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尔巴阡城堡
发现古堡冒烟
本故事绝非虚构,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人们已不再把它看作是传奇故事了。况且,处在重实际、讲实效的19世纪末,编造传说早就过时了。
特兰西瓦尼亚的喀尔巴阡山区的神秘景色极易让人头脑中鬼影飘摇。这主要在于远古的迷信传说对特兰西瓦尼亚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
有一年的5月29日,雷特亚扎山下绿草如茵的高原边上,一个牧羊人正在放牧。山谷中一片葱茏,并且高原上有高大直立的巨树和种类繁多的植物。毫无遮挡的广阔高原在西北风怒号声中战栗,仿佛剃须刀般锋利的西北风把它扫得一片光亮。
牧羊人被称作维斯特村的弗利克,弗利克就和他的羊一样邋遢散漫,他住在非常肮脏的村口破洞里。弗利克和羊、猪共同住在一个洞里,身上又黑又脏,沾上了不少动物的粪便,让人看了直想呕吐。
弗利克懒洋洋地伸展着四肢,倒在草地上,当有羊远离羊群时,他就吹一下嘴里的笛子,牧羊犬就会追回离群的羊。每次吹响笛子,笛声都会在山峦间引起久久的回荡。
下午4点时太阳就开始西落了,东面云雾缭绕的几座高山沐浴在夕阳下,黑得异常神秘;阳光从西南面的山谷上口斜斜地挤过来,仿佛光彩绚烂的瀑布从狭谷中喷涌而出。
这条山系属于特兰西瓦尼亚最荒凉的部分,叫作克劳森堡或科罗斯瓦拉几亚。罗马尼亚人、匈牙利人、茨冈人、塞克勒人以及撒克逊人等敌对的民族杂居于此,但他们并不通婚,可随着时过境迁最终必将“匈牙利化”,这对特兰西瓦尼亚大统一可是件大好事。
牧羊人弗利克属于哪一种族呢?是退化的达纤斯人的后代吗?这可就很难猜了。他那满头乱麻似的头发,肮脏至极的脸,猪鬃似蓬乱的胡子,眉毛像两把红钢丝毛刷子,蓝绿混合色的眼睛,湿湿的眼窝四周布满了老年的皱纹。他肯定已经有65岁了,但远远看上去可能要比细瞧年轻得多。他高大、强壮、腰板挺直,披着一件暗黄色的斗篷,看后面不像前面那么破落,他还戴着一顶像稻草盖子似的破草帽,靠在鹤嘴形的牧羊杖上,好像一尊石像静立在夕阳下,真是令画家心痒的绝美景象。
阳光从西南的山缝中射来,弗利克手搭凉篷四处张望,如同他把手拢成喇叭筒,声能传很远地喊话时一样——专注地张望着。
数里之外的蓝色天边之下,有一群古堡拥挤的轮廓被夕阳衬托得异常清晰。但要看清它的具体部分,必须有极佳的视力才行。
弗利克突然摇着头喊叫起来:
“古堡啊!……古堡!多么希望你就这样永久挺立,但你却只有几年活头了!因为只有三根树杈还存在于那棵柏树上了。”
他说的柏树只有他自己看得见,它就在古堡的一个棱堡顶上,黑色的暗影衬在蓝蓝的天幕上,别人距离这么远是看不到它的。
“是的,”他又唠叨道,“还剩三根枝干……昨天还有四根的,可在昨天夜里又断落了一根……只剩下了三根……我只能在树干上数出三根来……只剩下三根了,古城堡啊——只剩下三根了。”
假如我们透过现实主义去理解他的这些唠叨,很可能把他理解成一个好冥想的思想家。他能向行星倾诉,与星星交谈,仰视天空。其实却只不过是个爱做梦的傻瓜。但大家却迷信地推崇他的神奇表现。是人们赋予他巫术,他用春药或催眠粉让人相信他能支配世人和野兽,能够用一块魔石把大地变成一片荒漠;可以用那只左眼使母羊失去生育能力。迷信存在于任何年代任何国度,就算它文明程度再高也不例外。人们碰到他,会恭维他,对他敬仰,顶礼膜拜,他很高兴人们称他“牧羊人”。用手摸他的帽子可以消灾避祸,这在特兰西瓦尼亚尤其比别处过份。
弗利克顺理成章地成了可以呼风唤雨的巫师。
有人说吸血鬼和半狗半女人的吸血鬼都对他俯首贴耳;还有人说看见他在没有月光的漆黑夜里在磨房的墙角里跟狼说话或者在星光下冥思。
弗利克任人去议论他,因为这会使他发财。他既卖迷幻药也卖解药。但是,值得一提的是,他也和那些被他骗的人一样迷信。再说,尽管他不相信自己的骗术,他还是相信他们那地方的传奇故事。
因此,他根据目前那棵柏树上只剩下三根枝杈来预言古城堡的命运并不意外,他打算把这个发现在维斯特张扬一番。
弗利克用一长长的木号角的响声来召集羊群,随后起身回村,他的两只凶猛异常的牧羊犬在羊群后面巡视催促,似乎想把一只吃掉。他的一百多只羊中有十多只小羊羔,除此之外都是三四年的年轻小羊。
这是当地法官柯尔兹大人家的羊群,他曾向镇政府上交了一大笔放牧税,弗利克很得他赏识,因为他是剪羊毛的高手,同时还能对羊的疾病进行及时治疗。
羊群挨挨挤挤地走着,前头挂着铃铛的头羊,其铃铛声超过了羊的“咩咩”叫声。
弗利克赶着羊群走在乡间大道上,大道两旁广阔田野上的玉米正在吐穗。玉米长势良好,挺拔高大;玉米因是当地的主粮而被大批种植。当经过冷杉和云杉边缘时,树林带来一丝凉意。继续向前就是波光粼粼的希尔河,河水中漂浮着从上游游锯厂冲下来的下脚料。
羊群和牧羊犬停在岸边,拨开水草把嘴伸进河水中贪婪地喝着水。
维斯特距此还有三箭地了,掩映在高大茂密的树丛之后的,那是一大片肆意疯长的杨柳。这片柳林伸展到与乌尔干山同省的乌尔干村,它位于普利萨山向阳的一个突出的山坡上。
此时路上杳无人影,忙碌的村民要在天黑前才回家,所以弗利克一路上不用和人打招呼。等羊喝饱了水,他就赶着它们进入山峪。这时他突然发现有个人正在希尔河下游50码处出现。
“嗨!你好,朋友。”那人发现了弗利克就向他打招呼。
这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随便走在城镇中或山野僻壤都能碰到这种人。他们的职业使他们能讲各种语言,很容易与人交流,他们是意大利人、撒克逊人或是瓦拉几亚人?无人知道,但他是一个波兰籍的犹太人,瘦高个,鹰钩鼻,络腮胡子,大前额,双眼烁烁放光。
这个小贩卖望远镜、温度计、晴雨表,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钟表。他没有把这些塞在肩上的背包里,而是挂在脖子和皮带上,这样他就如同一个流动杂货铺。这个犹太人很显然对牧羊人心生敬畏。他握了握弗利克的手,接着他带着用罗马尼亚语、拉丁语和斯拉夫语的混合外国口音说:
“你生活顺利吗?朋友。”
“还好——这要看天气如何。”弗利克答道。
“那么你今天肯定不错了,因为今天是个好天。”
“但我明天会很倒霉,因为明天会下雨。”
“会下雨?”小贩诧异道,“这么晴朗的天也能下雨吗?”
“今晚就会变阴了——就从那边——从那座邪恶的山的另一边会过来一片阴云。”
“你是如何知道的?”
“利用羊的毛呀,你看它就像已鞣制了的皮革一样既干硬又无光。”
“这对出门在外的人可就太不幸了。”
“但有家的人就可以享受一天的轻松。”
“因此你也该有个家呀,牧羊人。”
“你有孩子吗?”弗利克问。
“没有。”
“你结婚了吗?”
“没有。”
弗利克的这些问话是当地人互相打招呼的习惯,他接着问:
“货郎哥来自何方?”
“来自赫曼斯塔。”
赫曼斯塔是特兰西瓦尼亚的一个重镇。
“去往何方。”
“去科罗斯瓦。”
说实在的,这些卖温度计、晴雨表和各式钟表的小贩总是透着怪异,使人联想到霍夫曼作品中的主人公,这是职业使然。他们卖的这些东西都与时间和天气有关,如同那些卖篮子和布匹的小贩与日常生活有关。与天气和时间有关的推销员就是给老天爷打工的。弗利克出于对犹太人产生的如此印象,充满好奇地看着那些他一无所知的玩意儿。
“我说,小贩,”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点着,“喂,货郎哥,你皮带上这个咔咔作响的像吊死鬼骨头似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这可是最贵重的东西,”小贩说,“所有的人都用得着它。”
“所有的人?”弗利克说,“牧羊人也用得着它吗?”
“对,牧羊人也用得着。”
“那么这一个呢?”
“这东西,”小贩回答着,并将一只温度计拿在手里摆弄着,“能使你知道天气是冷还是热。”
“啊,朋友,不用它我也知道——我穿着短袖还出汗就是热,穿着厚外套还冻得发抖就是冷。”
很显然对科学一无所知并不屑费心的一个牧羊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那带有指针的大表作什么用呢?”他指着一个膜盒气压计问。
“这可不是表,这是件仪器,能让你知道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真的?”
“真的。”
“行了!”弗利克说,“我又不用买这个,哪怕只卖一个十字币。我只要看看云是在山间飘荡或是在峰顶翻腾,我不就能知道明天的天气了么?喂,你看到了那团从地面上涌出的雾气了吗?哼,我能够告诉你那表示明天准会下大雨!”
细心的观察使弗利克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气象员,他根本不用气压计就能准确预测。
“还没问你用不用钟?”小贩接着说。
“钟!……我有一块万能的自动表,它整日在我头顶走动。它就是伟大的太阳,你看着,当太阳正挂罗德顶是正午,当它斜射伊着尔狭谷时是下午6点,这一点连我的羊群和牧羊犬都知道,那破玩意你自己留着用吧。”
“那好!”小贩说,“要是我碰到的人都像你这样,我又怎么赚钱呢?你什么都不想要吗?”
“什么都不要。”
况且说,便宜没好货。气压计时常报不准天气,钟表时快时慢,耽误事也不少见。弗利克可能早就看出这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才没上当受骗。当他拿起牧羊杖准备继续赶路时,无意中对小贩皮带上一根管子似的东西发生了兴趣。
“那根管子是干什么用的?”
“这不是管子。”
“是马枪吗?”
“不是”,小贩答道,“这是望远镜?”
这是一支普通的单筒望远镜,它能够把景物放大5~6倍,也可以把景物距离拉近以便观看。
弗利克取下它,翻来覆去地打量,用手摸,摆弄一番,又把套筒拉出来推进去。摇着脑袋问:“这是望远镜。”
“对,牧羊人,这可是个好玩意,它能使你看到很远以外的景象。”
“嘿!朋友,我的视力极好。不是吹的,天气晴朗时,我可以看到雷特亚扎山顶上最远处的岩石和乌尔干山最远处的树木。”
“眼睛都不眨吗?”
“绝对不眨。我只是在美丽星空下露宿时,露珠才能使我眨眼睛。是它滋养和洗亮了我的双眼。”
“什么——露水?”小贩诧异地说,“也许它会弄瞎……会弄瞎眼睛的,牧羊人。”
“不一定吧!”
“但就算你的视力好,也比不过我把眼靠近望远镜时看得远。”
“那可说不准。”
“你现在最好把眼睛凑上来亲自看看!”
“我?”
“试试看嘛!”
“不用花钱吧?”弗利克问,他有点怀疑。
“分文不取,除非你要买它。”
弗利克这才放大了胆,他拿起望远镜,小贩调了焦距,他闭上左眼,把望远镜放在右眼上。
他先向乌尔干山口了望,接着又望了望普利萨山,望过后,他把镜头放低,对着维斯特村望去。
“呀!呀!”他惊讶地叫起来,“真的哩,它确实比我的眼睛看得远多了。那是大道,那些人我都认得,那个人是护林人尼克·戴克,刚巡林回来,他背上背着粗帆布背包,肩上还扛着枪。”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不是吹的吧。”小贩得意地说。
“对,对,那人绝对是尼克,”弗利克继续说道,“可那个从柯尔兹法官家出来的穿红裙子、黑背心的少女是谁呢?她好像是来接尼克的。”
“仔细看吧,牧羊人,既然你能认出尼克,就一定会认出这位姑娘的。”
“啊!看出来了!她是米丽奥塔——美丽的米丽奥塔!……啊!多好的一对恋人!……这下他们赖不掉了,他们就在我这管子的前面呢,什么小动作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觉得这望远镜还可以吧?”
“哦?……它真能看得很远!”
从弗利克头一遭接触望远镜就可以知道维斯特村肯定是克劳森堡地区最落后的村庄:而这一点很快便会真相大白。
“继续,牧羊人,”小贩接着说道,“再四处看,看得比维斯特村更远点儿,这村子离咱们也太近了。再看远一些,听我的吧。”
“还是不花钱吗?”
“当然。”
“那好!我就来瞧一瞧匈牙利的希尔河!……看到了,审利扎尔钟楼,可以从那个断了腿的十字架上判断出。再远点,山谷尽头的松林中的彼特森尼尖塔……张着嘴的锡皮铁鸡好像来呼唤小鸡!……那边又一片森林……耸立在里面的一定是彼里拉塔……但我想,货郎哥,没长价吧!”
“横竖一个价,牧羊人。”
弗利克把视线对准奥加尔高原,接着缓缓地把它从普利萨山坡那一片黑沉沉的森林掠过。远方古城堡的轮廓最后落在他的视野中。
“是的。”他大声叫道,“第四根树枝已掉下去了……我没有看错。谁也不会捡起它,为圣·约翰点燃圣火,谁也不会,我也不例外!……这是个生死存亡的大事……但不用担心……今晚总会有人明白怎样把它捡起来点燃它那地狱般的火焰的——那就是苏特。”
当地人提到苏特时就代表着魔鬼。
小贩当然不懂这令人费解的代名词,因为他不是本地人,他正想要求弗利克解释一下,却听到了他惊异恐怖的大叫声。
“古堡里怎么会冒出雾来?……哦!不是雾……谁都会看出那是烟!……这怎么可能!……城堡在千百年来从来不曾冒过烟呀!”
“要是你确实看到有烟冒出的话,牧羊人,那就确实有烟。”
“不可能,货郎哥……别不是你的镜片被雾气弄模糊了吧?”
“那你擦擦看。”
“要是擦完了……”
弗利克调转镜头,仔细擦了擦物镜,又把眼睛靠上去。
那肯定是烟!古城堡顶上的烟柱奔腾而起和天空中的云混作一团。
弗利克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个字,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古城堡,那里冉冉升起的烟开始弥漫到奥加尔高原上。
他猛然离开望远镜,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
“你这根管子卖多少钱?”
“一个半福林”小贩答道。
如果弗利克懂得讨价还价的话,就可以用一个福林买下它,但他却二话没说,毫不犹豫地掏出钱买了下来,很明显刚才的奇异情景深深地刺激了他。
“你给自己买吗!”小贩问道。
“哦不……我要把它送给我的主人柯尔兹法官。”
“他会因此给你钱的,对吧?”
“那是,我会要两个福林。”
“啊!……两个福林。”
“哦!是两个……很可能……再见吧,朋友。”
“再见,牧羊人。”
弗利克一边打口哨召过牧羊犬,一边迅速赶着羊群匆匆返回维斯特村。
小贩目送着他很久,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像刚才碰到了一个疯子,并喃喃自语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把价码抬高些。”
他整理好脖子上、皮带上的货物,沿希尔河右岸继续向卡尔斯堡前行。
他将去何处并不重要,因为他只是故事中的一个过客,今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追溯城堡历史
不管那些岩石是大自然千百年的造化,还是人类巧夺天工的杰作,随着岁月的消逝从远处望去都没什么区别。天然的和经过斧凿加工的混在一起,远望中一样大小,一样嶙峋突兀,一样被风吹雨淋而成灰绿色。
神秘的古城堡——喀尔巴阡堡就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它也和奥加尔高原、乌尔干山脉连成一体难以分清。它并未从群山掩映之中突出来。被看作城堡的主塔楼也许只是块高耸的小山丘,仿佛麦垛一样的围墙可能是一排岩石。整个城堡扑朔迷离、神秘莫测。以至于许多前来旅游的人认为喀尔巴阡城堡只不过是当地人凭空捏造出来的。
也许,能搞清它是否存在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个向导顺乌尔干山谷攀到山顶去实地考察一下。可要雇一个向导如同寻找通往城堡的路一样难。不论出多少钱,也没有一个本地人愿意带人到喀尔巴阡城堡去。
从弗利克给他主人柯尔兹老爷买的这个廉价简易的望远镜的视野中,这个古老的神秘建筑看起来更大更清楚了:
乌尔干山背后高低不平的高原上有一座灰色的围场,绵延了几百米,上面爬满了爬山虎的藤;左右各有一个棱堡,右边棱堡上有一个尖顶的了望塔,紧靠它的是那棵远近驰名的大柏树;右边的棱堡则是一个小教堂的塔,旁边的几段围墙用花墙加固,塔顶的钟常在风中发出悠远的令人惊恐的声音;中央一个有城垛的平台上耸立着庞大的、具有三排金属窗子的主塔楼,最上面一层被一圈带齿的平台环绕着;塔顶有一个高高的金属架,架尖上有个作为预测风向的古老年代的风信鸡,已经锈得不再起作用了,尽管西北风凛冽,但它仍固执地面向西南。
究竟这围场内藏有什么,围场里是否有适合居住的房屋,是否有吊桥或有后门通往堡内,多少年来无人知晓。真的,尽管喀尔巴阡城堡比外表的坍塌要坚固得多,那是由于一种被迷信所神化了的具有感染力的恐怖力量保护了它,其威力强过古老的射石炮、火枪以及另外一些中世纪的武器。
但是,喀尔巴阡城堡的确值得旅游者和古董商考察一番。它地处奥加尔高原最高处的巅峰位置。从城堡主塔的最上层,可以俯瞰群山的最远处。背后高高的山脉连绵,一路延伸到瓦拉几亚的边界。前面是乌尔干山脉蜿蜒的隘路,边界行省之间惟一可行的通道。在希尔河两条支流交汇的河口处,几个城镇汇集在矿井盆地口上,它附近有个含煤量很大的煤矿正在开采。远处连绵的山峦奇丽壮观,山下森林葱茏,山腰绿树繁茂,山顶荒凉一片,多岩石的雷特亚扎峰和帕林峰巍峨耸立。远处在薄雾中现出中部特兰西瓦尼亚阿尔卑斯山脉美丽的轮廓。
远古时这是一个大湖,两条希尔河没有穿过群山前只得汇入湖中,随着地壳的变动,大湖成了含煤丰富的盆地:杨树、松树、柏树林中又多出了烟囱林,喷出的烟充斥在甜甜的花香中,天空常是灰暗一片,尽管也存在着如此多的现代工业,可它的独特风貌并未完全丧失。
喀尔巴阡城堡建于十二、三世纪,那时,在长官或者总督的统治下,寺院、教堂、王宫、城堡也像城镇与村庄一样精心配制城防,无论帝王或百姓都必须保卫自己免遭外来侵袭。这足以说明了该城堡的棱堡和城堡主塔的装饰特点为什么使它看上去像带有防御之势的封建时代的建筑风格。哪位建筑师会把它建在这么陡峭的高原上呢?这也无人知晓。何况这位有胆识的建筑师又是那样默默无闻,除非他是瓦拉几亚传说中大加推崇的罗马尼亚人马罗里,他曾在阿济斯王宫修建了著名的鲁道夫布莱克城堡。
无论对建筑师如何猜测,可对拥有这个城堡的家族来说大家都一清二楚。自古以来,鲁道夫男爵家族一直是本地的领主,他们参加了所有的战役,鲜血已染红了特兰西瓦尼亚的大地,他们与匈牙利人、撒克逊人、塞克勒人作战,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赞美诗”和“怀念歌”上,永留在那些怀念战争灾难的人们的记忆之中。他们有著名的瓦拉几亚谚语座右铭——“战死不悔”,他们为了独立事业抛头颅、洒热血,那血统继承于他们的祖先——罗马人。
但是,他们对那些不值一提的剥削行为做出的奋斗和献身换来的却是这个勇敢家族的后裔的没落。政治上他已没有地位了。三个残暴的地主制服了它,但是这些特兰西瓦尼亚的瓦拉几亚人从未丧失挣脱枷锁的愿望。未来是属于他们的,他们带着不可动摇的信念,重复着这些包含他们所有抱负的豪迈誓言:
“罗马尼亚人万年永生!”
19世纪中叶,科茨勋爵家族只剩下的惟一继承人就是鲁道夫男爵。他出生在喀尔巴阡城堡。他青年时代便目睹了其家族在他身边逐渐衰败,33岁那年他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他的家人一年比一年少,如同那株腐朽的柏树的树枝一样,人们愚昧地认为它与城堡的命运相同。
鲁道夫男爵没有亲朋好友,他是怎样度过这种由死亡造成的孤独寂寞的枯燥时光呢?他的爱好、天赋、性格是什么?除了他对音乐、尤其是对当时最著名的女音乐家的歌唱有着无法克制的酷爱之外,其他的很难被人了解。因此,将残破败落的城堡托付给老仆人管理之后,他终于有一天开始浪迹天涯了。正如一般人都能猜到的那样,他把他的金钱,显然是一大笔财富,耗费在了游遍欧洲的音乐中心——德国、法国、意大利的歌剧院上,在那些地方他可以陶醉于他那永无止境的艺术爱好的浪漫之中。他是个圣者还是个疯子呢?他那狂放不羁的生活使得人们不能不如此猜测。
但是他永远不会淡忘他深深眷恋着的故乡。对特兰西瓦尼亚的思念常常使这位天涯浪子愁肠百结,当他返回故乡后,还参加过一次罗马尼亚人民反抗匈牙利压迫的浴血奋战。
古老的达纤斯族后裔被击溃了,他们的土地被征服者瓜分了。
这次起义失败导致了鲁道夫男爵永远地离开了喀尔巴阡城堡。城堡有几处已经坍塌,死神很快光顾了城堡里最后一个仆人。古堡彻底废弃了。关于鲁道夫男爵,据说他与恶名远扬的罗丝扎·圣多很要好,他从前是个打家劫舍的强盗,独立战争使他成了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幸运的是战争结束时鲁道夫已与那“土匪”脱离了。他这么做是明智的,因为这个昔日的土匪又啸聚山林重操旧业,最终落入警察手中,被关进了斯扎莫龙瓦监狱。
但本地人宁愿相信另一种传说,据说鲁道夫男爵与英勇的罗丝扎·圣多共同与边防军交火中牺牲了。也许真相并非如此,但男爵确实再没有出现在城堡中,所以大家不再怀疑他确已死去。
一个被废弃的、阴魂不散的神秘城堡。一时之间丰富而离奇的想象力让城堡充满了神秘恐怖的色彩:城堡里来往的幽灵在深夜里时常回归城堡。这种神乎其神的鼓吹在欧洲一些迷信的国度里仍然相当流行,而特兰西瓦尼亚又恰恰是最迷信的地区。
可以设想,维斯特村又怎么能够摆脱鬼神阴影的笼罩呢?神父和学校教师,一个负责忠实信徒的教育,另一个负责孩子们科学的教育,他们公然宣扬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他们对此都深信不疑。他们断言,甚至添油加醋地拿出了“证据”,说这一带有狼人在荒郊野外出没;说吸血鬼被认为是半狗半女人的妖魔,因为它们的嘶鸣声既像狗又像人,而且它们喝人的血来止渴;说磷火鬼徘徊在废墟周围,要是哪天忘记给它们送去吃的喝的,它们就会实施凶残的报复。严防在星期二和星期五,这一周里最凶险的两天遇到小精灵。在那些被施了魔法的神秘幽深的森林里,潜伏着“蛇头怪”,一种肋生巨翅、朝天张着大口的巨龙,它掳走地主的女儿,甚至那些普通百姓的女儿,只要她们稍有几分姿色!看起来世上竟有许多凶恶恐怖的鬼怪,而在人们的心目中驱邪避祸的好神是什么呢?只不过是“炉中的蛇神爷”,它就住在壁炉后面,每家农民都用最好的牛奶供奉它,以乞求它消灾解难。
如果说有哪一座城堡适合做这些罗马尼亚传说中的凶神恶鬼的安乐窝的话,那就非喀尔巴阡城堡莫属!在那个人迹罕至的高原上,它不容易进入,只能从乌尔干山脉的左边进入,很显然那里藏着巨龙、幽灵、吸血鬼,或许甚至还有科茨家族的一些鬼魂亡灵在堡中四处游荡。
它因此而恶名昭著,无人胆敢惠顾。恐怖好像瘟疫一样迅速地向四方扩散,又好像臭气熏天的沼泽中辐射出的瘴气一样。甚至如哈默德老师在课程上所言,无人能从离它1/4英里的地方活着通过。
也许这种传说将一直持续到鲁道夫男爵家的古城堡完全变为灰烬才会结束,但至少现在它还在这地区弥漫着。
根据维斯特村人最权威的预测,城堡的命运与围墙右角棱堡上长出的老柏树紧密相联。自打鲁道夫离堡出走开始,村子里的人,尤其是牧羊人弗利克,便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棵柏树每年落掉一根主枝。从鲁道夫男爵在城堡主塔的顶上最后一次出现开始,从分枝处长出了18根新枝,而现在只剩下三根了。如此每掉下一根树枝就表明城堡的寿命又减少一年。当最后一根落下时便宣告城堡己完全垮掉;那时奥加尔高原上的喀尔巴阡城堡就会片瓦无存了。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那些始终浮现在罗马尼亚人捏造中的迷信故事罢了。首先,这棵柏树确实每年掉一根树枝吗?弗利克拍着胸脯证实了这一点,他在希尔河放羊时在草地上总看见它。事实上,维斯特村男女老幼已无人怀疑那城堡只剩三年的时间了,因为现在那棵命运树上只剩下三根树枝了。
如今弗利克又从望远镜中得到了重要发现,他带着这一消息赶紧返回村子!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重要发现!城堡主塔上竟然冒出了烟!弗利克用肉眼没有发现的景象,用小贩的望远镜却观察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雾气,那是烟,与云交织在一起的烟。可城堡早已被废弃,好久都没人踏进那扇无疑是紧闭着的门了,也没有人能从那座肯定是拉起的吊桥上走过。要是有人住在城堡里的话,那只会是亡灵鬼神……但神灵们在城堡主塔的屋子里生火是为了什么呢?……那火是用来取暖的还是做饭的呢?……这些都让人想破脑袋也不得其解。
弗利克督促着羊快走,听到他的呼喝声,牧羊犬把羊赶上那块地势逐渐升高的小山坡,黄昏的露水使路上的尘土缓缓飞扬。
在路上,几个在田里延误了的农民和他打招呼,可他对他们却置之不理,这引起他们极大的不安。因为要避开邪恶和灾祸,光朝牧羊人说“晚上好”是不够的,牧羊人必须还礼。而弗利克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还礼,他两眼直直地瞪着,步态慌恐散乱,手势紧张失常,急冲冲地只顾向前赶路,即使狼和熊叼走了他的一半羊,恐怕他都注意不到。他为什么这样惊慌呢?
首先得知这个坏消息的是柯尔兹法官,还离着老远,弗利克就发现他了,他喊道:
“城堡里在冒烟,老爷。”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情。”
“你疯了吧?”
这么一堆废弃的破烂石头里怎么会忽然冒出烟来呢?这好比说喀尔巴阡山脉的最高峰被大火淹没了,那岂不比这更荒唐可笑。
“你是说喀尔巴阡城堡着火了么?”柯尔兹法官问。
“不是着火,是冒烟。”
“那肯定是些水蒸气。”
“不对,是烟,您过来自己看。”
两人一起走到村子南边的大道中间,来到山谷斜坡上的一处平台上,从那儿能够清晰地看见城堡。到了平台上面,弗利克把望远镜递给柯尔兹法官。
很显然,柯尔兹法官对这玩意儿的陌生并不亚于弗利克。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这是我用两个福林买给您的,老爷。可它实际上值四个福林哩!”
“从谁那儿买的?”
“从一个小贩手里。”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处?”
“把它放在您眼睛前面,对着城堡,您一看就明白了。”
柯尔兹把望远镜对准城堡方向,透过它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
确实!浓烟正从城堡主楼的一个烟囱里冒出来。一阵微风掠过,烟雾飘向天空,被微风吹散,在山边飘荡。
“是烟!”柯尔兹法官惊恐地说。恰在此时米丽奥塔和看林人尼克·戴克走上前来了,他俩在这儿呆了好一会了。
“这是干什么用的?”尼克·戴克问,随手拿过望远镜。
“用来看远处东西的。”弗利克告诉他。
“你在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不到一个小时前我亲眼看见你到村子里,你还和——”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米丽奥塔已双颊绯红,垂下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他俩轮番拿起这个奇妙的东西,透过它遥望四方。
这时五六个邻居也来到这块平台上,打听了其用途和买它的原因之后,轮流用望远镜向城堡了望一番。
“烟!城堡真有烟。”其中一人惊叫道。
“可能城堡主塔被雷电击中了。”另一个自言自语道。
“最近你们听到过雷声吗?”柯尔兹法官问。
“已近一星期没打过雷了。”弗利克代大家回答。
如果有人意识到这是特亚扎峰上火山爆发时排出地下的大量水蒸汽并告诉大家,这些愚昧而善良的人或许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维斯特村概况
维斯特村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大多数地图上都没有标明其地理位置。
整个村子只有一条宽阔的大街而已,还因其位于高原上而使得出出进进很不方便。它担当起瓦拉几亚与特兰西瓦尼亚两国边境之间的自然通道。卖牛、羊、猪、新鲜肉、新鲜水果、新鲜粮食的商贩,还有的探险者穿过山谷,接着乘坐科罗斯瓦和马洛斯山谷的火车的过客都路过此地。这地方在外人看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的优势,可落后的人们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因而也没有从上天赐予的财富中得到什么好处。
沿着大街,两旁零散地座落着六十来家村舍,每个房子都有一个古怪的屋顶,屋脊都高垂在坚硬的土墙上,正门对着花园,有天窗的顶楼用作存储室,破烂不堪的谷仓用作杂屋;一间稻草封顶的马棚摇摇欲坠;村头一口水井,井上架一根横梁,梁上吊着一只桶;两三个池塘一下暴雨就会往外溢;那些曲折交错的沟痕是溪流的水道;这些构成了位于大路两旁山坡的乱石横生的维斯特村。但是在门口窗前都栽着花,翠绿色的藤萝遮掩着墙壁,杂乱无章的植物与古金色的营养土融为一体——杨树、槐树、柏树、松树、槭树一个劲地长,遮住了天空,这一切使村子看上去清新诱人、妩媚多姿。村外是山边崎岖的小道,远方是峰峦叠嶂,高耸入云,与蔚蓝的天空相互辉映。
维斯特村和特兰西瓦尼亚整个地区一样,不讲德语和匈牙利语,只讲罗马尼亚语——甚至连那几户在村里定居而不是匆匆过客的外来人,也像接受这个国家的宗教一样接受了其语言,维斯特村人形成了一种世袭头领统治下的部落,他们的小窝棚屋,尖顶的矮小木板屋,大群大群的子女,其生活和风俗习惯与其在欧洲漂泊的同族人区别很大。他们甚至服从于希腊教会组织,并想与他们所皈依的基督信徒的宗教协调一致。维斯特村的宗教领袖是位牧师,他住在乌尔干村,往返在这两个相隔半英里远的村子讲道。
文明就像空气和水,它四方渗透,即使只是一道小小的缝隙,它也可以挤进去改变一下那里的面貌。但必须认识到,喀尔巴阡山脉的南部一直天衣无缝。乌尔干山,正像伟大的地理学家依利斯·里克勒斯提到的那样,是“瓦拉几亚的希尔河河谷文明的顽固驿站”,所以说维斯特是科罗斯瓦县城最落后的村庄之一,也就不必惊诧了。在这种每个人从一落地一直到离开人世都不涉足外界一步的地方的文明又能怎样呢?
前面不是说过村里有教师和法官吗?的确有。但哈德老师也仅有肚子里的一点货——也就是说一点,写一点,算一点,再多一点,也都没有了。至于科学、历史、地理、文学方面,除了流传甚广的民谣和周边地区的一些传说之外,他一无所知。在这方面他的记忆非常深刻。他精通于讲鬼怪神灵的传奇故事,村里的几个“好学者”从他的讲授中常可得到谈资。
说到柯尔兹法官——维斯特的总督老爷,他个头矮小,大约55岁,罗马尼亚血统,头发灰白,剪得短短的,胡子黑黑的,目光慈祥但又炯炯有神,他体格强健得和登山运动员一样,他头戴一顶硕大的帽子,腰间系着装饰华丽的昂贵皮带,穿一件无袖坎肩,短短的宽松式灯笼裤脚掖在高筒皮靴里,说他是个法官,却更像是个镇长,虽说他的职责使他必须调解邻里间的许多纠纷,但他主要还是以当地最高的权势掌管村里的政务,同时又可使自己的腰包迅速膨胀。事实上,所有交易,买方与卖方,都必须向他交税,更不用说那些来往的观光游客与客商塞进他口袋里的借路费了。
这个油水充溢的职位令柯尔兹老爷的家产十分富足,即使这里的绝大部分农民很快被这儿的真正地主希佰来高利贷者的债务所剥削,总督老爷也会毫发无损。他的产业是免税的,而且他没什么债务,他宁可把钱借给别人,而不向别人借钱,但他却从不趁机敲诈穷人。他有好几个牧场,有富饶的草地来放羊,有产量丰富的土地,尽管他与最新潮的耕作方法相抵触;他还有葡萄园,当他在坠满了葡萄的架下漫步时,他的心头就充溢着得意。他把葡萄大部分高价卖了,留下一小部分供自己享受。
显而易见,柯尔兹老爷的房子是全村最好的,它位于那条长长的斜坡处对面平台的角上。那是座砖垒成的房子,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屋子的正面向着花园;门开在第三个和第四个窗户之间;青翠的垂花点缀,那纤细的小枝杈给屋檐镶上了一道绿边;那两棵大柏树在长满花草的屋顶上伸展开枝丫。屋后有个优美的果园,园中蔬菜畦像棋盘一般,一排排果树伸展到山坡周围。屋子里面是整洁宽敞的房间,有餐厅、卧室,漆光可鉴的家具、桌子、床、长椅和短凳,而餐柜上摆着干净的瓶罐和碟子;屋顶的横梁上悬挂着饰有丝带和颜色鲜亮布头的花瓶;上面罗列着被褥的笨重箱子,姑且当作衣柜和小橱子用;白色的墙壁上悬挂着罗马尼亚爱国者极为浓重颜料的画像——其中有那位15世纪人人皆知的英雄瓦达·亨雅总督。
这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府邸,一个人住显得太大了。但是柯尔兹老爷并非一个人住。在12年前他的太太去世了,留下当时还是8岁的女儿,可爱的米丽奥塔,她的漂亮不仅在整个维斯特和乌尔干,甚至在更远的地方都有耳闻。她本会取那些比方说象是弗罗利卡、戴依娜、多丽特亚等非常怪异的异教徒名字的,这些名字在瓦拉几亚人家庭中非常多见。但她偏叫作米丽奥塔——意即“小羊羔”。
现在这只小羊羔长大了,她正当20妙龄,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白嫩的皮肤,褐色的眼睛,匀称的五官,高窕的身材。穿着那件领上、肩上、腰上绣着红色图案的紧胸衬衣,裙带是一根配有银色搭扣的皮带,腰间用红蓝条纹的带子扎着一个双层围裙,足蹬一双黄色小皮靴子,头上扎着小手绢,长长的秀发编成粗辫子在背后摇荡,辫子上饰有丝带或者金属发夹。
是的!这位富有而且美丽的姑娘就是米丽奥塔·柯尔兹,她的美是属于喀尔巴阡山脉深处的这个小村庄的。她能管好家吗?当然,她把她父亲的屋子管理得井井有条。她受过教育吗?当然,在哈默德先生的学堂里,她学会了读书、写字、算数,而且她能很好地计算、写字和阅读,不过由于以上提到的原因使她无法得以进一步的提高。
另外,关于特兰西瓦尼亚的传说和轶闻,她全都知道,并且有些方面她比哈默德先生知道的还要多。她知道处女岩李立科的传说,传说中一位可能是幻想出来的王子逃脱了鞑靼人的追捕;“皇梯”谷龙洞的传说;始建于仙子时代的德瓦要塞的传说;那个号称“电火霹雳”的德塔那塔的传说,那座出名的玄武岩山像一把巨大的石头琴,雷雨交加的夜晚魔鬼在山顶弹奏它;被巫师削去顶峰的雷特亚扎山的传说;被圣·拉边斯拉斯怎样一剑劈开的托尔塔山谷的传说。但仍要指出,米丽奥塔毫不怀疑所有的这些神话故事,同时,却又是一位美丽可爱的姑娘。
当地有许多小伙子都倾倒在她的美丽之中,这些都与她是维斯最高长官的独生爱女无关,不过再向她讨好也没有用了,她已成为尼古拉斯·戴克的未婚妻了。
这个尼古拉斯,就是前面提到的尼克·戴克,他是英俊的罗马尼亚青年,25岁,高大魁梧,气宇轩昂,头发乌黑,头上缠着白色丝巾,一副朴实的模样,穿一件用手工刺绣的羊羔皮大毡,十分英武,两条像鹿一样修长的腿,使他行动如风,举手投足之间一副英勇果敢的气概。他的职业是看护树林,这是一种半工半农的职业。因为他在维斯特附近拥有自己的一小块耕地,姑娘的父亲便把她许配给了他。被他大献殷勤的那位姑娘看他英俊潇洒,也就同意了。他不允许任何人与他争夺姑娘的芳心,也不许任何人出神瞧她——这是何苦呢?也没人想过要这么做。
半月后,也就是下月中旬,尼克·戴克和米丽奥塔就要举行婚礼了。那一天全村将集体放假,柯尔兹老爷早就将一切布置妥当。他并不是个吝啬的人。虽然他也喜欢攒钱,可该用的钱他从不吝惜。成亲后,尼克·戴克便可以作他的养老女婿,等法官去世后,那宅院家产就归他了;而且米丽奥塔有他在身旁,在漫长的冬夜里,就算再听到门的嘎吱嘎吱声,窗子格格作响,还当作是某个从她熟知的传说中逃出来的幽灵要显身时,也不会再吓得发抖了。
说到维斯特村,还有两个人也不得不提:哈默德老师和帕塔克医生。那也是村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哈默德老师身材魁梧,架副眼镜,45岁左右,嘴里时常衔着他那陶瓷锅的曲柄烟斗,他那有点儿扁平的脑袋上头发稀疏散乱,脸上长着胡子,左边脸颊患有面瘫症。他最大的乐趣是给学生削铅笔,按规定,他禁止学生用钢笔。可见他是如何欢畅地用他那把旧的小折刀来削铅笔的啊!最后一下他总能眯起双眼,准确无误地把笔尖削断!但他写有一手好字——对此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一个严于律己的教师应该敦促其学生写好字才是神圣,教育尚在其次——我们都清楚哈默德先生教什么,也明白这一代孩子们坐在学校的板凳上能学到什么。
该轮到帕塔克医生登场了。帕塔克医生身材粗短,腆着个将军肚,矮矮胖胖的,大约45岁,是维斯特村及周围地区名义上的医疗顾问。他冷静自尊,声音大且充满自信,与牧羊人弗利克相比,他所得到的信任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给人诊疗开方;不过他的药虽无明显疗效,但也不至于加剧病人的小病小痛,他们本来不需寻医问药,病也会自行痊愈。当地人的体质很好,这儿的空气又无明显污染,流行疾病但也很少光临;就算有人去世,那也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到了尽头,特别是在特兰西瓦尼亚这个上帝眷顾的地方。
至于帕塔克医生——是的,大家称他医生!——尽管他给人看病配药,他却并没有医学药剂方面的基础常识。他只不过是个老资格的隔离病人护理员,他的差事是看护那些由于健康状况不佳而在边境上逗留的旅行者,仅此而已。不过,这对善良的维斯特人来说已无可挑剔了。需要补充的是——这或许并不令人惊奇——帕塔克医生是个睡眠极少的人,这对那些负责看护别人的人来说是个优势。而且他不顺服喀尔巴阡山区的所有迷信,甚至包括那些跟城堡有关的恐怖传说,他对此嗤之以鼻、蔑视嘲讽。当他听说自古至今仍无人敢走近城堡时,他便会对那些提起此事的人吹嘘说:
“你们打赌叫我去那间破石堆走一趟呀!”
但是因为人们不愿跟他打赌,人们也尽量注意避免跟他挑战生怕得罪他,帕塔克医生从没机会去过那儿;在迷信的推动下,喀尔巴阡城堡始终掩藏在神秘的迷雾之中。
讨论去城堡的人
很快,弗利克带回的这个坏消息就在这小小的村庄流传开来了,柯尔兹带着女儿、尼克·戴克,手中提着弗利克的孝心赶回府内。只留下了兴奋的弗利克及他的二十多个听众,其中还有几个茨冈人,他们在这些维斯特人中一点儿也不兴奋。这些人围着弗利克,连珠炮似地问这问那,而弗利克则趾高气扬地回复着,仿佛他发现了一件大事。
“确实!”他反复地说:“城堡的烟会继续冒个不停,直到把它全部烧光。”
“谁会干这件恐怖的事呢?”一位老妇人双手合十地问。
“他!”弗利克加重了语气,“就是恶魔苏特,这个专搞恶作剧的家伙。”
经他这一番话,大家都想看看城堡主塔上的烟,到后来他们中很多人说他们也看得非常清楚,其实离这么远他们根本就看不清。
这个奇异的事件引起了出乎意料的强烈反响。如果你处在维斯特,也会对此深信不疑,并非对冒烟的现象,而是相信这在当地引起的反应不足为奇,因为人们一直认为喀尔巴阡城堡已好多年都没人居住,现在突然发觉有恶魔住在里面。我的上帝!这是多么恐怖的事啊!
维斯特村有个酒馆,无论喝酒的还是不喝酒的,没事的时候人们总爱往那儿跑,但那只是少数的闲人。这也是全村惟一一个对外开放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谁呢?他是位名叫乔那斯的犹太人,一个和善的人,大约60岁,外表和蔼,一双有点像闪米特人具有的黑眼睛,鹰钩鼻子,大嘴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蓄着传统的山羊胡子。他八面玲珑,热心助人,他愿意借小款项给周围邻居而不太在乎他们是否有能力归还,利息也不很高,尽管他指望借钱人能在约定的日子还钱。假若特兰西瓦尼亚所有的犹太人都像客栈掌柜那样乐善好施的话,那人人都会像住在天堂一般。
但可惜乔那斯只是他众多教友、同行中的异类,那些客栈老板、肉食店掌柜,卖酒和食杂——经营放债这一行当主要是出于对罗马尼亚农民前途的考虑。土地正逐渐地从本地人手里过渡到外国人手里。因不要再付额外的钱,这些犹太人正在成为真正的农场地的主人。这些土地是以还高利贷的方式抵押给他们的。假设“圣地”不是在巴勒斯坦,那么有一天它或许会出现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版图上。
这个被叫作“金玛阡”的客栈——位于维斯特主干大道另一边平台的拐角处,与柯尔兹是对门。那是一个旧窝棚,石根上是木板墙,有几处地方曾经修缮过,但葱茏的草地一片青翠,外观十分可人。那是座只有一层的平顶房,一扇玻璃门正对着顶楼平台。进入屋内,首先是大客厅,正中央一张桌子上放着干净的玻璃杯,旁边是长凳,油漆的橡木橱具里摆放着瓶盆碟罐。墙角有一个檀木柜台,乔那斯站在柜台后面随时招呼顾客。
阳光从面向平台的那面墙上的两扇窗子照射进来,对面靠街墙上还有两扇窗子。一个被浓密的爬山虎和攀附植物幕遮掩着,挡住了外面的景色,只能透进一点点亮光;另一个打开时,可以观赏山下乌尔干山谷的全貌。俯瞰几英尺的坡下,纳亚河汹涌喧嚣。在河的一岸这条急流从奥加尔高原的源头处顺流到山地的斜坡上,喀尔巴阡城堡就耸立在高原上;在河的另一岸,山上丰富的溪水流下,水哗哗地汇进瓦拉几亚的希尔河。
右侧六间小房通过走廊与大厅相连,足够为寥寥的几个过边境前想在金玛阡歇歇腿的过客住宿了。他们无疑会得到店主的盛情款待,且价格公道。店主还好心地从邻近市场买来上等烟叶招待客人。乔那斯本人则在一间狭小的顶楼上休息,其古式窗子探出铺满野花的茅草屋顶,对着那个平台。
今天,也就是5月29日,金玛阡客栈又是顾客满园。其中包括柯尔兹法官、哈默德老师、尼克·戴克等维斯特村的十多个重要人物,当然还有小人物弗利克。不过帕塔克医生缺席了,因为他的一个老病人快要咽气了。他事先曾告诉过大家,病人一合眼他马上会赶过来。
在等待帕塔克医生的时候,他们一面吃喝一面聊着白天的重要发现。乔那斯给一些不喝酒的人端来了那种“玉米面糊”,这种东西掺着新鲜牛奶很好喝。他给另一些人端来了几小杯烈性酒,这酒倒在罗马尼亚人的喉咙里就跟喝凉水一样,“德国烈酒”一杯值大约半个苏的,特别是“雷基酒”,是种烈性白兰地,深受当地男人的青睐。
必须知道此处客栈的规矩,一般老板只招呼坐着的贵宾,因为乔那斯注意到坐客要比站客喝得多几倍。今天肯定生意兴隆,因为座位都被坐满了;乔那斯手里端着酒瓶,从一张桌转到另一张桌上,把那些应接不暇的空杯子斟满。
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他们从傍晚一直聊到现在,还不能决定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但有一点是他们一致认可,如果喀尔巴阡城堡里住着陌生人的话,那么这将对维斯特造成威胁,就跟城门堆满炸药一样。
“情势紧急。”柯尔兹老爷说。
“非常紧急。”哈默德先生重复道,一边吧嗒着那从不离口的烟斗。
“可以肯定,”乔那斯接着说,“城堡的恶名对这儿附近的山村影响极坏。”
“而且目前,”哈默德先生说,“又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本来此地游客就稀少。”柯尔兹老爷说,一边叹了口气。
“现在更不会有人来了。”乔那斯附和道,也随之叹了口气。
“村民已不能安居于此,”一位喝酒者说。
“我将第一个离开,”不远处的一个农民说,“我把葡萄园一出手就走。”
“这个时候谁还会买你的葡萄园,老兄,”乔那斯说。
可以听出他们谈话的真实用意,城堡冒烟所造成的人心不安,从而诱发一些人的利益损失。金玛阡客栈将因没有顾客而关门大吉;客商不敢从此路过,不路过,柯尔兹老爷就收不到借路费;人们不再想在此地居住,再好的土地再低的价格也没人要。原来的精灵鬼怪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现在可以看到它的形迹了,这对原本落后愚昧的村民是多大的打击呀!
这时,牧羊人弗利克觉得他该提些建议,不料一张嘴却又觉得不妥。
“也许咱们应该……”
“什么?”柯尔兹老爷问。
“上那儿去看看,老爷。”
这帮人大眼瞪小眼,然后耷拉下眼皮,无人搭腔。
半天,乔那斯接过话头对柯尔兹老爷说:“您的牧羊人,”他语气很坚决,“刚才指出了咱们惟一可做的事。”
“到城堡去?”
“是啊,乡亲们,”乔那斯说,“比方城堡主塔的烟囱里真的冒了烟,那必然是有人生了火,而又比方有人生火的话,就必然有一只手来点它——”
“一只手!——可能是只爪子!”一个老农民叫道,一边摇着头。
“手还是爪子,”乔那斯说,“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鲁道夫男爵离开城堡后烟囱第一次冒出烟来。”
“很可能以前也冒过烟,或许没人看见,”柯尔兹老爷提醒道。
“我不这么认为。”哈默德突然打断他。
“我只是说有可能,”柯尔兹指出,“因为我们以前从未用望远镜来观察过城堡那儿的情况。”
这话很有份量。这种情况可能经常出现,甚至连牧羊人弗利克都没注意,尽管他眼力很好。但无论怎么说,可以明确的是的确有人住在城堡里,这对乌尔干和维斯特的村民来说是件令人异常恐慌的事情。
但哈默德先生马上用一个反对意见来维护他的立场:
“你们认为真的是人吗?请原谅我不相信这一点。人怎么会想到躲避在城堡里呢?有何原因呢?他们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依你之见那是些什么东西?”柯尔兹老爷问。
“超自然体呀!”哈默德先生加重语气说,“可能会是神灵、小妖精,甚至是那些长着美女相貌的危险的蛇妖呢?”
话言未落,所有的眼睛都朝门、窗子、大厅里的烟囱望去。这帮人也在考虑他们会不会看见一两个这位教书先生所描绘的幽灵。
“不过,朋友们,”乔那斯大着胆子说,“假若是神灵的话,我搞不清他们为什么要生火,他们可用不着做饭呀……”
“八成是魔法吧?”弗利克问,“你忘了他们在施魔法时是要点火的吗?”
“顺理成章嘛。”哈默德先生说,神态不容置疑。
所有人都相信了,都认为那些选择喀尔巴阡城堡作为它们根据地的毫无疑问是妖魔鬼怪,而不是人。
尼克·戴克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古老神秘的喀尔巴阡城堡,它尊贵的过去和特异的外貌,同样令他充满了敬畏和好奇。但他是个勇敢的年轻人,曾冲动过好多次,想为了破除村民们的恐慌而冲进去一探究竟。
但这个凶险的念头遭到了米丽奥塔的极力反对。这种计划只能存在于自由的光棍汉时期,但现在有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他不得不考虑到爱他的人的感受而一意孤行。善良的未婚妻现在仍日夜担心他会由于冲动而去做这种傻事。不过尼克·戴克目前的表现还很令她满意。但她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她很了解她倔强的未婚夫,他要是想干什么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现在这种场合,米丽奥塔会惊恐地猜到年轻的尼克·戴克又有了这种冲动。
但连勇敢的尼克·戴克都没有明说出来,别人更不会傻到在城堡的鬼魂闹得正欢的时候去送死。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法官大人年迈体衰,教师教务繁忙,客栈老板生意正旺,牧羊人不能让羊饿着,农民则要照料农忙。
所以每个人心里都在犯嘀咕——“谁去就等于把自己送上鬼门关。”
突然,响亮的开门声令众人心头突地一跳,进来的是帕塔克医生,一点也不像哈默德口中所说的美丽迷人的美人蛇。
老病人去世了——尽管这没法说明他有回天之力,可也表示他有先见之明——在众人散去之前他匆匆赶来。
“他可来了。”柯尔兹老爷说。
帕塔克医生赶忙与大家握手寒喧,就跟平时给大家发药一样,他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说:
“嗬,乡亲们,是那个破城堡,那个恶魔苏特的城堡,让你们这么操心!……啊!一帮胆小鬼……主城堡愿意冒烟,那就让它冒去吧!咱们这位大学者哈默德不就整天冒烟吗?真的,整个这地方都在议论纷纷。我出诊期间就只听到这些!……不就是小妖在那儿生了点火吗?为什么不许呢,如果它们的头受了风寒的话?5月城堡主塔的石头房间里肯定还很冷的,要么是给亡灵做烤面包。我相信它们在那边也需要些食物——就是说,如果人又活过来了是千真万确的话?……也许那是几个上苍的面包师在烤炉前取暖哩。”
他旁若无人地大发言论,令所有维斯特村民侧目。
由他吹去吧。
他的吹嘘告一段时,柯尔兹老爷问:“照你说,大夫,城堡里的古怪事与我们无碍了?”
“无关紧要,老爷。”
“你不是曾扬言去拜访那儿吗?如果大家举荐你的话?”
“我!……”医生对别人重新提起自己的吹嘘表示反感。
“没错,你不止一次要因此与人打赌!”哈默德老师超凡的记忆力从无人怀疑。
“我的确说过……那是……当然……说着玩嘛……”
“现在就看你的啦!”哈默德紧追不舍。
“让我去?”
“对,这并非故意挤兑你,而是诚心诚意请你去。”法官大人作了重要补充。
“你们得想清楚……好朋友……现在……如此的请求……”
“算了,你如此推三阻四,”乔那斯老板叫道,“我们仍旧和你打赌。”
“你们是向我挑战……”
“没错,勇敢者。”
“乔那斯,别太过火了,”法官说,“别这样对待帕塔克。大家都知道他一诺千金,说到做到——为了全村甚至全地区,他会拿治病救人的精神的。”
“你们一直在等我,原来是为了叫我到喀尔阡城堡去……”帕塔克顿时面无血色。
“你责无旁贷。”法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求你们了,朋友们,求你们理解我,讲点道理。”
“我们很理解你。”乔那斯道。
“那么就请公正些吧。我到那儿去能干什么呢?我能发现什么呢?或许那里只有几个在城堡里隐居的君子,他们又不会伤害大伙。”
“那不正好,”哈默德反唇相讥,“如果他们是正人君子,那你更无需害怕了,再说这不正好让你给他们看看风寒?”
“假如那里需要医生的话,”帕塔克医生说,“他们要是请我,我二话不说——肯定——去城堡。可现在没人请,我就哪儿也不去,况且不给钱我不会白给人看病的。”
“你的劳动会得到酬谢的。”法官说,“甚至一小时的酬码也不菲。”
“谁会给我钱?”
“我!——还有大家——你随便开个价!”客栈老板和一些人随声附和。
虽然帕塔克把话说得很大,但和维斯特的村民没什么区别,外强中干。但作为破除迷信的一面旗帜,他历来对传说不屑一顾,现在发现自食其言是多么难为情。事实上就算酬劳再高,他也不敢拿生命开玩笑。所以他就只能尽力使大家相信花这么多钱而让他白跑一趟是多么不值得。
“听我说,医生,”哈默德打断了他的解释,“你根本不必害怕,你不相信迷信吧?”
“我当然不信。”
“即然如此,或许那不是妖魔鬼怪,而真是一些隐居的人,你只是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学者的推断合情合理,令人无法抵赖。
“教师先生,我不是不敢去,”帕塔克说,“我只是怕人单势孤,万一被他们扣在城堡……”
“那正说明他们很欢迎你。”乔那斯接过话头。
“那是,哦!可我在那呆得太久了,万一村里有人病了……”
“绝对没人生病,”法官断言,“刚才你的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咽气,目前维斯特人都健康得很。”
“照直说吧,”乔那斯又急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才不去呢!”帕塔克说,“但这并非我胆小,因为你们都了解我不怕鬼怪,我只是觉得这太荒唐了,甚至会让人笑掉大牙……一堆烂石头冒了点烟……或者像烟的东西,大家竟逼着我像傻子似的跑一趟。”
“我去!”尼克·戴克终于按捺不住心头压抑很久的冲动。
“什么,孩子你?”法官惊奇地问。
“对,是我,但不是我一个人,我要帕塔克陪同。”
帕塔克就像被人扎了一针,他跳起来仿佛要随时逃掉。
“尼克,你犯什么傻?”他说,“我俩一同前往,哦,这也可能是很浪漫的旅行,如果这确有效果……对了尼克,你也知道没有路通往城堡呀……没有路是没法到那儿的!”
“我已经说了我要去,”尼克·戴克说,“我不像有的人说了话不算数。”
“但我——我从来没说过。”帕塔克叫道,奋力向后躲着,好像有人在用力向后拽他。
“你说过!”老板首先反驳。
“是的!是的!”众人随声附和。
帕塔克这回真是四面楚歌,无处求援。唉!谁让自己吃饱了没事爱吹牛呢,但没料到报应不爽,很快就自己打了自己一记响亮的嘴巴,很快就会被维斯特人甚至整个乌尔干地区的人瞧不起,因此他咬咬牙打算豁出去了。
“那好,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吧,”他说,“虽然没什么用,但为了大家,我同意和尼克·戴克走一趟。”
“太伟大了,帕塔克!”金玛阡客栈欢声雷动。
“什么时候去,随尼克的便吧,”帕塔克很自信地说,但流露出的沮丧谁都看得出来。
“明天一早就走!”尼克·戴克大声说。
随着这句豪言壮语的是长久的沉寂,可以看出维斯特人心头的激动。酒杯空了,罐子也空了,但没人起身,没人有离开的意思,虽说这么晚了,乔那斯瞅准这个机会再斟一轮德国烈酒和雷基酒。
万籁俱寂中突然响起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
“尼克·戴克,明天不要去城堡!否则你会后悔莫及。”
这是谁的声音?它自何方传来?没有一个人讲得出,好像它来自空气里,或者是天外来音……
恐怖达到了极限。人们都不敢看别人恐慌的表情,他们甚至不敢说一句话。包括最勇敢的尼克·戴克也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可以肯定,那声音就是在这间大厅里发出来的。看林人走近柜子,打开门。
没人。
他打开房门,走到外面,沿着平台跑到维斯特的大街上。
也没人。
一会儿功夫,所有金玛阡内的人都离开了客栈,店老板乔那斯赶紧把门上了两把锁。
那一夜,恐怖笼罩着整个村庄,维斯特村的村民们好像受到了某种幽灵的警告,把自己牢牢地闷在家里。
艰难的跋涉
早晨9点,尼克·戴克和帕塔克准备出发了。尼克计划直接登山到达喀尔巴阡城堡。
从城堡冒出阴森的烟,接着金玛阡客栈传来天外来音。维斯特村人的神经似乎经受不了这连续的打击,整日在家里用低沉的语调谈论着这些。
如果有人说这恶毒的诅咒出自恶魔苏特之口,又有谁会怀疑呢?当时清晰地听到这神秘话语的是最诚实的15个村民。要说大家都神经错乱了,也未免太牵强了。但可以确信:尼克·戴克已受到严厉警告,假若一意孤行到底,必遭报应。
但坚强的年轻人正整装待发,事实并不在探堡行动本身。而是他那倔强的性格在作怪,说得好听点叫不屈不挠,确实,探到了城堡的秘密对法官老爷和全体村民都有益无害,而且还可以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可米丽奥塔不愿他这么做,她美丽的大眼睛已哭得红肿,她苦苦哀求他,并一再拿那个神秘的警告来使他回心转意,但尼克·戴克是什么也休想拦住他了,尽管朋友们劝阻他。但如果了解他的个性,就并不会感到奇怪。未婚妻尽管抱紧他的双腿哭泣,但也更了解他的个性,是的,那个压抑在他心头由好奇心而逐渐演化成强烈的巨大冲动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即使明知凶险,甚至生还无望,他仍要义无反顾地前往。
终于该出发了,尼克·戴克最后一次拥抱未婚妻,可怜的米丽奥塔按罗马尼亚风俗用拇指、食指、中指来祈求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上帝保佑未婚夫。
帕塔克医生呢?哦,帕塔克医生绞尽脑汁想摆脱,可就是摆脱不了。他磨破了嘴皮……他提出了每一个能设想的反对意见。他费尽口舌使自己不去冒犯那个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不得去城堡的严重警告。
“那警告只针对我。”尼克·戴克说。
“可是你要是有什么意外,尼克,”帕塔克医生说,“我能安然无恙地逃走吗?”
“无论如何,你答应了陪我一起去城堡,你去是因为我要去。”
古堡探险已势在必行,维斯特村的人都支持医生和护林人去冒这个险。
帕塔克又无路可退了,觉得再推诿下去会影响他崇高的威望,更会令人鄙夷,他满肚子羞恼,可他只能想办法在路上让尼克自己打退堂鼓。
尼克·戴克和帕塔克出发了,柯尔兹法官、哈默德老师、弗利克,以及乔那斯一直把他俩送到大路的拐弯处。
在这里,柯尔兹法官最后一次拿起与他形影不离的望远镜对着城堡了望。现在城堡主塔上没有冒烟,虽说这是在5月里一个晴朗的上午,那澄净的天际很容易发现。那么他们是否就此确定,即城堡的贵宾,不管是人还是精灵发觉尼克·戴克对他们的警告毫不畏惧而逃跑了呢?有些人会这样认为,而这似乎更是要将它弄个水落石出的决定性理由。他们握手送别,尼克·戴克硬拖起医生,消失在山谷中。
尼克·戴克为此次远行作了最佳装备,一顶宽边的硬鸭舌帽,马甲腰带的刀鞘里插着一把锋利的大刀,穿着宽松的马裤,带铁掌的靴子,腰间挎着子弹夹,肩扛一支猎枪。他是当之无愧的一等射手,遇不到鬼魂,他们也许会遇到强盗,甚至凶残狠毒的熊,因此随时作好保护自己的措施是很有必要的。
帕塔克也带着一支旧式火枪,这支火枪五次有三次会卡壳。他还带着一把好友送给他的短柄斧头,因为可能要在普利萨森林下层厚厚的灌木丛中披荆斩棘。他戴着一顶富有乡土气息的宽大帽子,厚实的旅行斗篷密排扣子,足蹬一双硕大的钉着铁掌的靴子,不过这身笨重的外壳不会妨碍他逃跑的速度,只果他认为有必要的话。
尼克·戴克和帕塔卡的行囊里都带着足够的食物,以备延长这次探险时间。
拐过大路的弯处,他俩沿着纳亚河的右岸向上走了几百码。如果他们沿着穿行于山谷的那条小路走的话,他们准会偏到西边去了。他们要是沿着河走就会好多了,这会缩短三分之一的路程,因为纳亚河的源头在奥加尔高原起伏的山峦中。虽然河岸开始还能够通行,但它被起伏纵横的沟壑所隔断,被巨石所阻挡,即使空手步行都寸步难行。于是他俩转变方向斜插左岸,绕到普利萨森林的下游地带踏上去城堡的路。
这也是到达城堡的通道之一。鲁道夫男爵还在城堡时,就是这一条通道,把维斯特村、乌尔干山、希尔河串连起来。但多年的人迹罕至使原来的路径杂草丛生,藤蔓交错,障碍重重,没有当年的丝毫痕迹可寻。
当远离了奔腾喧嚣的纳亚河,尼克·戴克停住脚步看了一下方向。城堡被山坡挡住,需要穿过山下的森林才能再次出现,这在沟壑纵横的喀尔巴阡山区不足为奇。由于没有先进的仪器,只能靠观察太阳的位置来确认方向,太阳正呆在西南方的峰顶上向下观望。
“尼克,你也看到了。”帕塔克说,“这根本就无路可走……或者说找不到去那儿的路。”
“会找出一条来的。”尼克·戴克回答。
“说得容易,尼克。”
“做起来也简单得很,帕塔克。”
“那就是说你仍要前去……”
尼克·戴克只肯定地做了一个手势,就钻进丛林中。
此刻帕塔克真有心返回村去,可尼克正好回过头来望着他。他屈服在了那坚毅的目光中。
帕塔克仍然不死心:最好尼克·戴克在这迷魂阵般的树林中迷了路,那他就会退出这项任务,天真的家伙却不知道尼克具有类似动物嗅觉般非凡觉察力,能通过蛛丝马迹来辨别方向。地面的起伏不平、树皮的颜色变化、遭受不同方向的风侵袭的沼泽的色泽。尼克·戴克深精此道,又很精明,善于观察积累,他是不会迷路的,甚至在陌生的地方也不会。他本可以和法尼莫库柏地区的“皮袜子”一较高下。
可要穿过这片森林地带也绝非易事。榆树、柏树,一些被称为“假飞机”的槭树、高大的橡树从山下一直延伸到桦树、枫树林边,山谷左边高处的山梁上长满了云杉。这些树高大挺拔,树干粗壮,肥大的叶子交错成一个巨大的绿伞,遮住了阳光。
在矮树枝下弯腰前进相对要简便些。可是地面上又有如此多的障碍,要清除这些障碍穿过荨麻和有刺灌木,避开那些数不清的轻轻一碰就会扎破衣服的荆棘要费很大劲。尼克·戴克可不会为这种事犯犹豫。只要能穿过林子,他才不理会几处扎伤呢。但无论如何速度都会受到影响,这多少令人有点烦躁。因为他和帕塔克本打算下午赶到城堡的,这样就能够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维斯特了。
尼克·戴克挥舞利斧,从茂密多刺的灌木丛中开出一条小径。在这里脚踏着多岩石的地面,地面凸凹不平,还有树根树桩不时碰到脚面。无数的豆荚劈哩啪啦地蹦射开来,使医生提心吊胆,畏缩不前,偶尔有细树枝像爪子一样挂住他的马甲好像要把他拽住时,他便心惊肉跳地左顾右看。可怜的家伙,他可真是心神憔悴。不过目前他不敢一个人回去,所以只好拼命去跟上他那固执的同伴。
森林中经常碰到些起伏不平的林中空地,空地被阳光笼罩。几只鹳受到惊吓,从高高的树枝上飞起来,翅膀迅速地扇动着飞远了。由于穿过这些林间空地故而使得旅途更加劳累。这里堆满了大批被风暴刮折的或者因自然起火折断的树干,它们就像是被樵夫的斧头砍倒的一样。好多的树干已腐烂发霉了,面对这些难以清除而又无法避开的障碍,尼克·戴和克帕塔克忙得不可开交。如果说年体健、精力旺盛的尼克·戴克能设法穿行的话,而短腿、腆着个将军肚、上气不接下气的帕塔克却不断被绊倒,这让尼克还得照顾着他。
“尼克,你看这样我最终将被害得残废了。”他嘟噜着。
“你是医生,这点伤残不在话下吧?”
“算了,尼克,放聪明点,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
尼克·戴克没理他就向前走远了,帕塔克的抱怨没起到效果,不得不紧随上去。
那这个方向就是通往城堡的正确途径吗?现在还很难说,可从地势的不断升高可以判断,肯定能走出这片林子。两人终于在下午3点走出了林子。
一块很大的绿树帷幕一路伸展到高原另侧,但随着地势的升高树木也变稀少了。
纳亚河又从岩石中奔腾流出,不是由于它历尽曲折流向西方,就是由于尼克·戴克改变了方向朝它走去的原因。那么尼克·戴克就可以肯定他的方向是正确的,因为那条溪流是发源于奥加尔高原的纵深处。
尼克·戴克不得不同意帕塔克提出的在河岸上歇息一个小时的建议,同时他也确实有点饿了。行囊塞得鼓鼓的,帕塔克和尼克的水壶里都装满了雷基酒。除此之外,几步之遥,经河里的卵石过滤过的溪水清澈而透亮。还能指望比这更多么?他俩已经消耗了太多能量,是该补充一下了。
从一上路帕塔克就就很少有时间与尼克·戴克交谈,尼克始终走在前面。不过他俩现在是坐在纳亚河的河岸上,帕塔克找到了机会。他俩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口若悬河,那么提问冗长而回答简短也就很正常了。
“咱俩谈谈吧,尼克,好好谈一谈。”帕塔克说。
“我在听。”尼克·戴克答道。
“我想我们在这儿歇息是为了养足精神吧?”
“是。”
“然后回村去吗?”
“不,去城堡。”
“可是,尼克,我们都走了六个小时了,却还没走上一半。”
“这就更提醒我们得抓紧。”
“等我们到达城堡时天已黑了,我想,尼克,你不致于疯到竟然去冒险却不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吧。咱们只能等到天亮。”
“必要时会等。”
“那你会不会放弃这个让人生畏的计划呢?”
“不会。”
“天哪!现在我们太累了,需要在一间豪华的餐厅里美食一顿,然后在一间温暖舒适的卧室里好好睡上一觉,莫非你打算露天夜宿吗?”
“对,假如我们不能提前进入城堡的话。”
“如果顺利进入呢?”
“我们就可以睡在城堡主塔的卧室里。”
“城堡主塔的卧室。”帕塔克叫道,“尼克,你以为我会情愿在那个见鬼的城堡里过夜吗?”
“我不勉强你,如果你愿意独自在城外看星星的话。”
“独自!没搞错吧,尼克?事先可不是这样说的,否则我早就回村了。”
“事先讲定你陪我到古堡去。”
“白天行,夜晚不可以。”
“那你可以回去嘛,反正你又不会在森林里迷路。”
“迷路。”帕塔克担心的就是这个。要是丢下他一个人,又不了解森林和山坡上那些数不清的小径,他非迷路不可。另外,在独自一人在黑夜奔走,万一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沟里,那可不是开玩笑。如果在天黑前赶不到城堡就好了。要是尼克再固执下去,他宁肯和他露宿城外,于是他继续和尼克讨价还价。
“听着尼克,我亲爱的伙伴,”他说,“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既然你一定要赶到城堡,我非舍命陪君子不可了。”
“这才像话,医生,我也不相信你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慢着!我强调一句,尼克,要是我们到达那里天已经黑了,我们就不要进城了。”
“帕塔克,我要是不探个究竟,就绝不罢休。”
“里面会有什么好看的,尼克。”帕塔克摇了摇头,“你为什么对此这么感兴趣?”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我决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可为什么要到那该死的城堡去呢?”帕塔克已无力回驳,“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我估计不等到围墙外天就黑了。”
“那可不一定,”尼克说,“山上的树木稀少,不会像山下灌木丛那么难走的。”
“可山路也不好走。”
“这关系不大,只要想办法总能走完的。”
“听说你曾在高原附近见过熊。”
“我们都带着自卫的武器呀,你忘了?”
“可是天太黑了,就有可能找不到路。”
“不会,有这么好的向导,只要按它的指引走就行了。”
“哪有向导!”帕塔克吓了一跳。
“有,”尼克冷静地说,“它就是纳亚河。只要我们沿着河岸而上就能到达河流起源的那座山峰,我想如果我们不停地赶路,不再延误的话,两小时后就能到达城堡的大门了。”
“两小时后——但愿不是六个小时!”帕塔克答道。
“行了,你休息好了吧?”
“休息?尼克,别忙走,咱们才坐了不过几分钟哩……”
“几个几分钟加起来就是半小时,我最后问你,休息好了吗?”
“哪里呀……我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你应该清楚,尼克·戴克,我可没有你那样的长腿。我的脚都肿了,让我和你一样快……”
“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帕塔克!我不逼你了,你回去吧!一路平安。”说着,尼克站起身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尼克,”帕塔克大声说,“请听我再说一句。”
“听你浪费时间?”
“天色已经晚了,不如就此休息一夜?为什么不能在这些树荫下支起帐篷好好睡一觉呢?等明天天亮了再出发,用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准能走到高原。”
“帕塔克,”尼克·戴克答道,“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就是想在城堡里过夜。”
“不!”帕塔克叫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尼克!我将阻止你……”
“你?”
“我会紧紧地拽住你!牢牢拖住你!实在不行的话,我会揍你!”
可怜的医生已经不知所云了。
尼克·戴克一声没吭。他扛起枪沿纳亚河的河岸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帕塔克无助地喊道,“该死的年轻人!就等一会!我的四肢已经麻木,关节都失灵了。”
但麻木、失灵的部件迅速恢复了功能,因为帕塔克的短腿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尼克,尼克连头都没回。
现在是下午四点,太阳斜挂在普利萨山上,又很快沉落下去,余辉洒满松树顶上的树枝。尼克·戴克有充足的理由急着赶路,因为随着傍晚的来临,山下的树林里显得有些昏暗。
那些森林的模样十分粗犷古朴,它们大半是常见的高山植物。参天的树干笔直挺拔而很少弯曲,树与树之间很宽阔,从树根处生出的枝丫高达五六十英尺,枝叶搭成一个绿色的顶棚。树下没有什么灌木或别的植物,但它们粗壮的根却像冬眠的蛇一样盘根交错匍匐在地上。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微绿色的苔藓,干燥的细树枝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的孢子叶球踩上去噼啪作响。山坡起伏不平,结晶岩石形成许多沟壕,其锋利的棱边可以将最具韧性的皮子割裂。
穿过森林的路程只有四分之一英里,非常难走,需要有毅力、有体力、有稳实的步伐,而帕塔克医生却不拥有这些。要是尼克·戴克独自穿行,他根本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穿过,可是由于帕塔克的连累,他却耗费了三个小时,他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他,帮他翻过好些高大的岩石,因为他的腿不够长。帕塔克只担心一件事,真的担心:他生怕被丢在这恐怖阴森的深山老林里。
相比山坡的陡峭难攀而言,普利萨顶峰的树则稀稀拉拉的,东一簇西一群。透过树缝可隐约看出群山的轮廓,漂浮在黄昏的薄雾中,如同仙境。
尼克始终沿着河岸急行,此时它已变成了涓涓细流,可以推测出离源头已不远了。那个平坦的奥加尔高原座落在最后几个海拔几百英尺的山丘尽头,神秘城堡的建筑群高高地耸立在高原之巅。
尼克·戴克一鼓作气,终于到达了高原。帕塔克早已筋疲力竭了,他已没有力气再移动20码了,就像一头倒在屠夫的牛刀之下的死牛。
尼克·戴克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爬山的疲乏。他挺直胸膛、纹丝不动地凝视着这座喀尔巴阡城堡,他还从没有这么近地欣赏过它。
他眼前是一道筑有城垛的围墙,围墙外面被一条深深的护城河环绕着,它惟一的拉桥吊起在一扇砌有石头门框的门前。
围墙周围,奥加尔高原上一片沉寂。
暮色中城堡建筑群在夕阳的余辉中模糊难辨,不管是城墙上或者城堡主塔里都不见一个人影。圆形露天大阳台上照样没有人。风信鸡周围也没有一丝烟冒出来,只见它上面锈迹斑斑。
“噢,尼克,”帕塔克长出了一口气,“这下你看到了,根本不可能渡过护城河,放下吊桥,再打开暗门。”
尼克懒得理他,他也不得不承认要等在城墙外了。黑暗中,他怎么可能下到护城河里,爬上陡坡,进入院子里去呢?最明智的莫过于等到明天早晨,天大亮以后再行动。
他们决定这么做了,对此尼克异常恼怒,帕塔克却洋洋得意。
进入城堡
太阳下山的时候,银镰般的月牙也随即消失了,西边天际飞过几片黑云,渐渐加深了天色的阴暗。黑色慢慢降临,模糊了人的视线,城堡也迅速淹没在黑暗的山峦中。
即使他们早就料到山中的夜晚会异常黑暗,但感到幸运的是没有遇到暴风雨,可以露天宿营。
光秃秃的高原上没有一片树林。矮矮的灌木丛不能阻挡寒夜的侵袭。大小的岩石随处可见,或深或浅地埋在土中,有的轻轻一碰就会向山下的树林滚落。
当务之急是找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寻找一个可以躲避寒流的地方。在这种海拔高度,晚上的气温会降得很厉害。
“咱们有很多地方可存身——只是哪儿都很难受!”帕塔克发着牢骚。
“你是在抱怨吗?”尼克·戴克问。
“不错,我是!真是一个培养感冒或者风湿的好地方啊!我真没把握今后还能不能痊愈。”
资深的护理员毫不掩饰他的心虚。唉!他是多么地思念他在维斯特舒适的卧室呀!屋子里是那么温暖舒适,床上有柔软的枕头和床罩!
必须在高原的石林里找一个可以阻挡山风的好住所。尼克不久坐了下来,很快帕塔克也凑过来挤在一块有方桌大小的石板上。
那是一张被山藤和野草掩盖的石凳,这在瓦拉几亚道旁随处可见。远行的旅客可以坐下来休息,渴了就喝水壶里的水,每天农民都会把它灌满。鲁道夫男爵还在城堡时,这里也放着水壶,城堡的仆人也每天给它添水。但现在壶早就腐朽了,表面上生了一层层的锈,随手一捏就会烂掉。
石凳一头竖立着石柱一样的一根花岗岩,但那是一个没有双臂的残缺的十字架。但是已经模糊的臂槽表明原来确实是有双臂的。
帕塔克不信鬼神,他也就不相信这个十字架可以使他免遭到鬼怪神灵的伤害。但他却反常地信起许多幽灵的存在,他感到幽灵就在附近。恶魔苏特近在咫尺,就是它在城堡里兴风作浪,如果它想来捏断他俩的脖子,关起的大门、耸起的吊桥、高耸的围墙以及深深的护城河都拦不住它。
帕塔克眼到要在这恐怖的环境下过夜已在所难免,他不禁头根发悚。不!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要求太高了,即使连神经最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
他突然记起一件为时已晚的大事,刚离村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今天是星期二,每周的这一天当地人一般在太阳下山后是决不出家门的。他们都清楚星期二是个非常不吉利的日子。传说如果那天冒险出门的话,他们就会碰见恶魔。所以,星期二天黑之后大路和小径上人影皆无。
此时帕塔克不仅远离家门,而且就在鬼神聚集的城堡外面,离开村子已经好几英里了。却跑到这里来等天亮,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帕塔克正想到这里,他看到尼克拿出酒壶喝了一口,又镇定地掏出一块冷肉吃着。他想这样也许会好受些,就依样去做,他喝了一大瓶雷基酒,吃了一口鹅腿几片厚面包。最起码能恢复体力,抵抗寒冷。但肚子虽然饱了,恐惧却丝毫未减。
“睡吧。”尼克说了一句,然后解下行囊放在石头根处。
“这就睡了,尼克?”
“晚安,帕塔克医生。”
“你晚安吧,说得轻巧,我恐怕一晚都不会安宁的。”
尼克无意谈论下去,就没再搭腔。由于职业,他已习惯了在树林中睡觉。他在那个石凳旁一躺下,不久便睡熟了。听到他发出均匀的鼾声,帕塔克只能小声抱怨。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却一刻也没得到休息。尽管他累得很,但还是始终睁大眼睛竖直耳朵。他的脑子里鬼影乱窜、恶魔狂笑,令他毛骨悚然。
他能在漆黑的夜幕中搜寻到什么呢?他周围景物模糊不清的轮廓,天空中散乱缥缈的云朵,城堡那几乎难以辨认的主体。似乎奥加尔高原上的岩石在舞动,仿佛在跳着一种魔鬼似的萨拉班德舞,说不定岩石会翻转,滑落下斜坡,砸向这两个探险家,把他俩压扁在那扇永不开放的城堡门前!
可怜的医生爬起来,他倾听着那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那些令人恐慌的低沉连续的声音似乎在私语、呻吟、悲叹。他听见大蝙蝠用翅膀狂暴地拍打着岩石;听见磷火怪在作夜空巡察;听见两三对丧气的夜猫子的叫声像绝望的呻吟。这时他全身的肌肉立刻僵硬起来,全身战栗着,冷汗直流。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如果帕塔克能跟人谈话,不时说上两句,发泄一下怨气的话,他也许会消除点恐慌。但现在尼克·戴克睡着了,他只能一个人呆坐着。
午夜时分——那是最可怕的时分,是幽灵活动的时分,是邪恶降临的时分!
他重新躺下又象发生了什么?
帕塔克又再次爬起来。他是未入睡,还是从恶梦中惊醒?
在头顶上方他似乎发现了——不!他的的确确发现了——奇形怪状的物体,被地府里的光照着,在视野中忽高忽低,随着云朵升降飘散。它们光怪陆离,长着尖尾的飞龙、长着巨翅的鹰头马身怪兽、庞大的北海巨妖、巨大的吸血鬼,这些怪兽争着想用爪子抓住他或者把他吞进口里。
随即,奥加尔高原上一切都在动——岩石、长在山坡的树木。一阵钟声急促地传入他的耳膜,非常清晰。
“钟声!”他咕噜着,“这是城堡的钟声!”
对!正是那个古老的小教堂传出的钟声,而不是有可能逆着风传来的的乌尔干教堂的钟声。
这会儿钟声更急促了,那钟声不再是哀怨的丧钟。不!那是一种警告,其急促的敲击声引起了特兰西瓦尼亚边境山谷的共鸣声。
在倾听这阴沉的钟声时,帕塔克医生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度痛苦,一种无法抗拒的担忧震慑住了,这使得他全身抽搐,战栗得几欲昏厥。
尼克也被响亮的钟声惊醒了。当他爬起来时,帕塔克医生看上去已吓得魂飞魄散了。他听了听,他的眼睛试图刺穿笼罩在城堡上空的阴影。
“听这钟声!听这钟声!”帕塔克反复地说,“一定是恶魔苏特在敲钟!”
可怜的魂不附体的帕塔克现在比谁都更信鬼神。
尼克呆呆地站着,一声不响。
猛然间一阵仿佛轮船靠港时发生的号角声响起,四周一切都随着这巨大的声波晃动着。随着这一声巨响,一道明亮的光从城堡主塔射出来,强烈的光柱刺穿黑幕。这是从什么物体中发出来的?光柱向四方蔓延,整个奥加尔高原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岩石上泛出渗人的青灰色。
“尼克——尼克!”帕塔克叫道,“看看我!是不是像你一样如同一具僵尸了呢?”
他俩真的都呈现出死尸般的脸色:脸色苍白,眼球好像没了,眼窝深陷,脸颊呈灰绿色,就像传说中吊死鬼头颅上的苔藓。
尼克·戴克对其所见所闻惊得瞠目结舌,帕塔克瘫坐在地上:他的肌肉抽搐着,汗毛倒立,目光散乱,身体僵硬仿佛他患有强直性脊椎炎。就如维克多·雨果在他的诗《冥想》中所描述的那样“他嗅到了恐怖”。
这可怕的景象只持续了一分钟——顶多一分钟,那奇特的光就慢慢消失了,号叫声隐去了,奥加尔高原又恢复了宁静与幽暗。
两人都睡意全无。帕塔克呆若木鸡,尼克靠着石凳颓然坐下,等待着黎明的尽快到来。
尼克·戴克是怎么看待这些在他眼里明显是非人类的现象的呢?莫非这些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吗?他仍然固执地要进行这个愚蠢的冒险吗?
尽管他说过他要进入城堡,要探查清楚一切,但来到这个不可逾越的围墙外。冒犯了护卫神,搅得四周风云变色还不够吗?如果他回到村里,而没有进到这个恶魔似的城堡以完成其莽撞计划的话,谁会因为他没有遵守诺言而责备他呢?
帕塔克突然扑向他,抓着他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沙哑着喉咙说,“算了吧!算了吧!”
“不行!”尼克·戴克答道。
他也一把抓住赖在地上作最后努力的帕塔克医生。
漫长的一整夜终于捱过去了,但尼克和帕塔克在懵懵中根本没意识到斗转星移。他俩都不知道早晨的第一束晨羲到来之前他们做了些什么。
一道曙光终于从帕林山顶出现了,东方遥远的天际,两条希尔河尽头,黎明暗淡的散光使苍穹深处呈现出斑马皮似的白暗相间的条纹。
城堡在朝阳下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城堡主塔没有乌尔干山中的浓雾缠绕;小教堂和那个圆形平台及围墙从拉开夜幕后展露容貌,一棵柏树出现在棱堡角落处,随着微风树叶沙沙作响。
城堡的外观依旧坚固,那口钟像那古老的风信标一样丝毫无损,城堡主塔的烟囱里并没有冒出烟来,城堡的带铁条的窗子仍然严严实实地关着。几只鸟儿盘旋在堡顶,婉转地唱着歌。
尼克·戴克转过身去寻找进入城堡的要道,护城河后面的吊桥封住了两根石柱间那条进入城堡的暗道,吊桥两边各有一根雕刻着鲁道夫男爵家族盾形纹章的石柱。
尼克没有动摇探险的决心吗?是的,他的坚强意志并没有被夜里发生的事情击垮。言出必行——这便是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金玛阡客栈的大厅里那个警告他的神秘声音,还有他午夜亲眼目睹过的无法理解的声和光的怪景都阻挡不了他想进入城堡的决心,一个小时足够他穿过门廊去塔楼里转一圈,那么,履行了诺言之后,他将在上午赶回维斯特。
而帕塔克医生呢,他此时仅仅是个毫无生气的木偶,既没有力气反抗,也没精力思考。叫他怎么做就怎么做。要是他倒下,那就再也扶不起来了。夜里的惊吓使他三魂出窍,当尼克指着城堡说“加把劲!”时,他竟然没说个“不”字。
天既已大亮,帕塔克本可轻易地穿过森林回到村里去了。但他仍然寸步不离随尼克去了城堡。这并非是他病了,而是由于他没了灵魂。帕塔克已变成了个光有皮囊而无头脑的行尸走肉,所以当他被拉着朝城堡壕沟的围墙走去时,他一点也没反抗。
能不能从其他地方而不需要从门进入城堡里去呢?这正是尼克·戴克所想的。
围墙上没有可以通往里面的裂口、断裂处、地道。这些古老的围墙保护得这么好,的确是个奇迹,但这显然是墙的厚度的原因。要爬上那道修建在围墙上的垛口看来是不用想了,因为它们高出护城河约40英尺。如此看来,尼克·戴克好像在到达喀尔巴阡城堡的最初就面临着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
可幸运的是——对他来说或许是不幸的,通往城堡的那条暗门的上方有个了望孔,或者说是一个枪眼,从前火枪的枪口从这里可以向外射击。这样一来对一个敏捷健壮的人来说,通过那根从吊桥上垂拖到地上的铁链子攀援到这个枪眼去绝非难事。那枪眼的宽度他可以轻易进入,除非里面安了铁条。尼克·戴克就是具备这种条件的年轻人。
尼克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的最佳选择,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斜滑下城堡壕沟的围墙里面的斜坡,神智不清的帕塔克尾随其后。
他俩很快就来到了护城河的河床下,那儿乱石密布,杂草丛生,几乎无处落脚,也不能肯定这潮湿而浓密的草丛中的洞穴里是否隐匿着毒蛇猛兽。
与围墙平行处,有一个旧时的小水沟,它现在几近干涸,他俩能够很轻易地就跨过去。
尼克·戴克依然体力充盈,思维敏捷,他冷静地走着,帕塔克机械地跟在他后面,像一头用缰绳牵着的牲口。
跨过水沟后,尼克沿着围墙的墙基走了20多码,在门下站住,那儿垂下一节铁链子,他可以手足并用,轻易地爬到那个枪眼下面的石头垛口上。
显然,尼克无意勉强帕塔克和他一起爬上去,这么笨重的家伙是绝对爬不上去的。所以他只是用力抓住他肩膀摇了几下,好让他明白自己身处何地,然后叫他在这儿等他,别到处乱跑。
然后尼克·戴克开始抓住铁链往上攀援,这对那些肌肉发达的山里人来说简直是小把戏。
但当帕塔克发觉他独自待在地上,在某种程度上他想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清醒了,他四下张望,发现尼克已经离开地面12英尺悬挂在铁链上,他用沙哑的声音叫道:
“等——尼克——停下。”
尼克置之不理。
“快下来——快下来——否则我要走了!”帕塔克一边哀求,一边真的要拔腿往回走。
“你走你的,”尼克说。
他继续抓着铁链往上攀。
一阵莫名的恐惧向帕塔克袭来,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走上墙外围的斜坡,爬过奥加尔高原的山峰,返回维斯特。
猛然间,一件比午夜发生的事更恐怖的事发生了,他的两只脚竟像是被神秘的大嘴咬往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脚掌紧贴在鞋跟上不能迈步,似乎是一个机关,吓糊涂了的帕塔克不明白——又似乎是靴子上的马铁被吸住了。
但无论怎么说,他是真地拔不动腿了。可怜的家伙双腿僵直,双手绝望地挥舞挣扎着……就好像要奋力从已经咬住他的龙口里挣脱出来一般。
此时尼克也已经攀到了枪眼上方,他的手搭在了吊桥上通过铁链的铁环上……
猛然间他一声惨叫,好像遭到雷击似的沿着铁链仰天滑下,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握住铁链身子像荡秋千失手一样,直摔到护城河底。
“那个恶毒的诅咒警告过我,果然很灵验。”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昏迷过去。
古堡遇险
自从尼克·戴克和帕塔克走后,维斯特的村民是如何焦虑地等待呀!时间不断延长,这种焦虑也无边无际地膨胀着。
柯尔兹老爷、乔那斯老板、哈默德老师还有其他几个村民一直在楼顶平台上面翘首等待,每个人都时不时地眺望远处的城堡,看城堡主塔烟囱里是否又冒出了烟。没有出现烟——这用望远镜可以看得很清楚,为买望远镜付出两个福林当然物超所值,虽然总督大人花钱很节俭,但他对这种应该的花销从未犹豫懊悔过。
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弗利克赶着羊群回来了,人们纷纷上前询问。弗利克说他刚到过瓦拉几亚河河谷,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迹象。
回家吃过午饭,才过下午两点,平台上又站满了人。谁在家里也呆不住,但同时又不想再聚集在那个听到恐怖警告的金玛阡客栈,人们尽管早听说过隔墙有耳,但这是无形的嘴!乔那斯完全相信他的客栈可能开到头了,这更令他担心。如果没有客人,他就得整日关门,自斟自饮直至喝光所有的酒。为了重新在村民心中取得信任及消除对大厅的恐惧。他费了好多时间和力气翻箱倒柜,甚至掘地三尺,不放过每个角落。深恐有古怪的家伙藏在附近什么地方,搞出这种捉弄人的名堂。
结果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包括那个有高高的窗子、坚直的墙的面向纳亚河的房间也没放过,好了!谣言总会不攻自破的,到了它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就是金玛阡客栈重新开张大吉的日子。
耐心等一阵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那有点丧气的设想不会实现的。
但几天以后,谁也想不到,村子里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竟又聚集在金玛阡的大厅里了。
但这次的议题却要从尼克和帕塔克说起。
我们都记得尼克·戴克离开维斯特时,他曾承诺悲痛欲绝的米丽奥塔,他不会在喀尔巴阡城堡待很久。要是他没有遭到凶险的话,那冲他大声发出的警告没有效果的话,那天晚上上半夜他就能回来。所以人们都在等他。真是度日如年啊!姑娘、姑娘的父亲、教书先生都猜不出一路上阻挡看林人尼克在天黑前到达城堡前的重重障碍。
当乌尔干教堂的钟敲响晚上8点时,人们白天那种无尽的焦虑愈发沉重了。是什么让尼克和帕塔克一天后不能按期返回呢?在他们回来之前谁也不要回家去。人们都想象着仿佛看见他俩正从大街的尽头拐过来。
柯尔兹老爷和米丽奥塔到大街的尽头去了,弗利克在那儿搭了个了望台。好多次他们幻想着有人穿过林中的空地,但其实没有!像往常一样,山边没有人,因为住在边境上的人夜里不敢冒险去那儿。何况这天是星期二晚上——邪恶的星期二——在这一天特兰西瓦尼亚人在太阳下山后决不会迈出家门。尼克·戴克却选择这么个日子去探察城堡,肯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其实尼克根本没考虑过这些,村里的其他人也都没考虑过。
可现在米丽奥塔在冥想。多么恐怖的先兆压在她的心头上啊!想象中,当心上人朝奥加尔高原走去时,她就连续数小时追随着他,穿过浓密的普利萨森林。现在天黑了,她似乎看见他在墙内,正在极力躲避占据喀尔巴阡城堡的幽灵。他已成为它们恣意玩耍的猎物……他是投身于它们复仇的对象……他被关押在某个阴暗幽深的地牢深处——甚至他已经死了……
伤心的姑娘!要是她能寻着踪迹找到他,她将不惜一切代价!既然她无法做到这些,她至少可以整晚在屋外等待。但她父亲坚持拉她回家去,让弗利克留下来观察,他与女儿一起回到屋内。
她父亲刚走出她的卧室,她就禁不住热泪盈眶。她全身心地爱着他,这个勇敢的尼克,因为年轻的看林人没有按当地特有的方式来追求她。在这些特兰西瓦尼亚国度里,婚姻有其特定的方式。
每年,在圣保罗节上,同时举行选亲集会。那一天,本地所有达到婚配年龄的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她们乘着帅气的马,拉着的最漂亮的车;她们带着嫁妆,那些衣物是她们亲手织的、缝的、绣的,都装在色彩鲜艳的箱子里;由亲戚、女友或邻居陪伴着。年轻的未婚小伙子也来了,他们穿着节日盛装,束着丝绸腰带;他们趾高气扬,得意非凡地穿过集会,挑选他们中意的姑娘,送给她一枚戒指和一块手绢作为定亲的信物,婚礼于第二年的集会举行。
但尼克·戴克并不是在这种选亲集会上选中米丽奥塔的。他俩并非一见钟情。他俩从小就青梅竹马,待长到恋爱年龄时便自然地恋爱了。尼克没有到集会上选自己的新娘,米丽奥塔对此很感激他。
啊,为什么尼克·戴克是一个如此倔强的人呢?为什么他如此固执地信守一个冒失的诺言呢?虽说他爱她,可她对他的影响力却不足以阻止他到那个鬼神聚集的城堡去探险!
伤心的米丽奥塔是怎样在恐惧和眼泪中度过这一夜的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站在窗边,望着地势逐渐升高的大路,好像听到一个低语声:
“尼克·戴克蔑视警告,米丽奥塔失去未婚夫了。”
她那错乱的神经愚弄了她。没有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金玛阡客栈大厅那令人费解的现象并没在柯尔兹老爷家发生。
第二天天刚亮,维斯特人就全都起床了。从平台到山坡,有的人向东,另一些人向西,沿着大路不停地走动——一些人打听消息,一些人带回消息。据说牧羊人弗利克远离了村子足有1英里,但不是到普利萨森林中去,而是沿着林子边走了。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人们必须等他,为了尽快地与他取得联系,柯尔兹老爷、米丽奥塔和乔那斯来到村头。
半个钟头后,弗利克出现在几百码外的山坡上。
由于他看上去不是很兴奋,这便被认为没有带回好消息。
“喂,弗利克,”一等弗利克走近,柯尔兹老爷就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现,”弗利克答道。
“什么也没发现!”姑娘重复自语,眼里溢满了泪水。
“黎明时,”弗利克接着说,“大约在1英里之外我看见两个人,起先我以为那是尼克与医生在一块,但却不是!”
“你问过他俩是什么人吗?”乔那斯问。
“两个外地人,刚刚越过瓦拉几亚边境。”
“你跟他们交谈了吗?”
“是啊。”
“他们是来咱们村吗?”
“不,他们想到雷特亚扎山去,正准备登山。”
“两个登山者?”
“他们看上去像,柯尔兹老爷。”
“昨晚他们穿过乌尔干时,在城堡附近没发现什么吗?”
“没有——因为那时他们还没越过边境哩。”弗利克答道。
“你没得到关于尼克·戴克的一点消息吗?”
“没有。”
“啊,天哪。”不幸的米丽奥塔掩面长叹。
“另外,”弗利克说,“过两天你就可以问问这两个登山者了,因为他们计划在维斯特休整,然后到科罗斯瓦去。”
“如果没人说我客栈的坏话,”乔那斯寻思,“他们就会在店里留宿的。”
在过去的一天半里,这位精明的店主一直在担心从此再没有过客敢在金玛阡吃饭住宿了,这搅得他一直惴惴不安。
弗利克与柯尔兹老爷之间的对话根本没有把事情明朗化。既然尼克与帕塔克医生在早晨8点时都还没出现,那难道这么干等下去就是办法吗?喀尔巴阡城堡不可能畅通无阻地轻易走近。
米丽奥塔由于被一整夜的痛苦折磨,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她精神几近崩溃,连迈步都很费力了。她父亲把她扶回家去。在家里她号啕大哭。她用催人泪下的声音呼唤着尼克的名字,她想出去寻找他。大伙儿都觉得眼里酸酸的,担心她会大病不起。
当前的事态使大家意识到,必须再派些人去城堡一趟,而且越快越好。因为尼克和帕塔克很可能遇到了危险,或已遭到了什么不测。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应尽快得知他俩的情况。这不但是他的亲友的责任,也是全村村民不可推卸的责任,有俩人在前面,村中不乏勇敢的人穿过森林,直达古堡。
经多次商定,最后三个最勇敢的人:柯尔兹老爷,牧羊人弗利克,还有客栈老板乔那斯——再没有别人了。至于哈默德老师,在学校上课时他的腿突然抽筋,只能平卧在两个拼起来的椅子上讲课。
一小时以后,同样装备精良的柯尔兹老爷带领两个同伴出发了。走到了上次和尼克分手的地方他们也拐了弯,一头钻进森林里。他们认为这是正确的,因为尼克和帕塔克回来时必须从此路过;另外通过他俩开辟的路径穿过森林,会很容易发现他俩的踪迹。
他们急切地搜寻他们俩。这时村里人在他们走后产生了许多想法:两个探险者已经一去不复返,再搭上这三个人不是同样于事无补吗?尼克和帕塔克多半已经遇难,这无可怀疑。但柯尔兹老爷、弗利克和乔那斯的朋友也会陷入懊悔和自责当中,那损失不是太大了吗?
维斯特村被一片愁云笼罩,且有加重之势,即使他们没遭到伤害,三个人回来时天也会很晚了。
但刚过下午四点,就有人吃惊地发现他们回来了!他们立即告知米丽奥塔。她立即飞奔出村迎接他们。
回来的并非只有三个人,帕塔克出现在第四个位置上,走动的只有这四个人。
“尼克呢?”姑娘叫道,“尼克没回来吗?”
但很快就发现了尼克,不过他躺在弗利克和乔那斯抬着的用树枝编织的担架上。
米丽奥塔飞快地扑向未婚夫,她俯下身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可怜的尼克!”她哭喊着,“你竟然就这么死了。”
“不,他没有死,”帕塔克回答道,“不过他应当死——我也该死。”
尼克只是失去了知觉。他四肢僵直,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看不到胸腔起伏。至于帕塔克,他的脸色不像尼克那样没一点血色,那是由于一路行走使他的脸色恢复了往常那种红润的颜色。
尽管米丽奥塔的声音那么温柔,那样令人心碎,也没能把尼克·戴克从昏迷中唤醒。他被抬回村里,躺在柯尔兹老爷家的卧室里。
不过他不久就睁开了双眼,当他看见姑娘正关切地看着他时,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却力不从心。他身体的一部分失灵了,好像中了风一样。这时,为了使米丽奥塔放心,他虚弱地低声对她说道:
“没事了——没事了。”
“尼克——我可怜的尼克!”姑娘不停地呼喊他。
“我只不过有点乏,亲爱的米丽奥塔,有点虚弱……在你的照料下我很快就会恢复的。”
病人需要安静地休养,于是柯尔兹老爷出去了,留下米丽奥塔陪伴在未婚夫床前,他不可能渴求有比她更放心的护士了,很快他便安然入睡了。
这时候,人们正簇拥着乔那斯老板,听他指手划脚地大声讲述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他和柯尔兹老爷以及弗利克通过尼克走过的小路后,就继续朝喀尔巴阡城堡前进。他们爬上了普利萨山的大斜坡,过了约两个小时,再有半英里就到森林的边缘了,这时突然发现两个人,正是尼克和帕塔克,一个腿不听使唤了,一个已经精疲力尽,甚至将要摔倒在树下。
他们赶忙跑上前去向帕塔克询问,但他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很快用树枝编了个担架,把尼克·戴克放在担架上,然后扶帕塔克站起来。随即除了帕塔克之外的三人轮流抬着担架,慢慢地返回维斯特村。
问到尼克怎么会成为这副模样,他把城堡查看过了吗?乔那斯老板了解得不比柯尔兹老爷他们多,帕塔克神智尚未恢复,此时人们的好奇心并未得到满足。
要说帕塔克当时还没有开口的话,现在他可以放心说话了。什么魔鬼!他现在在村里安全了,由朋友包围着,待在他的家人中间。对城堡那儿的神灵不必再说“怕”字了。而且即使它们强迫他发下毒誓,对他在喀尔巴阡城堡所见所闻绝不泄露只字片语,大伙儿也会央求他违背诺言的。
“好了,振作起来,医生,”柯尔兹威严地说,“好好回忆一下。”
“你是叫我说?”
“以维斯特全体村民的名义,也为了村子的安全考虑,我命令你必须说出来。”
乔那斯敬上一杯雷基酒,这酒有助于帕塔克恢复舌头功能,帕塔克用强烈的语气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俩人出发了,我和尼克……傻瓜!傻瓜……穿过那些该一把火烧光的森林,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直到黄昏我俩才到城堡外面……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后悔哩,我这一辈子一想起它时都会心有余悸……尼克想进去……是的!他想到城堡的主塔里睡觉,也就是说睡在魔王的床上。”
帕塔克医生用如此低沉的声调追忆这些往事,以致于那些听众都觉得毛骨悚然。
“我坚决反对!”他接着说,“是的,我反对。要是当时我对尼克·戴克的要求不退让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想起这些我就头发发竖。”
如果说医生的头发真的竖起来了,那是因为他的手在不停地扯住它揉着。
“尼克让步了,他同意在城堡外露宿……多恐怖的夜晚啊!……朋友们,多恐怖的场景啊!……想睡觉,可恶魔不会让你安稳一个小时……是的,甚至一个小时也不放过……突然钟声大作,云里腾出火红的怪兽,是常见的蛇头怪!它们从高原上猛扑下来,想吞噬我们。”
每双眼睛都朝天空张望,人群中不止一个人似乎看到了空中飞舞的火妖。帕塔克的叙述,在听众中产生了神圣的效果。
“突然,”他接着说,“空中吼声响成一片,说得具体些是野兽的吼叫声,……接着一道耀眼的光从城堡主塔的窗户里射出来……一团地狱之火照亮了整个高原,甚至山下松树林,……我和尼克·戴克对望着,啊!看到了恐怖!……我们俩像两具僵尸……两具僵尸,那死灰色的光照在我们脸上弄得像鬼一样吓人!”
众人一起看他的脸,一张抽搐变形的脸,两眼空空,目光散乱,真以为他还没从他亲手送去了很多人的世界里游回来。
让他喘口气吧,因为他说不下去了。乔那斯只好又端过来一杯雷基酒,帕塔克一饮而尽,仿佛又清醒了一些。
“可是,医生,尼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呢?”柯尔兹老爷问。这合乎道理,他非常重视帕塔克的回答,因为他们就是在金玛阡客栈的客厅里受到了神秘声音的警告。
“我记得什么说什么,”帕塔克接着说,“等到天亮……我要求放弃进堡打算……你们都很清楚他的脾气……九条牛也拉不回来……他下了护城河……我只得跟着下去……真的,当时他拉着我,我早吓傻了……尼克到了门边……他抓住吊垂下的铁链,几下就攀了上去。
我猛然清醒我们身处何地……还来得及喊住他,这个冒失鬼……或者说……这个无视神灵的年轻莽汉,我最后一次命令他下来和我一起回维斯特去。‘不!’他固执地喊。我想逃……真的,朋友,我承认……我想逃,处在当时那种状态,你们中没有一个不会产生逃的念头!……我试图从那个该死的地方跑开,但根本就是徒劳。我的双脚被吸住了,钉紧了,在地上扎了根。我想抬起脚来——但却办不到……我奋力挣脱——可是那是白费心机!”
帕塔克医生模仿着一个人的脚被吸住时的绝望动作,就像一只困在陷阱中的野兽,随后,继续讲了下去——
“与此同时只听得一声惨叫——慑人心神的叫喊声!是尼克·戴克发出来的惨叫……他紧抓铁链的双手松开了,落到了护城河的河滩上,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击中了。”
显然,帕塔克讲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尽管这很惊心动魄,却没有掺杂任何夸大的成份。如同他所描述的一样,事实就是这么发生的,奇事就发生在头天晚上的奥加尔高原上。
以下是尼克·戴克倒下后的经过。
尼克昏倒了,帕塔克不能跑过去帮他,因为他的靴子正粘在地上,而他又难以把肿胀的双脚从靴子里抽出来……忽然,那个固定住他的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消失了……他的腿重获自由了。
他向尼克奔过去——这无疑被村人所敬佩——他拿小手帕在水里浸湿后敷在尼克的脸上……尼克慢慢醒了过来,但他的左手和部分肢体受到那可怕的一击后仍不能行动……但在帕塔克的搀扶下,他艰难地站起身,爬上护城河的山坡,翻过高原……一刻不停地回村……一小时后他的手和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不得不停下……正当帕塔克准备独自返回维斯特叫人时,柯尔兹老爷、乔那斯,还有弗利克恰好赶到了。
当询问尼克的伤势是否严重时,帕塔克避免正面回答,尽管他在给人诊病时总是充满了自信。
“单看身体的正常症状,就已经相当严重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加上是拜魔苏特所赐,病因就无从查起,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去求苏特了。”
由于无法确诊,尼克·戴克的病情也就无法判断其发展,但庆幸的是这并非福音书所载:自从神医希波克拉底和盖伦后,几乎天天都有医生误诊的事,但那也比帕塔克医生高明。尼克年轻,体质又好,再加上米丽奥塔的悉心调养,假如恶魔不从中作梗,康复还是大有希望的,只要不严格按资深的老护理员所开的药方执行的话。
陌生的客人
近来发生的一切都不能使村民心头的恐慌得到抚慰。人们毫不怀疑在客栈听到的“黑暗之口”发出的警告只是个开始。尼克被无形的手击昏了,为他的冒犯和莽撞已付出了代价,如果再有人做类似的尝试的话,难保不会遭到同样的惩罚。所以这个警告是向所有人发出的正式禁令,无论谁再试图冒犯都会有性命之忧。如果尼克成功地进入了那座围墙,或许他再也不能活着出来了。
于是强烈的恐惧弥漫了维斯特、乌尔干甚至扩散到整个希尔河谷地区,人们不再只是议论什么,而是逃离此地,有几家吉卜赛人已经搬走了,他们永远不想回来了。城堡变成了鬼怪和恶人的大本营,这是平民百姓所不能接受的。但惟一能做的是远走他乡,除非匈牙利政府决定发兵摧毁这个外人很难进入的魔窟。但是喀尔巴阡城堡能被人的力量轻易摧毁吗?
6月的第一个星期里,没人敢冒险走出村子,甚至连地里都不敢去。铁锹最轻的挖掘声会不会召来某个居于地下深处的鬼魂呢?犁地时,犁上的铲头,会不会使一群磷火怪或者半狗半女人的吸血鬼从土中飞出呢?种下玉米种子的地方,会不会结出魔鬼来呢?
“这也难说不会发生。”牧羊人弗利克用毫无疑问的口吻说。反正他是绝不会再把羊群赶到希尔河河谷的牧场去了。
村民们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庄稼完全荒芜了。大家都关紧门窗待在屋内,柯尔兹老爷不知怎样才能使他管辖之下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恢复信心。毫无疑问,惟一的办法是到科罗斯瓦去,请求当局出面进行干预。
城堡的烟囱又冒过烟吗?冒过,通过望远镜看到过好几次了,烟与漂浮在奥加尔高原的雾气混杂在一起。
夜半时分,云彩呈现出被火映照出来的桔红色吗?……是的,据说能看到城堡上空闪耀着火光。
那种把帕塔克医生吓得半死、使维斯特人恐怖的吼声,在普利萨森林外还能听得见吗?……是的,虽然隔得这么远,至少西北风带来的可怕吼声在山谷的回声中悠扬不绝。
甚至有人战战兢兢地说,大地似乎也在晃动,仿佛喀尔巴阡山脉远古的火山又复活了。但是维斯特人也自认为他们所见所闻中存在着夸张的程度。但不管怎么说,不可能再在这样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居住是肯定无疑的,这一点人们都有同感。
自然金玛阡客栈至今仍无人光临。流行病专科医院也受到冷遇。没人胆敢跨进门槛,因为没有顾客,乔那斯正考虑是不是该关门时,两位旅客的突然到来改变了处境。
6月9日晚上,8点左右,客栈外面的门闩被人取了下来;可因为门从里面也闩上了,打不开。
已经回到顶楼歇息的乔那斯听到响声赶忙跑下楼来。即盼望有顾客光临,又担心这位顾客是某个面目狰狞的鬼魂,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拒之门外,也拒绝给它提供食宿。
于是他先没有急着开门而是隔着门问话。
“谁呀?”他问。
“住店的。”
“是活人吗?”
“活得很舒坦呢。”
“真的?”
“我们一直好端端地活着,尊敬的老板,但是如果你现在狠心地把我们拒之门外的话,我们可就会变成饿死鬼了。”
乔那斯一咬牙,拉开门闩,那两个人便越过门槛走进屋内。
他俩进屋首先便是每人定了一间房,他们计划在维斯特住一天。借着灯光,乔那斯仔细地打量着陌生的顾客,看模样像是在与人做生意。那金玛阡真的是时来运转了!
两人中年纪较轻的那位32岁左右,高挑个,有一张尊贵英俊的脸庞,黑眼珠,深褐色头发,修剪得很精致的棕色胡子,他流露出一副忧郁而又高傲的神态——显然是位绅士,像乔那斯这样阅历丰富的老江湖是不会看走眼的。
他问贵客在他的旅客登记本里写什么名字时,年轻的绅士说,“弗朗兹伯爵和他的仆人罗兹科。”
“籍贯?”
“克拉佳瓦。”
克拉佳瓦是罗马尼亚国的一个重镇,它与喀尔巴阡山脉南部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相毗邻。
弗朗兹是一个罗马尼亚后裔,乔那斯一眼就看出来了。
仆人罗兹科大约40岁,长得高大而健壮,蓄着浓密的八字须,竖直坚硬的头发,行动像个军人,他肩上背着个军用背包,手中拎着个轻便旅行箱。
这就是年轻的伯爵所有的行李,他像个地道的旅行家一样漫游世界。这从他的打扮可见一斑——一件披风卷成卷搭在肩上,头上戴一顶轻便太阳帽,穿一件带腰带的短上衣,腰带上串着他那把瓦拉几亚匕首的皮鞘,绑腿密密地直打到他那肥厚大底的靴子上。
这两位旅客正是大约10天前弗利克在出迎尼克时通往山里的大路上碰到的。那时他们主仆正往雷特亚扎山去,观赏过摩洛斯的乡村内景。翻过大山,来到维斯特歇息一天,然后再去两条希尔河汇合的山谷看看。
“你有几间空房?”弗朗兹问。
“两间——三间——不,四间——伯爵要多少间都有。”乔那斯回答说。
“两间足够了,”罗兹科说,“但两间必须相邻。”
“这两间行吗?”乔那斯边问,一边指着大厅尾端的两间房子。
“确实不错,”弗朗兹满意地说。
显然现在乔那斯不用害怕这两位顾客是幻化成人形的妖魔了。年轻的伯爵是赫赫有名的贵族,是深受老板们欢迎的人物,也许这会使金玛阡东山再起。
“这儿离科罗斯瓦有多远?”伯爵问。
“50英里左右,如果你们走那条经过彼特森尼和卡尔斯堡的路的话。”乔那斯回答说。
“难走吗?”
“是的,非常难走,依我的小小看法,伯爵最好歇息几天……”
“有什么吃的?”弗朗兹打断了他的话。
“稍等,半个钟头后您就可以吃到与您相配的伯爵式大餐了。”
“我只要酒、冷肉和面包再加点蛋就行了。”
“好,我这就照做。”
“越快越好。”
“马上就来。”
乔那斯正准备往厨房去,突然伯爵的提问使他不得不站住——
“你这客栈里好像没有多少顾客啊!”弗朗兹问。
“对——刚才还多呢,这会都走了。”
“可此时正是人们喝酒聊天的时候啊?”
“是,往常是,现在维斯特人都早早关门睡觉了,对他们而言已经有些晚了。”
但他避口不谈为什么没有顾客上门。
“这村里总有三四百人吧?”
“可能有这么多吧,先生。”
“那我们从大街上走过来时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呢?”
“那是由于——今天——哦,今天是星期六,您也清楚——一星期中的最后一天是——”
多亏弗朗兹没继续追问,否则乔那斯真不知该如何作答。谁也不愿让乔那斯把真相讲出来。如果两位贵客知道了,岂有不拔脚走路的道理,那不是自断财路吗?
“但愿那声音不会在他们在大厅吃饭时响起来!”乔那斯一边忙一边暗自祷告。
很快,弗朗兹要的那些食物就摆上了干净的餐桌。伯爵先生坐下了,仆人也坐在对面,跟他们平时旅游时一样,香甜地吃起来,酒足饭饱后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因为弗朗兹和罗兹科吃饭时说不了几句话,乔那斯一直无法插嘴——这令他有些悻悻然。弗朗兹看上去沉默寡言。至于罗兹科,乔那斯早就看出别人是无法从他嘴里得到任何有关他主人家里情况的。
所以,乔那斯只能向他的客人说声晚安。爬上顶楼之前,他把屋子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忐忑不安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客栈内外哪怕最细小的声音,然后自言自语说:
“但愿那该死的声音别打扰了他们的美梦。”
这一夜总算平安度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客栈里住了两个陌生人,一时都好奇地围在客栈门前。
弗朗兹和罗兹科还没起床,一天的徒步行走使他俩十分疲惫。他们很难在7点或8点之前醒来。于是围观者等得不耐烦了,可他们中谁也不敢走进大厅去叫醒两人。
8点时他俩起床走进大厅,没有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人们发现他俩在客栈里走来走去,接着坐下来共进早餐,所有这一切都使人觉得像往常一样。
乔那斯一边在门前向众人解释,这次光临金玛阡客栈的是罗马尼亚最古老家族之一的贵族弗朗兹伯爵主仆,一边邀请老主顾再次惠顾小店,因为只要你高兴进去坐的话,有如此高贵的人物作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柯尔兹意识到他应起到带头作用,便大着胆向前迈了一步。犹豫到9点钟左右,柯尔兹才决定挪进屋内,后面紧接着是哈默德、弗利克和另外几个人。而帕塔克呢,打死他也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去乔那斯那儿!”他发誓似的说,“哪怕他每次倒找我两个福林我也不去,绝不去!”
必须说明,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柯尔兹法官之所以愿意进入客栈,一方面是好奇心的驱使,想和弗朗兹伯爵结识一下;但关键是另一方面这关系到自身的利益。
弗朗兹伯爵和他的仆人做为过路人,他们就有义务交纳借路税。大家不要忘了这些税金将要溜进谁的腰包。
柯尔兹上前寒喧过后,委婉地讲明了规矩,弗朗兹尽管略显诧异,但还是立刻交了税。他接下来要求法官几人一块落坐喝几杯,这么屈尊的请求让他们受宠若惊。
乔那斯快速把地窖里最好的酒端上来,后来进来的村民们也要了自己的酒。毕竟是老主户了,尽管出了些小误会,但相信很快金玛阡客栈又会顾客盈门了。
付过借路税后,弗朗兹想知道这种税金的收益怎样。
“并不是很理想。”
“外地人很少来这里吗?”
“的确不多,”柯尔兹说,“但这确是值得游览的地方。”
“我也有同感,”弗朗兹赞同道,“我就发现了好几个景点,站在雷特亚扎山顶看去,我特别喜欢希尔河河谷东侧山村的景色,还有你们村后面连绵起伏的群山。
“伯爵,这些的确很美。”哈默德教师说,“但还有一个地方可谓锦上添花,那就是巴林峰……”
“可能没有时间去了,”弗朗兹答道。
“一天时间都用不了。”
“可能,但我要到卡尔斯堡去,而且明早就出发。”
“什么!”乔那斯以他最亲热的语调插嘴说道,“伯爵想这么快就离开我们吗?”
他多么希望客人能在客栈多住几天。那会对他大大有利。
“不行,必须走,”弗朗兹伯爵回答说,“况且,我在维斯特待那么久有什么好处呢?”
“请相信我,维斯特村非常值得游客多住段时间。”柯尔兹老爷说。
“可看来并不常有人在这儿,”弗朗兹说,“主要原因可能是没有什么可看的。”
“是这样——的确没什么可看的,”柯尔兹答道。
“是没什么可看的。”哈默德附和着。
“啊!哦!”弗利克无意间发出了惊叫声。
接着他从柯尔兹老爷和其他人,特别是乔那斯老板那儿所看到了怎样的责怪神情啊!
他非要把这地方的秘密泄露给陌生人吗?向他吐露奥加尔高原上所发生的一切,把他的好奇心引向喀尔巴阡城堡吗?这不会吓坏他,导致他匆忙离开村子吗?接下来等到何时才会有游客经乌尔干到特兰西瓦尼亚来呢?
弗利克肯定不会比他的羊更聪明。
“住嘴,你这蠢货。”柯尔兹老爷小声喝斥道。
但是弗朗兹的胃口给吊起来了。他转向弗利克,问他叫喊“啊!哦!”有什么含义。
弗利克不善于自圆其说,况且他真的在想弗朗兹可以给村里提些有益的忠告。
“我说了,‘啊!哦!’,”弗利克道,“我不否认。”
“那么维斯特附近还真有奇景美地可看吗?”
“有什么奇景美地。”柯尔兹老爷打断道。
“没有!没有!”旁观众人齐声说。他们一想起又有人试图进入城堡可能使他们遭受更大的灾难就惊恐不已。
弗朗兹惊讶地望着这些人以各种神情发出的警告,但所有的含义都深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这个嘛,主人?”罗兹科回答说,“唔,好像有个什么喀尔巴阡城堡。”
“喀尔巴阡城堡?”
“是的!这是牧羊人刚才偷偷告诉我的。”
罗兹科说着向弗利克指了指,只见弗利克低下了头,不敢看柯尔兹。
但这个迷信很重的村庄里的隐密也裂开了一丝缝,纸里再也包不住火了。
其实,柯尔兹早就想单独对伯爵说明这一切。现在他把关于城堡的事情全盘托出。显然弗朗兹对这一切也很感诧异,也显得有些兴奋。尽管他也和常年居住在偏僻的瓦拉几亚城堡中的年轻贵族一样缺乏必要的科学知识,但他毕竟有思想、明事理;他向来不信神灵,甚至蔑视谣传。神秘的城堡只引起了他的好奇。对他而言,虽然柯尔兹没有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但这只能说明维斯特人骨子里存在着迷信成份。城堡烟囱冒烟,钟声大作,这都简单易懂,至于上空的火光和吼声,那只不过是幻觉作怪。
弗朗兹毫不客气地指责一番,并拿它当笑柄,这引起众人强烈的不满。
“但是伯爵,不止这些。”柯尔兹老爷说。
“还有别的事?”
“是的,进入喀尔巴阡城堡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真的?”
“几天前村里的看林人和医生,为了村民的利益试图进去探个究竟,他俩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俩怎么啦?”弗朗兹问,语气里充满讥讽的味道。
柯尔兹老爷详细地叙述了尼克·戴克和帕塔克的遭遇。
“就是说,”弗朗兹说,“医生想跨过沟时,他的脚被地牢牢地吸住了,导致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不但不能前进,连后退一步也不行。”哈默德补充说。
“医生自己这么感觉吧,”弗朗兹答道,“是强烈的恐惧通过神经达到脚趾,把他钉住了!”
“可能吧,”柯尔兹老爷答道,“但是尼克·戴克用手抓着吊桥的铁链时,他遭到了可怕的电击。”
“可怕的电击。”
“十分可怕,”柯尔兹回答,“从那以后他一直卧床不起。”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弗朗兹问。
“没有,万幸。”
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柯尔兹老爷等着弗朗兹作出合理的解释。
“我再重申一下,我刚才所听到的一切没有什么是不能解释的,我不排除有人住在城堡里的可能——什么人呢,我不清楚,但是,他们不是神、幽灵,而是把那儿当作世外桃源,想在那儿隐居的人——也有可能是土匪。”
“土匪!”柯尔兹老爷大声说。
“很有可能,因为他们不想让人发现,所以希望人们认为城堡有妖魔作怪。”
“那么!”哈默德说,“你以为——”
“我以为你们村里的人很迷信,于是住在城堡里的人抓住这一弱点,制造幻觉不让外面的人靠近。”
这种解释似乎有些道理,但维斯特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这种观点。弗朗兹看到他的观点没有得到认同,就又补充道:“要是你们不屑听我所言,朋友们,你们可以继续迷信喀尔巴阡城堡的神秘传说。”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呀!”柯尔兹老爷答道。
“叫人不得不信——”哈默德说道。
“好啦,我真遗憾不能多待上一天,否则我和罗兹科就能够去你们所说的大名鼎鼎的城堡看看,我向你们担保,我们马上就可以查出——”
“去查看城堡?”柯尔兹老爷大声叫道。
“不必担心,魔鬼也无法阻挡我们进去的。”
听弗朗兹说得如斩钉截铁、信心十足,村民们震惊不已,如此不恭地蔑视城堡里的神灵,会不会又给村子带来灾难?难道神灵不会听到在金玛阡客栈说的这些大道理的话吗?警告会不会第二次在此响起?
于是柯尔兹老爷向弗朗兹讲述了当尼克决定进入喀尔巴阡城堡时他受到警告的情况。
弗朗兹只是皱了皱眉,接着他站起来,说反正他没有听到过警告威吓的声音。闻听此言,这帮人有的向门外走去,不想在一个狂妄的贵族说这种话的地方继续停留了。
弗朗兹伸出手示意叫他们站住。
“很明显,先生们,”他说,“我看得出维斯特村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之中。”
“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伯爵。”柯尔兹老爷答道。
“哦,有个直截了当的办法可以阻止你们所说的喀尔巴阡城堡日益猖厥的勾当。后天我将到达卡尔斯堡,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可以通知镇当局,他们就会派些警察来,我能保证这些训练有素的人知道怎样进入城堡,赶走那些拿你们开玩笑的人,或者逮捕那些土匪,那帮家伙可能正在预谋犯罪呢。”
没有什么比这个建议更妥当的了,可它却不太合维斯特首脑们的口味,他们认为,不管是警察还是军队都战胜不了这些刀枪不入的神灵鬼怪。
“还有一件事,”弗朗兹说,“我还不知道这个喀尔巴阡城堡如今或者当初属于谁呢?”
“那也是个古老的家族,鲁道夫男爵家族。”柯尔兹说。
“科茨家族!”弗朗兹惊叫道。
“正是。”
“就是那个鲁道夫男爵的家族吗?”
“是的,先生。”
“你们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自从人们发觉他在城堡消失以来已有很多年了。”
弗朗兹脸色变得苍白,语音沙哑,喃喃地重复道:
“鲁道夫!”
一位女歌唱家
弗朗兹伯爵的家族是罗马尼亚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早在16世纪初在该国取得独立前就已声名显赫。这个家族的名字一直与组成这些行省历史的一切政治运动光荣地结合在一起。
弗朗兹生活的泰勒克庄园并不如喀尔巴阡城堡中只剩三根枝杈的柏树那般引人注目,这只是克拉佳瓦普通的庄园——泰勒克庄园,现在它的最后继承人就是这位年轻的弗朗兹伯爵。
弗朗兹在少年时从没离开过父母及他的家园。他们经常周济周围的穷人,所以它的成员一直受到国民敬重。在庄园里贵族们享受天伦之乐,一年顶多离开泰勒克庄园一两次,到几英里外的克拉佳瓦镇处理一些事情。
封闭式的生活阻碍了弗朗兹的成长,他在成年后时时感受到童年时代的环境对他的束缚。一个意大利老神父对他进行教育,而且神父知识有限,所以弗朗兹在科学、艺术、文学方面知识甚少。他爱好运动、精力旺盛,但那时的乐趣只限于捕杀猎物,一连几天钻进森林和草原上,手舞猎刀,扑向糜鹿和野猪等野兽。这使他逐渐锻炼成一个勇敢坚毅而又体格健壮的人。
弗朗兹命运很不幸,15岁丧母,21岁丧父。父母的相继离世使年轻的弗朗兹在短短几年中接连遭受打击,他悲痛万分,现在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老师,又没有朋友,他感觉自己是那么孤独寂寞。
弗朗兹在克拉佳瓦庄园住了三年,他不想离它而去。他住在那儿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是有时去一趟布卡里斯特,而这也只是短暂的离开,因为他每次总是急于返回自己的世界。
生活不可能永如这般,年轻健壮的弗朗兹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开阔一下眼界。
他下决心出走,当时只有23岁左右,他不必担心旅途上的盘缠。终于有一天他把庄园托付给老家人,自己则离开了克拉佳瓦,只带了罗兹科一人作随从,这个罗马尼亚退伍老兵到他家已经10年了,每次弗朗兹打猎都要带着他,他不但勇敢、坚强,而且是个忠诚的仆人。
首先他想去欧洲游历一番,到各国首都和大城市转一圈。他认为这样可以学到好多少年时在克拉佳瓦没有学到的东西。
弗朗兹首先想去意大利看看,因为他的启蒙老师是意大利的,所以他通晓那儿的语言。这个国家非常有吸引力,它具有很多名胜,能够激发诗人的灵感,让诗人留下大量的诗歌。
他被强烈地迷住了,他在那里一待就是四年。从威尼斯到佛罗伦萨,从罗马到那不勒斯,他不停地往返于这些艺术之都。他始终难以割舍。法国、德国、西班牙、俄国、英国,这些国家等以后再说吧,等年龄大些,思想成熟了,再去游历那里也不为迟,另外,意大利的伟大美妙只有用年轻人的激情才能更好地品味它。
弗朗兹最后一次去那不勒斯时是27岁。他计划只待几天再去西西里。他在古老的特里纳克里亚探访了一番后,结束意大利之旅。他就可以返回他的克拉佳瓦城堡去休息一年。
一个意外的事件不仅改变了他的打算,甚至决定了他的一生,改变了他的人生历程。
在意大利的几年中,弗朗兹虽然在科学知识方面限于天赋并无多大进展,但像瞎子重见天日一样,他对美学产生了挚爱。面对古老的艺术殿堂,他如痴如狂地陶醉在罗马、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的画廊里,在杰出的绘画作品前驻足不前。同时热衷于歌剧院抒情作品,尤其欣赏伟大艺术家的演出。
这就是上次他待在那不勒斯一段时期情况;在文将要介绍的巧遇下,使得一缕柔情闯入了他的心扉。
丝蒂娜是圣卡罗剧院的一位著名歌剧演员,嗓音清亮、表演细腻,其艺术天份得到业内人士好评,但那时丝蒂娜并不想到国外发展,何况她只唱意大利语歌剧,当时意大利歌剧艺术造诣都很深。在都灵的卡里兰剧院、米兰的斯嘎拉剧院、威尼斯的法尼斯剧院、佛罗伦萨的阿尔非艾尼剧院、罗马的阿波罗剧院、那不勒斯的圣卡罗剧院等处都在响着她的清纯歌声。她的成功没有让她遗憾于曾在欧洲其他剧院演出。
那时丝蒂娜25岁芳龄,显得非常美丽,金发披肩,明眸善睐,五官匀称,肤色嫩白,就是用普拉西特里的刻刀也无法雕刻出更完美的身材。这个女人已被誉为艺术家——玛丽布蓝第二,对于她,缪塞(法国诗人、剧作家)或许会赞颂道:
“你的歌声能带走苦痛。”
这个诗人在他不朽的诗歌里颂扬这种声音:
“只有发自心声才能找到心灵。”
这个声音便是丝蒂娜那妙不可言的甜美歌声。
但尽管她唱出如何动情的歌声,可她却没有过感情经历,从未体验过恋爱的甜蜜,她在表演时从未看过下面如痴如醉观赏她的观众,她只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投入情感。
自从第一眼看见丝蒂娜,弗朗兹就有了初恋般的激情。参观过西西里之后,他便再也不打算离开意大利了,决心留在那不勒斯直至演出季节结束,仿佛某种剪不断的情丝把他与歌唱家拴在一起了。她的演出他每场必到,公众的热情使得她的艺术得到了真正认可。许多次,他都控制不住那疯狂的迷恋,试图进入她的房间,但是丝蒂娜把他无情地拒之门外,就像对待众多狂热的追星族那样。
于是弗朗兹很快便陷入痛苦的单恋之中。他老是想见到她,心里只有这位杰出的歌唱家,活着只是为了看着她、听她唱歌,在这世界上,他不想有太多朋友,而这刚好与他的名望与身份不相称。
这种单相思是如此猛烈,以致损害了他的健康。完全能够想象,如果再出现一个情敌,他得忍受怎样剧烈的妒忌的折磨,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可据他所知,不必有这种烦恼——甚至连那个外貌及人品能引起注意的可疑人物都不是。
那是弗朗兹上次游玩那不勒斯时,有个年纪在50~55岁上下的人。很显然这位不苟言笑的人尽量使自己生活在上流社会流行的世俗之外。人们对他的家庭、地位、过去一无所知。人们看见他时而在罗马,时而在佛罗伦萨,只要是丝蒂娜在那里。其实,他只有一种激情:倾听这位享有声誉的女艺术家歌唱,她当时在声乐艺术中正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假如自从在那不勒斯的舞台上见到丝蒂娜以来,弗朗兹只是为了她而生存的话,这个古怪的艺术爱好者过去的六年则只是为了听她的歌唱而活着。但并非她的人而是她的歌声,那就像他呼吸的空气一样不可或缺。除了在舞台上,他从未渴望过见到她本人。他也从未登门拜访过她或写信给她,但每当丝蒂娜演出时,无论是在哪家剧院,总是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一件绿色长外套,戴着一顶遮住脸的大沿帽,在剧院的售票口穿过。这个男人会迅速走到事先预订好的私人包厢里,整个演出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但等丝蒂娜唱完最后的一曲,他便悄悄走掉,其他歌唱家,无论男女都不能留住他——他甚至从没听其他人唱过歌。
如此古怪而热衷的观众是谁呢?丝蒂娜无从打听。由于她生性十分敏感,她真的开始害怕起这个古怪的家伙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确实存在。尽管他在包厢里她看不见他,但她知道他在那儿,她感觉到他从傲慢地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他的光临使她深感不安,以致于她几乎听不见观众欢迎她登台后雷鸣般的掌声了。
如上所述,这个人从未接近过丝蒂娜。但如果他不奢望认识她——我们必须强调这一点——为什么这位女演员的一切却成了他关心的对象,而且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收藏了伟大的画家迈克尔·格雷戈里奥为她作的最美的画像:丝蒂娜充满激情、高贵,是她所饰演的美丽人物的化身,画像非常珍贵,非常值得她那富有的崇拜者为之付出巨资。
即使这个怪人在丝蒂娜演出的时候一直独自待在他的包厢,即使他从不走出房间而只去剧院,也不能证明他就生活在完全的孤独之中,不,一个和他同样古怪的同伴分享着他的生活。
这个人便是奥凡尼克。他是那种未出名的科学家之一,怀才不遇,他对这个世界感到烦透了。
奥凡尼克中等身材,很瘦弱,像患了肺结核似的,一副类似“骷髅”的苍白脸色,特别是他的右眼上蒙着一块黑色眼罩,他是在做一次物理或者化学实验时失去右眼的;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搭配古怪的眼镜,只有左眼上有块淡绿色的镜片。他独自散步时,指手划脚的,好像他是和某个只听而从不回答的隐形人在谈话。
这两个人,古怪的听歌迷和古怪的科学家奥凡尼克,都很出名,至少像他俩将来一样出名。固定的演出季节把他俩牵引到意大利所有的城镇,他们引起了大众强烈的好奇心。虽然他们总是回避着记者及莽撞的来访者,人们终于还是打听到了他们的名字和国籍。那个古怪的听歌迷出生在罗马尼亚,弗朗兹第一次询问他时便得知:
“鲁道夫男爵。”
这便是弗朗兹初来那不勒斯时的情景。两个月以来,圣卡罗剧院场场爆满,丝蒂娜的成功与日剧增。她对她的全部曲目的表演从未像现在这么动人,她引发的热情欢呼也从未比现在更加热烈。
每场演出,弗朗兹总是坐在正前方贵宾席上,鲁道夫男爵则坐在他的包厢里,身心投入地听这些动人的歌,沉醉在这极其美妙的音乐之中,仿佛没有这歌声他们将不能生存。
此时在那不勒斯传开一个爆炸性传闻——一个公众不愿接受的传闻,但却最终警告了这些音乐爱好者。
据说丝蒂娜将在这次演出季节结束时退出舞台。什么!在她歌唱的黄金时期,在她美貌的最佳时期,在她艺术生涯的全盛时期,她会考虑引退吗?
这看起来令人难以相信,但却是真的,鲁道夫男爵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不让她实现这个目的。
这个神秘观众总会坐在包厢里,尽管看不见他,但最终还是引起丝蒂娜没完没了的恐慌,她甚至不能克制。她一登上舞台就立刻觉得被这种不安笼罩住,观众们已经注意到了她的慌乱,而且已损害到了她的健康。
她明白离开那不勒斯逃往罗马、威尼斯,或到半岛的其他任何地方去均不能摆脱鲁道夫男爵。甚至她离开意大利去德国、俄国或法国也无济于事。他会跟踪她到每一个她唱歌的地方。为了彻底摆脱这个难缠的人,惟一的办法就是退出舞台。
她要离开舞台的传闻传开前的两个月,弗朗兹终于决定向她一诉衷肠,不幸的是,却造成了一个无法挽救的灾难性后果。
自由自在,腰缠万贯的弗朗兹顺利地获准进入丝蒂娜的房间,并向她提出了要娶她为妻的请求。
丝蒂娜也早就对弗朗兹心存仰慕,她很清楚他是个绅士,任何女人,包括上流阶层的女人,都会很高兴地委身于他。以她当时的心境,弗朗兹一报家门,她便以一种不加掩饰的好感接受了他。她完全明白他对她很迷恋,于是她同意做泰勒克伯爵夫人,而且对放弃歌唱生涯毫不懊悔。
传闻就更加确切了,圣卡罗演出季节结束时,丝蒂娜将退出歌剧舞台。她的婚姻,有关这事本来还很隐密,现在已是确无可疑了。
可以设想,这件事不但在演艺界,而且在整个意大利上流社会都引起了巨大震动。开始人们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后来,人们不得不承认事实,继而对弗朗兹产生了仇恨与妒忌,是他让她离开了艺术,放弃了辉煌,夺走了意大利音乐爱好者心中的偶像,甚至许多人匿名威胁弗朗兹,但他对此不以为然。
如果说连普通观众都这样,可以想象鲁道夫一想到将失去丝蒂娜,所有那些支撑他生存的空气也将随她一起消失时,那会有多么伤心。谣传说他要自杀。有一点得到证实,即从那时起奥凡尼克再也没出现在那不勒斯的大街上。他寸步不离地跟着鲁道夫男爵,他许多次陪伴男爵坐在观看演出的包厢里——他以前还从没如此忠诚。像许多其他学者一样,他对乐曲的魅力没有丝毫感觉。
时光流逝,但躁动却没平息。丝蒂娜最后一次演出达到了高潮,她准备以麦斯特·阿克那提的代表作《奥兰多》中那个优秀的人物安吉利卡作为告别演出。
那晚,圣卡罗剧院的观众比平时增加了十倍,人们挤满了夹道,更多的人只能站在门外。许多人担心会举行示威游行以反对弗朗兹伯爵,即使不在丝蒂娜演出过程中,也会在歌剧末尾一幕结束之后。
鲁道夫男爵依旧坐在他的包厢中,奥凡尼克陪伴在他的身旁。
丝蒂娜出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动。然而,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进入角色之中,她唱得美妙绝伦。如此独一无二的天才,她在观众中所激起的无法描述的热情几乎达到了狂热。
演出过程中,弗朗兹在侧厅等候着,他焦虑、紧张、坐立不安,咒骂剧情冗长,简直按捺不住,对鼓掌和谢幕导致的延误很恼火。啊!把这个将要成为泰勒克伯爵夫人的丝蒂娜从这个剧院带走竟如此颇费周折。他一定要把她带得很远很远,让她只属于他,永远属于他一个人。
终于挨到最后一幕了,在这一幕中,女主角死了。阿克那提婉转的乐曲好像要从未如此令人回肠荡气,丝蒂娜也从未表演得如此撕心裂肺,她的整个灵魂好像要从她的嘴唇中飘了出来……然而这个声音快要失去了,人们再也听不到了。
这时,从鲁道夫男爵包厢的围栏上露出一个奇特的脑袋,披散着灰白的头发,一双喷着火的眼睛,那一张心弛神往的脸露出来了,苍白得吓人,弗朗兹在侧厅头一次在灯光下注视他。
丝蒂娜那时正充满激情地唱完那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结尾段最后的曲调,她刚以极其伤感的语调重复完那一句:
“我的爱人,我的心在颤抖,我要为爱去死。”
突然,她嘎住了。
鲁道夫男爵的脸吓坏了她……一种极度的惊恐使她毛骨悚然……她把手放到嘴边,嘴上沾满了血迹……她抽搐了一下……倒下了……
观众们轰然起身,颤栗着,惊慌失措,悲恐交加。
鲁道夫男爵的包厢里发出一声尖叫。
弗朗兹冲上舞台,他把丝蒂娜搂在怀中,把她抱起来……凝望着她……呼唤着她。
“死了!死了!”他哭喊道,“她死了!”
丝蒂娜死了……她胸腔里破了一根血管……她随着她临终前的歌声消失了。
伤心得昏死过去的弗朗兹被人抬回了旅馆。他没能参加丝蒂娜的葬礼,那不勒斯全体市民为她的葬礼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
在她安葬的圣多勘波纽奥沃墓前,那块纯洁大理石上只隽刻着她的名字:
丝蒂娜
葬礼的那天夜里有个男人去了圣多勘波纽奥沃公墓,他的泪眼模糊,低垂着头,双唇紧闭着在忏悔,他对着丝蒂娜的坟墓凝视了很久。他仿佛在侧耳倾听,仿佛这位杰出女艺人的歌声可以从她的坟墓中发出。
此人就是鲁道夫。
当天晚上,鲁道夫男爵在奥凡尼克的陪同下离开了那不勒斯,他今后如何了,无人知晓。
第二天上午弗朗兹伯爵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只有几个简短恐吓的字:
是你杀了她……你等着倒霉吧,弗朗兹伯爵!
鲁道夫
巧遇神秘城堡
弗朗兹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都挣扎在生死线上,他高烧得几乎连罗兹科也不认得了。嘴里只是喊着丝蒂娜的名字,好像深恐自己一死就再也没机会喊了。
但由于医生的治疗,罗兹科的照料,以及得益于他良好的体质和青春年少,弗朗兹终于脱离了危险。似乎神经也没受什么损伤。但在他清醒后,他时常回忆起丝蒂娜临死前类似于《奥兰多》的一幕……
“丝蒂娜!我的丝蒂娜!”他声泪俱下,伸出手来像是要抱住她。
等他可以走动了,罗兹科便劝他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劝他赶快回到克拉佳瓦城的庄园去,但在离开那不勒斯之前,弗朗兹想到丝蒂娜的坟墓去作祷告,再与她做最后的诀别。
罗兹科和他一起去了圣多勘波纽奥沃公墓。弗朗兹趴在那冰冷的地上——他试图用指甲把地挖开,要随她而去……罗兹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从埋葬着他所有幸福的坟墓前拖走。
几天后,弗朗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克拉佳瓦,回到了他的家园。他在这儿踏踏实实地隐居了四年,与世隔绝。时间和距离都不能治愈他的伤口,他想忘掉却发现很难。对丝蒂娜的记忆,像第一天见到她一样鲜明逼真,与他的生活结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创伤只有等到死亡,否则很难消失。
最后,罗兹科磨破了嘴皮,费尽了心机,才使得精神恍惚的弗朗兹放弃了无聊的隐居,尽管不可能完全使他从悲痛中解脱,但罗兹科必须做这方面的努力和尝试。
旅行于是在周密的日程安排中开始了,首先要游遍特兰西瓦尼亚的名山大川,然后——罗兹科希望弗朗兹面对坎坷,重新继续他们中断过的欧洲之旅。
主仆二人就这样上路了。弗朗兹此次只在各地做短暂停留。首先和罗兹科横穿瓦拉几亚平原,攀登喀尔巴阡山脉中最出名的几个山峰;穿越乌尔干狭谷,登上雷特亚扎山,再绕过马罗斯河谷后,才到达了维斯特,住进了金玛阡客栈。
提到“鲁道夫”,弗朗兹心中的感受可能维斯特人无法知道,但罗兹科却恨不得一脚把他们全踢飞,此时讲出这些会造成什么后果?到了这么远竟然莫名奇妙地跑到这个维斯特村来了?
弗朗兹伯爵沉吟不语。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谁都能看出他在极力控制着心中的不安。
柯尔兹老爷和村民们意识到弗朗兹伯爵与鲁道夫男爵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神秘的瓜葛;但无论心中多么纳闷,他们还是尽量保持着一种有分寸的矜持,而不去做更多的打听,以后他们只有到时再说了。
很快人们走出了金玛阡客栈,都被这一连串非常令人困惑的预示着对村子不利的变化搅得焦虑不安。
现在既然弗朗兹伯爵知道了喀尔巴阡城堡属于谁的,他会信守承诺吗?到达卡尔斯堡后,他还会通知当局并要求他们干预吗?这正是柯尔兹、哈默德、帕塔克等人所担心的。但无论如何,即使他不这么做,柯尔兹老爷也会去做。警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们会来进攻城堡,会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鬼怪作乱或者住着匪徒,因为村子不能再继续这样混乱下去了。
大多数居民认为,试图攻克城堡并无好处,这种行动没有效果,可以肯定,攻击鬼怪!——警察的刺刀会自动断裂,他们的枪每次射击都会卡壳。
弗朗兹独自一人留在金玛阡客栈的大厅里,他陷入了由鲁道夫男爵的名字所勾起的一连串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在扶手椅里呆坐了一个小时后,好像有点累了,他站起身,走出客栈,来到大街的尽头,朝远处眺望。
喀尔巴阡城堡就矗立在普利萨山脉的奥加尔高原上。
那个奇怪的观众曾在那儿居住过,那个经常出没于圣卡罗剧院的人,那个人使不幸的丝蒂娜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恐惧,但是城堡现在被废弃了,鲁道夫男爵自从离开那不勒斯后再没有回来。无人知道他现在如何了,有可能在丝蒂娜死后他也自尽了。
弗朗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哪种猜测最合理。
此外,看林人尼克·戴克的遭遇多少令他有些忐忑不安,他本想解开这个疙瘩,哪怕仅仅是为了使维斯特人民安居乐业。
另一方面,弗朗兹不能排除一群小偷在城堡里避难的可能,他决定履行诺言,向卡尔斯堡当局汇报情况来拆穿这些装神弄鬼的鬼把戏。
但为了知己知彼,弗朗兹想更详细地了解这件事,最好还是亲自去向尼克·戴克询问。下午3点左右,在回客栈之前,他来到了柯尔兹家。
柯尔兹老爷很荣幸能接待一位像弗朗兹伯爵这样的贵族……这个罗马尼亚世袭贵族的后裔……维斯特村将为此重得和平……走向安宁而感激他……因为等真相大白后游客们又会慕名前来……而不必考虑喀尔巴阡城堡的鬼神……。
弗朗兹对柯尔兹的欢迎表示感谢,问方不方便见一下尼克·戴克。
“没问题,伯爵,”柯尔兹说,“体质健壮的尼克恢复得很快,相信不久就能去看林了。”
他转身向刚进屋的米丽奥塔说:
“女儿,是这样吧?”
“希望是这样的,爸爸!”米丽奥塔不安地答道。
弗朗兹很欣赏米丽奥塔的落落大方。见到她很担心未婚夫的身体,就向她询问。
“据我所知。”他说,“尼克的伤并不很严重。”
“是的,伯爵,”忧虑的姑娘说,“多亏上帝保佑。”
“你们村有好医生吗?”
“哼!”柯尔兹语气中充满了对资深护理员的不满。
“有帕塔克医生,”姑娘答道。
“就是和尼克一起去城堡的帕塔克?”
“对,伯爵。”
“米丽奥塔小姐,”弗朗兹说,“为了他着想,我想见见您的未婚夫,从而了解一下这次经历最真实的详细情况。”
“他会很荣幸给你提供情况的,尽管这会让他有些累。”
“啊!我是不会乘人之危的,米丽奥塔小姐,我不会做任何对他有害的事情。”
“我很清楚,伯爵。”
“你们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举行?”
“两周以后,”柯尔兹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将很高兴参加这次婚礼——”
“荣幸之至,伯爵——”
“那么,说好了,两周以后,我可以保证只要尼克·戴克能与他漂亮的未婚妻一块散步,他马上就会好的。”
“感谢上帝,伯爵!”姑娘红着脸答道。
她那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焦虑的神态,弗朗兹问她是什么缘故。
“是的,感谢上帝!”米丽奥塔答道,“因为他不听警告而又试图进入城堡,尼克冒犯了邪恶的鬼怪,谁知道它们会不会报复他一生一世呢。”
“啊,你担心这个,”弗朗兹回答说,“我们会很快解除你的忧虑,我向你保证。”
“我可怜的尼克不会再受什么折磨了吧?”
“一切都会好的,警察把一切弄清楚后,你们就可以自由地游览城堡,就像在村里的大街上一样安全。”
弗朗兹知道继续与这些迷信的人谈论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就让米丽奥塔带他去看尼克。
米丽奥塔把他领进房间就出去了,让他与尼克单独谈一会儿。
尼克早就听说客栈里住了两位贵客。此时他正坐在一个巨大的罗圈椅上,他赶忙起身欢迎弗朗兹。现在那种麻木的痛苦感已消失了,身体也恢复得很好了,长时间交谈已不成问题。
彼此寒喧过后,弗朗兹说:
“我想先问你,你真的相信喀尔巴阡城堡有鬼神存在吗?”
“事已至此,不相信又能怎样。”尼克·戴克答道。
“是鬼怪阻止你翻过城堡的围墙吗?”
“我相信这点。”
“你有什么根据?”
“如果那不是鬼怪的话,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就难以理解了。”
“请你告诉我一切,别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好的,伯爵。”
然后,尼克·戴克把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这些也只是证实了弗朗兹在金玛阡客栈与那些顾客谈话时所听到过的一样。显然,弗朗兹认为这些事实纯属自然现象。
概括地说,只要城堡里住的是人而非鬼怪,那天夜里的事就很容易理解,他们用机器设备制造出声光幻影。至于帕塔克医生宣称他被某种无形力量固定在地上,或许他只是处在某种使人产生短暂幻觉的状态。或许他的手脚动弹不得,仅仅是因为他被吓呆了,弗朗兹就是这么向尼克解释这件事的。
“但是,”尼克·戴克说,“难道那个胆小鬼的双腿会在他想逃跑之际恰好不能动吗?这根本不可能,你得承认。”
“噢,”弗朗兹继续说道,“咱们姑且认为他的腿可能是被某个埋伏在沟底草丛中的机关给夹住了。”
“但如果被夹住的话,”尼克说,“它会把他的腿弄破甚至弄残,但事后他的腿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也许你是对的,尼克,但也可能是被某种绊索缠住了双腿。”
“那我倒想请教,绊索最后是如何自动松开的呢?”
弗朗兹无言以对,这令他非常尴尬。
“况且,伯爵,放下帕塔克不说,我自己的亲身感受总不会错吧。”
“是的,先不说他了,你说说你经历的事吧,尼克。”
“我自己能体验得到,肯定那是可怕的电击,那种滋味与众不同。”
“你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吗?”弗朗兹问。
“没有,先生,这种技术水平不是寻常的人力所能做到的。”
“是当你抓住吊桥铁环的时候吗?”
“是的,我刚刚触到它就好像突然全身瘫痪了。幸亏我抓铁链的那只手没有放开,我滑落到沟底,帕塔克赶到时我已经昏迷了。”
弗朗兹摇了摇头,一副不太信服的神情。
“您也看见了,伯爵,”尼克继续说,“我跟您说的这些就摆在眼前,如果我在这床上整整地躺了八天,胳膊和腿都动不得,还认为这是想象出来的那就太荒唐了吧。”
“我没说你在想象,”弗朗兹说,“你肯定是受到了残忍的电击。”
“不仅残忍,而且是恶魔一般的。”
“不——这点我不敢苟同,尼克,你相信你是被恶魔击中了,我不这么看,因为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鬼怪,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么您能解释我身上发生的事吗?”
“一时还不能,尼克,但这一切总会水落石出的,而且是以最直接的方式。”
“但愿如此。”尼克说。
“请告诉我,”弗朗兹继续问,“这座城堡一直属于鲁道夫家族吗?”
“是的,伯爵,现在还是他们家的,尽管该家族的末代子孙鲁道夫男爵失踪多年,杳无音讯。”
“他失踪多久了?”
“大约20年了。”
“20年?”
“是的,伯爵。一天鲁道夫男爵走出了城堡,他离开几个月之后,堡内最后一个仆人也死了,从那时起再也没人见到过男爵。”
“那么从那时就无人进入过城堡吗?”
“是的。”
“当地人怎么看他?”
“都认为鲁道夫男爵失踪后不久便客死他乡了。”
“他们错了,尼克,男爵还没死——至少五年前还没死。”
“他还健在?”
“是的,5年前在意大利——那不勒斯。”
“您与他见过面?”
“是的。”
“在最近的五年中呢?”
“我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尼克沉思了一会儿,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但一时还拿不准,想了一下,终于他明白了想法,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
“难道不能想象,伯爵,鲁道夫男爵带着与世隔绝的想法回到城堡隐居起来了吗?”
“对——但这太离奇了吧,尼克。”
“假设是,那他为什么把自己封闭起来而又不许外人接近呢?”
“无法解释。”弗朗兹答道。
但是这一想法已开始盘旋在弗朗兹的脑海中了。这个一向如此神秘怪诞的人离开那不勒斯之后,难道不可能心灰意冷一般回城堡隐居吗?因为当地人虔诚地奉行迷信,对他来说想与世隔绝地生活,拒绝每一个不受欢迎的造访者不是易如反掌吗,特别是他对周围地区的主流思想了如指掌的时候。
不过弗朗兹以为现在向村民说这些并没有用。也不必让人们得知他的个人隐私;另外还有许多理由都不充分。恰如尼克接下来所说的更让他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如果城堡里居住的确实是鲁道夫男爵,大家也会认为男爵就是幽灵,因为只有幽灵才会对我这么残忍。”
弗朗兹不想旧事重提,就岔开了话题。说既然进入城堡这么危险,劝慰尼克今后别再冒失地尝试等等。叫他安心休养身体,今后的事不用他插手了,当局会派满腔热情的警察来揭开喀尔巴阡城堡的神秘面纱。
弗朗兹向尼克告辞,祝他早日康复,不要延误了婚期,因为届时自己会来参加。
随后,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客栈走去,回到客栈,他一天都没出门。
晚上六点钟,主仆二人在客栈大厅里共进晚餐,出于对伯爵的尊敬,柯尔兹老爷和别的村民都没到客栈打扰他。
8点钟左右罗兹科问:
“现在不需要我吧,主人?”
“不需要,罗兹科。”
“那我去平台那儿抽烟去了。”
“好了,你去吧。”
弗朗兹乏力地斜躺在罗圈椅内,一幕幕往事又在眼前浮现:那不勒斯圣卡罗剧院最后的演出……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鲁道夫男爵,他的头探出包厢,贪婪的目光盯着丝蒂娜,好像要吃了她。
……最后他收到了那个家伙的恐吓信,他恶毒地诅咒说,并说是弗朗兹杀死了丝蒂娜。
弗朗兹浮想联翩,慢慢进入昏睡状态。正在似睡非睡的朦胧中时,不过此时即使最小的声响他也会听到。
突然传进一阵轻柔的歌声,甜美动听的嗓音回荡在弗朗兹独处的大厅里。他也弄不清是否在梦中,站起身来仔细倾听。
确实,斯特芬罗那优美的乐曲正通过一张看不见的嘴在他耳畔哼唱,歌词很清晰。
“到那百花盛开的花园去,一起去吧,我心爱的……”
弗朗兹熟知这个浪漫乐曲……这是个无法言喻的甜蜜的爱情歌剧。在她告别演出会上,丝蒂娜在圣卡罗剧院举办的告别演唱音乐会上唱过这首歌……
虽然不知不觉中似醒似梦,弗朗兹被深深地陶醉了,只想继续听下去。然而那一句唱完后,音乐声逐渐变小,消失在空气轻柔的流动中。
弗朗兹从朦胧中清醒过来,他跳起身,屏住呼吸,极力想抓住这个已侵入他心扉的声音萦绕的回声。
房子内一片沉寂。
“丝蒂娜的歌声!”他低声说,“没错,确实是她的歌声……那个我曾几度迷恋的声音。”
接着理智使他回到现实中,他说:
“我睡着了,我在做梦。”
秘密探查古堡
弗朗兹在清晨醒来时,仍被萦绕在心头的幻觉扰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上午他就要离开维斯特赶往科罗斯瓦了。
他计划在彼特森尼和利瓦扎尔参观完现代工厂后,在卡尔斯堡休息一天,再到特兰西瓦尼亚的首都逗留几天,再在那儿乘火车一路游览匈牙利的各省,完成他此次旅行。
弗朗兹走出客栈,他眼睛上戴着双筒望远镜站在平台上,他激动地认真观察着被太阳清晰映照在奥加尔高原上城堡的轮廓。
他的思绪一直在犹豫着:到了卡尔斯城堡要不要履行自己的诺言?是否把喀尔巴阡城堡的情况反映给当局呢?
当弗朗兹承诺让村子重获安宁的时候,他确信城堡是一帮匪徒,或者至少是一帮嫌疑犯的避难所,他们不想被人发现,因此采取了一些手段避免人们接近他们。
但通过昨天尼克的一席话,晚上把整个事件仔细考虑了一遍。他改变了决定,一直犹豫不决。
科茨家族的最后子孙鲁道夫男爵失踪了,整整五年没人知道他的情况。传说他离开那不勒斯不久便死去了。这有可能吗?关于他的死有何为证?可能鲁道夫男爵还活着,假若他还活着,为何不能回到他祖先的城堡呢?难道他惟一亲密的朋友奥凡尼克不能陪他回城堡吗?如果这个神秘的科学家就是在此地引起民心不安的恐惧现象的导演和幕后策划者呢?
人们也许会认同这种似乎合理的假设。是啊!凭鲁道夫男爵的性格和习惯,如果他回到城堡,肯定会尽量使人远离他。
但就算假设成立,弗朗兹又能怎样呢?去扰乱男爵的生活于他有什么好处?他正犹豫着,罗兹科从后面赶上来。
他向弗朗兹提出了他的想法。
“主人,”罗兹科说,“是鲁道夫的可能性很大,他一向神神秘秘的。噢!假设果真如此,您还是别掺和进去了,让维斯特村这些蠢货自己去看着办吧——这是他们的事,我们没必要为此操心。”
“不错,”弗朗兹说,“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认为你说得对,我的好罗兹科。”
“我是怎么想怎么说。”罗兹科朴实地答道。
“至于柯尔兹老爷和他的村民,他们现在明白该怎样对付城堡里所谓的鬼怪了。”
“是的,主人。其实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去通知卡尔斯堡的警察。”
“咱们用过午餐就走。”
“我都准备好了。”
“咱们先绕道去普利萨山再转回希尔河河谷。”
“为什么,主人?”
“时间允许的话,我想再走近点仔细看看这座神秘的喀尔巴阡城堡。”
“那又何必呢?”
“我突然觉得很有趣,罗兹科,仅仅是一时心血来潮,它浪费不了半天时间的。”
罗兹科对这一决定很不赞同。他认为,即使旅途顺利,这也没什么好处。它只会勾起痛苦的回忆,这是他想尽力避开的原因。可现在他很为难,只得听从主人执意要做的事情。
弗朗兹——像是受到某种不可抵制的诱惑——感到被城堡紧紧地吸引住了。他不知道,这种吸引力是否缘于他在梦中听到的丝蒂娜唱的斯特芬罗那首优美的歌曲呢?
罗兹科对此很担心,因为他还记得村民提到尼克受到神秘声音的警告,而他因违抗而受到了惩罚。于是他想到,主人也听到过那件事,现在他只是到城堡外的墙角下看看,这也许能平息他激动的心理。
弗朗兹显然不想使他的计划让维斯特人知道,那样他们很可能会和罗兹科一样苦劝他,于是他告诉罗兹科不要泄露秘密。所以人们目送着他走出村子沿着希尔河向下走时,都相信他们是去了卡尔斯堡。但弗朗兹早在平台上观察到了雷特亚扎山外有条通向乌尔干山的路。这样不必通过维斯特村就可爬上普利萨山到达城堡,村里人也就不会发觉。
到了中午,乔那斯面带谄笑地呈上帐单,尽管有些过高,但弗朗兹还是二话没说就结帐走人。
柯尔兹老爷、可爱的米丽奥塔、哈默德、帕塔克、弗利克,还有许多村民都来向他们道别。甚至尼克也走出了房间,看来他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医生觉得这是他的功劳。
“祝你们幸福,”弗朗兹特别对尼克说,“祝你和你的未婚妻永远幸福。”
“我们衷心地感激您。”姑娘说着,脸上充满着幸福。
“祝您一路平安!”尼克补充道。
“好的,借你吉言!”弗朗兹答谢说,尽管他的眉头微锁着。
“伯爵先生,”柯尔兹老爷说,“请您不要忘了您曾许诺把消息通知卡尔斯堡当局。”
“我记住了,柯尔兹老爷,”弗朗兹答道,“但可能我在旅途会有些延误。您自己也清楚了结此事最直接的方法,那城堡很快便不会再在维斯特善良人们心中引起任何恐慌了。”
“说起来轻巧,”哈默德低声咕噜。
“做起来也容易,”弗朗兹答道,“不出两天,只要你们乐意,警察将会让一切真相大白。”
“除非——那极可能——那是些鬼怪。”弗利克发表议论说。
“那就走着瞧吧!”弗朗兹微微耸了耸肩。
“伯爵,”帕塔克说,“要是您跟我和尼克去过,您就不这么想了!”
“我会吓坏的。”弗朗兹说,“如果我的脚也那么莫名奇妙地被纠缠住的话!”
“脚——哦,伯爵,或者不如说是靴子!除非你认为我是在说梦话——”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我不想就此事再做解释。但是如果警察来探查喀尔巴阡城堡,可以肯定他们的靴子会和警察一样守纪律,按规定他们必须穿靴子,不会像你的一样长在地上。”
对帕塔克说了这番告别的话之后,弗朗兹最后一次接受了金玛阡客栈掌柜的谢意——说他十分荣幸尊贵的弗朗兹伯爵屈尊大驾光临小店等等。与柯尔兹老爷、尼克及其未婚妻,还有其他人道别后,他朝罗兹科示意,两人便快步走下大街上路了。
一小时不到,他们就抵达了雷持亚扎山脚的希尔河右岸。
罗兹科决定不再多费口舌了,因为这不会起任何作用。作为老军人他习惯于服从命令。一旦弗朗兹遇到生命危险,他会奋力帮助他脱险。
又连续走了两个钟头,两人止住脚步稍事歇息。
在此处,瓦拉几亚的希尔河朝右边逐渐弯曲,在贴近大道的地方拐了个大弯。另一面距此1里路左右,是普利萨山和奥加尔高原。弗朗兹将离开河岸攀登山峰,如果他要翻山到城堡去的话。
选择绕这么长的弯路是为了避开维斯特村民。可这明显地使城堡与村子间的距离增加了好几倍。不过他们到达奥加尔高原的顶峰时天应还是大亮,这使弗朗兹有时间从外面来欣赏城堡。然后,等到天黑才再回到维斯特,即使沿着大路走也不易被人瞧见。他计划在利瓦扎尔过夜,那是个位于希尔河汇流处的小镇。第二天白天再继续赶往卡尔斯堡。
他们休息了半小时,弗朗兹陷入回忆之中,一想到鲁道夫可能就藏身在城堡里他便莫名地激动不已,但他一言未发。
罗兹科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说出口来:
“不必再去了,主人!别去管什么城堡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俩开始沿着河谷前进,但首先他们得穿越浓密的灌木丛,地上有一个个冲得很深的坑,这是由于在雨季,希尔河有时河水暴涨,巨浪滔天的洪水溢满了地面,把它变成一片沼泽。这给他们制造了前进的障碍,也延误了不少时间;他们用了一个小时才绕到乌尔干大道上来,那时大约是下午5点钟。
普利萨山的右坡没有那种尼克必须用斧子开路才能穿过的森林,但他们不得不面临另一种阻碍。有堆得很高的石堆,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突然陡立的巨石和深深的洞穴;巨大的石头,好像阿尔卑斯山的冰山一样林立着,所有这些杂乱无章的大石头都是山体滑坡时从山顶滚落下来的——事实上,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拥挤的一大堆。
费尽了体力,攀登了一小时,才爬到石堆顶端。看来这也是嗒喀尔巴阡城堡的一道天然屏障罗兹科期盼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没有出现。
到了大石阵和陷坑的边缘,就登上了奥加尔高原的外层山峦。在这荒漠的中央,可以更清晰地观察城堡,但好多年来,没人敢冒险靠近它。
必须指出,弗朗兹主仆是从北面接近城堡的,而尼克和帕塔克则从东面到达围墙,这两面围墙形成一个很大的夹角,顶角的顶点是城堡的主楼。但要从北面进入城堡是办不到的,因为北面没有吊桥和暗门,而且墙特别高。但进不进去无关紧要,反正弗朗兹并没打算到里面去。
弗朗兹站在奥加尔高原时已是7点半了。面前这片古老的建筑群耸立在暮色之中,颜色跟普利萨山上岩石的那种陈旧的颜色一样。左边,围墙猛然拐弯,侧面的夹角处耸立着棱堡。在有垛口的围墙上方顶部,露出柏树的奇异面目。
弗利克没有看错,根据传闻看,鲁道夫城堡只有三年活头了。
他俩静静地看着中间耸立着坚固的城堡主塔的建筑群。毋庸置疑,在那看似混乱的一大堆景物下面,仍然有着隐蔽的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迷阵般长长的走廓,像古马格亚要塞至今还遗留着的埋藏在地下纵深处的宫殿。除了这个神秘的庄园外,没有别的府邸更适合科茨家族的最后子孙让世人忽略自己,这个真相没有人会了解。弗朗兹越是认真思索,就越觉得鲁道夫肯定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喀尔巴阡城堡里。
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城堡主塔里有人居住。烟囱里没有冒烟,紧闭的窗子里没有发出丝毫响声。什么也没有——甚至鸟叫声——这便更衬托出这座阴森森的庄园的寂静。
弗朗兹激动地凝视着围墙内的城堡,看了好久,这里曾经弥漫着节日的欢笑和武器的铮鸣。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想着另一件事情,那就是对往事的追忆使他思绪万千。
罗兹科想让弗朗兹安静一会儿,尽量不去打扰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以免打断他的思绪,但当太阳滑下普利萨山梁、夜色笼罩着希尔河谷时,他便不再沉默。
“主人,”他说,“天色很晚了,已经8点了。”
弗朗兹似乎没有听见。
“该回去了,”罗兹科接着说道,“如果咱们想在客栈关门前赶到利瓦扎尔的话。”
“罗兹科——别急——是的——等会儿我们就走,”弗朗兹答道。
“我们要花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山谷那边的大路上,那时天早黑了,走大路时不用担心让人发现了。”
“再过几分钟吧,”弗朗兹说,“咱们就下山回村子里去。”
弗朗兹从一到达高原上,就站在原处没动过。
“不要忘了,主人,”罗兹科继续说道,“黑暗中再穿过那些岩石堆就很困难。甚至大白天都很困难哩。请您原谅我多嘴——”
“好吧……咱们这就回去,罗兹科……你先走……”
看样子弗朗兹好像是身不由己地留连在城堡前,可能是被一种内心无法抗拒的某种神秘预感给留住了。他是否也像帕塔克所说的那样被吸在围墙下呢?不,他脚下没有任何机关、任何罗网,他可以自由地在高原上行动,只要他愿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绕着围墙走。
可能他正有此意?
罗兹科想到这里,他最后一次说:
“快走吧,主人。”
“好的,好的。”弗朗兹答道。
可脚下却仍没有移动。
奥加尔高原已完全黑了,暮色渐渐向南移动扩展到城堡上,其轮廓已变得很模糊了。不久什么都看不清了,除非有强光从城堡主塔的窗子里发出来。
“走呀,主人,走吧!”罗兹科说。弗朗兹刚要跟他走,突然棱堡的阳台上,那棵古怪的柏树旁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弗朗兹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了。
那是个女人,长发披肩,身穿一件雪白的白色长袍,双手伸向前方。
这件服装,不正是丝蒂娜在最后一次演出《奥兰多》的最后一幕中穿过的那件么?
是的!肯定那就是丝蒂娜,默立平台,手臂朝弗朗兹伸着,用她那热切深邃的目光望着他——
“是丝蒂娜!……是她!”他叫道。
他朝前扑过去差点跌倒在护城河边,如果不是罗兹科一把拉住他的话……
但是身影随即消失了,丝蒂娜不见了。
这又何妨?那确实无关紧要。一秒钟就能让弗朗兹认出她来了。他叫喊起来:
“她!……她!……还活在世上。”
大胆黑夜行动
这是真的吗?弗朗兹从未奢望过还能见到丝蒂娜,刚才她却出现在棱堡的顶上!……他不相信幻觉,罗兹科也同样看见了她!……确实是那位穿着饰演安吉利卡戏装的杰出女歌唱家,如同她在圣卡罗剧院告别演出时一样!
一丝羞愤掠过弗朗兹脑畔。事实上他苦恋的女人,这个差点成为泰勒克伯爵夫人的女人,在特兰西瓦尼亚山中的城堡里竟然被囚禁了五年!当时他被抬到旅店生命垂危时,鲁道夫男爵必定挟持了她,把她带回了喀尔巴阡城堡,那不勒斯全体市民运到圣多勘波纽奥沃公墓埋葬的只不过是个空棺材。
所有这一切看起来难以置信,不可接受,与所有常理不符。太骇人听闻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弗朗兹本应牢记这一点……是的!……但一个念头却执拗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丝蒂娜被鲁道夫男爵掳走了,因为她现在就在城堡里!她还活着,因为她转瞬前还出现在城堡的平台上!……这确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弗朗兹想冷静下来,他的思绪集中在一点上:把被囚禁在喀尔巴阡城堡长达五年的丝蒂娜从鲁道夫男爵手里夺回来。
“罗兹科,”弗朗兹用急促的语调说,“听我说……你要理解我……我感到仿佛我的大脑正在——”
“主人呀——敬爱可怜的主人。”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必须救她出来……就是今天!”
“今天已太晚了,明天吧。”
“就是今晚,我决定了!她也看见我了,就像我看见她一样。她正在等我呢——”
“那好吧,我陪您一起去……”
“不,我独身前往……”
“您要一个人?”
“是的……”
“但您怎么进入城堡呢?连尼克·戴克都进不了。”
“我会成功的,我敢肯定。”
“大门是紧闭着的……”
“我不从大门走……我要找一个缺口,我能够找到的……从那里进去。”
“您不需要我陪您一起进去吗,主人?……主人……您真的不想要我去吗?”
“不!咱俩必须分开,你只有离开我才能帮助我。”
“我就在外面等您吗?”
“不!罗兹科。”
“那我怎么办呢?”
“回维斯特去——不——别去维斯特,”弗朗兹答道,“让那些人知道了没什么好处,下山到乌尔干村去,你可以在那里住一晚。如果明天我不回去,后天一早你就离开乌尔干……也就是……不……再多等几个钟头……随后去卡尔斯堡,你去告知那儿的警长,你把详细情况都告诉他……然后带着警察来……如果你发现事态需要的话,就对城堡发动猛攻,把她解救出来……啊!老天有眼……她……在鲁道夫男爵的劫持之下!”
弗朗兹说出这些间断的话时,罗兹科注意到他越发激动,这表明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纷乱的思绪了。
“走吧,罗兹科。”他最后命令道。
“您真地让我走吗?”
“对。”
主人有令,罗兹科只好服从,更何况弗朗兹已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罗兹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认为主人的冒险可能只是徒劳;他恐怕连围墙也进不去,更别说到达主塔了;他只得返回乌尔干村,明天一大早或更晚些,等他到达卡尔斯堡,当局必能做到弗朗兹和尼克无法独立完成的事。他们会威胁鲁道夫,聪明的话就会把丝蒂娜放出来,否则,管它什么鬼神妖怪,把他的喀尔巴阡城堡翻个底朝天。
罗兹科一边想着一边走下奥加尔高原的斜坡,回到乌尔干山谷的大路上了。
弗朗兹顺着墙根,绕着右面侧边的棱堡转了一圈。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现在鲁道夫男爵住在城堡里已是确凿无疑了,因为丝蒂娜就是最好的证明……那是她,决不是旁人……丝蒂娜还活着!……但弗朗兹如何才能接近她呢?……又怎样把她救出城堡呢?……他没把握,但必须做……会做的,尼克·戴克不能克服的困难他能克服……促使他到这片废墟中来的不是好奇心,而是对这个他发现尚在人世的女人炽烈的爱。是的,她还活着!……他一直以为她死了,如今他要把她从鲁道夫手中解救出来。
弗朗兹私下考虑从南边护墙那边就能够进到城堡里面去,那儿有暗门和吊桥,从别处攀登这些高大的围墙对他来说是徒劳的,他在棱堡那儿转向后,便沿着奥加尔高原巅峰的边缘走去。
在大白天这可以轻易做到。
可在死一般黑暗的夜晚——没有月光——四周还起了浓雾,浓雾弥漫在山上,使漆黑更加凝重,也更加大了危险。走错一步,就有掉到护城河里去的危险,如果被大岩石绊倒,也许会引致大石头砸到他头上。
但弗朗兹还是不停地走着,尽量紧挨着外护墙蜿蜓崎岖的墙根,一边用手和脚探路,以免走错。
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他感到某种明确的、超常的预感在给他引路。
南边的围墙伸展到棱堡那一头,吊桥放下时,可以通向里面。
但此时困难更多了。在高原堆满了巨大岩石中,不可能始终沿着外护墙走。大家可以设想一下有人试图越过一片怪石嶙峋的田野,不管哪张地图上都没标明哪儿有石板墓或巨石阵,没有一个标记可以确认方向,没有一丝光亮可以让他发现城堡主塔在哪里。
弗朗兹坚持向前走,时而爬过挡住去路的巨石,时而在乱石中摸索而行,他的双手被荆棘和灌木划破,他的头被从窝内惊起的几对鹗擦痛了,它们刺耳地尖叫着飞走了。
啊!塔顶的钟为何不像它为尼克和帕塔克那样敲响呢?震慑住他俩的那道耀眼强光为何不从城堡主塔的窗户里照射出来呢?他本会迎着那钟声朝着那个亮光走去,如同水手朝着汽笛声或灯塔的亮光走去一样。
不!只有夜晚的黑暗使他无法看清看不出几码之外。
这样坚持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发觉大地好像向左倾斜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走偏了,或许处在暗门下方,还是已过了吊桥?
他停下脚步,抓耳挠腮地想了想,到底向哪个方向去呢?……一想到他将只能等到天亮,他是多么地恼火啊!……到那时他可能会被城堡里的人发现,他就无法出其不意地突袭他们……鲁道夫会有所戒备……
就在今晚——他必须在今天夜里进入这个四面围墙高耸的城堡,而弗朗兹在黑暗中却连方向也迷失了!
他大叫一声——绝望的叫声:
“丝蒂娜,”他喊道,“我的丝蒂娜!”
他希望那个可怜的女人能听到他的叫喊声,然而她会回答他吗?
他把她的名字喊了20遍,回答他的却只有普利萨山谷空荡荡的回声。
弗朗兹忽然睁大了双眼,一道亮光刺破黑暗——一束非常明亮的光从一个高处射出来。
“城堡就在那儿……在那儿!”他兴奋地喊道,那光亮可能来自中央城堡的主塔。
弗朗兹激动万分,不假思索地相信这是丝蒂娜在给他照明,可以肯定,他看见她在棱堡顶端的那一瞬,她也发现了他,现在是她向他发出信号,指明那条到达城堡的路。
弗朗兹朝光亮奔过去,越接近,那个光亮就越强烈。因为他在高原上向左偏出了很远,他只得朝他的右侧折回20步,经过一番努力后,终于回到了围墙脚下。
那光亮就在他的眼前闪烁着,从其高度估计它是从城堡主塔的窗子里发出来的。
弗朗兹需要面对最后的难关——可能是不可逾越的难关。
因为,如果大门关着,吊桥拉着,他就只能走到围墙脚下去——面对一个高达50英尺的围墙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朝吊桥走去,因为只有那儿才有进去的门……
吊桥竟然放着。
弗朗兹想都没想就奔上吊桥,来到门前,把手往上一按……
门就又自动开了。
弗朗兹从那漆黑幽深的门洞里跑过。但当他刚刚跑出十来步时,吊桥便吱呀一声提起来堵住了大门。
弗朗兹伯爵就这样被困在了喀尔巴阡城堡里。
女歌唱家的身影
在乌尔干谷居住的人或到此地旅行的人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喀尔巴阡城堡,它的传说让所有人因害怕而不敢靠近它,但从外表来看,它也只不过是一座废墟,一堆大石头。
不过城堡真像在远处看到的那样废弃了吗?在高大厚实的围墙里,仍可以驻得下一支装备完善的卫城军。
高大、圆顶的大厅,深藏不露的地窖,无穷无尽的廊道,乱草覆盖的庭院,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暗藏于围墙夹层内的小楼梯,从城墙上的枪眼透进来的光线使暗堡内并不阴暗,三层的楼堡,尚能居住的中央主楼,楼顶是围有垛口的平台;城堡所有的房间都有错综复杂的通道,上下通道连接得四通八达。地下各处都有蓄水池收集雨水,从满了的池子里溢出的水流进纳亚河;另外最重要的是一个长长的地下隧道,它一直通到乌尔干谷口大道——这就是喀尔巴阡城堡的大体组成,它的建筑几何图就和普罗森那莱蒙洛斯或克里特的迷宫一般变幻无穷。
弗朗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进到围墙里面去,现在他成功了。但有一件事让他困惑惊恐:那个现在已经拉起来的吊桥像是特意为他放下来的!……虽说他听到那扇大门在身后“啪”地关上时感到忐忑不安。可他为了丝蒂娜已义无反顾,他既然已进入鲁道夫的城堡,就抱着进行到底的决心。
弗朗兹走进一个宽阔、高大的门廊,门廊的顶端呈拱形,里面一团漆黑,路面高低不平,所以不是那么好走。
弗朗兹沿左边那面墙往前走,他摸着墙的饰面慢慢地走,墙风化了的表层随着他的手“簌簌”往下掉,除了响起自己脚步空荡的回声,四周一点声响也没有。一股夹杂着腐烂刺鼻味道的暖湿气流从背后吹过来,好像门廊的另一头有股吸力。
走过左端立在屋角的最后一个石头支柱以后,他进入一个细长的走廊内,走廊只有一人多高,一人多宽。
他就这么手脚摸索,身子前探着慢慢前行,这样才能知道前面是不是通的。
向前走了200码左右,他觉得墙在向左边拐,他就向左走了50步。走廊尽头是围墙呢,还是城堡主楼的底层呢?
他尽量加快步伐,但不时被地上鼓起的小土包绊倒或者出现急转弯使他改变路线。他经常会摸到墙上的分洞口一直通向侧面的支柱。可是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深不可测,他不能确定他是在这个好像鼹鼠挖的迷宫深处的哪个部位。
他好多次从死胡同里返回来,他还必须小心陷坑或者翻板会突然在他脚下打开,让他落进某个地牢里,永无脱逃之日。因此每当他踩到一块声音有异的石板时他便小心谨慎地紧贴在墙壁上,可他没时间细想,继续勇往直前。
因为他没感觉到上坡或下沉,所以他认定是与城堡的院子在同一水平面上行走,甚至有可能把他引到城堡主楼,或者直接到达楼梯口。
显然在大门与中央建筑物之间必然还有一条更直接的通路。科茨家族世居于此,他们不可能往返于这些漫无尽头的暗廊之中。有一扇门,正对着第一个门廊,朝着大广场开着,城堡主楼伫立在它的中央,但是主楼被挡住了,弗朗兹甚至分不清它耸立在哪儿。
弗朗兹乱闯了大约一个小时,侧耳倾听远处是否有声音,他不敢喊丝蒂娜的名字,害怕声音会传到城堡主塔的楼上。他一点也不灰心,他会坚持下去直到精力衰竭为止,或者有什么不可克服的障碍阻止他前进。
不知不觉中,他已是精疲力尽。从离开维斯特后,他还水米未进,他饥渴交加,连走路都直打晃,双腿直发软。在这霉臭潮湿的空气中,他的呼吸变得困难,他的心跳开始加剧。
那时快9点了,当弗朗兹的左脚踏出去时发觉脚下虚空,他赶忙弯下腰,下面摸到一级楼梯台阶,接着下面还有一级。
那是个楼梯。
这些阶梯是否通向城堡的底层有没有出口呢?
弗朗兹来不及细想便走下楼梯,他数了数这个从走廊那边一直弯曲下去的楼梯。
直到又一条通道共有77级台阶,一路崎岖婉转,伸手不见五指。
他一共走了半个多钟头,实在走不动了,就想停下来歇歇,突然,他发现有一点亮光就在前方几英里处,这亮光是从哪来的?它是月光呢,还是磷火?还是城堡内部的灯光?
“是不是丝蒂娜呢?”弗朗兹暗想。他回想起早些时候出现的那个亮光好像是给他照亮进入城堡的路,那时他正在奥加尔高原的岩石丛中徘徊着。如果那是丝蒂娜在城堡主塔的窗前发出信号的话,那么现在会不会是她设法在这些地下通道的迷宫里给他引路呢?
弗朗兹心头怦怦直跳,他躬下腰,静静注视着前方。好像不是一点,而是一片散开的亮光,注满了走廊那端的地下室。
他向亮光爬去,因为他已经迈不动了,爬过一个狭窄的入口之后,他倒在了一间地下室的门前。
这是一间保存完好的圆形地下室,12英尺高,直径20英尺左右。穹顶的拱是由八根石柱的柱顶支撑着,与悬吊的伞架相接,其中央有一盏玻璃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正对着入口,两根柱子当中,还有一扇门,门关着,那个又大又圆的铁钉,锈迹斑斑,可它表明了门那边门闩的位置。
弗朗兹吃力地移到第二扇门前,想拨开那个又大又重的门闩,但他失败了。
地下室里有几件古老的家具:一张床,更像一条长凳,是用老橡树做的,上面堆了些铺盖;一张断腿的凳子;一张桌子,桌子用铁橛固定在墙上。桌上有几件餐具,一个盛满水的罐子,一个放着一片冷肉的盘子,一块像压缩饼干那么薄的面包。角落里有泉水的“哗哗”声;蓄水池里盛着涓涓细流,槽里溢出的水通过一根柱子下的排水沟流走了。
这些难道表明这间地下室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吗?或者是用来引诱陷入城堡中的囚犯呢?
弗朗兹饿得头昏眼花精疲力尽,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想一番狼吞虎咽地吃掉这些食物,又喝掉罐内的水,然后往那张床上一躺,想好好休息一下。他想努力集中思想,但它们四处逃逸,就像竹篮打水一般无法聚拢。
必须等到天亮才行动吗?是不是意志也和气力也一同消失了,他无法支配自己的行动了呢?
“不行,”他想,“不能拖延下去!……到主楼去!……事不宜迟,我必须在今晚找到主楼。”
灯突然灭了,地下室又恢复了黑暗。
弗朗兹想站起来……可他却办不到,他的思维睡着了,也可以说它们突然停止了,就像表的指针断了弦那样。那是一种奇异的沉睡,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无法自控的麻木,一种真实意义上的精力衰竭,它决非出自心灵的舒畅。
弗朗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虽然地下室的灯光又亮了,但他的表却停了,无从得知准确时间。可地下室再度沐浴在人工的灯光下,他从床上走下来,朝进来时开着的门走了几步——然后朝第二扇门走去,它仍然关着。
他努力想了好半天,但还是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的身体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大脑仍然昏昏沉沉,一片混乱。
“我究竟睡了多久?”他想,“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室内又和刚进来时一样,有灯光、面包、肉,水罐里添满了水。
那肯定是在他昏睡时有人进来过?他来到地下室已经被人发觉了?他已经在鲁道夫的掌握之中了!但他无法与外面的同伴取得联系。
他决不能屈服,况且现在还有力气逃出去;他能按原路返回暗门,然后逃出城堡……
逃走?可他回忆起那扇在他身后自动关闭的门。
要不,先设法走近围墙,然后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钻出去的缺口,用一个小时足够逃出去了。
还有丝蒂娜呢?难道就这样放弃寻找她的打算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鲁道夫劫持,就这样忍心离开吗?
那好吧!既然他自己不能做到,那就等警察来吧,罗兹科很快会带领警察抵达维斯特……
他们将对这个该死的城堡发动猛攻,甚至把它夷为平地。他下定了决心,就想立刻行动起来。
他刚站起身,想回头往门口走时,忽然从那间关着的门后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人肯定是向这里走来,不过走得很慢。
弗朗兹把耳朵靠在门缝,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均匀的脚步越来越近,顺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上来。显然门那边还有楼梯连着地下室和内宅。
为了做好防身准备,弗朗兹抽出鞘里的猎刀,紧紧地握在手中。
如果进来的是鲁道夫的仆人,弗朗兹就会猛扑过去,抢过钥匙,然后飞快地顺着那家伙的来路跑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城堡主楼。
万一是鲁道夫本人,弗朗兹会马上认出他,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在那刻骨铭心的丝蒂娜“去世”之际。只要是他,弗朗兹会毫不手软地干掉他。
那脚步声走到门外的门槛平台上却停下了。
弗朗兹一动也不动,他等着门被打开……
门并没有被打开,可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无比甜美的声音。
是丝蒂娜的声音!——没错,虽然略显柔弱,但那温柔婉转的声调,散发着荡人心魄的魅力……
丝蒂娜现在重复吟唱的正是弗朗兹那天在金玛阡大厅梦中听到的那个曲调。
“到那百花盛开的花园去吧,一起去吧,我心爱的……”
这首歌拨动了弗朗兹的心弦。他把它呼吸进去,像喝琼浆一样畅饮了它,此时丝蒂娜仿佛叫他跟着她走,因为她重复唱道:
“一起去吧,我心爱的……一起去吧……”
但门关着他过不去……难道无法见到她,再把她紧紧搂住,然后带出城堡?
“丝蒂娜——我的丝蒂娜!”他呼唤着,他用身体猛力去撞门,但门纹丝没动。
那歌声仿佛越来越低了……那声音慢慢消失……脚步渐渐走远。
弗朗兹跪在地上,使劲晃动着厚木板,铁钉把他的双手都划破了,他不停地喊着丝蒂娜的名字,她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到了。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祥之兆。
“疯了!……”他叫喊道,“她准是疯了,因为她没有听出我的声音,也没有回答我……她被囚在这里……五年了……在这家伙的蹂躏之下……不幸的丝蒂娜……她的灵魂丧失了。”
他跳起身,嘴里发疯似地喊着,他暴跳如雷,五脏俱焚……
“我也疯了,我也不能控制自己了,像她一样!”他不停地念叨,“我也疯了……和她一样。”
他在地下室里横冲直撞,像笼子里关着的一只困兽。
“不!”他又叫道,“不!……我不会丧失理智……我必须逃出城堡……我一定要出去的。”
他向原来开着的门奔去,可它刚刚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关上了。
那时弗朗兹正沉醉在丝蒂娜的歌声里,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他被困在城堡的地下室,活动范围逐渐缩小。
艰难的探密
弗朗兹不知所措,他又焦急又担心,大脑的思维、理解能力、对所有一切来龙去脉的判断能力,都统统丧失了。残存的惟一记忆是丝蒂娜留下的身影和歌声,但现在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这有可能是他的幻觉在作怪吗?绝对不是!丝蒂娜的声音再微弱他也听得出,丝蒂娜的身影再模糊他也认得出。
可是那可怕的想法又从脑海里涌出来,他沮丧万分,好像她又一次得而复失。
“她疯了!”他喃喃道,“是疯了……她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她不回答我的呼唤……疯……疯了!”
想起来这很有可能。
但是!如果自己能救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到克拉佳瓦自己的庄园,再尽心尽力地照料她,他相信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真诚的爱心一定能使她恢复理智。弗朗兹这么寻思着,他的确有些精神失常,费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地恢复了理智。
他先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整理那混乱不堪的千头万绪。
“当务之急是逃离此地……”他自语道,”如何逃脱得了呢?……等下次门被打开时!……对……他们乘我昏睡之际把食物换掉的……我必须等……或者假装又睡着了——”
一丝疑虑闪现在脑海中,水里肯定投了麻醉药……他之所以突然昏睡过去不能醒来,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可能水里有鬼——一定小心别再喝它……连桌子的食物也不能动一下……把它们倒掉,他们就会来,然后……那会等到哪年哪月?……就是现在,太阳是正在升起呢,还是正在下沉呢?天是大亮着,还是黑着呢?
弗朗兹从这扇门走到那扇门,非常注意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当他急火攻心时,在这湿重空气的压力下,耳鸣目眩,气如牛吼,门缝里好像渗不进一丝新鲜空气。
空气……猛然间,从右侧一根柱子根部,一丝新鲜空气掠过他敏感的嘴唇。
难道这里有一个通风暗道吗?
是的,有一个通道由于被柱子挡着他一直没发现。弗朗兹沿着墙根悄悄地向那一缕微光走去。
这儿有个方圆5码或6码的露天小庭院,其围墙有100英尺高,好像是一个水井的底部作为这个地牢的通风口和采光口。
弗朗兹看得出现在仍是白天,水井的口部有一小束亮光斜照在井壁上。太阳至少走了大半天的行程,因为这个被照亮的区域在慢慢变小。
现在大约是下午5点钟了。
如此看来弗朗兹至少已经睡了有40个小时,他更加证实这是麻醉药起的作用。他是前天6月11日离开维斯特的,那么今天就应该是13日,而且它很快就要过去了。
尽管在这个纵深的地底下空气很潮湿,弗朗兹还是贪婪地吸着,并感到清爽些了。但如果说他曾幻想过爬到这个高高的石头围墙上面能够逃跑的话,现在他清醒了,那圈光秃秃的围墙是不可能逾越的。
他只得回到地下室,既然现在只有在门上想办法了,就得认真研究研究那些门了。
第一扇门——曾经开着的那扇门——他看到过它的坚固,肯定是用门闩从外面插入铁的U形钉栓住的,因此想把它拉开将是白费功夫。
第二扇门——他听到丝蒂娜声音的那扇门——好像保存得不很完好,有的地方木板都烂透了,从那上面挖个洞出去可能没什么问题。
“对——就这么办!”弗朗兹想着,他保持住冷静,“就从这儿!”可他必须马上行动,因为据他猜测在药水的作用下,他一睡着或许会有人立刻到这个地下室来。
他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固定门闩的铁钉周围木头很潮湿,弗朗兹可以用刀把它们挖透,他干得悄无声息,还不时停下来听一下,确信外面没有一丝声响。
三个小时以后,门闩松动了,门开了,门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弗朗兹又跑回小庭院去吸了一口不太有霉味的空气。
这时阳光不再照进井口的顶端,太阳肯定将要落山了。井底一片黑暗,只看到井口闪着几颗星星,好像是框在镜头内的一小角景物一样。几丝云彩随着晚风飘移,云边缘上的一丝光影说明中旬半圆的月亮可能早已升起在东方的天际。
现在肯定9点多了。
弗朗兹更不敢怠慢,匆匆返回地下室吃了点东西,把水罐里的水倒掉了,然后把刀别在皮带上,从门口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带上。
现在,也许他会遇见那不幸的丝蒂娜在这个地下长廊中游荡。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他没走几步,就被一级楼梯绊了一下,正如他听到的那样,确有一个楼梯,他数了数,只有60级,他从平面走下来到这个地下室门槛是77级,这样他得知是在地平面以下大约8英尺的地方。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得不继续沿着这条漆黑的走廊走下去,他伸开手臂就能触摸到两边的墙壁。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他没有碰到门或铁栅栏等阻碍物。但是拐了很多弯使他弄不清他正朝哪个方向走去。他停下稍微歇息了一会,又继续朝前走,他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却摸到前面挡着的一面墙。
这是一堵砖墙。
他四下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丝裂缝,也没有发现有洞孔的迹象。
这竟是一条死路。
现在一切希望都破碎了,弗朗兹绝望地大叫一声,身子瘫软,坐在墙下面。
但此时他碰到一块松动的砖头,它在墙的最底层,说明这里有个裂缝。
他兴奋地叫起来:“有办法了,就从这儿出去!”
他把砖头一块一块慢慢抽出来,突然从墙那边传出声音来。
他警觉地停下了。
那声音持续不断,突然一束亮光通过破洞射进来。
弗朗兹趴在洞口斜着眼向那边看去。
这里是城堡古老的小教堂,时光的流逝和长久失修使它破败不堪!顶部塌掉了一半,压得陷入的主柱支撑着天花板,两三个尖顶拱窗即将掉落,窗梁上美丽的花棂七零八落;一块块洒满灰尘的大理石板盖在地上,下面埋葬着科兹家族的先祖;中央竖立着祭坛,刻着花纹的屏风挡住了塌掉的屋顶以阻避风雨;大门顶上悬挂着一口大钟,钟绳一直垂到地面——有时可以把钟敲得悠久回荡,引起维斯特人的恐慌。
一个人刚走进这个被废弃了的历经喀尔巴阡山脉中风吹雨打的小教堂,此人手中提着一个灯笼,亮光正映在他脸上。
弗朗兹立刻认出他来了。
是奥凡尼克,鲁道夫在伟大的意大利城镇客居时聘为惟一伴侣的人,那个在大街上指手划脚自言自语狂妄古怪的人,那个愤世嫉俗的科学家,那个总在异想天开搞些稀奇古怪的发明家。他顺理成章地把所有的发明都带来给鲁道夫服务。
要说弗朗兹开始对鲁道夫在喀尔巴阡城堡里还有所怀疑的话,甚至在丝蒂娜出现之后,那么当他看见奥凡尼克时便深信不疑了。
夜半更深,他鬼鬼祟祟地来到这个破烂的小教堂有何勾当呢?
弗朗兹沉住气,想看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奥凡尼克弯下腰,提起一个圆柱形的铁块,在那上面缠了一根电线,接着他从一个放置在小教堂角落里的绕线圈轴上把电线拽来。他对自己的工作如此全神贯注,所以他没有发现年轻的弗朗兹伯爵,就算弗朗兹靠近他。
唉!为什么没有提前把洞弄大些能使自己钻过去呢?如果弗朗兹能靠近他,猛地制服奥凡尼克,然后就可以挟持着他带他去城堡主塔了。
但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假如一击不中,鲁道夫就会因怕秘密泄露而杀了弗朗兹灭口。
过了几分钟,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那令人终生难忘的外貌一点都没有变。他好像没有变老,灯笼映照着他那阴沉苍白的脸,他那长长的灰白头发梳在耳后披散着,他的双眼在那幽暗的眼窝深处闪着寒光。
鲁道夫走上前去看奥凡尼克干得如何了。
以下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语气简短而惊人。
绝妙的合作
“与小教堂的电线接好了吗,奥凡尼克?”
“刚接好。”
“棱堡暗炮台内的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的。”
“那现在棱堡与小教堂和城堡主楼串起来了吗?”
“对。”
“仪器接通电流后,我们还有时间脱身吧?”
“有的。”
“你检查过挖的那个通往乌尔干山口的地下通道吗?”
“是的。”
接着他俩沉默了几分钟,奥凡尼克举起灯笼,照了照小教堂的纵深处。
“啊!我热恋的古城堡!”鲁道夫大声地说,“你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的,让那些打扰我清静的人!”
鲁道夫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声调说出以上这句恶毒的话。
“他们在维斯特怎么说你都听到了?”鲁道夫问奥凡尼克。
“50分钟前这根电线使我得知他们在金玛阡客栈是怎样商定的。”
“他们在今晚攻击吗?”
“不,要到清晨。”
“这个罗兹科何时赶到维斯特的?”
“两小时前,他还带来了卡尔斯堡的警察。”
“嗯!既然城堡已经保不住了,”鲁道夫又道,“但至少它会把弗朗兹和他的伙伴们埋葬在一片废墟下。”
过了一会他接着说:
“如何处理那根电线呢,奥凡尼克?他们会不会发现是它把城堡与维斯特村连在一起的?”
“他们什么都别想发现。我会拆除它!”
现在看来是应该解释一下发生在这个故事中的某些现象的时候了,其真相不应再隐瞒下去了。
在这个时代——应该指出这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末——电的利用刚刚被誉为“宇宙的灵魂”,已达到极其完美的程度。著名的爱迪生及其弟子们完成了他们最伟大的发明。
在许多奇妙的电器中,电话发达到更加精密的地步,以致于电话的膜片所吸收到的声音不用靠耳机都能听得非常清晰。说的话、唱的歌、低声私语,在很远的距离之外都能听见,两个相隔千里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谈,就好像他俩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密切交谈一样。
多年以前,与鲁道夫形影不离的同伴奥凡尼克,已成为了在电的实际应用方面一切用品的第一个发明者。但是,前面也讲过,他的那些杰出发明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学术界把他当作疯子,而实际上在这个行业他的确是个天才,因此这位遭人们冷落的发明家恨透了那些俗人。
鲁道夫男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了正处在贫寒孤独中的奥凡尼克。他鼓励他的发明,对他重金相赠,最终招纳他作为他的职业随从,条件是所有发明所得利益全归鲁道夫所有。
这两个人,各自都有自己的习惯与嗜好,却又同病相怜。自从他俩相互结识以来,便一直形影不离,甚至当鲁道夫在意大利迷恋着丝蒂娜从一座城市跟随到另一座城市时也没有分开过。
当音乐狂鲁道夫自我陶醉于无与伦比的女艺术家歌唱中时,奥凡尼克正专注于完成电学专家近几年来的重大研究,完善电的应用,用来获取最非凡的荣誉。
发生了那件圣卡罗剧院丝蒂娜惨死的事件后,鲁道夫便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其实,他离开那不勒斯后就在喀尔巴阡城堡里隐居起来,他由奥凡尼克陪伴着,他十分乐意与鲁道夫一同面壁。
当决定在这个古老的城堡里隐居时,鲁道夫首先想到的是不让本地的居民知道他回到了城堡,也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当然他和奥凡尼克有办法得到他俩的日常需求。实际上,在乌尔干山另侧的大路上有一条秘密通路,鲁道夫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忠实可靠的老仆人就是通过这条道路给鲁道夫和奥凡尼克弄来生活所需要的一切用品。
实际上城堡的内部——特别是中央城堡主塔——没有外观上那么破败不堪,甚至比一般住宅更加舒适。这样,如果有作实验所需的所有材料的话,奥凡尼克就可以进行物理化学方面意义重大的研究。他想利用这些研究成果阻止那些不受欢迎的来访者。
鲁道夫男爵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奥凡尼克制造了一个特殊仪器,利用它造出的只能让人认为是魔鬼在作乱的现象在这个地方制造恐怖。
但首先必须随时让鲁道夫了解村子里的内情。有什么手段可以听到村民们每天所谈论的事情而又不会引起他们注意呢?对了,要是能在城堡和金玛阡客栈的大厅之间安装一个电话传递的通讯系统就好了,维斯特的显赫人物几乎每晚都在那儿聚会。
奥凡尼克干得很漂亮,很隐秘,很简单。一根包着绝缘材料的铜线一头接在城堡主塔楼,铜线穿过纳亚河底,延伸至维斯特村。第一步工作完成后,奥凡尼克乔装成旅行者出了门,来到金玛阡客栈投宿,并设法把电线接在客栈的大厅里。他发现把电线的一头从急流险滩上牵到那个很少打开的后窗很容易。然后他安上一台电话器具,电话机就藏在宽厚的树叶后面,他把它与电缆连接起来。因为电话器具有十分神奇地发音和接收声音的功能,鲁道夫可以听见人们在金玛阡客栈谈论的所有话题,而且只要他高兴,他还能讲话给他们听。
从那以后的开始几年里,城堡的宁静没有遭到破坏,它的传说足够令维斯特人敬而远之,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自打那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仆人死后城堡就被废弃了。但最终由于望远镜事件使城堡主塔烟囱里冒出的烟被弗利克看到。从那一刻起,大家通过描述也都知道了,一时之间风云又起。
用电波传递通讯的工具就是在那时发挥作用的,因为鲁道夫和奥凡尼克可以及时得知村子里发生的情况。他们就是通过这根电线得知尼克想来探索城堡,那个警告的声音也是通过这根电线传到大厅里力图阻止他的。当尼克执意前往时,鲁道夫决定好好教训他一顿,以便让他今生再也不敢前来了。
那天夜里,奥凡尼克那台时刻准备着的机器制造了那一系列纯属物理的现象,目的是使整个地区充满恐慌;古老的小教堂钟声响个不停,掺拌了海盐的耀眼光芒发射出来,使所有的东西都覆盖上幽灵般的颜色,刺耳的汽笛声是经过仪器处理了的,压缩了的空气泄漏时发出恐怖的呼啸声,那些鬼怪的影子是用巨大的反射器投影到云层上的,铁片被藏在护城河底的草丛里,与电池连接起来,其中的一个铁片吸住了帕塔克的铁掌靴子,另一个在尼克的手抓住吊桥铁环的那一刻接通了电流,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鲁道夫原以为制造了这些奇观,尼克的计划遭到惨败之后,恐惧会在这一带达到极点;恐怕今后无论给多少金银作酬报,也没人敢再走近鬼怪显灵的喀尔巴阡城堡方圆2英里内。
鲁道夫也自信再不会有人怀着好奇心来探访城堡了,不料这时弗朗兹来到了维斯特村。
他一走进金玛阡客栈,还有乔那斯、柯尔兹及村民们之间的谈话都通过电线传到鲁道夫耳中,那不勒斯的旧事使鲁夫重新燃起对弗朗兹的仇恨。他就住在几英里之遥的村中,还当众取笑这些愚昧迷信的村民,并企图揭穿喀尔巴阡城堡的密秘;甚至扬言要通知卡尔斯堡当局,只要警察大举来攻,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
于是鲁道夫男爵决心把弗朗兹诱入城堡,大家已经知道了他是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的。用电话的方式把丝蒂娜的声音传到金玛阡客栈大厅,使得弗朗兹中途绕道去了城堡;丝蒂娜出现在棱堡顶上,使他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强烈的想进入城堡的冲动;城堡主塔的窗子里射出亮光把他指引到门边,再把门打开让他进来;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室里,他又一次听见了那个美妙而渴望的声音;他在那儿沉睡时有人给他添换了食物,在那个地处城堡纵深的地下室里,牢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这样弗朗兹已处于鲁道夫的掌握之中。
这就是通过鲁道夫和他的同谋奥凡尼克之间那令人拍案叫绝的合作所取得的成果。但是鲁道夫知道罗兹科去报了警,这令他十分懊恼。他没有陪伴他的主人进入城堡,却跑去通知了卡尔斯堡当局。一个警察小分队已抵达维斯特村,鲁道夫男爵将要面临强大的对手。他和奥凡尼克将如何抵挡?他用来对付尼克和帕塔克的办法显然不够了,因为警察才不相信有魔鬼哩。
于是他俩准备摧毁城堡,等时机成熟就行动。用电流引爆埋在城堡主塔、棱堡、古老小教堂里的炸药包,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这样做是为了使鲁道夫和奥凡尼克及其同伙有时间从暗道逃到乌尔干山口的大路上。爆炸过后,弗朗兹和越过围墙的人都将与城堡同归于尽。他们会远遁他乡,人们将再也找不到他俩的踪迹。
弗朗兹通过他们的对话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现在他知道了在喀尔巴阡城堡与维斯特村之间有一个用电线连通的通讯工具。他并非不知道城堡即将被爆炸所摧毁,这爆炸会使他丧命,也会危及罗兹科及其带来的警察。他明白鲁道夫和奥凡尼克会有时间脱身——但带着神志不清的丝蒂娜……
啊,他为何不冲进教堂,扑向这两个家伙呢?……他本可以突然袭击他们,把他俩打垮,他本可以使那可怕的灾难得以避免。
但是眼下还不能这样做,要等男爵走出教堂之后才能行得通。等他俩离开小教堂之后,弗朗兹将尾随其后,跟踪他们来到城堡。如果老天有眼,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鲁道夫与奥凡尼克已经到了教堂门口,弗朗兹紧紧地跟着他们。他们从哪条路出去呢?围墙的门还开着吗?或者有暗道把小教堂与城堡主塔连接起来了?因为看起来所有城堡建筑物相互之间都有连通,那没什么,只要他不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
这时鲁道夫同奥凡尼克说了几句话:
“这儿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了。”
“那么咱俩最好分开走。”
“您还是想一个人留在城堡吗?”
“是的,奥凡尼克,你立刻从暗道离开去乌尔干山口的大道。”
“那您呢?”
“我要等最后一刻才离开。”
“说好了,我在比斯特茨等您吗?”
“好——因为我还想再听听她唱歌——当我在喀尔巴阡城堡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想再听听她的歌声。”
几分钟后两人离开了小教堂。
尽管在他俩的谈话中没有提及丝蒂娜的名字,但弗朗兹心中明白:鲁道夫刚才指的就是丝蒂娜。
罪有应得
灾难就在眼前。弗朗兹只有把鲁道夫的计划弄得不能实施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这时已深夜11点钟了,不用再担心被发觉,他就继续从墙里抽砖把洞弄大,等这厚厚的墙能够让他钻过去时已费了半个小时。
他钻进去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夜光从坍塌的屋顶和窗孔中透进来,可以看到轻柔的浮云和稀疏的星斗,明媚的朗月从东方天际正缓缓升起。
弗朗兹迅速找到了小教堂后殿尽头的那扇门,鲁道夫与奥凡尼克肯定就是从那扇门出去的,因此斜着穿过中殿,他继续朝教堂东侧的半圆形拱顶配殿走去。
这里四周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不时有残裂的墓碑和碎石块在脚下绊来绊去。他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转过供坛背壁,来到配殿尽头,摸到墙角上有一扇腐朽已久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门的后面肯定是一条通道。鲁道夫与奥凡尼克就是沿着这条通道进入小教堂的,离去时也是从这条通道走的。
弗朗兹进门后又走进走廊,他发现自己仍处在一团漆黑之中。走廊弯弯曲曲,但既没上楼也没下地,他可以肯定他现在与内堡在同一水平线上。
走了半小时,黑暗好像没那么重了;清冷暗淡的月光从走廊侧面的几个洞孔里射进来。
这样他可以走得快些了,他来到一个棱堡屋顶下,建在外围墙左边角落侧面的一个大暗堡。
这个暗堡上有密密的枪眼,月光从那些枪眼中照射进来。
对面的墙上有一扇打开着的门。
但弗朗兹先凑在一个枪眼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返身正想走开,突然发现在奥加尔高原的南端,月光笼罩着的大松林边缘,晃动着几个隐约的身影。
他擦擦眼睛,定睛再看。
那里确实有几个人在来回走动——肯定是罗兹科和卡尔斯堡的警察。他们是打算今晚突然袭击、打鲁道夫个措手不及呢,还是要等天亮时再行动呢?弗朗兹强压住心头的激动,忍住没向罗兹科喊叫,罗兹科肯定能听出他的声音来。但是喊叫声也会传到城堡主塔,在警察进入城堡之前,鲁道夫会很从容地让机器开始运转,然后从通道离开。
弗朗兹压抑住了冲动,从枪眼走开了。然后,他穿过暗炮台,从另一扇门出去,沿着暗道继续往前走。
走了500多步,他来到一个楼梯的前面,楼梯在厚厚的墙壁夹层中攀缘而上。他到达了广场中央的城堡主塔了吗?他估计应该差不多。但这个楼梯可能不是通向各个楼层的主楼梯。它那又黑又窄的楼梯过道里有一个盘旋而上的螺旋形楼梯。弗朗兹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侧耳听了听没有动静;上了20级后,他在楼梯平台上站住脚步。那儿有一扇门通向楼顶平台,它环绕着与它齐高的城堡主塔顶。
他偷偷地沿着楼顶平台走着,谨慎地隐藏在立柱后面,他朝奥加尔高原望了一下。仍发现那几个人在松林边上,看来他们一时还没决定攻打城堡。
弗朗兹决定要在鲁道夫逃离城堡之前见到他,于是他顺着楼顶平台绕了一圈,来到另一扇门边,在这儿继续有楼梯向上升去。
他双手扶墙,更加小心翼翼地向上爬去。
四周静得怕人。
二楼没有人。
弗朗兹快速奔到通向更高楼层的楼梯平台。
他到达第三个楼梯平台时,已经再没有楼梯了。楼梯到这儿就结束了,城堡主塔的最顶层高耸于有城垛的胸墙之上,鲁道夫家族的旗帜曾经在它顶上迎风招展。
楼梯平台左侧墙上有一扇门,门关着。
屋内有光从钥匙孔透出来。
弗朗兹贴在孔上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
从钥匙孔向里看,他只能看见房间的左面;这面灯光明亮,其余各面则漆黑一片。
弗朗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竟出乎意料地开了。
这间宽敞的大厅占了整个一层楼。其环形墙覆盖着镶嵌的屋顶,屋顶中央拱肋与大型的浮雕装饰相连。墙上挂着厚厚的色彩华丽的挂毯。室内的家具有陈旧的立柜、餐橱、太师椅和凳子。窗子上挂着厚厚的帷帘,从外面一点亮光也看不到。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羊毛地毯,脚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弗朗兹走进这黑白分明的怪房子,这种强烈的对比使他感到惊奇,过目难忘。
门的右侧房内一片昏暗。
相反,靠左边是类似于舞台的布景,那黑色的帷幕沐浴在灯光下,那是某个装置映出来的,摆在前面是不让人看见装置。离这个舞台10英尺左右,有一张古老的高靠背扶手椅,与舞台间隔着齐胸高的帷幕,由于那个帷幕遮着,很昏暗。椅子旁边有一张铺着台布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长12~15英寸,高5~6英寸,其隆起的盒盖镶嵌着珠宝,里面装着一个圆柱状金属块。
一走进房间,弗朗兹就发现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头枕在椅子背上,眼睛眯着,他的右臂搭在桌子上,手搁在盒子上。
正是鲁道夫。
只是为了最后好好体息一下,鲁道夫才跑到这里来坐在椅子上睡觉吗?绝对不是,从他和奥凡尼克的对话中,弗朗兹能听得出来。
毫无疑问,奥凡尼克已通过暗道逃走了,现在只有鲁道夫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了。
但丝蒂娜呢?……鲁道夫不是说过在城堡被毁掉之前他要在这个喀尔巴阡城堡最后一次听她唱歌吗?……他躲到这间屋子里来还有别的原因吗?她过去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替他唱歌解闷吗?但为什么她还不出现呢?
既看不到她的人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但现在鲁道夫已逃不出自己的掌握,别的无关紧要……弗朗兹知道如何让他说出来。但目前他处在这种激动的情绪之中,他能不扑向这个他所恨之入骨、这个带走丝蒂娜的人吗?……丝蒂娜依然活着,但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是让他吓得……把他揍扁吗?
弗朗兹蹑手蹑脚地靠近扶手椅,他只要再向前迈一步就可以抓到鲁道夫了,他怒火难忍,不能抑制,他把猎刀举起来……
突然丝蒂娜出现了。
弗朗兹的刀掉在地毯上。
她正站在那个灯光明亮的台上,她的头发披散着,手臂向前伸着,穿着《奥兰多》中安吉利卡的白色长袍,美艳绝伦,就像她在城堡顶上出现时那样。她的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弗朗兹,直达——他的心灵深处。
她不可能看不见他,可她没招手叫他过去,也没有开口对他说话。啊呀,她真疯了!
弗朗兹正准备奔上舞台,把她抱在怀里,把她带走——
丝蒂娜开始唱歌了。鲁道夫坐在椅子里,身子朝前略倾,聆听着,这个艺术爱好者心驰神醉地吸入她的声音。仿佛狂嗅一种香气,正像他在意大利歌剧院看演出时一样。他现在在这间屋里,在这个伫立于特兰西瓦尼亚山脉的喀尔巴阡大“包厢”内,陷入了无限的孤独之中。
在为他歌唱……只一人演唱!……一口气像是要从她的口内呼出来,但她的嘴唇看上去似乎没有动……就算她失去理智,至少这位女歌唱家的灵魂存于她的艺术之中。
弗朗兹呆立着,也被这美妙的歌声陶醉了,已经五年没听到过这迷人的声音了……他沉浸在对这个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的女人的狂热冥想之中,她就站在面前,活生生的,好像是某个奇迹使她死而复生!
丝蒂娜唱的不就是那首最能令他的心弦颤动的歌吗?是的!他还清楚地记得《奥兰多》中,最后一幕的悲惨景象,在那最后一幕中,这位歌唱家人艺俱亡,掀起了一个高潮——
“我亲爱的,我的心在颤抖。
我想为爱去死。”
这个刻骨铭心的短句,弗朗兹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体味着……他暗自祷告,不应像在圣卡罗剧院时那样惊吓她!……不!……歌声不能从丝蒂娜的唇边消失,就像在她告别演出时那样。
弗朗兹屏住了呼吸……他的生命全部都溶入了乐曲之中。再唱几个音符,这首歌将以其无以伦比的完美达到高潮。
但是歌声开始变弱。仿佛丝蒂娜在重复那些悲伤的话时,有些犹豫——
“我想为爱去死。”
她会像上次一样再次倒在台上吗?她没有摔倒,可她的歌声却在圣卡罗剧院时停止的那个音符上嘎然而止……她发出一声惨叫,就是弗朗兹那天晚上听到的那叫声……
但丝蒂娜却亭亭玉立,带着无限柔情站在台上,看着弗朗兹,那神情把她心中所有最纯真的感情都赋予了这个年轻人。
弗朗兹飞奔上前……他要把她带出这间屋子,带出这座城堡。
恰好他与刚站起身来的鲁道夫面面相觑。
“弗朗兹!”鲁道夫惊叫道,“弗朗兹,你竟然逃……”
但弗朗兹顾不上搭理他。他边朝舞台跑边呼唤着:
“丝蒂娜!我亲爱的丝蒂娜!我想得你好苦……原来你还活着!”
“活着!……丝蒂娜还活着!”鲁道夫恨恨地说。随着这句嘲讽,他哈哈一阵大笑,笑声爆发出他复仇的满足。
“还活着!”鲁道夫接着说,“唔,那么,你把她从我这儿带走好了!”
弗朗兹正向她张开双臂——她那双含情脉脉地眼也正凝望着他。
就在这一刹那,鲁道夫弯下腰,拾起弗朗兹掉落的刀,向一动不动的丝蒂娜奔过去——
弗朗兹朝他猛扑过去,奋力阻挡那致命的一击。
但太迟了……刀直插进她的心脏。突然发出玻璃打碎的声音,玻璃碎片在房内四溅,丝蒂娜消失了。
弗朗兹愕然而立——他大惑不解——他也疯了吗,也像丝蒂娜一样?
这时猛听鲁道夫大声喊道——
“弗朗兹,丝蒂娜又从你身边跑掉了!但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将与我同在!……她的声音只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一个人的,永远不会属于别人。”
弗朗兹向鲁道夫扑去,但他只觉得力尽神昏,倒在舞台边上不省人事了。
鲁道夫没再理会年轻的弗朗兹伯爵,他从桌上抱起盒子,奔出屋外,下到城堡主塔的二楼,到达了屋顶平台后,他沿着它奔跑,想尽快到达另一扇门,这时突然一声枪响。罗兹科正站在围墙外的斜坡上,朝鲁道夫开了一枪。鲁道夫没被击中,但他抱在怀里的盒子却被子弹打碎了。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他不停地喊道,“她的灵魂——丝蒂娜的灵魂……它碎了……碎了……碎了!”
他狂怒,双拳挥舞,只看见他一边沿着屋顶平台奔跑一边叫喊……
“啊!声音——她的声音!他们毁了她的声音!该死的!”
他消失在门里了,罗兹科与尼克·戴克不等警察赶来,奋力攀越围墙。
猛然间一声巨大的轰鸣震撼了整个高原,烈焰腾空而起,一阵雨点般的石头落在乌尔干山的大道上。
棱堡、围墙、城堡主楼、小教堂灰飞烟灭,硕大一座喀尔巴阡城堡顿时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团团冒着烟的残垣散落在奥加尔高原上。
为爱发疯
前面已提过,鲁道夫与奥凡尼克商定好,鲁道夫须等到跑出危险区时才能让它爆炸。但这次他却没等逃出城堡就引爆了。他悲痛异常,极其绝望,谎乱之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决心让城堡立即毁灭而使自己在慌乱中成了第一个殉葬品吗?罗兹科的子弹打碎了他携带的那个盒子后,他说过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他是故意把自己埋葬在城堡的废墟下的吗?
无论如何值得庆幸的是,当大爆炸发生时,警察离得较远,罗兹科的枪声让他们惊醒。他们中几乎没人被飞向高原的碎石砸着。罗兹科和尼克那时一起待在围墙的墙脚那儿,他们竟然没被密集的石头砸死真是个奇迹。
当罗兹科、尼克以及警察从护城河那边冲进已倒塌的围墙覆盖了一半的围场时,爆炸已经平息了。
往围墙走了50步,在城堡废墟下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正是鲁道夫!这儿的几个老年村民——其中包括柯尔兹老爷——立即认出他来。
罗兹科和尼克一心只想找到弗朗兹。因为弗朗兹没有在约好的时间里返回,那肯定是因为无法逃出城堡。
但罗兹科还能指望他的主人得以幸存,而不会在这次毁灭中丧生吗?他痛哭失声,尼克不知怎样安慰他才好。
搜寻了半个钟头之后,在城堡主楼二层的扶壁下找到了弗朗兹,那个扶壁使他没被砸扁。
“主人,呀!我可怜的主人!”
“伯爵——”
罗兹科和尼克朝弗朗兹俯下身,泣不成声地呼喊着。他俩认为他已死了,其实他只不过是被震晕过去了。弗朗兹慢慢睁开眼睛,他那迷惘的表情好像没认出罗兹科来,也没听见他们呼喊。尼克把怀中的弗朗兹扶起,又对他说话,他仍没有回答。
从他的嘴里只反复吟唱丝蒂娜唱的那首歌的最后一句——
“我亲爱的,我想为爱去死。”
弗朗兹疯了!
真相大白
显然,弗朗兹已失去了理智和记忆,喀尔巴阡城堡的这些最后事件已不会得到任何解释,要不是以下的事件披露了事实真相的话。
奥凡尼克在比斯特茨等鲁道夫同他会合,一直等了四天。却一直不见踪影,心想他会不会在爆炸中丧生。受好奇心与忧虑的驱使他离开比斯特茨,回到维斯特,在城堡的废墟周围勘探。不料在那儿被逮捕了。警察根据与他相识的罗兹科提供的情报早就掌握了他的特征。
当被带到卡尔斯堡,面对大法官,在官方对本次灾难进行审问取证的过程中,奥凡尼克坦白地回答了向他提出的所有问题。
怪异、自私的电学专家看来即使他的主人和多年的惟一伴侣惨死了,他也毫不悲伤,因为他心中只有他的科学研究。
首先,在罗兹科的逼问时,奥凡尼克证实丝蒂娜已经死了,确确实实早死了——这是他的原话——她被埋葬了,确确实实被埋葬了,五年来她一直葬在那不勒斯圣多勘波纽奥沃公墓。
这一事实的揭露是所有真相中震动最大的。
是啊,如果丝蒂娜死了的话,弗朗兹怎么会在客栈大厅里听到她的歌声,又发现她在棱堡的顶上,当他被关在地下室时会听到她走到门外唱歌呢?……在城堡主塔的那间屋子里又怎么会发现她还活着呢?
如下是对这些表面上不可思议的现象的解释。
时光返回五年前的那不勒斯,当鲁道夫听说丝蒂娜决心引退而将成为泰勒克伯爵夫人时,他伤心欲绝,一个女艺术家的黄金前程即将断送——这对他来讲意味着失去一切。
奥凡尼克那时建议用录音,用他的留声装置录下丝蒂娜准备在她的告别演出中演唱的重要曲目。那时,这种器械得到了重大突破,奥凡尼克使它如此完美,以致于它能重新播放人的声音而又丝毫不失纯正与优美。
鲁道夫接受了他的建议。该演出季节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留声机被秘密地安装在剧院的包厢内。就这样,抒情浪漫曲、歌剧的选段、音乐会,甚至包括因丝蒂娜的死所消失的《奥兰多》的最后旋律都被录了下来。
鲁道夫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回到家乡,隐居在喀尔巴阡城堡里的。在那儿,每天晚上通过这个世所罕见的器械收听录制的歌曲,他不仅能够听见丝蒂娜演唱歌曲,仿佛坐在剧院的包厢里,而且——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他还能看见她,好像活生生就在眼前,近在咫尺。
那只不过是普通的光学效果。
大家都知道,鲁道夫有一幅丝蒂娜的巨幅画像。画中她穿着《奥兰多》中安吉利卡的白色长袍,她那秀美的头发柔柔地披在肩头。然后,通过用多面镜子对着奥凡尼克测量过的各个角度,这幅画像被一束强光照亮,通过多次反射,使丝蒂娜看上去呼之欲出,仿佛充满了活力,风彩依旧。
就是用这个器械,在天黑时搬到棱堡顶上去,鲁道夫在必要时机让她出现,把弗朗兹诱进堡内,也是通过这个器械,弗朗兹在城堡主塔的那间屋子里又一次看见了丝蒂娜,那时她狂热的崇拜者正陶醉在她的歌声之中。
以上是奥凡尼克在审问过程中所讲述的详情细节的一个梗概。当然啦,他是怀着一种无比自豪的心情宣布他本人就是这些伟大发明的创始人,是他使它们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
但虽然他用科学对这个特别事件作了解释,但他也很纳闷爆炸前鲁道夫有充足时间为何不从那个通道逃到山林里去,但当得知到一颗子弹打碎了他随身携带的那个盒子时,他明白了,那是录了丝蒂娜最后的歌声的留声机,就是鲁道夫在城堡炸毁之前,在城堡主楼的房间里想再听一次的歌。鲁道夫的生命也随着它一同破碎了,于是由于绝望而疯狂,他选择了把自己埋葬在自己家园的废墟下面。
出于对这个古老家族的尊敬,鲁道夫男爵被非常体面地安葬在公墓里,科茨家宗族的香火也在他这儿断了。
至于弗朗兹伯爵,罗兹科雇人把他带回克拉佳瓦城堡,他将在那儿精心照料他的主人。奥凡尼克也甘愿交出那个录有丝蒂娜其他歌曲的仪器,弗朗兹听到那个伟大的艺术家的歌声就变得神情专注,恢复了一些清醒的神志,他的灵魂好像在这难忘的回忆中得到了重生。
几个月后,年轻的伯爵恢复了神智,从他那儿人们才了解到喀尔巴阡城堡最后一晚的详细情况的。
更可喜的是,可爱的米丽奥塔与尼克于灾难发生后的一周举行了婚礼。这一对小夫妻在接受了乌尔干村神父的祝福之后,回到了维斯特村,柯尔兹老爷已给他俩预备好了温馨舒适的洞房。
虽然所有这些曲折离奇的事件都已真相大白了,但仍不能轻易使米丽奥塔相信城堡里确实没有鬼神,尼克尽力解释也无济于事,乔那斯也是如此,他要以此来招回老主顾,但柯尔兹、弗利克、哈默德还有很多维斯特的村民仍心存疑虑。恐怕还要过很长的时期,才能使这些善良的人们不再迷信。
至于帕塔克,牛皮更吹得咚咚作响,不厌其烦地逢人便讲:
“唔!我早就说过了吧?……城堡闹鬼?……哪来的鬼?”
但谁也不理他,有时他玩笑开得太过火了,别人就叫他闭嘴。
哈默德老师则把他整理的特兰西瓦尼亚的鬼神传说继续作教材向学生灌输。以致许多年后,村里的年轻后生们仍相信喀尔巴阡城堡废墟周围有幽灵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