庭的温暖。在寒冷的冬夜,大人们坐在炉火前,孩子们舒适地躺在床上。熄灯前,孩子们能够感受到妈妈正陪伴在身边。

在小山村里,月色使白雪覆盖的大地和山村变换了色彩。农舍都已关闭,鸡也都安静下来。到了晚上,只有少数人随意地出来散步。一切都是那样普通自然。散步者通常不会觉得夜晚宁静的神奇。亨利·大卫是个常在夜晚悠闲漫步者,他写道:“静坐在小山顶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望着夜空,有时会想到也许天会掉下来,我能抓到什么东西。”夜晚,当我独自一人漫步在童年时的小山村时,我也常常会产生和大卫一样怪异的念头。

在城市里,夜晚是快乐的,但危险和暴力却时常发生。阳光被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所取代,影剧院门前的霓虹灯色彩缤纷,城市的欢娱达到狂热的程度。与此同时,戏剧、芭蕾舞给人们带来了美的享受。也有一些人围着餐桌一边愉快地交谈,一边享用着美味佳肴。

进入寂静的前奏曲不过如此。当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熄了灯,温度下降,夜色变浓。午夜的钟声已经传来,也许还有人在外面闲逛,但绝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屈服于那神秘莫测的黑夜。黑夜总是会来临的,这是一种自然的规律,是人类难以控制的。

正确的思考——[美国]拿破仑·希尔

把你的思想当做一块土地,经过辛勤且有计划的耕耘,就可把这块土地开垦成产量丰富的良田,或者也可以让它荒芜,任由它杂草丛生。

想要从你的思想中得到丰收,你必须付出努力和投入各项准备工作,这些工作的安排和执行就是正确思考的结果。

所有的计划、目标和成就,都是思考的产物。你的思考能力是你唯一能完全控制的东西,你可以有智慧,或是以愚蠢的方式运用你的思想,但无论你如何运用它,它都会显现出一定的力量。

正确的思考是以归纳法和演绎法两种推理方法作为基础。归纳法是从部分导向全部,从特定事例导向一般事例,以及从个人推导向宇宙的推理过程,它是以经验和实证作为基础,并从基础中得出结论。演绎法则是以一般性的逻辑假设为基础,得出特定结论的推理过程。这两种方法之间有很大的不同,但二者可以一起运用。

要使自己成为一位正确的思考者,你必须学会把事实和感觉、假设、未经证实的假说和谣言分开,同时将事实分成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两个范畴。一个正确的思考者必须仔细调查你所得到的每一项资料,必须了解你所得到的资料是如何被抹黑、修改或夸大的,并找出其中的一些事实存在。

无论谁企图影响你,你都必须充分发挥你的判断力并小心谨慎,如果言论显得不合理,或者与你的经验不相符时,应该做进一步的调查。

人性中普遍存在的两个相反的特质:轻信和断然不相信他们不了解的事物,都是正确思考的绊脚石。

你应该对于他人的意见抱着审慎的态度,这些意见可能具有危险和毁灭性。你应确定你的见解不至于受到他人偏见的影响,具有正确思考能力的人,都会学习运用自己的判断力,并且对于外在的任何影响,都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无论你是否封闭自己的内心,是否故意忽视或拒绝相信,事实还是事实。

赌博——[美国]华盛顿

赌博的害处甚巨,它可引起各种祸害。而好赌之徒的品德和健康也同遭荼毒。它产自贪婪,与罪恶共生,也是灾祸的根源。它使许多达官贵人沦落,许多家庭支离破碎,又有许多人因其走上绝路。所有染上赌博的人,其如痴如狂的程度相同。手气好的赌徒竭力逐鹿好运,直到厄运占上风。正走霉运的赌徒一心指望翻本,却越陷越深,终至不择手段把一切下注而全军覆没。总之,从这可厌的玩艺中获利者是少之又少(即使获利,所用正当者更无几人),受其荼毒的人却是不计其数。

社会的波浪——[美国]爱默生

在我们的生活中,人人都以社会进步为荣,然而在我看来,却没有一个人有所进步。

这里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们的社会从来就没有前进,它只是在一个方面有所退步,而在另一个方面则有所进步,而且,两者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它不断地变革着:有野蛮社会,有文明社会,有基督教社会,有富裕社会,有科学社会……然而,我们必须清楚,这种变革并不是改进,因为,有所得,必有所失;社会获得了新技艺,却失去了旧本能。现实正是如此。

衣着考究、能读会写、谈锋甚健的美国人,跟赤身裸体的新西兰人形成了多么尖锐的对比啊:前者口袋里装着怀表、铅笔和汇票,后者的财产却只有一根木棍,一支长矛,一张草席,和一间许多人共寝的棚屋!然而,如果把二者的健康状况加以比较,你一定会发现白人已经丧失了他原有的体力。如果旅行家给我们讲的确有其事,那么,试用一柄巨斧去砍那个野人,一两天之后,肉又愈合得完好如初,仿佛你砍进柔软的树脂似的。然而,同样的砍击,却足以把那个白人送进坟墓。

我们这些所谓的文明人。发明了马车,却丧失了对双足的利用,这和他虽然用拐杖支持着身体,然而却失去了肌肉的不少支持是一个道理。他得到了一块高级的日内瓦表,却丧失了依据太阳定时的本领。他拥有了一份格林尼治天文年鉴,一旦需要,保证可以找出资料,然而,在大街上行走的普通人,却认不得天上的星星。他不会观察二至点,对二分点他也似乎完全忘记了。那完整灿烂的历在他的心灵上没有标度盘。他的笔记本使他失去了记忆力;他的图书馆使他的智力承受不了;保险公司增加了事故的次数;机器是否没有危害,我们是否由于讲究文雅反而丧失了活力,是否由于信奉一种扎根于机构和形式中的基督教而丧失了某种粗犷的气质,这些都是问题。因为每一个斯多噶都是一个斯多噶;然而在基督教世界里,基督徒又在哪儿呢?

在道德标准上出现的偏差,并不比在高度或块头标准上出现的偏差多多少。现在的人并不比过去的人伟大,也不比他们渺小。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古代的伟人与现在的伟人,几乎难分高下。十九世纪的科学、艺术、宗教和哲学一起发挥作用,教育出的人物并不比普鲁塔克两千三四百年前笔下的英雄们更伟大。人类并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步。福西翁、苏格拉底、阿那克萨戈拉、第欧根尼都是伟大的人物,然而,他们并没有留下类别。谁如果真够得上他们的类别,谁就不会被人用他们的名字称呼了,而是独树一帜,成了一个派别的创始人。每一个时期的技艺和发明仅仅是那个时期的装束,并没有振奋人心。

经过改良之后的机器,带来的既有益处,也有害处。乘着他们那个时代的渔船,哈德森和白令完成了那么多的伟大业绩啊!在他们伟大的业绩面前,即使已经用科学技术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的巴利和富兰克林也只能望洋兴叹。仅仅用一个观看戏剧的小型望远镜,伽利略就发现了一系列的天文现象,他辉煌的成就永远令后人望尘莫及。乘着一只没有甲板的小船,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每轮到一个时期,人们就要淘汰一批工具和机器,这种现象的发生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就是这些东西,几年前刚被人们使用时,曾经引起了莫大的轰动。伟大的天才都具有返璞归真的能力。我们把战争艺术的改进看做科学技术改进的成就,然而,拿破仑却依靠露营征服了整个欧洲,其中有依靠赤手空拳的英勇,也有孤立无援的险境。这位皇帝认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建立一支完善的部队。拉斯·卡斯说:“并没有消灭我们的武器、弹药、粮秣和车辆。然而到了后来,士兵仿照罗马人的做法,竟然自己解决粮食供应,用手磨面,自己烤起面包来。”

社会如同一个巨大的波浪,波浪不停地向前运动着,然而,构成波浪的水却没有向前运动。同一个粒子不会从波谷上升到波峰。所以,波浪的统一仅仅是表面现象。今天一些人创建了一个国家,明年一死,他们的经验也就跟他们一起,永远的死去。所以,对财产的依赖,包括对保护财产的政府的依赖,是缺乏自助的表现。在人们的眼中,总是充满了东西,可就是没有人的地位,长此以往,他们便把宗教的、学术的和政府的机构视为财产的卫士,他们极力反对对这些机构的攻击,因为,他们觉得这就是对财产的攻击。他们估价彼此的标准不是一个人是什么,而是一个人拥有什么。然而,一个有教养的人出于对自己天性的新的敬重,便为自己的财产感到羞愧。他格外憎恶他所拥有的东西,如果那不是他勤劳所得的话,也就是说,如果它是意外到手的话——通过继承,馈赠,或犯罪所得……于是,他感到那不是所有物,那不属于他,在他身上没有根基,仅仅是放在那里,因为革命,强盗没有把它抢走。然而,一个人是什么,总是要通过需要来获得的,人所获得的东西,是活生生的财产,它不是听命于统治者、暴民、革命、火灾、风暴或破产的指使,而是人在哪里呼吸,它就永远在那里自我更新。阿里哈里发说:“你的全部或部分生命在追求你;因而你就停止追求它吧。”

我们对外国货物的依赖,导致了我们对数量的盲目崇拜。政治党派召开越来越多的会议;集会规模越来越大,每宣布一件事就喧声震天……从埃塞克斯来的代表团!从新罕布什尔来的民主党人!缅因州的辉格党员!千万双眼睛在注视,千万只手臂在挥动,面对这种场景,年轻的爱国志士便感到比以往更加坚强。改革家们也如出一辙,又是召集会议,又是投票选举,还做出大量的决定。别这样,朋友们!只有反其道而行之,上帝才肯垂顾,从而进驻你的心灵,使你的生命之树常青。

一个人,只有摆脱了一切外援,独立于天地之间,我才会看到他的强大和成功。他的旗帜下每增加一名新兵,他就变得虚弱一些。也许有人会问:难道一个人还不如一座城?问得好,不过我还是用我的回答否定你的问题:别有求于人,在千变万化之中,只要你立稳了台柱,不久就一定有人出现并支持你周围的一切。如果谁知道力量是与生俱来的,知道他之所以软弱,就是因为他没有从自身寻求善,有了这种领悟,他就会毫不迟疑地依赖自己的思想,立即纠正自己,挺身而立,驾驭自己的躯体,创造奇迹,就像一个靠双足站立的人,比一个用头倒立的人更加有力一样。

所以,让我们用自己的双脚站立起来,竭尽全力,利用那被人们称为“命运”的一切东西。大多数人在跟她进行一场空前绝后的赌博:是满盘皆赢,还是输个落花流水,那就全看她的轮子怎么转动了!然而,有一点,你却必须注意,那就是:务必把这些赢得物当作非法的东西搁下,并且跟“因果”——这上帝的司法官——打交道。

有“目的”地工作、获取吧,因为,你已经拴住了“机缘”的轮子了,从此以后,无论她如何旋转,你一定会处之泰然,无所畏惧。一次政治上的胜利,一次纯利润的增加,疾病的痊愈,久别朋友的归来,或者别的什么好事情,都会振奋你的精神,使你相信更加美好的日子就在前头。不过,请不要埋怨我给你泼凉水:什么也别相信,或者说,如果一定要相信点什么的话,那就把自己当作自己的神灵吧!因为,除了你自己,什么也不能给你带来安宁,除了原理的胜利,其他的胜利都是有害的幻象,因而也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安宁。

常常的思考——[美国]亨利·梭罗

我们常常思考,人生的主要目的何在?什么是生活中真正的必需和手段?初想之时,似乎人们不谋而合地选择了一种共同的生活方式,因为这种生活方式更能让他们接受。然而,他们却又真诚地认为,舍此之外别无选择。但是,人们哪里知道,自然界已历经沧桑,从前的自然更灵敏、更健康,那时的东升之阳更明媚、更灿烂。放弃偏见尚为时不晚。任何思维和行为的方式,不管多么由来已久,都不能够不经揣摩加以依赖。有些事情,今天人们附和着,不声不响地信以为真,明天就会证明是虚妄,不过是一缕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轻烟。有些人错把它当成云彩,相信它会向自己的田地洒下甘露。老人们说不可做的事,你实践了,发现它可做。旧事旧人做,新事要由新人为。

宁可信其无——[美国]卡尔·萨根

科学要求最强有力和最不妥协的怀疑主义,完全错误的想法占据了极大的空间,唯一能将麦子从麦壳中筛出来的方法是批判性的实验和分析。如果你的头脑开放到了盲从的程度而没有一点怀疑的想法,那么你就无法区分有前途的想法和毫无价值的想法。不加批判地接受别人提出的每一个概念、想法和假设等于是一无所知。许多想法是彼此冲突的,辨别的方法要通过怀疑性的调查来实现,而某些想法确实好于别的想法。

科学的成功就在于这两种思维方式的明智混合。好的科学家是两种思维方式都具备的。在独处时,在自言自语时,他们产生了许多新想法并系统地加以批判,其中的大多数想法永远不会对世界公开。只有那些通过了严格自我过滤的想法才被公开出来,接受科学界其他人士的批判。

由于将这种固执的批评和自我批评以及实验,作为各种假设之间争论的仲裁手段,许多科学家在大胆的设想即将来临时仍然缺乏自信,对奇迹的亲身感受不愿过多地评述。这很遗憾,因为恰恰是这个少有的狂喜时刻,使科学工作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而显得更人性化。

完全头脑开放或怀疑一切的人是不存在的,我们必须在某处确立一个界限。一条中国古代谚语建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这来自于一个极度保守的社会,在那里重视稳定甚于重视自由。我相信,大多数科学家会说,“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但是做到哪一点都不容易。负责的、全面的、严格的怀疑主义要求一种通过实践和训练才能掌握的坚固的思维习惯。轻信——我想这里有一个更好的词是“开放”或好奇——同样不容易做到。如果我们真的对物理学的、社会学的或任何别的什么组织的反直觉的想法开放我们的头脑,我们就必须对那些思想做到知其所有,因为接受我们不理解的主张毫无意义。

怀疑主义和好奇都需要磨炼和实践的技巧。在学生们的头脑中,使它们和谐联姻应该成为公共教育的基本目标。这种家庭式的幸福是我愿意在媒体或电视上看到的。人们真的在创造融合——充满好奇、宽容地对待每一个见解,除非有好的理由,否则对任何想法都予以考虑。而同时,作为第二个特性,要求证据符合严格的标准——而且这些标准在应用于他们珍视的观点时,严格程度至少应等同于与评判他们企图不受惩罚地拒绝观点时的程度。

自由与生命——[美国]索尔·贝洛

正值八月,在一个充满暖意的下午,一群孩子在十分卖力地捕捉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时代发生的一件印象很深的事情。那时我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住在南卡罗来纳州,常常把野生的活物抓来放到笼子里,而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这种兴致就被抛得无影无踪了。

我家的旁边是一片树林,每当傍晚都有一群美洲画眉鸟来到林间歇息和歌唱。那歌声美妙绝伦,没有一件人间的乐器能奏出那么优美的曲调来。

我下定决心捕获一只小画眉,放到我的笼子里,独享它那婉转旋律。果然,我成功了。它先是拍打着翅膀,在笼中飞来扑去,十分恐惧。但后来它渐渐平息、安稳下来,承认了这个新家。站在笼子前,聆听我的小歌唱家美妙的演唱,我感到万分高兴,真是欣喜若狂。

鸟笼就挂在我家后院,第二日清晨,我看到小画眉的妈妈口含食物飞到了笼子跟前。它让小画眉把食物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当然,画眉妈妈知道这样比我来喂它的孩子要好得多。看来,这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情。

又过了一天,我再次去看望我的歌唱家,可这次我没有听到它的歌唱,我发现它无声无息地躺在笼子底层,已经死了。我对此迷惑不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自问已经给了它最细心的照料。

那时,正逢著名的鸟类学家阿瑟·威利来探望家父,在我家小住,我把我小可怜儿那可怕的厄运告诉了他,听后,他作了精辟的解释:当一只母美洲画眉发现它的孩子被关进笼子后,就一定要喂小画眉足“以致死的毒葡萄,它似乎坚信孩子死了总比活着失去自由好些。”

从那以后,我摔碎笼子,不再捕捉任何活物。因为任何生物都有对自由生活的追求,而这种追求无疑是值得尊敬的。

与白嘴鸦的对话——[俄国]契诃夫

我——据说你们白嘴鸦寿命很长。你们,还有梭鱼,总是被我们的自然科学工作者举出来作为寿命非常长的例子。你多大岁数了?

白嘴鸦——我376岁。

我——哎呀!可了不得!真的,活得好长呀!老先生,换了是我,鬼才知道已经给《俄罗斯掌故》和《历史通报》写过多少篇文章了!要是我活了376岁,那我简直想不出来我会写出多少篇小说、剧本、小东西!那我会拿到多少稿费啊!那么你,白嘴鸦,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干了些什么呢?

白嘴鸦——没干什么,人先生!我只是吃喝睡觉、生儿养女罢了。……我——丢脸啊!我又为你害臊,又为你愤慨,蠢鸟!你在世界上活了376岁,却跟300年前一样愚蠢!一点进步都没有!

白嘴鸦——人先生,智慧不是从长寿来的,而是从教育和修养来的。

我(仍旧愤慨)——376岁!要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简直跟长生不老一样!在这么长的时期里,我足足能够把所有的学问都读它一回,足足可以结20次婚,种种职业、样样工作都可以试一下,鬼才知道我的官阶会升到多么高,临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富翁!你要想想看,傻瓜,在银行里存上一个卢布,照5分复利算,只要283年就能滚成100万!你算算看,先生!这是说,要是你在283年以前在银行里有一个卢布,现在就有100万啦!唉,你啊,笨蛋,笨蛋!你这么蠢,你倒并不害臊,并不伤心?

白嘴鸦——不是这样。……我们固然愚蠢,不过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安慰自己:我们在百年生活里所做的蠢事,比起人在40年里所做的蠢事还要少得多。……是的,人先生,我活了376岁,可是没有一回看见白嘴鸦自家里起内讧,自相残杀,然而你必定想不起有哪一年,你们那儿没有战争。……我们不互相打劫,不开办放款银行和学古代语言的寄宿学校,不作假见证,不讹诈拐骗,不写糟糕的小说和诗歌,不编骂人的报纸。……我活了376岁,从没见过雌的白嘴鸦欺骗而且伤害她的丈夫,——可是你们那儿呢,人先生!在我们当中,没有奴才、马屁精、骗子、犹大……

小丑——[俄国]屠格涅夫

世间曾有一个小丑。

他长时间都过着很快乐的生活;但渐渐地有些流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说他到处被公认为是个极其愚蠢的、非常鄙俗的家伙。

小丑窘住了,开始忧郁地想:怎样才能制止那些讨厌的流言呢?

一个突然的想法,终于使他愚蠢的脑袋瓜开了窍……于是,他,一点也不拖延,把他的想法付诸实行。

他在街上碰见了一个熟人——接着,那熟人夸奖起一位著名的色彩画家……“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这位色彩画家早已经不行啦……您还不知道这个吗?我真没想到您会这样……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熟人感到吃惊,并立刻同意了小丑的说法。

“今天我读完了一本多么好的书啊!”另一个熟人告诉他说。

“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您怎么不害羞?这本书一点意思也没有;大家老早就已经不看这本书了。您还不知道这个?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于是,这个熟人也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我的朋友某君真是个非常好的人啊!”第三个熟人告诉小丑说。“他真正是个高尚的人!”

“得了吧!”小丑提高声音说道。“某君明明是个下流东西!他抢夺过所有亲戚的东西。谁还不知道这个呢?您是个落后的人啦!”

第三个熟人同样感到吃惊,也同意了小丑的说法,并且不再同那个朋友来往。总之,人们在小丑面前无论赞扬谁和赞扬什么,他都一个劲儿地驳斥。

只是有时候,他还以责备的口气补充说道:

“您至今还相信权威吗?”

“好一个坏心肠的人!一个好毒辣的家伙!”他的熟人们开始谈论起小丑了。“不过,他的脑袋瓜多么不简单!”

“他的舌头也不简单!”另一些人又补充道。“哦,他简直是个天才!”

末了,一家报纸的出版人,请小丑到他那儿去主持一个评论专栏。

于是,小丑开始批判一切事和一切人,一点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手法和自己趾高气扬的神态。

现在,他——一个曾经大喊大叫反对过权威的人——自己也成了一个权威了,而年轻人正在崇拜他,而且害怕他。

他们,可怜的年轻人,该怎么办呢?虽然一般地说,不应该崇拜……可是,在这儿,你试试不再去崇拜吧——你就将是个落后的人啦!

在胆小的人们中间,小丑们是能很好地生活的。

蠢人的评判——[俄国]普希金

你一向是说真话的,我们伟大的歌手;你这次也说了真话。

“蠢人的评判和群氓的嘲笑声”……对这两点又有谁不曾领教过?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而且应该忍受;谁能够做到——就让谁来表示轻蔑吧!

然而有一些打击,它们刺痛着你的心坎,比什么都痛……一个人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地、热情地、忠实地工作……而一颗颗正直的心灵却嫌弃地躲开他;一张张正直的面孔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因愤怒而变得通红。

“躲开点儿!滚蛋!”一些正直的、年轻的声音对他嘶喊。“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劳动,我们全不需要;你玷污了我们的住所——你不认识,也不理解我们……你是我们的仇敌!”

这时这个人该怎么办呢?继续劳作,不要试图去辩白——甚至不要企望有稍微公正一些的评价。

从前,庄稼人诅咒一个过路人,这位过路人给他们土豆——穷人赖以度日的食物——面包的代用品。他们把这份珍贵的礼物从那只向他们伸出的手中打落在地上,把它摔进泥土里,用脚践踏。

如今,他们依它为食——而他们甚至不晓得恩人的姓名。也罢!他的名字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他,虽然无名,却把他们从饥饿中拯救了出来。

让我们只为一件事尽力吧:愿我们所带来的确是有益的食物。

从你所爱的人嘴里听到错误的谴责是苦涩的,然而即使这也是可以忍受的。

“打我吧!但是要听从我!”雅典的首领对斯巴达人说。

“打我吧——但是祝你健康和温饱!”我们应该这样说。

鬣狗——[俄罗斯]谢德林

描写鬣狗的文字在哪本动物学中都有记载。它那下边尖尖的嘴,既不说明奸猾,也不说明狡诈,更不说明残忍,甚至可以说是可爱。

它是靠流露善意的小眼给人这种良好印象的。别的尖嘴动物,眼睛清明敏捷,炯炯闪光,眼神是残忍的,野心勃勃的。而它的眼睛,却懒洋洋、水汪汪的,眼神善良,使人信赖。当天主教神父想要把信徒的良心搜索一番的时候,往往就有这种温存的眼睛。另外有些受到信任,以绝密方式誊写值得贺喜的奖赏名单的官员,为了给人以希望,同时又能保守国家机密,对大家一律报以微笑的时候,也有这种眼睛。

谁会认为这里描写的是自古以来就声名狼藉的鬣狗呢!

鬣狗在古代被看作是超自然的动物,古人认为它能施展魔法。对鬣狗的这种见解,在这类动物栖息的国家的土著居民当中,多半至今还占压倒优势。就勃莱姆写的故事看来,当地阿拉伯人相信,人吃鬣狗脑子要发疯,魔法师利用这个办法害他憎恨的人。除此之外,阿拉伯人还相信,鬣狗不外是伪装的魔术师,白天是人,夜里变成野兽,杀害一个个虔诚的灵魂。

显然,这些传说不太近乎情理,正像我在莫斯科河南岸从一位商妇那里听到的一个寓言一样,她说:我知道一条鬣狗,白天变成人,请来各位贵宾,到星星刚刚闪亮的时候,就拿起笔来——用鬣狗的方式——给报纸写文章……多么荒唐啊!

然而,讲到条花鬣狗,勃莱姆的评价却宽容许多,虽然他未见到它的特殊美德。不过一般说来,野兽是既不会有美德也不会有恶德的,它们有的只是本性。据勃莱姆证明,条花鬣狗的吠叫不像人们讲的那样讨厌——他听见这吠声,往往觉得开心。相反花斑鬣狗的吠叫,确实有一种特性,会“使任何一个虔信宗教,又有生动想象的灵魂,极易认为这是魔鬼及其一群地狱伙伴的可怕的哈哈笑声”。所以,如果你读御前报纸,听见“可以认为是魔鬼的哈哈笑声”,那么你就知道它是花斑鬣狗,而这种鬣狗的变种是所有鬣狗之中最危险、最可恨的。

关于这种鬣狗,勃莱姆没有任何说明,不过总结性地说了一说,他讲鬣狗的故事多少有点混乱。显然,这种混乱之所以产生,正是由于这类善于摇身一变的鬣狗好像从他那里逃脱了。幸而它没有逃过我在前面提到的那位莫斯科河南岸的商妇的眼睛,毫无疑问,她亲眼看见了这种鬣狗。

“看看它吧——多可爱啊!”她说,“它开始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可突然又呜呜哭啦……主啊,救救它吧,饶恕它吧!”

然而,勃莱姆说,鬣狗能发出尖得令人厌恶的声音,浑身发臭,吃东西发出呼呼的叫声。鬣狗的叫喊声、哈哈声会使迷信的人十分自然地觉得地狱里的魔鬼发疯了——他所指的无疑正是这样的变种。再说,这种鬣狗只攻击弱者、睡着的和毫无防护的(自然,如果牺牲品被捆绑着的,那就更好了),此外,它还常常将屋中的小孩托走。一般说来,小孩儿是善于摇身一变的鬣狗喜爱的美餐。夜间,它钻进玛姆布克人(卡弗尔部族之一)的住所,悄声走过牛犊身旁,拖走熟睡的母亲身边的孩子。

活捉鬣狗并不特别困难,所以养兽人贱价买来,把它们装在笼子里供大家参观。关在笼子里的鬣狗整小时整小时地侧卧在那里,像一段又粗又短的木头。后来,忽然一跃而起,以难以言传的愚蠢神情看着大家,身子在格子上擦蹭,那种刺人骨髓的狂叫声也随之而来。

然而,据另一位学者证明,鬣狗有多大的奸诈,就有多大的怯懦。有一次,他到天蓝河畔一群伙伴那里过夜,忽然紧靠着篝火旁出现一条鬣狗,它唱起它裂人心肝的歌。但当聚集在一起的伙伴们刚刚哈哈大笑来回答这支歌儿的时候,这位不速之客却惊惶万状,马上跑掉了。另一次,在赛纳阿尔城,他半夜作客回来,在城里一条街上遇见相当大的一群鬣狗。可笑的是,驱散它们的办法只是扔了一小块石头。

鬣狗甚至可以驯服。当然,做这件事不会给人愉快,但为详细研究这种动物的习性,诸如此类的尝试并非无益。驯服也相当容易!只是殴打和洗冷水澡是必不可少的。勃莱姆说,用这种办法驯服出来的鬣狗,看见他就立刻跃身而起,高高兴兴地吠叫,先是在他身旁跳来跳去,把前爪放在他肩上,闻闻脸,最后就直挺挺地竖起尾巴,把翻卷着的肠子从肛门里伸出一英寸半至二英寸来。总之,这里正像在任何地方一样,人赢得了胜利。只是那伸出的肠子,多少让人有些不愉快。

不过,看见鬣狗的快活……这也各有不同……

但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写它有什么目的?也许,读者会问我。——我讲这个故事,目的是以直观方法表明,“人性”永远而且必定战胜“鬣狗性”。

有时我们觉得,“鬣狗性”准备充塞整个世界,不断向左右扩充,眼看就要挤死一切有生之物了。这种幻觉并非偶然产生,四周响着哈哈声和尖叫声,阴暗深处传来唤起仇恨、争吵、倾轧的呼喊。一切有生之物都在无名的恐怖下叩头作揖,善屈膝了,美屈膝了,人性屈膝了!一切内心活动都在这个恼人念头的重压下停滞了,像挂起密不透风的帷幕似的,一切都被仇恨、诽谤、鬣狗性永远遮盖了!

然而,这是一种荒谬的想法。“人性”从来没有真正屈膝,而是在暂时撒满“鬣狗性”的灰烬底下继续燃烧。

今后它也不会屈膝,也不会中止燃烧——决不会!因为,只要人能够认识到“鬣狗精神”绝对施展不出会造成无理及恶毒的偏见的魔法,这样就会使心灵与头脑醒悟,人性就会赢得胜利。这醒悟一旦出现,就不再需要培养“鬣狗精神”了。为什么?因为它毕竟不会停止发出臭味,况且培养也有许多麻烦,它将自然而然地向深渊坠落,最后,直到大海把它吞没,历史把它吞没。

论自私——[英国]培根

蚂蚁那种不思劳苦、不停工作的精神是值得赞扬的,但对于一座花果园,它却是一种很有害的生物。自私的人也如同蚂蚁,不过他们所危害的不是花果园而是社会。

人应用理智对利己之心与利人之心加以区分。在为自己谋利益时,不要损害他人,更不能损害君王与国家。

人不能奢求自己是圆心,一切都向其看齐。对于一个君王,他或许可以这样做,因为他所代表的不仅是个人,还有国家的利益。而对于一个公民,自私自利却是一种永不可取的品德。这种人总是把一切事物都按照自己私利的需要加以扭曲,然后就是祸及一方,扰乱社会。

所以,在为国家选拔良材时,君主的眼光千万要锐利些,莫让这种人滥竽充数。因为,一旦任用这种自私的家伙,他们就将为自己私利而牺牲与公益有关的一切,成为最无耻的贪官污吏。他们所谋取的不过是自身一家的幸福,危害的却是整个国家和社会。俗话云:“点着别人的房子煮自己的一个鸡蛋”,这正是极端自私者的本性。

事实上,这种人却最容易得主之心。因为为了达到利己的目的,这种人是宁愿不惜一切手段去阿谀奉承的。自私者的行为是最见不得光的。这是那种打洞钻空了房屋,而在房屋将倒塌前及时迁居的老鼠式的行为。这是那种欺骗熊来为它挖洞,洞一挖成就立刻把熊赶走的狐狸式的行为。这是那种在即将撕碎落入口中的猎物时,却假装悲哀流泪的鳄鱼式的行为。

但是,那种“只知自爱却不知爱人的人”,最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虽然他们时时在谋算怎样为了自己而牺牲别人,但命运之神却常常使他们自己,最终也成为自己的牺牲品。毕竟,纵使人再善于为自己打算,也无法走出掌握命运的神灵的巨手啊。

怨歌——[英国]乔叟

此刻的我悲惨至极,并且对此种惨景竟束手无策,我惟有向控制着我的生命的她高声呼吁,可是她对一个真心人竟毫无怜悯。我虽忠诚相待,她仍不惜置我于死地。

难道我一切言行都不能博得你的一点儿欢心吗?啊,完了!我的苦命呀!见我悲叹你反欢笑,把我的幸福剥夺殆尽。我好比被抛在一座无情的海岛上,再也无从逃生。甜心呀,我爱你最真切,可是我竟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我总结出一条真理:如果你的美色与仁德是可以估价的话,由你叫我如何愁苦,我也甘心情愿;原来我是世途上最渺小的一个行客,竟而妄自尊大,敢于高攀绝顶,遭你的冷眼也便不足为奇了。

啊,我的生命已到达了尽头,我知道死亡就是我的终结。我惟有悲唱一支令人生厌的歌曲:在苦难中我度过这一生。

我虽苦恼已极,但你当初的恩遇和我的深情促使我不顾一切,爱更甚于命。

如是,我绝望了,我在爱中求生——岂能求生,我在绝望中只有死亡!你既叫我无辜受难,以至于死,难道我就此放过不问?是呀,诚然我因她而不免一死,但我为她颠倒,却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自愿听她使唤,这岂是她的罪?

那么,我的烦恼既由自己造成,且自己甘心承受,她并未加以否认,可我该一言道破:即使我不幸而死,却无损于她的德性。我是一条可怜虫,一怨她天生丽质,二怨我对她中意。

如此看来,我苦恼而死,仍是起因于她。此刻只消她愿意讲出一句好话,我便得救。难道她竟眼见我愁痛而自鸣得意吗?啊,人们供她使唤乃至丧命,想必她已司空见惯,且引以为乐了。

可是,她既是我心目中的绝代佳人,是自然界所塑造的空前绝后的完善成品,却为何竟然把慈悲弃若粪土呢?这显然是自然界中的莫大缺陷,对于这一点我无法理解。

然而,天呀,这一切又不是我意中人的差错,我惟有痛责造物主与自然之神。她虽对我缺乏怜悯,我仍不应藐视她心中所好,因为她一贯如此。见人们嗟叹,她便要笑,这原是她的一时高兴。而对她的一切好恶,我只有惟命是从,毫无异议。

尽管如此,我仍将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埋下一颗愁苦的心,向你恳求,望你施展大恩,倾听我冒昧呈辞,表达我的沉痛,至少求你一读我这首诉歌。我一面胆战心惊,惟恐于不知不觉中一言不慎,反而使你心生厌恶。

愿上帝拯救我的灵魂!天下恨事莫过于因我的失言而惹起了你的怒火。其实,直到我葬于黄土,你也难遇见一个更为真情的侍者。我只顾向你诉怨,还望你宽恕我,啊,我心头的爱人儿!

不论我前途是光明还是黑暗,我从来就是,永远是你的躬顺真实的侍者。你是我生命之源,也是我生命的终局,是光辉的维纳斯的太阳。自有上帝和我的真心为证,我对你的爱永远如初恋般真诚,这是我的唯一意愿。我对生死毫无怨言。

在百鸟择配的圣发楞泰因的节日,我作了这首诉歌,这首伤心曲,现在我献给她,我的一切已归她所有,永远由她支配。虽然她还未垂青于我,我仍将为她效劳到底,即使她置我于死地,我也依然对她钟情。

风暴——[英国]狄更斯

狂风一股接着一股从海里直往岸上猛刮过来。我们奋力向前,越近海边,风势呼啸得就越吓人。早在瞧见大海以前,海水的飞沫已经落到我们的嘴唇上,把带咸味的雨水倾倒在我们身上。海水涨起来了,吞没了雅茅斯附近几英里内的平原。那一片片水面,一汪汪水洼,都在拍击堤岸,它们用尽了全身的每个部位向我们狠狠扑来。我们看见大海时,只见水天相接处不时从翻滚的深海里蹿起巨浪,犹如另一个矗着塔群和建筑物的海岸在眼前一闪而过。我们终于进入了市镇,来到了人们的家门口,他们相互探出头来,头发随风飘荡,对这种夜晚还会有邮车到来而感到万分惊讶。

我先在那家老客店里卸下物品,然后就跑去看海。我摇摇晃晃沿街走去,大街上飞沫四溅,沙子和海草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我真担心会有石板和瓦片从上面掉下来,走到狂风肆虐的转角上,我几乎站不稳脚跟。走近海边,我发现,躲在建筑物后面的岂止船夫,镇上有一半人都在这儿了。时而有些人顶着怒号的狂风去看海,他们被风吹得全然把不住方向,只得在回来的路上走成了之字形。

当我在迷眼的狂风和飞沙走石及恐怖的喧嚣声中,有足够时间来观看一下大海的时候,那可怕的海面把我吓得心惊肉跳。只见一道道高矗的水墙滚滚而来,升到最高点以后又跌下来变成拍击海岸的激浪,这种水墙之中连最小的似乎也能把市镇吞没。当退却的海浪带着刺耳的轰鸣向后冲刷而去的时候,它又仿佛要在海滩上挖出一个个地洞,像是有意要破坏地面。泛着白沫的巨浪轰然向前,到达陆地之前撞成万千碎片,而那些碎片又很快再次手挽着手,迫不及待地想凑成另一个可怕的怪物。起伏的高山变成深谷,起伏的深谷又隆起来形成高山,深谷间不时掠过一只孤独的海燕,但很快便被高山吞没。大量的海水带着沉闷的声响震动着、摇撼着。海浪哗哗作响,滚滚而来,刚一形成,就改变了形状和位置,同时又击退另一个变幻不定的海浪。水天相接处任着塔群和建筑物的想象中的海岸,时起时落,大片乌云在空中疾驰而过。此时,我似乎看到整个天地都融为一体,不能分开了。

论权势——[英国]培根

身居高位者实际上是君主和国家的臣仆,荣耀的臣仆以及事业的臣仆。所以,他们没有人身的自由,没有言行的自由,也没有支配时间的自由。

然而,尽管如此,人们仍愿以失去种种自由为代价,去换取高等官位。为谋得高位或者说为凌驾他人之上,宁可以失去自由为代价。人性的这种欲望真是不可思议!何况取得权势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人在这条路上要忍受的何止自由,更有无尽的痛苦,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未必不是更深的痛苦。

高官厚禄常引得人们苦思苦想,不择手段。但即使达到高位也往往坐不安稳,一旦倒台便是身败名裂。正如古语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真是悲惨呵!

但尽管如此,权势仍魅力不减,因为默默无闻的寂寞是难挨的。正如那些老人,虽然风烛残年,却仍然闲坐在热闹的街口,追忆往昔的繁华。

更悲哀的是,拥有权势者,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确认自己的幸福。若自行评判,则难以找到何为幸福之答案。他们能引以自慰的,只是别人对自己的羡慕和模仿。这使他们得到骄傲和荣誉,尽管他们的内心中同时也许恰恰相反。他们会时时感到忧虑,尽管他们只有在结局到来时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由爱慕虚荣带来的错误。

当权的人,往往没有时间保持自己身心的健康。有权势者,既能行善也能作恶,不过作恶会受到舆论的谴责,所以最好还是不做。行善的意向是值得称颂发扬的,但单纯停留在好的意向上,虽然上帝可以接受,对于人世来说还不如一场黄粱梦。许多有利人类的好事,要办成都需要权势相助。

人生事业的标尺是成功和美德,同时具备这两者的人是幸福的。所以,一个人行事应当做到,即使面对上帝也不感到亏心。这样才能心安理得。

身居高位者,应立一楷模,激励自己。此外,还应从过去那些不称职者身上吸取反面的教训。当然,这样做应以尊重为前提,目的只是为了避免重蹈他人的覆辙。同样,如果有所兴革,也不应是为了诋毁历史,而是为了给后人创造更为明净的环境。

身处权位者应当研究历史。特别要注意分析好的事物是什么时候蜕化和怎样蜕化的。同时还应当了解当代与历史的不同特点。对于历史,应当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对于现代,则应当寻找当前最实用的东西。应当力求使自己的行动有规律性,让人们清楚了解你下一步将做什么。绝不要过于自信和自负。当需要变更成规时,应该向公众把变更的原因及内容解释明白。

掌权者享有特殊的权利,这是应该的。但对于这种特权,与其炫耀,不如默默享受,更不应滥用扰乱法规,同时,也必须照顾下属者们的权益。对下属的事,只应做原则性的指导,而不要事事详察。

要听得进意见,采取对的,接受实施错的讨论解决方法,不要把那些“好管闲事”的热心人拒之门外。

对掌权者经常做的错事归纳有四:延误、贪污、蛮横和受骗。避免延误的办法是:信守时间,当断则断,不把必须做的事积压起来。避免贪污的办法是:不仅要严以律己,还要约束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些行贿者。掌权者还应当注意摒弃受贿的嫌疑。如果对一件已决定的事情,无明显原因突然改变原则或意图,那么就可能引起他因收受了某种贿赂而改变意图的嫌疑。因此,当改变一个决定或做法时,一定要把目的以及改变的原因公布于众。

要注意,一个仆人或一个亲信,由于与有权势者的密切关系,往往是会成为通向贪污受贿的秘密渠道。

至于被欺惑,那要比受贿赂危害更大。因为贿赂只是偶然发生的,而一个掌权者如果易于受欺惑,那么,他将一直被人操控且不自觉。

所罗门曾说:“讲私情没有好处。它使人为了得到一块面包而破坏法律。”还有一句话说得好,“地位展示性格”。这就是说,地位越高,人的品格越易显露。

塔西伦曾对卡尔巴说:“即使他不成为帝王,他也天生是个帝王。”而对于菲斯帕斯他却说:“掌权使他的人格得到增进。”第一句话赞许前者的天赋能力,而后一句古话则称赞后者的修养。官称愈高其修养愈增,这是具有善的品格的最好证明。因为荣誉是来自或者说只应该来自于美德。但世人往往当其未得志的时候,尚能具有某些美德,但拥有权势后,美德便不知去向了。这正如在自然界中物体的运动一样,在启动时很迅速,而在行进中就渐缓下来了。

走向高职取得权势的路充满了坎坷和沟壑,因此,在这条道路的开端,参加某一政派是必要的。但一旦达到相当地位后,就应当退出派争寻找平衡。当权者对前人的荣誉要珍视和公正,否则当你引退时,人们也会用同样的办法加倍偿还你。

对于周围的共事者,应当相互关照。宁可在他们不想会见时会见他们,也不要在他们想会见时拒绝他们。在谈话中以及答复下属的问题时,不如暂时抛弃地位差异,应该使人得到这样一种印象:“他在工作上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没有官架子。”

嫉妒——[英国]罗素

没必要的谦虚与嫉妒关系密切。谦虚往往被认为是一种美德,但我对此表示怀疑,谦虚在其更为极端的形式上是否仍值得如此看待。谦虚的人需要一连串的安抚保证,而且没有勇气和信心去完成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和任务。谦虚的人相信自己比不上身边的人,因此他们容易产生嫉妒心,并由嫉妒心升级为不幸和敌意。在我看来,告知自己的孩子是个好孩子非常重要。我不相信哪一只孔雀会去嫉妒另一只孔雀的羽尾,它们都认为自己的羽毛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最美丽、最耀眼的。结果是,孔雀成了和平温顺的鸟类。试想,如果一只孔雀被告知,对自己评价很高是一种邪恶的行为,那它会变得多么不幸啊!每当它看见同伴开屏时,它就会自言自语:“我可不能去想我的羽尾比它的更漂亮,因为这样想是骄傲自满。可是,我多么希望自己更漂亮些呀!那只丑鸟太自以为漂亮了!我扯下它几把羽毛怎样!这样我就不用再害怕与它相比了。”或许它会设个陷阱,去陷害、恶语中伤那只无辜的孔雀。于是它会在头领会议上谴责那只孔雀。渐渐的它会立下这样一条规定:所有长着无比漂亮羽毛的孔雀都是恶毒的,孔雀王国中那位聪明过人的统治者就会选择这只仅有几根秃羽的孔雀当头领。到那时,它会处死所有美丽的孔雀,到最后,真正光彩夺目的尾羽将会变成只在肮脏的记忆里才存在的东西。这样的恶果就是嫉妒者最终的胜利表现。但是当每只孔雀都认为自己比其他同类更漂亮时,就没有这种压抑的必要了。每只雄孔雀都想在这一竞争中赢得第一名,并且由于它们尊重自己的雌性伴侣,所以都会认为佳绩是属于自己的。

当然,有竞争才会有嫉妒,二者紧密相联。我们对自己认为毫无希望达到的幸运是不会嫉妒的。在那个社会等级森严固定的时代,最下等的阶层是不会嫉妒上阶层的,因为贫富之间的界限被认为由上帝指定的。乞丐不会嫉妒百万富翁,即使他们会嫉妒那些比自己成功的乞丐。现代社会中,地位的变动不定,以及各式各样的平等学说,极大地拓展了嫉妒的范围。这是一种邪恶,但是为了达到某一公正程度,我们必须忍受这种邪恶。当对不平等进行理性思考时,除非我们是基于一种应得价值的高度,否则即会被视为不公正。一旦这种不平等被视为不公正,除了把名消除,否则由此引起的嫉妒是没有其他解决办法的。

驱逐无知——[英国]弥尔顿

没有坎坷,不经历苦难、非大喜大悲过的生活就如同一种动物的生活一样,或是与一种把它的小巢筑在很远很深的森林里的很高树梢上的小鸟的生活一样。它在那小天地里安全地喂养着它的子女,它飞来飞去找着食物,而不用担心猎人的陷阱,在清晨和黄昏,可以尽情地用它那甜美的歌喉歌唱。这就是无知者的“幸福生活”。人脑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烦恼的事呢?好,你如以此为论据的话,那么,我们将献给无知以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女魔的酒杯,让它脱掉人的画皮,复原成动物形状成为动物界中的一员。让无知回到动物中去,动物肯定会拒绝接受这个没有名气的客人。

无论如何,很多动物还具有某种低级的推理能力或者出于一些很强的本能驱使,令它们可以从事一些高级的劳动或者发明一些东西。普鲁塔克告诉我们,狗在追踪猎物时表现出具有一些辨别的知识。如果它们碰巧遇上十字路口,它们会利用逻辑思维来判断选择道路。亚里士多德指出,夜莺以某种音乐规则对它们的子女进行教育。

许多动物都会为自己疗伤。它们在医学上教给人宝贵的知识。埃及的朱鹭教给我们泻药的价值,河马教给我们放血的益处。对那些经常为我们预报风、雨、洪水到来或天气好坏的动物,难道谁还会认为它们不会看天文现象吗?鹅所表现出的谨慎和严格的品德令人惊叹!为了防止多嘴的危险,它含着卵石飞过金牛山。蚂蚁给我们家庭理财观念以启示;我们的共和政体则得益于蜜蜂;而军事科学承认仙鹤哨兵岗位制的练习以及在战斗中列成三角形队列,此举,使人类受益匪浅。动物是如此聪明,以至于不让无知存在于它们的团体和社会中。它们将迫使无知到一个更低级的层次。那是怎样的层次呢?是树木和石头吗?如果无知与树木和石头为伍,为什么就连树木、灌木丛和整个森林都曾拔起它们的根匆忙去听俄耳浦斯那优美的乐曲呢?它们也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和神奇的预言才能。岩石也具有学习的天赋,它能够听懂诗句并做出反应。那么,无知是否也被岩石和树木驱赶走了呢?是的,无知被赶到比任何动物都低级,比岩石和石头还低级,比任何自然物都低级的档次。是否能允许无知到伊壁鸠鲁的信徒们,著名的“根本不存在”那里去找安息之地呢?不行,就是那里也不允许。因为无知是比享乐主义还坏、还卑鄙、还讨厌的东西。总而言之,无知一无是处,毫无价值。

审判室——[英国]王尔德

审判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缓步走到上帝面前。

上帝打开记录这个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你对那些需要救济的人表现残酷,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的心冷若冰霜。对穷苦人的呼声你充耳不闻。你视我苦难的子民为玩物。你把那些生父不明的继承权摄归己有。你往邻居的葡萄园里放狐狸。你把几月未进食的儿童们手里的面包抢去喂狗。我的那些麻疯病人住在沼泽地带,仍心情平静地赞美我,而你却在大道上乘车直闯;我曾用泥土造了你,而你却使灾难遍布我的每寸土地。”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上帝又一次打开记录这个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我创造的美你从不去追求,我隐匿起来的善你从不去过问。你寝室的墙上画着图像,你从那令人生厌的床上爬起来,吹弄长笛。你对我遭受过的那些罪孽筑了七座祭坛,你将那禁吃的东西咀嚼得津津有味,你那衣服上的紫色就是给你绣上的三个羞耻的象征。你的偶像不是能长久保存的金质或银质偶像,而是那极易变质的肉塑。你用香料涂她们的头发,在她们手中插上石榴枝。你用红玫瑰涂染她们的双足,在她们面前铺上地毯。你用锑粉涂染她们的眼睑,用没药树脂涂染她们的身躯。你在她们面前躬身下拜,你的偶像的宝座设在太阳里面。你蔑视太阳,崇拜月亮。”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上帝第三次打开记录这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这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你不分黑白,颠倒事非,视恶为善,视善为恶。给你送过食物的手,你加以伤害;让你吮吸过的乳房,你予以鄙视。给你带来水的人却口渴着离开,法国人夜晚将你藏在他们的帐篷里,第二天清晨你又将他们出卖。你的敌人烧了你的性命,你却在设伏地点设下陷阱擒他;为了一笔赏金,你可以出卖和你同行的朋友;对待爱你从不感激,只有索取。”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这时上帝合上记录这男子一生的书,说道:“你的罪行只有下到地狱才可减轻一些,你的确应该去地狱。”

男子喊道:“你不能送我进地狱。”

上帝说:“何以我不能把你送进地狱,什么原因?”

“因为我经常就是住在地狱里面的。”男子回答道。

审判室内一片沉寂。过了一会,上帝开口了,他说:“既然我不可以把你送进地狱,那我一定要把你送进天堂。真该送你进天堂。”

男子喊道:“你不能送我进天堂。”

上帝惊异地问男子:“难道你不愿意进天堂?”

“不,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象过哪儿有什么天堂。”男子回答道。

审判室内又一片沉寂。

起因——[英国]雪莱

人生观是智力体系最精密的演绎所展示的。万物以其被感知的方式存在着,人们以“观念”与“外在客体”之名粗浅地对思维的两种类型加以区分,然而,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只是名义上的。同理,依照这种演绎方式,各不相同的个体意识与我们现在正在使用以审度自身本性的东西相类似,这就可能只是一种幻觉。那些所谓标志观念集合体实际区别的符号,“我”、“你”、“他们”,其实只不过是人们用来指示心灵的不同变化的修饰语而已。

不过,请不要误以为这种学说导致了这样一个狂妄的推论,即:我,一个现在正在写作、思考的人,就代表那“一个心灵”。我,只不过是它的一部分。为了排列组合而创设的语法手段才使得我们发明了“我”、“你”、“他们”这些词语,但这根本不带通常附属于它们的那种严格、专一的意义。“理性哲理”为我们带来了那种微妙的观念,如是找到合适的名称来代替它,是相当困难的。我们正濒临为词语所抛弃的边缘。如果我们俯视一下自身无知的黑暗深渊,我们会头晕目眩,我们何等惊异!

不过,事物之间的关系没有因任何“体系”而变更。所谓“事物”一词,我们可将它理解为思想的任何客体,也可以是任何明彻的分辨力对之进行思考的思想。这些事物之间的关系仍然未变,并成为我们获取知识的原材料。

人生是因为什么而发生的?或者说,如何产生出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主宰人生?古往今来,人类煞费苦心地试图对这一问题找出答案,其结果为——诉诸宗教。然而,万物的基础不可能是通俗哲学所宣称的意识,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倘若我们逾越了对意识属性切实体验这一范畴,一切论证将显得多么徒劳无益。因为意识不可能被创造,它只能被感知。于是意识被说成是人生的原因,但是,“原因”一词不过仅仅只是反映出了人类意识的一种状态。它表达的是人们所理解的彼此相关的两个观念相互关联的一种方式。倘若任何人想知道运用通俗哲学来解答这一重大问题是何等力不从心,那么,他们只需不带偏见地回顾一下自己意识中的各种观念是如何发展的就可以了。意识的来源,也即存在的来源,是和意识本身毫不相同的。

人的过错——[法国]卢梭

量力而行,放弃妄想,人会永远快乐,远离烦恼。紧紧地占据着大自然在万物的秩序中给你安排的位置,没有任何力量能够使你脱离那个位置,不要反抗那严格的必然的法则,没有必要因它而空耗尽体力,因为上天所赋予你的能力,不是用来扩充或延长你的存在,而只是用来让你按照它喜欢的样子和它所许可的范围生活。你与生俱来的能力所带给你的权力和自由已达极限,不要奢求更多,其他一切全都是奴役、幻想和虚名。当权力要依靠舆论的时候,其本身就带有奴隶性,因为你要以你用偏见来统治的那些人的偏见为转移。你要按自己的心意去支配他们,你就必须按照他们的心意办事。他们只要改变一下想法,你就要相应改变自己的做法,无论你是否情愿。只有自己实现自己意志的人,才不需要借用他人之手实现自己的意志。由此可见,在所有的财富中,最为可贵的不是权威而是自由。而真正自由的人,从不奢求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做不喜欢做的事。

我们误用了我们的能力,结果痛苦紧随而来。精神上的痛苦无可争辩地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而身体上的痛苦,要不是因为我们误用了能力使我们感到这种痛苦的话,是算不得一回事的。大自然之所以使我们感觉到我们的需要,难道不是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吗?身体上的痛苦难道不是机器出了毛病的信号,警告我们更加小心吗?坏人不是在毒害他们自己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吗?谁愿意始终这样生活呢?死亡就是解除我们所做的罪恶的良药;大自然不希望我们一直遭受痛苦。在蒙昧和朴实无知的状态中生活的人,所遇到的痛苦是多么少啊!他们的身体是那样的健康,他们的精神是那样的愉快,以至于从未想过死亡这个概念。当他们意识到死的时候,他们的痛苦将使他们希望死去,这时候,在他们看来死亡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了。如果我们满足于现状,我们对命运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为了寻求一种空想的幸福,我们却遭遇了千百种真正的灾难。谁要是遇到一点点痛苦就不能忍受,他就一定会遭到更大的痛苦。

我想,万物的运行轨道是有一个规律的,普遍的灾祸只有在脱离轨道的时候才能发生。个别的灾祸只存在于遭遇这种恶事的人的感觉里,但人之所以有这种感觉,不是由大自然赐予的,而是人自己造成的。任何人,只要他不常常想到痛苦,不瞻前顾后,他也就不会有痛苦之感。

遗忘之河——[法国]普鲁斯特

米什莱对死的理解独树一帜,这也许是因为他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游戏吧,他认为:“死神会美化她要打击的那些人,夸张他们的美德,然而一般来说,伤害他们的恰恰就是活着的生命。死,这个虔诚而又无可非议的证人告诉我们,从真、善的角度来看,每个人身上的善通常多于恶。”

在我们心中那个让我们遭受各种苦难的人早已死去,她对我们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我们为死者哭泣,我们仍然热爱她们,久久地为她们无法抵御,使她们虽死犹生的魅力所吸引,为此我们经常来到她们的坟前。相反,使我们体验到一切,饱尝痛苦和快乐滋味的那个人再也不能控制我们。在我们心里,她死得更加彻底。我们把她当做这个世界上唯一珍贵的东西,我们诅咒她,蔑视她,又无法评价她,她的容貌特征刚刚清楚地展现在我们记忆的眼前,却又因为凝视太久而消失殆尽。对于深深影响着我们心灵的那个人的评价是没有规则的,时而她的远见卓识折磨着我们盲目的心灵,时而她的盲目又结束了这残忍的分歧,像这样的评价应该解决这最后的飘移。由于这些景色只有在山顶才能够欣赏,于是在该饶恕的高度便出现了那个货真价实的她,她成了我们的生活本身,从此之后她在我们心中死得更加彻底。我们只知道抱怨她带走了爱,却不明白她对我们有一种真正的友谊。记忆没有美化她,爱情使她备受伤害。对于那个想得到一切的人来说,得到一点似乎只是一种荒唐的残酷。假如他得到了一切,这一切也远远不能满足。

现在我们才知道,我们的绝望、嘲讽、无止无休的暴虐没有让她失去勇气,实在是她的慷慨所致。她始终温情脉脉。如今援引的几句话在我们看来带有一种宽容的准确而且充满魅力,她的这几句话我们好像无法理解,只因为那话里没有爱的意义。相反,我们却带着那么多不公正的私心苛刻地谈论她!难道她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如果这阵爱情有高潮一去不复返,那么,我们在散步的时候,也会捡到一些奇异迷人的贝壳,把它们贴近耳边,昔日的喧嚣将再现,冲淡了痛苦,增添了甜美。于是,我们动情地想到她,我们的痛苦在于我们爱她胜于她爱我们。

她的躯体已经死去,她的精神还留在我们心中。正义要求我们纠正对她的看法。她借助于正义这种无所不能的美德让她的精神在我们心中复活,显现在由于我们的缘故而离她十分遥远的这个最后评价面前,她仍旧平静祥和,眼里却泪光闪闪。

恶之源——[法国]霍尔巴赫

宗教永远只能用毫无实际作用的各种障碍物来抵抗败坏的世风。无知和奴役使人们变得凶恶而不幸。科学、理性和自由才是人们前进和获得幸福的源泉。但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在助长人们的愚昧无知,促使他们坚信谎话和谬论。神甫们欺骗他们,暴君们使他们堕落,以便更容易地奴役他们。人们受到这种宗教观点或形而上学幽灵的愚弄,竟不去探求自己痛苦的自然和可见的原因,反而硬说自己的恶德是由于人的本性不完善;人们在暴政下所遭受的苦难和动荡不安却被认为是神灵在愤怒。他们向上帝祷告、立誓、供献祭品,祈求上帝为他们免除灾祸,其实他们应该把灾祸的原因归于自己统治者的失职、无知和腐化,归于罪恶的行政制度、有害的习俗、错误的学说、轻率的法律,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教育制度不够完善。如果从人的儿童时代起正确的概念就得到了发展;如果他们的理性得到了必要的教育和指导;如果人们都敢于与反动恶势力作斗争,绝对不需要神灵和对神灵的恐惧。当人们获得真正的教育时,他们自然会变成善良的。当他人受到正确的管理时,如果他们对自己的同胞造成祸害,将受到惩罚和蔑视;若让同胞们幸福快乐,理应给予奖励。对人们的恶德只加制止,不思根除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当人们发现了真理,他们才会认识自己的迫切利益和之所以要鼓动人们为善的真正原因。各民族人民的精神统治者们竭力使人们的视线关注天国已经太久,使他们朝地上看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理智的人们,请回头来研究自然的事物、易懂的对象、明显的真理和有益的知识吧。诅咒捆绑各民族精神和灵魂的绳索早日断裂,祝愿合理的思想在似乎永远注定要成为谬论的牺牲品的理智中自动地发育生长。为了消灭或者哪怕是用力推一推宗教的偏见,难道指明一切不可理解的东西对人并没有任何价值还不够么?为了相信无法理解的表现;为了相信以谬论解释宇宙的种种奥秘,只会使这些宇宙秘密变得更加无法说明的存在物是纯粹的虚构;为了相信人们在这样多的世纪的过程中徒劳无益地向之祈求得到幸福、快乐和免遭灾难的一种存在物是纯粹的虚构;为了相信这个存在物是一种不反映任何实在事物的观念,除了简单的健全思想以外,什么也不需要了,不是吗?

人对真理充满仇恨——[法国]帕斯卡

只爱自己或只考虑自己是自爱与自私的一种释义。然而,除此之外,你又能要求做什么呢?他无法防止他所爱的这个对象不充满错误和可悲:他要求伟大,而又看到自己渺小;他要求幸福,而又看到自己可悲;他要求完美,而又看到自己充满着缺陷;他要求能成为别人爱慕与尊崇的对象,而又看到自己的缺点只配别人憎恶与鄙视。他发现自己所处的这种尴尬,便在自己身上产生了一种人们可能想象的最不正当而又最罪过的感情,因为他对于在谴责他并向他肯定了他的缺点的那个真理怀着一种死命的仇恨。他渴望能消灭真理,但却是摧毁不了真理本身的,于是他就尽可能地摧毁他自己认识中的以及别人认识中的真理,这就是说,他要费尽苦心既向别人也向他自己遮蔽起自己的缺点,他既不能忍受别人使他看到这些缺点,也不能忍受别人看到这些缺点。

显而易见,有缺点不是一件好事,但更糟的是有缺点不正视它、不承认它,因为这又在缺点之上增加了一项故意制造幻觉的缺点。我们不愿意别人欺骗我们,他们若想要得到我们的尊崇有甚于他们的天份,我们就会认为是不正当的。因而我们若是欺骗他们,我们若是想要他们尊崇我们有甚于我们的天份,那也是不正当的。

因此很显然,当他们发现了我们确实具有的缺陷和罪恶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有损害我们,因为成其为损害原因的并不是他们;并且他们还对我们做了一件好事,因为他们帮助我们,使我们摆脱了一件坏事,即对于这些缺陷的无知。他们认识到这些并且鄙视我们,我们不应该生气。无论是他们认识到我们的真实面貌,还是他们鄙视我们,——假如我们是可鄙的——全都是正当的。

这样的情操源自一颗有着正义和公道的心。可是当我们看到自己的心中有着一种全然相反的倾向时,我们对于自己的心又该说什么呢?难道我们不是真的在仇恨真理和那些向我们说出了真理的人吗?我们不是真的喜欢为了我们的利益而让他们受欺骗,并且愿意被他们评价为我们事实上所并不是的那种样子吗?

令我感到害怕的是其中的一个证明。天主教并不规定我们不加区别地向一切人都坦白自己的罪过,它容许我们向其他所有的人隐藏秘密,但其中只有一个唯一的例外,对于这个唯一者它却要求我们坦白出自己的内心深处并且让他看到我们的真实面貌。世上只有这个唯一的人,它命令我们不得欺骗并使他有义务担负起一种不可侵犯的秘密,那就是对他而言这种知识仿佛不曾存在似的。难道我们还能想象有什么更加慈爱、更加美好的事吗?然而人类却是那么腐化,以致于他们还觉得这条法律太苛刻,而这就是一大部分欧洲人都要背叛教会的主要原因之一。

人心是何等不公正而又不讲理啊!我们只须对一个人做出在某种程度上本来是该向所有的人都做出来才能算公正的事,而我们却还觉得不好。难道我们要欺骗所有的人才算公正吗?

这种对于真理的反感程度不一,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人都有这种反感倾向,因为它和自爱是分不开的。正是这种恶劣的娇气,才迫使那些有必要责备别人的人采取那么多的曲折婉转,以免激恼别人。他们一定要淡化我们的缺点,一定要做得好像是原谅我们的缺点,并且要在其中掺进称赞以及爱护与尊重的凭据。

尽管有这一切,这付药对于自爱仍然是苦口的。自爱会尽可能地少服药,而且总是带着厌恶的心情,甚至于往往暗中忌恨那些为他们开药方的人。

因此,导致了这种情形出现:如果有人有某种兴趣想讨我们的喜欢,他们就会避免向我们做出一种他们明知是我们所不高兴的事。他们对待我们就正像我们所愿意接受的那样:我们仇恨真理,他们就向我们隐瞒真理;我们愿意受奉承,他们就奉承我们;我们喜欢被蒙蔽,他们就蒙蔽我们。

这就形成了使我们在世界上得以高升好运道的每一步,都会使我们越发远离真理的原因,因为人们最担心的就是怕伤害那些其好感是极为有用而其反感又是极其危险的人物。一个君主可以成为全欧洲的话柄,但惟有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我对这一点并不感到惊讶:对于我们,向他说出真话来的人是有利的,但是对于那些说出真话来的人却是不利的,因为这会使他们遭人忌恨。可是与君主相处的人既然爱其自身的利益更有甚于爱他们所侍奉的那位君主的利益,那么就谨防他们会给君主谋求一种有损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虽然说这种不幸经常在富贵人中间发生,但也有可能在下层人士中间发生。因为讨别人喜欢总归是有某些好处的。因而人生就只不过是一场永恒的虚幻罢了,我们只不过是在相互蒙骗、相互奉承。没有人会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就像他会背着我们的面说我们的那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只不过建立在这种互相欺骗的基础之上而已,假如每个人都能知道他的朋友当他不在场的时候都说了他些什么,那就没有什么友谊是能持久的了,哪怕当时说这些话都是诚恳的,而且是不动感情的。

因此,人不外是伪装,不外是谎言和虚假而已,无论是对自己也好还是对别人也好。他不愿意别人向他说真话,他也避免向别人说真话,而所有这些远离正义与理智的品性,都在他的心底里有着一种天然的根源。

我认为这是事实: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彼此所说对方的是什么,那么整个世界就不会有朋友存在。根据人们对此所作的流言蜚语一再引起种种纠纷看来,这一点的确是不容置疑的。

马——[法国]布封

人类所曾做到的最高贵的“征服”,就是征服了这豪迈而骠悍的动物——马。它和人同受战争的辛苦,同享战斗的光荣;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具有无畏的精神,它眼看危急当前而慷慨以赴;它听惯了兵器搏击的声音,它喜爱它,追求它,受着同样热忱的鼓舞;它也和主人共欢乐:在射猎时,在演武时,在赛跑时,它精神抖擞,耀武扬威。但是它驯良不亚于勇毅,它不逞自己的烈性,它知道节制自己的动作:它不但屈从驾驭者的操纵,还仿佛窥伺着驾驭者的颜色,它经常按照主人表情方面给予它的印象而奔腾,而缓步,而停止,它的一动一静都仅仅为了满足主人的要求;这是一个生来就为着舍己从人的动物,它甚至于会迎合人的心意,它用动作的敏捷和准确来表达着、执行着人的意旨,人希望它感觉到多少它就能感觉到多少,它所表现出来的总是在恰如人愿的程度上;因为它无保留地贡献出自己,所以它不拒绝任何使命,所以它尽一切力量来为人服务,它还要超越自己的力量,甚至于舍弃生命以求服从得更好。

以上所述,是才能已经获得发展的马,是天然品质已被人工改进过的马,是从小就被人保育、后来又经过训练、专为替人服务而培养出来的马;它所受的教育以丧失自由而开始,以接受束缚而终结;这种动物的被奴役或驯养已经太普遍、太悠久了,以致我们看到它们时,它们很少是在自然状态中;它们在劳动中经常是披着鞍鞯;人们永远不解除它们的羁绊,纵然是在休息的时候;如果有时人们让它们在牧场上自由地奔驰,它们也还永远带着被奴役的标识,并且还时常带着劳动与痛楚的残酷的痕迹;嘴,由于铁嚼子勒出了皱纹而变形了;腰,有了疮痍或被马刺刮出一条条的伤疤了;趾甲,也钉上许多钉子了。由于惯受羁绊而存留下来的迹象,它们的浑身姿态都显得不自然;你现在就是把它们的羁绊解脱掉也是枉然,它们也不会因此而显得更自由活泼些。就是那些被奴役状况比较轻微的马,那些只为主人摆阔绰、壮观瞻而喂养、而供奉着的马,那些不是为装饰它们本身、却是为满足主人的虚荣而戴着镀金链条的马,对它们说来额上覆着的那一撮妍丽的毛,项鬣编成的那些细辫,满身盖着的丝和黄金,其侮辱性也并不亚于脚下的铁掌。

自然要比人工更美丽些;在一个动物身上,动作的自由就构成美丽的自然。你们试看看那些繁殖在南美各地自由自在生活着的马匹吧:它们行走着,奔驰着,腾跃着,既无拘束,又无节制;它们因不受羁勒而感觉自豪,它们避免和人打照面;它们不屑于受人照顾,它们寻找着、并且自己就能找到适合于它们的食粮;它们在那无边的草原里自由地闲游着、蹦跳着,在那里它们采食着一种四季皆春的气候所经常供给的新鲜产品;它们既无一定的住所,除了晴明的天空外又无任何其他的庇荫,因此它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种空气,比把它们关闭在那些圆顶宫殿里、又把它们应占的空间加以压缩以后的空气要纯洁得多;所以那些野马特别强壮,特别轻捷,特别遒劲,远超过大部分的家养马;它们有大自然赋予的美质,有充沛的精力和高贵的精神,而所有的家养马都只有人工所能赋予的东西,即技巧与妍媚而已。

这种动物的天性绝不凶猛,它们只是豪迈而生野。虽然力量在大多数动物之上,它们却从来不攻击其他动物;如果它们遭到其他动物的攻击,它们并不屑于和它们搏斗,只是赶开它们或者踏死它们。它们也是成群来往的,不过它们之所以团结成群,纯粹是为着群居之乐;因为,它们一无所畏,原不需要团结御侮,但是它们彼此依恋之情却太深了。由于草木足够作它们的食粮,由于它们有充分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又由于对动物的肉毫无兴趣,所以它们绝不向其他动物挑战,也绝不互相作战,更不互相争夺生存资料;它们从来不做追捕一个小兽或向同类抢劫之类的事情,而这种追捕和抢劫正是其他肉食兽类互争互斗的根源;所以马总是和平生活着的,其原因就是它们的欲望简单,又有足够的生活资料,无需互相贪嫉。

这一切,我们只要看看人家放在一处饲养、并且成群放牧着的那些小马,就可以观察得很清楚:它们有温和的习性和合群的品质;它们的力量和锐气通常只是在竞赛的表现中流露出来;它们跑起来都要努力占先,它们争着过一条河,跳一条沟,练习着冒险,甚至于见着危险便更加起劲;而在这些自发的练习当中,凡是肯做榜样的马,凡是自动领头的马,都是最勇敢、最优良的,并且,一经驯服,常常又是最温和,最柔顺的……在所有的动物中间,马是身材高大而身体各部分又都配合得最匀称、最优美的。如果我们拿它和比它高一级或低级的动物相比,就发现驴子长得太丑,狮子头太大,牛腿太细太短,与它的粗大身躯不相称;骆驼是畸形的,而最大的动物,如犀牛,如象,都可以说只是些未定形的肉团。颚骨前伸本是兽类头颅不同于人类头颅的主要原因,也是所有动物的最卑贱的标识;然而,马的颚骨虽然也大大地向前伸着,它却没有驴的那副蠢相以及牛的那副呆相。相反,由于它的头部的比例整齐,它有一种轻捷的神情,而这种神情又恰好被颈部的美烘托着。马一抬头,就仿佛想要超出它那四足兽的地位;在这样的高贵姿态中,它和人面对面地相觑着;它的眼睛闪闪有光,并且形状很美;它的耳朵也长得好,并且不大不小,不像牛耳太短,驴耳太长;它的鬣毛正好和它的头相称,装饰着它的项部,给予它一种强劲而豪迈的模样;它那下垂而丰盛的尾巴覆盖着、并且适宜地结束着它的身躯的末端;马的尾和鹿、象等兽的短尾,驴、骆驼、犀牛等兽的秃尾都大不相同,它是由密而长的鬃毛构成的,仿佛这些鬃毛是直接从臀部生长出来,因为长出鬃毛的那个小肉桩子很短。它不能和狮子一样翘起尾巴,但是它的尾巴虽然是垂着的,却于它很适合;因为它能使尾巴向两边摆动,所以它就有效地利用着尾巴来驱赶苍蝇,这些苍蝇很使它苦恼,因为它的皮虽然很坚实,又满生着厚密的短毛,却还是十分敏感的。

社会的不公正——[法国]拉布吕耶尔

社会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比比皆是,叫人触目惊心。可是,也有人吃早熟的水果;他们要求土地违反节令生产出果实,以满足他们的嗜欲。一些稍有些积蓄的白丁,竟然可以一道菜吞下百户人家一天的生活费。谁愿意去同这些极端荒唐的现象作斗争呢。如果可能,我既不愿作不幸者也不愿作幸运儿,一种可以不愁温饱,还能有些余钱买点喜好的小玩意的生活,即是我理想的天地了。

面对眼前的苦难,人们会因为幸福而感到羞耻。

望不到边际的田野上,许多黑点在不停地摇动,细看来才发现,他们的皮肤是黝黑的或者灰色的,被太阳烤得焦亮;他们不知疲倦地掘着地、翻着土,好像被拴在那儿;他们好像会说话,确实,他们是人。夜晚,他们钻进污秽不堪的破屋,他们以劣质面包、冷水、土豆为永久的食物;他们使别人免除播种、耕耘和收获的劳苦,因此,倒是他们应该享受由他们劳动收获的精细的面包。

我认为平民百姓与大人物比起来,更需要生活日杂品,而后者却欲壑难填。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做任何坏事损害别人,一个大人物不会做什么好事但可以犯下昭彰的罪行;前者为和平而生,后者则生来包藏着损人的祸心;前者身上是以天真纯朴的形式表现的粗鲁和直率,后者身上是以彬彬有礼的外表掩盖狡猾和腐朽的处世之道;老百姓没有才智,而大人物没有灵魂;前者普通的外表下跳动着一颗真正善良的心,后者华丽的外表下窝藏着一颗自私自利的私心。如果要我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人类的迷途——[德国]歌德

人类真是不务实际的家伙!每个人都一样。当附近的人发生危险时,不去帮忙反而像出外参观一样高谈阔论,乐在其中。当大祸临头时,每个人则惟恐避之不及,争先出走。当可怜的犯人被判刑带往刑场时,谁都不想错过热闹,争相前往。在现代的社会,还有人把无罪难民的受难情形当成名胜古迹般,争相参观,而后没有人会认为这种相同的命运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这种无可救药的肤浅,也许就是人类的天性吧!

伦敦——[德国]海涅

太阳落山的时候,小汽船正载着我们逆流而上,我们对上游两岸的风光发表了各自不同的见解。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格林威治的一所医院,这所医院是一座宫殿般壮丽的建筑物。它的两幢房子看来真像两只翅膀,这两只翅膀是中空的,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一座森林似的绿山和一座豪宅。这时河上的船只愈来愈纷乱了,当我看到这些大船那么灵巧地互相间避着的时候,不禁异常惊异。每当船只相遇而过,就有些真挚、亲切的脸孔相互致意,这些面孔很陌生,而且以后也不会熟识。大家的船挨得那么近,甚至可以伸出手去同时向对方欢迎和跟对方握别。当你看见那么许多胀得满满的帆的时候,你的心便会跳动起来;尤其是听到岸上的舞曲和划拳的叫声时,你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但是在黄昏的白色的薄雾中,景物的轮廓逐渐消失了,只有无数支矗立着的又长又秃的桅杆依然在望。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令人惊异和最使人注意的一种情景。看到这种情景后,我更感到惊异了,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出现那些密如林立的房屋和在那儿挤来挤去的人流,在他们那些笑脸上你只能感到热情、真诚,显示着他们对爱情、饥饿和憎恨等等激动的感情,这就是伦敦。在伦敦的另一头,也就是人们说的西区,上流社会和有闲阶级的世界,那种单调性更加显著了;不过这儿的街道确是又长又宽,所有的房屋都大得像王宫一样,只是装饰没有丝毫特色。此外,我们也可以在这儿看到伦敦比较富有的寓所,在第一层楼上都点缀着一个带铁栅子的阳台,在底层也有一个黑色的栅栏,用来防护低下去的地下室的住所。一些大广场为这个区提供了休闲娱乐的场所,许多像上面描述过的一样的房屋围成了一个四方形,在这个四方形的中央,有一个用铁栅栏围起来的花园,花园里站着一个塑像。在这里根本没有一间稍微逊色一点点的建筑。这儿处处都显示着富有和高尚的气象,然而在偏僻的小街道和阴暗、潮湿的胡同里,却拥挤地住着那些衣衫褴褛和终年以泪拭面的穷苦人。

如果游人只满足于看这些豪华的房屋和宽阔的街道,当然不会了解伦敦的黑暗悲惨的一面的。只偶尔在什么地方的一个阴暗的小胡同口,你才会发现那儿默默地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用她那干瘪的乳房奶着一个婴儿,用她的眼光向人求乞。如果这双眼睛还算明亮的话,说不定你会投去目光,而且因为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那种莫大的不幸而感到震惊。一般的乞丐都是些老年人,大多数是黑人。他们站在街头上给行人打扫一条小道——这在肮脏的伦敦是有必要的,目的不过是索要一个铜板。那些跟邪恶和犯罪勾连在一起的穷人只有在晚上才从他们的隐蔽所里爬出来。这些穷人的一切不幸要是和处处夸耀自己的、骄横的富人对比得愈尖锐,那么他们就愈怕见太阳;若不是肚子闹意见,他们绝不会在中午露面于街头。他们瞪着不能说话但却是在说着话的眼睛站在那儿,乞求地望着那个富有的商人,他现在正匆匆忙忙地在他们的面前走过,金币互相撞击声从口袋里传出来;他们或者望着那个终日无所事事的贵族老爷,他像一个喂得饱饱的上帝,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并不时向他脚底下的人投下一个贵族气派的漠不关心的眼光,似乎他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蚂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群低级的创造物。这些人的喜怒哀乐跟他的感觉一概无关,不错,因为这些英国贵族,好像是一种比较高级的什么东西一样,高高地浮游在那些紧贴着地皮的贱民之上。他们只视英国为他们的家,小小的旅馆,视意大利为他们的花园,视巴黎为他们的社交沙龙,甚至视整个世界为他们的私有财产。他们毫无忧虑,毫无拘束地浮来浮去,黄金就是他们的一道护身符,能够以魔法来满足他们的最疯狂的欲望。

可怜的穷苦人啊!当你感到饥饿而又不得不面对着别人领受那富有讥讽意味的过多的享乐时,这该是多么痛心啊!如果有人漫不经心地向你的怀里扔下一块发硬的面包皮,你会泪流不止,以至于浸泡了整个面包皮,然后你吃下它,觉得是多么的苦啊。你是用你自个儿的眼泪在毒杀自己。这样说来,如果你要跟邪恶和犯罪勾结在一起,你确实是有理由的。你们这些为社会所摒弃的犯罪者比起那些冷静的、无可非议的道德家说来,心里往往有着更多的人性,因为在那些道德家的变白了的心里,那些损人利己的勾当是和仁慈善良一同消失的。

权力的罪恶——[日本]池田大作

就我个人来看,权力的罪恶问题是在人类努力追求和平和幸福的奋斗中,最不易也最不可能解决的问题之一。因为形成权力罪恶的根源,就是包含在人类生命中与善性对立的恶性。深究权力带来的罪恶,当然要涉及社会体制问题,然而追溯到底,必然追究到人性本身,追究到生命本源的理解问题。

我呼吁,权力的拥有者应坦诚面对这种罪恶,并坚定信心与之奋斗到底。同时有一点也很重要,要把权力用于为他人谋幸福,要努力开发自己的聪明才智。不要把权力看成是聚敛财富的法宝,要时时考虑为最痛苦的人服务,这不正是关键所在吗?

权力在某种意义上的确与民众有些对立,因此,抑制权力也是很重要的。而另一方面,也有必要使民众确立绝对不受权力左右的自尊,同时还要变革权力持有者的内心。换句话说就是为了克服权力的魔性或者人的丑恶性,就要不断地挑战自我。

历史所显示的其实是一个罪恶循环往复的车轮。打倒一个罪恶的体制,新的体制又会暴露出新的罪恶。新的体制要想终止产生新罪恶的恶性循环,就只有在体制所拥有的权力之上装上有积极意义的车轮;而且必须在掌权者的内心,进而在所有人的内心,装上抑制权力的车轮。

贫穷是罪恶——[日本]松下幸之助

“在四种疾病中最严重的就是贫穷”,这句俗语的意思是说贫穷可以降低人们的毅力,夺走生活的信心。

贫穷本身是违乎天理的,务必消除才是。所谓一箪食、一瓢饮的清贫生活虽也值得人敬佩,但这也只是安贫乐道者消极的想法而已。我们可以下一个很清楚的定义:“贫穷是罪恶”,并要将之消除。

贫穷必然导致罪恶。“衣食足,知荣辱。”这句古话,直到今日依然可以说是除了一些特殊原因外,一般人是很容易在贫穷面前失去道德约制的。反过来说,“衣食不足,则不知荣辱”,虽然社会在进步,生活质量在提高,但这些现象却还是存在的。人性如此,贫穷自然还会制造罪恶。要想使这源泉干涸,则必须除去贫穷,方能使社会进步繁荣。若能除去贫穷,则犯罪率至少可降至相当低的比例,经济的大目标也将实现。

消除贫穷,固然需要每个人的努力,但社会体制、结构的彻底改善,也是不容忽视的环节,就政治而言,就要有消除贫困的实际措施。如果当我们对贫穷有了正确的认识,并且每个人均为消除贫穷而努力不懈,那么罪恶自然会消失。

洞——[奥地利]卡夫卡

洞,永远有高邻为伴。洞不可能单独出现,这一点使我深感遗憾。假如到处都有东西的话,洞也就不会存在,那也就不会有哲学,更加不会有洞所产生的宗教。没有洞,一些穴居动物将灭绝,人也同样:当物质世界威胁到两者的生命时,洞就是他们最后的救护站。由此看来,洞是永恒存在的有益体。

“洞”这个字眼,会令人产生各种联想:有些人会想起枪眼,有些人会想起扣眼,还有些人会想起许多其他东西。

洞是社会存在的不可缺少的基石,而社会本身也是一个洞。工人们住在阴暗的洞里,总要勒紧皮带,如果他们表示不满,就会被撵出门外,关进牢房。最后,当他们参观完许多个洞穴似的牢房之后,嗓子眼里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出生在贫民窟里是件倒霉的事,不是吗?难道我说错了吗?要是出生在几个离洞较远的地方,他们至少能够丰衣足食。

洞最具特色的地方就是边缘。边缘是物质世界的边防哨卡。虚无则不存在边哨:组成洞的边缘的分子朝洞里望去,是会感到头晕的,那么,组成洞的分子会不会感到踏实呢?对此没有确切的字眼,因为我们的语言是由物质的人发明的,而虚无的人则不用这种语言,他们另有交流的方式。

洞是静态的,处在旅途中的洞是没有的,几乎没有。

那些无法想象的现象中最为奇特的现象,就是两个相连的洞奇迹般地融合在一起。如果将两个洞之间的分界墙拆除,那么右边的边缘是属于左边的那个洞,还是左边的边缘属于右边的那个洞,还是各自属于各自的洞,或者双方都属于对方呢?这种担心我时常会有。

如果洞被填满了,洞将何去何从呢?它是向左边的物质挤去呢?还是向另一个洞跑去,以诉说自己的不幸?哪儿存在被堵上的洞呢?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原因在于我们的知识在这个问题上还有一个漏洞。

早晨的祷告——[奥地利]里尔克

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起工作,这对于你不算难事,你说做不到,为什么?路途中有什么艰难吗?你不喜欢艰难?它能够将你杀死,它具有威力,这是你所知的艰难。你了解轻松吗?知之甚少,或者不知?我们对轻松毫无记忆。即使你可以选择,你难道不是必得选择那艰难吗?你未感到它与你相连吗?它难道未经由你的爱与你相连吗?难道它不是来自你最了解的生你养你的地方?

你若选择了艰难,不就与自然统一了?你认不认为呆在泥土里的种子不会更轻松?那些飞禽与走兽难道过得很轻松?

由此看来,艰难与轻松本不存在。生活本身就是艰难的,但你想活命吧?你若把接受艰难称为义务,你就错了。驱动你这样做的是自我生存的本能。你的义务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去爱艰难、喜欢艰难。你承受艰难而言语不多,你必须晃着它哄它入睡,当它醒来时,你必须在它身旁。它随时都可能醒来。

你必须相当热心和善良,将你的艰难宠惯,使它离不开你,使它像孩子一样依赖你。

你若做到这一步,你将不再愿意来人将它从你手里夺走。

是爱让你拥有了艰难,而爱本身又是艰难的。如果有人令你去爱,他给了你一项巨大的任务,但不是不能完成的。因为,他不是让你去爱人,这不是初学者能做到的,他也不要求你去爱成熟人才能做到的,他只是指向你的艰难,那是你最微薄又最丰沃的东西。你看,轻松对你一无所求,但艰难在等着你,那里是你施展技能的天地,而且,即使你的生命漫长,你也没有一天留给讥嘲你的轻松。

了解自己,让艰难属于自己。你若如一块随四季变换的土地,那么,你的艰难在你心中应如一间房屋。想想看,你不是星辰,你没有轨道。

你必须做自己的主宰,让艰难做你的助手,有朝一日,它将越过你,以其重力影响一个命运、一个人,影响上帝。当它成熟,上帝将进入到你的艰难之中。除了在此,你还会在哪里能与上帝相遇呢?

名字——[智利]聂鲁达

我把他们的名字刻在心坎上,不因为他们是名人,只因为他们是我的同志。

罗哈斯·希门尼斯,浪人,因为告别而吃惊,为欢乐而死亡,鸽子的喂养者,为阴影而疯狂。

华金·西富恩特斯,他那三行押韵的诗节,就像河水里的石头一样在滚动。

费德里科,他永远那样严肃,那样深沉,没有笑容,他使我们大家为了一个世纪而悲伤。

保尔·艾吕雅,他那双勿忘我的眼睛,一如以往那样蔚蓝,保存着自己天蓝色的力量。

米格尔·埃尔南德斯,他像一只夜莺从王妃大街的树林里向我吹着口哨,直到驻防的军队逮捕了我的夜莺。

拿瑞姆,伟大而坚强的歌唱家,勇敢的彬彬有礼之人,同志。

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呢?他们的名字不会在心坎上抹去,更不会变浅。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胜利。他们在一起就是我的全部光明。现在,是一本充满我悲伤的回忆录。

论善恶——[黎巴嫩]纪伯伦

当你与自己合一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不与自己合一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一个隔断的院宇,不是贼窝;只不过是个隔断的院宇。

一只船失了舵,许会在礁岛间无目的地飘荡,而却不至于沉入海底。

当你努力地要牺牲自己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想法自利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当你设法自利的时候,你不过是土里的树根,在大地的胸怀中爆吸。

果实自然不能对树根说:你要像我,丰满成熟,永远贡献出你最丰满的一部分。

因为,在果实,贡献是必需的,正如吸收是树根所必需的一样。

当你在言谈中完全清醒的时候,你是善的。

当你在睡梦中,舌头无意识地摆动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连那错误的言语,也有时能激动柔弱的舌头。

当你坚勇地走向目标的时候,你是善的。

你颠顿而行,却也不是恶。

连那些跛者,也不倒行。

但你们这些勇健而迅速的人,要警醒,不要在跛者面前颠顿,自以为是仁慈。

在无数的事上,你是善的,在你不善的时候,你也不是恶。

你只是流连,荒亡。

可怜那麋鹿不能教给龟鳖快走。

在你冀求你的“大我”的时候,便隐存着你的善性:这种冀求是你们每人心中都有的。

但是对于有的人,这种冀求是奔向大海的急湍,挟带着山野的神秘与林木的讴歌。

在其他的人,是在转弯曲折中迷途的缓流的溪水,在归海的路上滞留。

但是不要让那些冀求深的人,对冀求浅的人说:“你为何这般迟钝?”

因为那真善的人,不问赤裸的人说:“你的衣服在哪里?”也不问那无家的人:“你的房子怎样了?”

消极抵抗——[印度]甘地

消极抵抗并非武力抵抗。消极抵抗是通过使自身受苦受难而获得某种权利或权誉的方式。当我去做一个有违于我的良知的事时,我的力量来自我的灵魂。举例来说,政府通过了一项牵扯到我的法令,我不喜欢它,要迫使政府取消这项法令,武力抵抗我万万不能,如果我不遵守这项法令,宁愿接受违法的惩罚,我用的是灵魂上的力量,包括自我牺牲。

牺牲从来就被认为是崇高的奉献。再者,如果这种力量运用于被证明是不正确的事业时,也只是运用它的人受苦,他不至于使别人为他的错受苦。到目前为止,人做的很多事最后被证明是错误的。没有人可以判定错与对,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决定是对,或某人做的事一定错,只要他慎重地思考一下,其中的道理不言自喻。因此,我们面临的问题是,不去做我们认为是错误的事,为此磨砺自己,不管后果如何。这是运用灵魂的力量的关键。

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消极抵抗者,你需要经过苦难训练方能成功。一般来说,随着肉体已被娇养得很虚弱,居住于肉体的心灵也已虚弱,如果没有心灵上的力量,灵魂上的力量便无从产生。我们必须摆脱童婚制和奢侈的生活来改善我们的身体状况。如果我去要求一个不堪一击的人去堵住枪口,那我自己便会成为一个笑柄。做一个消极抵抗者很容易,同时也很难。我知道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成了一个消极抵抗者;我还知道病人在做着类似的工作;我更知道享受健康和物质将无力去完成消极抵抗者的使命。大量的经验之后,在我看来那些想以消极抵抗来服务于国家的人必须保持完美的节操,居贫守穷,追求真理,培养无畏的精神。

节操是神圣而伟大的,没有了它也就意味着远离坚定的最高峰。一个没有节操的人会失去毅力和伟力而变得懦夫一般柔弱。一个人的心灵被肉体束缚以后他便不能做出任何伟大的努力,这可以被无数的事实所证明。那么,有家庭的人怎么办呢?无论如何,节操是不可丢的。夫妻沉醉于热情之中,这方面至少是一种肉体上的纵欲。这种沉迷是严厉禁止的,除非是为了子孙的延续。但对一个消极抵抗者来说,即使是这种非常有限的沉迷,也是必须避免的,因为当下不是渴求子孙的时候。因此,一个已婚的男子能够保持节操,这个问题勿需做过多的论述。还有别的一些问题:一个男人怎样说服他的妻子呢?她的权利是什么?等等。这些对于一个渴求加入一项崇高的工作的人并不难,他们总有办法安内持外。

正像存在着保持节操的必要性一样,守贫也是必要的。金钱企求和消极抵抗是不能并容的。这并非是要有钱的人把金钱扔掉,而是要他们对金钱冷漠。他们必须做好宁可舍弃最后一分钱也不放弃消极抵抗的心理准备。

我们把消极抵抗与真理联系在一起,为此,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遵守真理。与此相关,一个人是否不能撒谎以求解救等科学问题就出现了,但这些问题只对那些想为撒谎辩解的人才存在。那些时刻都在追寻真理的人不会把自己置于这样的窘境中,而且,即便那样的话,他们也能及时从那种错误中走出来。

消极抵抗需无畏延续。那些一心一意在消极抵抗的道路上前进的人,在钱财、虚荣、亲戚、政府、身体折磨、死亡等各个方面都是无畏的。

这些原则不能因为困难而放弃。人的天性中,人是有能力面对他可能遭遇到各种困难或磨难的。我们应该具备这些优良的品质,哪怕你是一个不愿加入非暴力队伍中的人。无疑,那些以武力抵抗的人也要具有一些这样的品质。并不是人人都成为为理想而奋斗的战士。要想成为战士,就应该严守贞操,以贫穷为乐。

我们不能想象,一个丢去无畏精神的勇士将会是什么样。我们可能想到他不必严守真理,但是,严守真理的品质和无畏的精神是不可分割的。假如一个人放弃了真理,他必定是出于某种形式的恐惧。如此,我们便不会对上述的四种品质感到悲哀。

然而,一个使用肉体之力的人不得不具备很多别的无用的品质,而消极抵抗者则根本不必。你会发现,一个持剑的人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害怕;否则的话,剑便会从他的手中扔掉,因为他不需要利剑。当一个拄杖的人忽然面对危险时,他会出于本能举起武器来自卫。当他心中没有危险时,他才知道以前自己只是妄谈无畏,这时他便会放下拐杖,感到惧怕已消失。

孟加拉风光——西来达——[印度]泰戈尔

一只又一只的船到达这个码头。过了一年的作客生涯,他们从遥远的工作地点回家来过节日。他们的箱子、篮子和包袱里装满了礼物。我注意到有一个人,他在船靠岸的时候,换上一件整齐的衣服,在布衣上面套上一件中国丝绸的外衣,整理好他颈上的仔细围好的领巾,高撑着伞,走向村里去。

潺潺的波浪流经稻地。芒果和枣椰的树梢耸入天空,树外的天边是毛绒绒的云彩。棕榈的叶梢在微风中摇曳。沙岸上的芦苇正要开花。这一切都是悦目爽心的画面。

刚回到家的人的心情,在企望着他的家人的热切的期待。这秋日的天空,这个世界,这温煦的晓风,以及树梢、枝头和河上的微波普遍地颤动,一起用说不出来的哀乐来感动这个从船窗里向外凝望的青年人。

从路旁窗子里所接受到的一瞥的世界,带来了新的愿望,或者毋宁说是旧的愿望改了新的形式。

前天,当我坐在船窗前面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渔船漂过,渔夫唱着一支歌——调子并不太好听。但这使我想起许多年前我小时候的一个夜晚。我们在巴特马河的船上。有一夜我在两点钟的时候醒来,在我推上船窗伸出头去的时候,我看见平静无波的河水在月下发光,一个年轻人独自划着一只渔舟,唱着走过。呵,唱得那么柔美,——这样柔美的歌声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

一个愿望突然来到我心上。我想回到我听见歌声的这一天,让我再来一次活生生的尝试。这一次我不让它空虚地没有满足地过去,我要用一首诗人的诗歌,在涨潮的浪花上到处浮游;对世人歌唱,去安抚他们的心;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在世界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让世人认识我,也让我认识他们;像热切吹扬的和风一样,在生命和青春里涌过全世界;然后回到一个圆满充实的晚年,以诗人的生活方式把它度过。

这算是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吗?为使世界受到好处,理想无疑地还要崇高些;但是像我这么一个人,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抱负。我不能下定决心,在自制的饥荒之下,去牺牲这生命里珍贵的礼物,用绝食和默想和不断的争论,来使世界和人心失望。我认为,像个人似地活着、死去、爱着、信任着这世界,也就够了,我不能把它当作是创世者的一个骗局,或是魔王的一个圈套。我是不会拚命地想飘到天使般的虚空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