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大会祭亡灵

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室内里的人谁也不发话。

刚才,蒋光鼐总指挥说要宣读蒋介石手令时,蔡廷锴起身来到窗前,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会议室里只听见蒋光鼐宣读蒋介石手令的声音:

红军大部窜扰闽南,漳州相继失守,同安亦危,着你军全部由海道输送进剿,所有装载船只,已由交通部备用,乃将开拨及到达日期具报为要……

蔡廷锴心潮翻滚。十九路军撤至第二防线,旨在等待援军反击进犯淞沪的日军,可近两个月来蒋介石想尽一切办法肢解他的十九路军。

5月6日,蒋介石以十九路军“违令”抗日之由,下令以一个师调江西省归南昌行营指挥,以一个师调武汉归武汉行营指挥,另一个师调往安徽,十九路军总部、军部暂留南京。但是遭到蒋光鼐、蔡廷锴的坚决抵制,在各方面的支持下,在所属官兵不想再继续打内战的强烈呼声影响下,上下据理力争,使蒋介石的阴谋没有得逞。

现在,蒋介石又要我们去福建“剿共”了,这该又如何是好呢?蔡廷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贤初,”蒋光鼐增上来,一只手按在他肩膀,“这次委座的命令,看来一定要我们服从啊。”

是呀,十九路军淞沪血战,阵亡二千四百余名官兵,伤残五千余人,战争中所消耗的武器弹药和医药器材,国民政府一概不予补给。在一个多月的激战中,十九路军没有收到军政部的一弹一枪的支援,当日本一次次向淞沪增派兵力时,十九路军函电恳请政府派兵增援,却遭到军政部的拒绝,何应钦下达命令:“十九路军有三师十六团,无须援兵,尽可支持。各军将士非得军政部命令而自由行动者,虽意出爱国,亦须受抗命处分。”因此,驻无锡、苏州一代的上官云相一师,驻浙江的戴岳一旅,驻江北的梁冠英一路以及在杭州、赣南的蒋介石嫡系部队有60个师的兵力,按兵不动,坐视十九路军与日军艰苦浴血抵抗。而如今呢,虽已签定《淞沪停战协定》,但为逼迫他们十九路军离开淞沪,进闽“剿共”,蒋介石竟然借口增援淞沪战区,近日将四十七师上官云相部,胡宗南、夏楚中部两个师,卫立煌部的蒋伏生、李默奄两个师,蒋鼎文一个师调来,加上张治中的第五军对第十九路军实行军事威慑,大有若不执行蒋介石的命令去福建,在这里将被戮灭之势……

蔡廷锴想着,用力捻灭手中的香烟。转身来到桌前,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军退至第二防线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清楚,委员长命令我军去福建,在行动之前我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曾一度下野的蒋介石,“一·二八”事变以后再次复出,任军委员会委员长。蒋光鼐与蔡廷锴已得知蒋介石的爪牙已开始在十九路军发展法西斯特务组织“复兴社”(蓝衣社的外围组织)成员,他们的任务有二:一是拥护领袖遵守纪律;二是暗杀叛变领袖的分子。在这时候谁还敢对蒋介石的命令发表异议呢?蔡廷锴心里清楚。

“毛师长,你有什么高见?”蔡廷锴开始点将了。

六十一师师长毛维寿一怔,抬起头望着蔡军长,想从那双沉邃的目光中窥探出他的内心世界。

蔡廷锴点毛维寿师长的将是有目的的。他是江西人,在十九路军中,算是他与蒋介石的关系甚密。1930年,夏秋间,毛维寿担任六十一师第八旅旅长职务时,途经归德,蒋介石曾亲自密召他,会谈后还送了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钱;1931年,毛维寿升任六十一师师长后,蒋介石曾指使南昌行营参谋长、毛维寿同乡熊式辉鼓动他脱离十九路军建制,并送一笔特支费。何应钦为了帮助毛维寿尽快投奔蒋介石怀抱,还特指派了赵锦雯为六十一师参谋长,作为蒋介石与毛维寿的联系人。这些若不是蒋光鼐、蔡廷锴的及时发现,特令六十一师参加淞沪抗战的话,蒋介石的阴谋就得逞了。就在几天以前,毛维寿师长听说蒋介石已下令将十九路军三个师分别调往江西、安徽、武汉以后,表现积极,不少营以上的军官都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毛师长,开个头吧。”蒋光鼐看见毛维寿呆呆的望着蔡廷锴不发话,而在旁边提醒了他一句。

“这个……,我个人以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毛维寿说到这里觉得没什么可以拿到这里桌面上讲的,于是说:“我师坚决执行委员长的命令!”

赵锦雯“倏”地站起来,说:“十九路军一个多月里与日军浴血战斗,一部分将士殉国,还有另一部分负伤在身,部队一直未得休整。委员长命我部进入福建,我想也处于这方面的考虑,希望我军能休养生息,再说淞沪已有兄弟军把守……”

蔡廷锴听完赵锦雯的发言,看了蒋光鼐一眼。蒋光鼐心里明白,他是在告诫自己这两个人是铁了心跟蒋介石走的。

蔡廷锴又问:“哪位还要发言?”

“我!”区寿年和谭启秀几乎是同时站起来。

“你说!”区寿年一屁股又坐到凳子上,睁大眼睛望着谭启秀。

“好,我先说。”谭启秀左右看了看,“我想问指挥、军长,这样做是不是可以保证我们十九路军不分裂?”

蒋光鼐点了点头:“目前看是这样。”

区寿年也在一旁点点头。

谭启秀又说:“我还想问总指挥和军长,我们十九路军的2400多位忠骨,起初是跟随总指挥、军长从广东老家出来的,如今却葬在了他乡,我们这一走,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吗?”

谭启秀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落到了蒋光鼐和蔡廷锴的身上。

室内的气氛凝固了。

两位十九路军的最高指挥官的眼睛湿润了,昨日还在谈笑风生的战友啊……

5月28日,在苏州体育场举行“一·二八”淞沪抗日阵亡将士追悼会。会场花圈如海,前来参加哀悼烈士的4万军民心情沉痛。

“全国同胞们,我们要奋起抗战,只有抗日才能救中国!如果我们不愿当亡国奴,就必须全国奋起象光荣牺牲的先烈们一样,拿起枪杆,向着敌人冲去……”

何香凝女士刚刚作了一席沉痛悲愤的演说,泣不成声地被人搀扶到一旁。宋庆龄女士又开始发言了,她激昂地说:

“我个人的政治主张,已见历次表示。对于抗日战争,当然主张积极抵抗到底。人类唯有从奋斗中求生存,革命者尤当只问是非,不顾目前利害。十九路军明知众寡悬殊,器械财力均不如人,而能不顾一切,以血肉为中国争一线之生机,使世界知中国尚有不可侮之军队与民众,不特为军队之模范,实为革命之主力与反帝国主义之先锋。我为之设立救护伤兵医院;仅站在民众一分子之地位,对此空前之革命战士表示其敬仰感谢而已。今之自命聪明不顾民意者,每以强弱成几,自文其不抵抗之过。不知惟其绝顶聪明之人,乃能从死中求生,险里求安。日军谓48小时可消灭十九路军,其军事家谓日本3日可封锁中国,今十九路军于苦战一个月以后,犹能继续抵抗,中国不特未因抵抗而亡,反因抵抗而益坚国民牺牲奋斗之志。人皆以中国此次战争为失败,实则中国在精神上完全胜利,日本所得者仅物质之胜利而已。得精神胜利之人民,必日益奋进于伟大光荣之城,得物质胜利者,只日增其侵略与帝国主义之野心——终将自取覆亡而已。”

淞沪抗日阵亡将士追悼大会结束了,整整开了6个小时。

蔡廷锴心情沉重地回到军部,此刻蒋光鼐已携同家人悄然离开十九路军,赴往香港。他仅比蔡廷锴稍稍提前了一会儿到达军部,行前没有告诉与他生死与共多年的挚友蔡廷锴。他已拿定主意永不参加打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