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尼老太太讲的故事

——加卡赞扎基

一层层厚厚的海藻随着昨晚巨大的海潮来到岸边。我和杨尼老太太坐在上面,那种感觉让人很惬意、很舒服。我们望着面前粉红、淡蓝的大海,听着有节奏的海涛声,天空随太阳的西去而越来越暗。下面便是杨尼老太太给我讲叙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的母亲过着贫苦的日子,她带着四个孩子,两个大的是男孩,两个小的是女孩。父亲由于恶疾而过早地死去了。离我们家不远的村外是阿里维佐斯的家。他早年丧妻,有一个独生子。我刚刚进入懂事的花季年龄,妈妈就擅作主张地把我嫁给了他的儿子。

“孩子,你知道吗?”一天,妈妈对我说,“我和阿里维佐斯说妥了,我想你得和他儿子成亲。”

我根本没有多想便应允了。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我母亲和阿里维佐斯是相好。我的出嫁只是借口。这事我跟谁也没说过,就连对丈夫也从未提过一句。天晓得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我的小妹妹玛罗也觉察到了,她也是对任何人都只字不说。但我确定我的哥哥们一定没有机会知道这件事了,因为他们要长时间上山放牧。我们把洗好的衣服送给他们,一个月送两三次饭菜……

几年后的一天夜里,母亲从床上起来,走到玛罗睡觉的地方,把她叫醒。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妈妈?”妹妹害怕地问。

“快起来。”妈妈小声说。

妹妹坐起来,点着灯,看到母亲苍白的脸与抖动的双腿。

“妈妈,你怎么了?”妹妹焦急地问。

“没有……快起来!”

妹妹跳下床,慌忙套上粗布衣服。母亲递给她一个布包,对她说:

“别让人看见,直接扔到河里去!”

“什么?”玛罗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孩子,我生的……是个死胎……拿去。”

“不!不!妈妈。”

“别怕,孩子……明天我让你去雅典。明天就可以让你去了。”

去雅典是妹妹一直没实现的愿望。可怜的妹妹现在只好听妈妈的话,她胆战心惊地接过小孩,走了出去,来到河边把布包扔到了河里。但世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妹妹从家里向河边走去时,正好被一个护田人看见。但他只当是扔了个垃圾。第二天,他听说我妹妹去雅典当女佣时,也没有对那晚的事情产生任何怀疑。可是后来那扔掉的婴儿终于被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发现了。他们报告了村长,村长请来法医。法医检查后宣布:婴儿生下来时就是死胎,谋杀根本说不上。由于条件不足,不能立案。但是是哪个可恶的女人会干出这种缺德事?人们都猜测可能是玛罗,不是她又是谁呢?村民们议论纷纷。我母亲最后也附和说,玛罗干出这种事情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并且说,玛罗告诉她了,是和索马斯怀的孕。由于女性特有的敏感,她只好扔到河里。我的哥哥们得知这事后,简直变成了野兽。他们甚至发誓要杀死玛罗,为家人洗耻。这件事一下子成了全村的头号新闻。人们说玛罗招了野汉子,怕被哥哥们杀死,逃跑了。母亲由于维护家庭的尊严,而将玛罗踢出家门。

五年后,家里收到了玛罗的信,说她这几年在米蒂利尼一个大户人家帮工,说她想母亲、哥哥和我。她还写道,她这些年把挣到的钱都存进了银行,等回家时取出来,还上债后还有好大一部分余款。我和母亲看过信,兴奋极了。我们把消息告诉了哥哥们,结果却没有起到任何好的效果。他们说,如果玛罗愿意,可以把钱寄回来,把债还了,但本村绝对无法接受那种贱女人。她应该知道,他们没有这样的妹妹,她已经死了。当然,我们得给玛罗写信。我母亲写信时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玛罗只是写了一些想念的话。

几天后,玛罗就回到了村里。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比过去漂亮多了,见到乡亲就上前问好。村里人又议论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羞耻,她不是低头走路,反而趾高气扬。她的小腿露出了那么多,还穿高跟鞋,打阳伞!真不要脸,贱货,骚货!可怜的妹妹,这所有的一切她竟一无所知!她兴高采烈地把妈妈和我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看了又看。她把礼物一口气全说了一遍:衣服、大衣、袜子;还有特意为哥哥们买的线衣、绒裤、毛衣、毛裤。她说,这是她用挣来的第一笔钱买下的。她还拿出许多钱让我们把欠的债都还了。我和妈妈没多说一句扫兴的话。我们仍旧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的。

“知道我有多想你们吗?”玛罗说,“五年了,我天天在念着你们的名字过日子。我的太太说,你这个丫头怎么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怎么不出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我为什么要把钱花在那上面呢?有时我出去一趟,花去的每一分钱都会让我心疼好久。我要攒钱,我想要早些为家里解决困难,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太太送给我的东西,现在都是你们的了。我的太太心眼很好,她要给我找个婆家,让我明年出嫁。我说那可不行,我要回村去看看家里人,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这事得由哥哥们作主。我的太太对我大大赞扬一番……妈妈,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我要到牧场去,让哥哥们大吃一惊。真可惜!今天晚上没法上山了。”

玛罗一整天都笑呵呵的。想像明天她突然出现在哥哥们的牧场小屋里,他们该多高兴啊!

唉,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那样。也许我们不忍心说出来,也许我们乐得忘掉了,罗玛的命就是这样被我们送掉了。

妹妹回来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哥哥们气冲冲地往回赶。他们进村时天已经黑了。经过村里咖啡馆时,他们听到人们在议论玛罗。对玛罗的评论根本无法入耳,还有人说玛罗把钱交给家里人,把债一还,他们家就没人生气了,他们家总是护短……也正因为如此,哥哥们更加生气。

突然我的母亲惊呆了,原来哥哥们从门外看到妹妹正背对着他们和母亲说笑,便举起枪,瞄准她开枪了。妹妹瞪着眼睛倒下,死了。母亲痛心极了,也在当晚自杀了。

杨尼老太太没有再往下讲,但她的眼泪替她做了补充。天已经很黑了,我们向村里走去。

那条路很难走。黑暗包围着我们。我感到了置身荒郊的恐怖,仿佛身上的血都被冻结了。这里的气氛异常阴森,奇怪的鸟叫声不时响起。

“你不怕吗,杨尼大妈?您胆子真大。”

“我怕什么,孩子?在人类的所作所为面前,夜间的魔鬼算得了什么?”她生硬地说道。

终于到了村子,朴实的生活就展现在眼前,玛罗的离开似乎只有杨尼老太太仍有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