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除龙

那是很久以前的时候，在千山竞绿的天等镇有座岜松山。在百花争妍的岜松山下，有个楞那潭。壮家的山有三十三棵榕树的叶子那么多，最高的就是这岜松山；壮家的潭有三十三棵榕树的叶子那么多，最深的就是这楞那潭。

在太古的时候，有一次连续大旱三年，田干裂了，连青山都披上了黄皮袄，可岜松山上的草却不枯一棵，楞那潭的水不退一寸。传说在远古的时候，有一天，老天翻脸了，连续下了三年的大雨，到处都洪水滔滔，大雨滂沱。可是，岜松山没有一棵树被浸死，楞那潭水不涨一寸。人们说：山青，青不过岜松山；水秀，秀不过楞那潭。岜松山下好地方，鸟儿四季唱，花儿四季香。

离岜松山不远的地方，有棵高耸入云的大榕树。这棵大榕树生得十分健壮，风吹不落它的叶子，大雨淋不湿它的根。鸟儿搭窝找大树，兔子安巢寻草莽，大榕树像把撑天的伞，佑护着树下两户善良的人家。

这两户人家虽然不是一个姓，右边的一间草房住着姓农的夫妇俩，左边的一家是冯氏夫妇，但他们两家相处得比亲兄弟还要亲，天天一起上山打猎，一起下地种田，一起到河中捞鱼，邻居们没有不夸他们的。

这一年，两家的妻子同时怀了孕，两对夫妻早早就欢天喜地约定，如果生的都是男孩，就让孩子们结拜成兄弟；如果生的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成夫妇。九月九日的这天早晨，太阳特别明亮，喜鹊早早就飞来枝头高唱。农家的小男孩出世了，小小的孩子，眼睛比楞那潭水还要晶莹，脸蛋像月亮那样美丽，来道喜的人们没有不夸这孩子漂亮的，农家夫妇俩高兴得一天笑了三十三回还觉得没有尽兴，他们给孩子起名叫百灵。

这天晚上，月亮格外的皎洁，大榕树下无数萤火虫来回飞翔，冯家生下了个小女孩。孩子出世时，像明月落进了草房里那样，满屋子明亮亮的。小小的女孩，鸡蛋没孩子的脸白，山茶花没孩子的脸美，星星没她的眼睛明亮。爹妈高兴极了，给她取名叫俏妹。来庆祝的亲友们没有一个不夸她美。从此，农、冯两家的感情更融洽了。

欢乐的日子像金子那般珍贵，日子消逝得如流水，不知不觉中，小百灵已经五岁了，俏妹也满五岁了。他们像并蒂的花儿，天天一起在山坡上跑呀，跳呀，在草地上打滚。山桃叶子还没有长齐，就先开花了，百灵和俏妹虽然年纪还小，就懂事了。

春天，他们天天上山给爹妈采花，爹妈闻到花香就不累了。夏天，他们给爹妈摘稔子，爹妈还没吃到嘴里心就甜了。秋天，爹妈割谷子去了，他们便提着小竹篮去捡谷穗，捡回的谷穗虽然不多，在爹妈心里比自己割的还要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又是两年，百灵七岁了，他再也不跟小伙伴们去玩了。白天跟阿爸上山，晚上跟阿爸学刀剑。俏妹也满七岁了，没有百灵作伴，她也不想玩了，于是天天跟着阿妈学绣花，天天到坡上去采鲜花。

桂树绿了十八回，桂花飘了十八回香，百灵十八岁了，身体像水牛那般强壮，脸儿像十五的月亮那样好看，轻捷的腿追得上最灵敏的梅花鹿，结实的手举得起最沉重的野猪；拉弓引箭，最刁的老鹰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拔刀舞剑，最凶狠的猛虎也倒在他的脚下。

他从小就天天上山，天天跟鸟儿学唱歌。他一唱起歌来，连空中的云彩都着迷。英武的百灵长大了，他的美名传遍了壮乡，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偷偷地对他张望，花儿香了，蜜蜂自然会来；百灵的美名传开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媒婆来到他家。东村的媒婆夸他们的姑娘如何漂亮，西村的媒婆赞她们的姑娘怎样能干。阿爸笑了：“墙头上的梅花，没人赞它照样香，园子里的月季，无人夸它依然红，贤慧的姑娘，人不夸她名声照样传四方。”百灵说：“凤凰爱寻梧桐树，燕子喜穿柳和杨，阿婶们的姑娘像凤凰，似燕子，可惜百灵不是梧桐和杨柳，多谢了。”

荔枝开了十八次花，红了十八回脸，勤快的俏妹十八岁了，脸儿闪耀着月亮的春晖，眼睛荡漾着一潭碧水。杨柳没她的腰苗条，樱桃不及她脸蛋艳丽。心灵手巧的俏妹绣花三里外能闻到花香，绣虎百兽不敢抬头望，绣只凤凰引来百鸟飞满堂。黄莺的歌声画眉的嘴，比不上俏妹的歌声美。她走到水边，鱼儿都忍不住跳出水面张望；她来到草地，惹来无数彩蝶。石头投进水里，波纹越荡越大，俏妹的名声传开了，媒人多得三天就把她家的门槛踩烂了。阿爸阿妈说：“山茶花不开在桃树上。”俏妹呢，她一心要与百灵对歌，因为她心中只装着百灵。

壮乡的盛节三月三到了，桃子脸红了，李花香了，秧苗摇晃着嫩绿的身子，蝴蝶满山飞舞，壮乡的三月三，欢乐比水长，比蜜甜。小伙子的脸比朝霞还要鲜艳，姑娘们的花衣裳比彩云还要艳丽。高高的榕树下，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姑娘小伙子们围住了聪明的百灵和俏妹，甜甜的歌声就像争妍的花朵，迷住了蜜蜂，醉倒了画眉，姑娘们唱了一天一夜，谁也唱不过聪明的百灵；小伙子们对了一天一夜的歌，谁也没有对过美丽的俏妹。

山歌对了三天三夜，四周的人都跑来听，满山遍野的人都听入了迷。

美丽的山花会放出醉人的花香，真情的山歌是爱情的桥梁，百灵和俏妹定情了。他们发誓要像翠竹林中的金竹永远不变节。他们的阿爸阿妈看到了，马上取来好酒为他们祝贺。乡亲们听到了，个个高兴地说：“真是天生的一对！”

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一阵腥风贴地卷来，顿时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吹得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暴风过后，百灵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村子，一片树林，顷刻之间，竟成了一片瓦砾，林子也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些残枝败叶！再一看，他心都要滴血了。原来俏妹也不见了。

阿爸、阿妈和村里的乡亲们知道了，立刻分头去找。整整找了三天三夜，找遍了所有的山头、河沟、草莽，寻遍了所有的村子、树林，依然不见俏妹的踪影。百灵的心碎了，像吞下了一包绣花针，白天刺痛心肝，晚上扎疼肺肠。他日夜不停地找，发誓哪怕寻遍高山大海，天涯海角，问遍天地间每一朵云彩，每一片树叶，不找到俏妹决不罢休。

这天，百灵爬上了从来没有人敢上去的岜松山，上到半山腰，他又累又渴，刚坐下来休息，面前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而又满面红光的老人。百灵十分吃惊，这连飞鸟野兽都绝迹的岜松山上，怎么会有这位老人呢？这时，老人对他说：“百灵，我知道俏妹的下落！”

百灵一把抱住了老人：“老人家，俏妹在哪里？”老人悲痛地说：“她被恶龙吃了！”百灵一听，竟昏死了过去，半天才醒过来，焦急地问道：“这条恶龙在哪里？”

老人说：“从前，天和地还没有分开，天有无数高山，地有数不清的深潭幽谷。那年陆驮公公开天辟地，劈断了高山，填平了幽谷，来到岜松山时，遇着一条无恶不作的毒龙在兴风作浪，陆驮公公把这条恶龙抓了起来，用铁链锁在楞那潭底，留下这座岜松山也不劈了。陆驮公公走后，地上有了人群。那条被锁在潭底的、饿得头昏眼花的毒龙，天天听到地面上人们的欢歌笑语，气不打一处来。它就说：‘在这一千年里，如果人给我五谷吃，我不给他们添麻烦。’”

百灵性急地说：“山是我们开，地是我们挖，五谷是我们种，凭什么要送给它这条恶龙？”老人说：“它如果不蛮横，陆驮公公怎么会把它锁在深潭里？”老人顿了顿又说：“第一个千年过去了，人并没有送给它五谷。第二个千年来了，恶龙赌咒说：‘在这个千年里，人们给我送六畜，我保佑他们丰衣足食，人丁兴旺。’可在这个千年里，人还是没给它送六畜，恶龙于是发狠了，它发誓，有朝一日挣脱了铁链后，每个村子吃一个女歌手，直到壮乡歌声灭绝。”

“怎样才能杀龙除害呢？”百灵问老人。老人告诉他：劈倒岜松山，就能把恶龙永远压在潭底。可是谁有这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呢？

百灵听了老人的话，马上飞快地跑下山去。回到家里，他把老人的话对阿爸阿妈说了一遍，便拿起钢凿、铁锤就要上山。阿爸拉住他说：“壮家的山有三十三棵榕树叶子那么多，最大的就是这岜松山，你劈得倒它？”

百灵发誓道：“就是要凿三百年，我也要干。”“毒龙那么凶恶，我们怎么斗得过它呢？”阿爸担心地说。“狼不杀尽，羊儿难免遭殃，恶龙不除，忧患不会走，死我也要和它斗。”说完，百灵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岜松山。

百灵要凿倒岜松山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人们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灾难是我们大家的灾难，百灵领头干了，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全村的小伙子们都拿工具上山去了，连年老的石匠们也不甘落后，也扛起铁锤出门了。

于是，岜松山上叮叮当当的铁锤声连成一片。凿起的石粉遮天蔽日。大家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突然迎面扑来一阵狂风，人们像风车似的被骨碌骨碌地卷下山去，一个个跌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接着，楞那潭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恶龙，只见它红红的大嘴像山洞，尖尖的巨牙像山峰。那恶龙咆哮着：“天不能灭我，地不敢得罪我，你们几个凡人就想和我作对！快滚回去吧，再有敢凿山的，我就把他吃掉。”

恶龙说完回水潭去了，百灵拿起铁锤又要上山，大家忙拉住他说：“不要白白去送命，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于是大家垂头丧气地回村去了。

回到家里，百灵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如火焚。他看看萧条冷落、死气沉沉的家乡，看看乡亲们愁眉苦脸的模样，他再也坐不住了，想了想又跑上山去找那位老人。老人说：“要除害的办法是有的，但要不怕难，不避死。”

老人说：“从这里往西方走去，走到天和地相连的地方，那里有一把开天剑，它是当年陆驮公公升天而留下来的。你把剑取回来，然后用人血淬火，就能劈倒岜松山。只要是不畏难，有决心，你就一定会成功的。”说完，老人就不见了。

百灵要去西方取开天剑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暖了人们的心，大家都觉得有了希望。壮家的刀像星星一样多，最好的刀要数铁匠冯大爹打的了，冯大爹便选了三把最硬最锋利的腰刀送给百灵；壮乡的弓，像地上的野草那么多，做得最好的要算蒙二爹的弓了，蒙二爹连夜选了三根最硬的青冈木，做了三张最硬的弓，选了三筒三尺三长的利箭，一起送给百灵。于是，带着乡亲们的期望，百灵上路了。

水头高千尺，流水才有力量；有了爱情和仇恨，百灵浑身都是劲。白天他爬山涉水，晚上他不停脚步，认准复仇的路，向前走啊，走啊。

遇到树林蔽日，荆丛挡道，他挥刀去砍；遇到豺狼虎豹拦路，他搭箭去射。别人一天爬九座山已是好汉，百灵却一天爬三十三座山；别人一天能渡九道水已是英雄，百灵却渡三十三道河。不知走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衣服烂了，他摘一把香茅草，做件蓑衣围在身上；两腿给荆棘划得血淋淋的，他采一些稔子叶，嚼碎了捂住伤口又继续走。

不知道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也不知杀死了多少拦路的毒蛇虎豹。这一天天刚刚黑，百灵来到一条大河边。这时，他身上只剩下一把刀，一张弓，两支箭了。他抬头一看，心里有些沉不住气了：大河上波涛汹涌，吼声雷动，飞溅的浪花使对岸一片白茫茫，灰蒙蒙的。他想试试这河到底有多宽，取出一支箭，箭头上拴上一团火球，尽力向对岸射去。壮家小伙千千万，没有一个射箭有百灵远，百灵射的箭可以飞过三十三座山。可这一回，闪亮的火团飞啊飞啊，终于熄灭了箭射不到对岸！百灵呆住了，好久才慢慢地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山伐木。

天亮的时候，他做好了一张大木排，刚推下水，眨眼之间就给暴怒的巨浪吞没了，撞散了，百灵顿时被吓得好半天不敢出声。这时，他才看清楚这汹涌的急浪中根本无法行船，而对面天连着水，水连着天，根本看不到尽头。

怎样才能渡过河去？百灵正在焦急中，忽然听到头上响起了一阵惊叫声。他抬头一看，离他不远的一棵大红棉树上，盘着一条巨大的黑蟒蛇，蟒蛇正张开大血口，慢慢地向树上的一窝小鸟爬过去，小鸟被吓得吱吱乱叫。百灵急忙取下弓，搭上最后一支箭，心里暗暗祷告：“老天有眼，这支箭能射中蛇眼。”他用尽全力一射，这箭不歪不斜，正中蟒蛇的右眼。黑蟒蛇疼得从树上摔了下来，在地上直打滚，百灵拔出刀猛扑上去，经过一场殊死的搏斗，黑蟒蛇被杀死了。

百灵浑身血迹，刚想靠在木棉树上歇一会，突然空中出现一朵黑云，一只巨大的母大鹏对着他凶猛地扑来。正在这紧急关头，树上的小鸟急忙叫：“妈妈，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大鹏低头一看，树下躺着一条大死蟒蛇，便感动地对百灵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勇敢的年轻人，我该怎样报答你呢？”

百灵笑了笑：“这点小事不值得感恩戴德。”大鹏好奇地问：“年轻人啊，这一带自古以来没人到过，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百灵把家乡的事和来意说了一遍，大鹏听了，爽快地表示愿意帮助他。

大鹏让百灵骑到它的背上，对他说：“年轻人啊，从这里到天边还要走九年。我飞得很快，你可别睁眼睛啊！”说完它振起翅膀，向长空飞去。

百灵骑在大鹏背上，闭上眼睛，只听见风声呼呼，浪涛阵阵。他想，这是飞过大海去了。一会儿又听见风涛如鼓，虎啸狼嗥，他想，这是飞过高山密林了。

不知道飞了多久，大鹏告诉他到了。百灵睁开眼睛一看，整个苍穹就像个慢慢收拢的大罩子，在天地的相接处，祥云缭绕，红光闪耀，百灵跑过去一看，一把巨大的宝剑正躺在那里。百灵激动得手都发抖了，他捧起宝剑，只见剑身上有一行大字：“竖则击破长空，挥则霹雳万里。”剑把上有三个金字：“开天剑。”

复仇有希望了，百灵止不住眼泪，继而放声大哭。这时大鹏急忙劝慰他，并催他快些回到家乡去。百灵想，如果乡亲们知道他拿到了开天剑，还不知该有多么高兴呢！

百灵乘在大鹏的背上，刚刚回到家乡，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路边等着他。老人对百灵说：“这开天剑虽有神奇的本领，但不知已经多少代没有用了，要用人血重新淬火才行。”

百灵问：“是要我的血才行吗？”

老人点点头，百灵抬头看了看萧落凄凉的家乡，想到人们憔悴的面容，便毫不犹豫地说：“好，就用我的血吧！”

楞那潭边很快升起了一堆火，开天剑烧得通红通红的，百灵割开自己的血脉，让自己殷红殷红的血滴到剑锋上，滴到剑身上。火红火红的剑一经淬火，立刻喷射出闪光耀目的万道金光，像太阳落到潭边一样，百灵全身都是极亮极亮的强光。这光惊动了毒龙，它一看形势不好，冲出水面想逃走。但这强光却像罩在潭口上的铜墙铁壁，尽管毒龙撞得头昏眼花也没能撞出去。

剑淬好了，百灵的血也流尽了，这时，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举起开天剑朝岜松山狠狠地劈去，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万钧霹雳，那巍峨无比的岜松山便在开天剑下倒了下来。毒龙被压在楞那潭底下。

岜松山倒下来的响声惊动了四寨八村的乡亲们，大家都兴奋地相告：“百灵回来了！”岜松山轰隆隆地倒了三天三夜，响声才停止。大家出来一看，那高耸入云的岜松山不见了，只剩下贴地的一小截。那深不可测的楞那潭也不见了，地面上只突出了一个小山包，有一股细细的清泉从山边涌出。

山又青了，树又绿了，花又香了，鸟又唱了。可是，英雄百灵由于流血太多，永远离乡亲们而去了。人们说，百灵没有死，而是变成了雷公神，每年春夏两季，他都提着开天剑，在天上巡行，一看到地上有人做恶，就立刻射出一道霹雳，把坏蛋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