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染指国事

1 在别斯杜捷夫的拉拢下，叶卡特琳娜走出了女皇为她设置的 樊篱，对权力产生了勃勃野心

1756 年以前的俄国，大公夫人是不敢过问国家大事的，她的职责就是做一个贤妻良母。这一状况被叶卡特琳娜历史性地改变了。别斯杜捷夫也许是第一个看出叶卡特琳娜政治前途无比宽广的宫廷重臣，所以， 1754 年在萨尔蒂柯夫的问题上，就主动与她合作，助她一臂之力。威廉斯爵士则很可能是在政治上寻求大公夫人支持的第一个外国大使。当波尼亚托夫斯基在大公夫人的合欢床上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个英国政客并没有忘记在物质上也给予慷慨资助。叶卡特琳娜本人挥霍无度，从不愿受金钱的约束，而且，她相信小恩小惠，赠送礼品是可以收买人心的。所以，从身边的仆人到宫廷的高官，她都广施恩惠，不断送礼，常常弄得债台高筑。现在，有人主动送钱上门，她正求之不得。仅 1756 年一年， 她得到英国政府贷款至少有五万卢布，至于威廉斯赠送了多少，尚不得而知。她在给威廉斯的信中说：“您的慷慨使我感动，我很不好意思再向您开口。”

然而，叶卡特琳娜还来不及报答她的恩人，俄罗斯就撕毁了同英国的盟约，同法国和奥地利结盟，共同反对英国和普鲁士。威廉斯未能完成使命，被召回了英国。叶卡特琳娜并没有忘记威廉斯带给自己的种种好处，在他离去后不久，就给他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长信：

我决定还是给您写信，因为我未能亲临贵处当面告别。它将把我最真诚的遗憾带给那个我引为挚友的人⋯⋯为了以符合您那高尚情操的方式酬谢您，我在此把我的心愿奉告您：我将抓住任何机会使俄罗斯重新回到我认为最符合它真正利益的道路上去，也就是说，同英国结成亲密同盟，给予它力所能及的一切援助，使它拥有它应有的压倒法国的优势，这样做符合整个欧洲的利益，尤其是符合俄罗斯的利益， 因为，法国是英、俄的共同敌人，它的强大是俄国的耻辱。①

这封信写得如此老练，既表白了私情又不会让反对派抓住任何把

柄，因为它处处都在为俄罗斯的利益着想。由此不难看出，27 岁的叶卡特琳娜在政治上是何等成熟。

1756 年爆发的“七年战争”①使叶卡特琳娜迈出了干预国家大事的第一步。当时，腓特烈二世亲率普鲁士军队开进了萨克森，接着势如破竹， 横扫西里西亚，又在昂拉格城下大败奥地利军队。别斯杜捷夫作为法国利益的忠实代表，极力怂恿女皇出兵打击普鲁士。俄罗斯军队自彼得一世去世后，因政变迭起，政局不稳，军费匮乏，装备低劣，士兵们甚至没有鞋穿，没有枪使。上层军官怨声载道。现在，战争打起来了，军官都跃跃欲试，因为只有战争才能使统治者认识到军队的重要。在各方面的压力下，伊丽莎白女皇终于命令著名的大元帅，年迈的阿普拉西率军

① 1756 年至 1763 年爆发了一场波及全欧洲的战争。以英国、普鲁士为一方，以法国、奥地利、俄国、萨克森、瑞典为另一方。最后，普鲁士、英国取得了胜利。

出击。然而，作为军事家的阿普拉西深知普鲁士军队锐气正旺，而俄国军队的战斗力十分有限，所以，他没有急于同普军交锋；而是按兵不动， 等待时机。

但是，别斯杜捷夫却坐不住了。他请他的新朋友叶卡特琳娜利用她的影响力劝阿普拉西元帅采取行动。叶卡特琳娜似乎有些为难，威廉斯爵士的恩情未报，他带来的“礼物”波尼亚托夫斯基还在身边效劳，因此，她对英国及其盟友普鲁士非常同情，而别斯杜捷夫作为她政治上的盟友是一棵非常可靠的大树，她又不想拒绝他的要求。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她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还是给阿普拉西大元帅写了一封信。但这封信写得十分巧妙，没有直接阐述自己的思想，而大元帅又能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在信中只是转述了宫廷中的议论，并没有要求元帅怎么做，也就是没有对大元帅下命令。这样，又让任何人抓不住她的把柄。

别斯杜捷夫对这位盟友的表现非常满意，他为了表示自己对她的忠诚，亲自草拟了一份关于解决皇位继承权的秘密备忘录，并呈送给她过目。根据该备忘录，在女皇驾崩之后，彼得将被拥为帝，但他必须和叶卡特琳娜共同执政。当然，别斯杜捷夫没有忘记为自己保留一份最好的权力：禁卫军司令、外交大臣、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叶卡特琳娜见当朝炙于手热的枢密大臣如此信赖自己，当然心花怒放。但头脑一贯冷静的她，清醒地知道在女皇背后进行权力分配的设计是有巨大风险的，因此，她只是向设计者提出该方案难以实现。她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 “说实话，在我看来，他的备忘录不过是满纸空言，是老头子为了进一步笼络我而抛出的诱饵。”①

就这样，在威廉斯的诱导下，在别斯杜捷夫的拉拢下，这个本来就善于支配人的年轻女人，走出了女皇为她和大公设置的樊篱，对权力产生了勃勃野心。

2 淫荡的生活使伊丽莎白女皇未老先衰， 美酒和男人成了她维持生命的两味良药

1757 年以后，伊丽莎白女皇对情欲的放纵与对迷信的虔诚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白天，她常常站在神像前喃喃低语，一连数小时顶礼膜拜，不知是在祈求神灵的保佑，还是在忏悔内心的不安。她有时似乎犯有痴呆症，神思恍惚，认不清跟前的人，也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整个人处在麻木不仁的痴呆状态。神志清醒后又特别容易受惊，总担心有人要谋害她。这种无端的恐惧使她每天都要换一间房子睡觉，从不在同一间房子里连续过两夜。神经的紧张，生活的放荡，已使 47 岁的女皇未老先衰。她步履蹒跚，精神萎靡，看歌剧的时候常常边打盹边流着涎液。她完全依靠酗酒来提神，酒和男人成了她维持生命的两味良药。

据瑞典外文官约·卡斯特拉写道：“伊丽莎白的放荡行为与年龄成正比，她对宗教的虔诚和对情欲的兴趣与日俱增。她常常无节制地饮酒， 酒后便淫心大发，甚至连别人替她宽衣解带都来不及。因此，她命令宫

① 参见卡·瓦利舍夫斯基《叶卡特琳娜二世传》。

女替她做了无数套不用扣扣子的衣服，早晨穿的时候由宫女用针线稀疏地缝几针，以便晚上能用剪刀两三下就脱掉。宫女们替她脱光衣服后把她放到床上，然后，根据女皇的需要，叫进一二个等候在外面的健壮男人，用他们的青春活力使女皇提起精神。”女皇晚年试用的年轻健壮的男人中，只有一个人能使女皇满意，他就是伊凡·朱瓦洛夫。因此，他接替了拉祖莫夫斯基的职务。日夜陪伴在女皇身边。他比女皇年轻 22 岁， 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孔，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鼻梁挺拔，嘴唇性感。当过艺术学院院长。伊丽莎白对他言听计从，让他担任了国家调查局局长， 也就是秘密警察头子。而他千方百计想把别斯杜捷夫推翻，以便取而代之。①

伊丽莎白本来就厌恶政事，现在更是无暇顾及了。整个朝廷充满了流言和阴谋。叶卡特琳娜和别斯杜捷夫的暗中勾结，成了路人皆知的秘密。1757 年 8 月，阿普拉西元帅在等待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命令俄军出击了。俄军先后在梅梅尔、格罗斯—耶报道夫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腓特烈军队。捷报传来，俄罗斯举国欢腾。法、奥等国也欣喜若狂，他们以为普鲁士的灭亡之日即将来临。然而，人们还没有从胜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阿普拉西元帅却下令俄军全线撤退。遭受重创的普鲁士军队士气低落，准备停战，忽闻俄军撤退，一时难以置信。具有战略眼光的腓特烈二世却看出俄军的后撤是不得已的办法，而且也是惟一正确的战术。因为军用物资匮乏的俄军战线一拉长，后勤立即无法保障，不撤退就会被动挨打，甚至困死饿死。于是，他便率领普鲁士军队从容地收复失地， 重新捡回了刚刚失去的胜利。这是别斯杜捷夫不愿意看到的。他连忙请求叶卡特琳娜再次给大元帅写信，劝他“为了俄罗斯的利益”，坚决停止撤退，继续打击普鲁士军队。叶卡特琳娜也真的给阿普拉西写了信。他们的行为立即引起了朝廷的猜疑和反对派的攻击。

3 别斯杜捷夫被捕了，叶卡特琳娜镇静地问检查官道： “公爵先生，是否发现了新的罪行，或者新的罪犯。”

阿普拉西大元帅的撤退，给了俄国人当头一棒。昏昏庸庸的伊丽莎白女皇听了身边一些大臣的指责，也怀疑大元帅对祖国的忠诚，便下令将他调回，软禁起来，并派人调查他撤军的原因。虽然调查的结果证明： 俄国军队的撤退完全是因为后勤供应无法保障，枪支弹药缺乏，有的士兵甚至用弓箭作战，且粮食供应中断了数天，不撤也要饿死。但是，女皇的新宠朱瓦洛夫、副枢密大臣沃伦佐夫不肯善罢甘休，他们要借此事件，扩大打击面，把自己的政敌一个个置于死地。他们露骨地指责别斯杜捷夫和叶卡特琳娜被英国和普鲁士收买了，专为英国和普鲁士服务， 是他们指使阿普拉西撤退的。他们甚至说，别斯杜捷夫正在拉拢大公夫人，准备趁女皇健康不佳篡夺皇位。法国大使德洛皮塔尔侯爵也添油加酷地支持他们的指责。

1758 年 2 月，别斯杜捷夫终于被捕了，同时被捕的还有叶卡特琳娜以前的俄语教师阿道都洛夫和她的好朋友叶拉金。不言而喻，女皇相信了沃伦佐夫等人强加给他们的罪名。叶卡特琳娜预感到即将大祸临头。别斯杜捷夫草拟的关于皇位继承的文件足以使她关进监狱，还有写给阿

普拉西的信，女皇会怎么看呢？她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别斯杜捷夫案情的发展。

她又一次遭到了冷落，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她，惟恐受到牵连。没有人同她谈及此事，更没有人向她表示慰问。彼得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就像是他亲自打垮了敌人。他既不与妻子共进晚餐，也不同妻子一起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好像是告诉人们：他与妻子毫不相干划清了界线。波尼亚托夫斯基也处境危险，因为沃伦佐夫发现了他写给别斯杜捷夫的一封信，女皇正在考虑要求波兰国王把他召回。波尼亚托夫斯基就假装染上了肺病，白天躲在自己的官邸中不出门，晚上再偷偷地溜进大公夫人的房间。叶卡特琳娜在此孤独的时刻，确实离不开他，但她毕竟是个有主见的女人，不想让别人抓住把柄，将自己的情人驱逐回去，于是，她便要求波尼亚托夫斯基暂时不要来她的房间。

帝国为了加速审讯别斯杜捷夫案件，成立了以朱瓦洛夫伯爵、特鲁别茨科依公爵和布杜林元帅为首的强有力的专案班子。别斯杜捷夫被捕后的第三天晚上，叶卡特琳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纳里希金的婚礼举行盛大的舞会。朱瓦洛夫等三人也应邀出席了舞会。舞曲一支接一支， 叶卡特琳娜抑制住内心的不安，故作镇静，欢快地跳着、笑着，丝毫看不出她已危机四伏，倒像是巨大的胜利正在向她走来。不错，她平静的外表正掩盖着一个大胆的计划：她不打算坐以待毙，而要主动出击。

午间休息时，她突然快步走到特鲁别茨科依身边，脸含微笑地问： “公爵先生，您忙碌了几天，是否发现了新的罪犯？或者发现了新

的罪行？”叶卡特琳娜目光炯炯，特鲁别茨科依不敢对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有犯罪嫌疑的女人居然会如此镇静地询问办案官员。他一时不知所措，只是如实地嗫嚅答道：

“夫人，我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至今仍无新的发现。”

叶卡特琳娜这下真的镇静了，她更加自信地走到布杜林元帅的跟前，大胆地说道：

“也许我应该祝贺您有了新的发现。”布杜林一愣，立即明白了大公夫人的意思，立即摇摇头说：

“不，我们甚至还不清楚别斯杜捷夫究竟为什么被抓起来。”

叶卡特琳娜的火力侦察取得了出乎预料的成功。她明白了有些人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女皇至少目前还没有什么证据定她的罪。第二天，荷尔斯泰因公使斯坦布凯又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别斯杜捷夫把那份关于解决皇位继承权的秘密文件“付之一炬”了，请大公夫人尽管放心。叶卡特琳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别斯杜捷夫这个老狐狸的机敏佩服得五体投地。

4 叶卡特琳娜又怀孕了，可她的丈夫却公开声称自己不是孩子的父亲

别斯杜捷夫的案件依然在调查之中，女皇对叶卡特琳娜的冷淡仍旧未改，但叶卡特琳娜却在寂寞中又孕育了一条新的小生命，她再次怀孕了。她的腹部日益隆起，躁动的婴儿常常踢得她呕吐不已。她经常烦躁不安，却又无法发泄。人们的风言风语不时传入她的耳朵：有人断定孩

子的父亲是那个叫做波尼亚托夫斯基的波兰人；也有人认为大公可能是真正的父亲。叶卡特琳娜对此充耳不闻，她自己心中有数。

在这件关系到名誉问题的大事上，大公却表现得极为大度。有一天， 他在和纳里希金、沃伦佐娃等共进晚餐时说：“你们看，我的妻子又怀孕了，但这不是我的功劳。天知道她这是和谁做的好事！我可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纳里希金听了觉得挺有趣，第二天就模仿彼得的神态语调，把原话告诉了叶卡特琳娜。

她立即敏感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因为彼得如果将这话传了出去，在孩子出生后又不承认父子关系，反对派一定会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到时自己和孩子的命运将十分悲惨。她坐不住了，晚上就请丈夫共进晚餐。彼得如约而至，并且带着情妇沃伦佐娃，他以为这又是一次愉快的聚会。当他吃得正高兴的时候，叶卡特琳娜却突然发问了：

“你又要做父亲了，你不高兴吗？”看到她锐利的目光，彼得躲躲闪闪，不愿或者不敢回答。

“据说你否认自己是孩子的父亲，那好，今天，请你当着大家的面发誓，说你从未上过我的床，说你跟这个孩子毫无关系。你发誓吧，我将要求亚历山大·朱瓦洛夫裁决。他可是帝国最高审判官。”叶卡特琳娜用熠熠发光的眼睛直盯着彼得威胁道。亚历山大·朱瓦洛夫就是女皇宠臣伊凡·朱瓦洛夫的叔叔，那个面部抽搐的秘密警察头子。

彼得心虚了，不敢发誓，因为他确实在陪伴沃伦佐娃的空隙光顾过妻子的床头，孩子究竟是谁的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当着自己情妇的面被妻子问得哑口无言，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气呼呼地说：

“见你的鬼去吧！我不想再听到别人议论这件件事了。”然后，带着沃伦佐娃起身走了。

以后，确实再也没有听到彼得谈论孩子父亲的事了。叶卡特琳娜凭着自己的勇敢和镇静又一次取得了胜利。此时，她已意识到和丈夫的决裂在所难免，因为彼得已经把她抛下，带着情妇登上了他的命运之舟， 但是等待彼得的命运之舟的将是灭顶之灾。她是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同彼得的命运绑在一起的。她在《回忆录》写道：“问题在于，或者将和他同归于尽，或者会因他断送前程，或者要在一场根据这位大公体力和智力可以预见到的灾祸来临之前把我自己、我儿子甚至国家从险境中拯救出来。”①