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优先?

唤醒民众关切动物本来就至为困难,但其中最难克服的一个因素,大概就是“人类优先”这个观念,认为一当作严肃的道德和政治议题来谈的话, 任何有关动物的问题,都不可能与关于人类的问题相提并论。针对这个假定, 有几点值得讨论之处。第一,这个想法本身便暴露了物种歧视的色彩。没有对这个题目先做过透彻研究,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动物的问题没有比人类苦难的问题来得严重?一个人敢于如此确定,惟一的原因在于他已经假定了动物其实无所谓,假定了无论动物承受多么大的痛苦,它们的痛苦没有人的痛苦重要。可是痛苦就是痛苦,不能说只是因为受到痛苦的生物不属于我们这个物种,防止不必要的痛苦折磨的重要性就因而降低。试想,如果有人说“白人优先”,主张非洲的贫穷问题因此没有欧洲的贫穷问题来得要紧,我们会怎么看这个人?

的确,世界上有许多问题都值得我们贡献时间和精力。饥荒和贫穷、种族主义、战争与原子毁灭的威胁、性别歧视、失业、人类脆弱、生态环境的维护——这些都是重大的议题,有谁能说其中哪一个最重要?可是只要抛开物种歧视的偏见,我们就可以看出,人类对动物的压迫,绝对有资格排在上述问题之列。人类带给动物的痛苦不惮其极,涉及的数目也至为庞大:

每一年,光在美国,就有 1 亿头以上的猪、牛、羊要经历我们在第三章

所描述的折磨;数十亿只的鸡也遭遇同样的下场;每年至少有 2500 万只动

物被用来做实验。假如有 1000 个人被迫作为测试居家产品毒性的对象,就像今天对动物所做的一样,一定会引起举国哗然。那么为了同样目的使用几百万只动物,岂不也应该至少引起等量的关切,特别是有鉴于这种折磨毫无必要、并且只要有心就可以轻易地停止?大多数通情达理的人都想要终止战争、种族不平等、贫穷和失业等现象;问题是我们经过多年努力,如今已不得不承认,大体上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防止这些灾难。对比之下,减少动物在人类手里遭受的痛苦,其实比较容易,只要人类有此决心。

话说回来,“人类优先”的观念,往往并不是真在无法兼顾的难局里所做的无奈抉择,而只是作为借口,好让我们对人类的痛苦和动物的痛苦都可以袖手旁观无所作为。

事实上,这里的问题根本说不上无法两全兼顾。不错,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积极致力于一个议题,一定会减少可以投注于另一个议题的时间;可是花时间和精力解决人类的问题,并不至于使你无暇抵制农牧企业的血腥产品。吃素食所用的时间不会比吃肉食多。实际上,我们在第四章已经知道,自诩关怀人类福祉与环境保护的人,单单为了这些理想,也即应该改行素食。他们如果这样做,将有助于节余谷物供其它地方的人食用、降低污染、节省用水和能源耗费、减少森林的砍伐;此外,由于素食比肉食便宜, 这样做还可以省下金钱,投入饥荒赈济、人口控制或任何他们所迫切关心的社会政治理想。素食者如果因为对其它议题更为关切,结果对于动物解放没有兴趣,我不会怀疑他们的诚心;可是听到非素食者表示“人类优先”,我不禁要纳闷地追问:你究竟是在为人类做什么了不起的服务奉献,竟然因此不得不继续支持农场动物身受的无情剥削?

谈到这里,我们无妨插进一点历史考据。顺着“人类优先”观点的思路,

常有一种说法表示,投身动物福利运动的人关心动物超过了关心人。有人是这样子殆属无疑。但是就历史实情说,动物福利运动的领导人对于人类的关心程度,其实远远超过了完全不关心动物的人的表现。事实上,反抗压迫黑人和妇女的运动的领导者,和反对虐待动物运动的领导者,往往是同一批人; 这两方面领导者重叠的情况相当普遍,适足以从出人意外的角度验证了种族主义、性别歧视与物种主义之间的同质类似。举例来说,皇家动物保护协会

的几个发起人之中,便包括了韦伯佛斯(William Wilberforce)和巴克斯顿(Fowell Buxton),正是带头反对大英帝国黑奴制度的两位人物。就早期的女性主义而言,沃斯通克拉夫特在《为妇女权利辩》之外,还写过一本题为

《原始故事》(Original Stories)的儿童故事集,用意挑明了就是要鼓励仁慈对待动物;美国早期的女性主义者有好几位与素食运动有关,例如史东(Lucy Stone)、布鲁莫(Amelia Bloomer)、安东妮(Susan B.Amthony)、史丹顿(Elizab eth Cady Stanton)。她们与《论坛报》(The Tribune)属于改革派、反奴隶制度的编者葛瑞里(Horace Greeley)聚会,共同举杯向“妇女权利和素食主义”致敬。

动物福利运动还有一项功劳,就是点燃了防止虐待儿童的运动。1874 年,美国动物福利组织的先驱者柏格(Henry Bergh)接到请求,设法照料一只遭到残暴殴打的小动物。

没想到,结果发现这只小动物竟然是个人类幼儿;但是柏格利用一个先前由他起草、逼迫纽约立法局通过的保护动物条例,依然成功地将儿童的监护人以虐待动物罪名起诉。

其它的案子接踵而来,纽约儿童保护协会(New York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Cruelty to Children)也跟着成立。消息传到英国,皇家动物保护协会也在英国成立了同样的组织——全国儿童保护协会(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Children)。这个团体的创办人之一是沙夫茨柏瑞勋爵(Lord Shaftsbury)。身为主要的社会改革者、着手起草过“工厂法案”禁止童工制和 14 小时工作制、并积极反对无管制的动物实验以及其它虐待动物行为,沙夫茨柏瑞就像其他许多人道主义者一样,适足以否定了所谓关怀动物就不关心人、致力于某一项议题就排斥了其它议题等等无聊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