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风光——西来达

泰戈尔

一只又一只的船到达这个码头。过了一年的作客生涯,他们从遥远的工作地点回家来过节日。他们的箱子、篮子和包袱里装满了礼物。我注意到有一个人,他在船靠岸的时候,换上一件整齐的衣服,在布衣上面套上一件中国丝绸的外衣,整理好他颈上的仔细围好的领巾,高撑着伞,走向村里去。

潺潺的波浪流经稻地。芒果和枣椰的树梢耸入天空,树外的天边是毛绒绒的云彩。棕榈的叶梢在微风中摇曳。沙岸上的芦苇正要开花。这一切都是悦目爽心的画面。

刚回到家的人的心情,在企望着他的家人的热切的期待。这秋日的天空,这个世界,这温煦的晓风,以及树梢、枝头和河上的微波普遍地颤动,一起用说不出来的哀乐来感动这个从船窗里向外凝望的青年人。

从路旁窗子里所接受到的一瞥的世界,带来了新的愿望,或者毋宁说是旧的愿望改了新的形式。

前天,当我坐在船窗前面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渔船漂过,渔夫唱着一支歌——调子并不太好听。但这使我想起许多年前我小时候的一个夜晚。我们在巴特马河的船上。有一夜我在两点钟的时候醒来,在我推上船窗伸出头去的时候,我看见平静无波的河水在月下发光,一个年轻人独自划着一只渔舟,唱着走过。呵,唱得那么柔美,——这样柔美的歌声我从来也没有听见过。

一个愿望突然来到我心上。我想回到我听见歌声的这一天,让我再来一次活生生的尝试。这一次我不让它空虚地没有满足地过去,我要用一首诗人的诗歌,在涨潮的浪花上到处浮游;对世人歌唱,去安抚他们的心;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在世界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让世人认识我,也让我认识他们;像热切吹扬的和风一样,在生命和青春里涌过全世界;然后回到一个圆满充实的晚年,以诗人的生活方式把它度过。

这算是一个很崇高的理想吗?为使世界受到好处,理想无疑地还要崇高些;但是像我这么一个人,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抱负。我不能下定决心,在自制的饥荒之下,去牺牲这生命里珍贵的礼物,用绝食和默想和不断的争论,来使世界和人心失望。我认为,像个人似地活着、死去、爱着、信任着这世界,也就够了,我不能把它当作是创世者的一个骗局,或是魔王的一个圈套。我是不会拚命地想飘到天使般的虚空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